秦牧铮开始问自己。因为他心底很清楚的知道，乔洛待他的好，或许是出于感激他幼时看顾乔洛的缘故，也或许是出于二人已经结婚，将来要过一辈子，乔洛也长大了，想要过安稳的生活了，才不跟他闹了。
可是无论是前面任何一个缘故，那都是不是秦牧铮想要的。
乔洛对他号，他自然是欢喜的，可是欢喜之外，却还是带着一丝的不甘。
他不甘心，他这样待乔洛，这样的用心去爱他，而乔洛却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爱。
秦牧铮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大约是不对的，他爱乔洛，可乔洛却未必一定要爱他。这个世界上，可以有强迫来的婚姻，却没有强迫来的爱情。
他爱乔洛，以至于在最初发现乔洛对他其实没有这种感情的时候，先是茫然恐惧，后来又有了卑微而可怕的想法，不喜欢也无所谓的，只要他待在他身边，这样就足够了。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的想法，只要乔洛愿意接受他，愿意和他同出一个屋檐下，那其实就够了。
他那时想着，他要的其实不多的，只要这样，只要他们二人在一起，互相依偎着取暖，其实就足够了。他彼时不奢望其他，更不奢望乔洛会像他对乔洛那般。
秦牧铮以为，他会一直那样满足于现状，真的可以接受乔洛对他没有特殊的感情这个事实。
然而事实上，人都是有贪心的。
他秦牧铮也不例外。
有了一，便想着再有二；有了鱼，就开始奢望熊掌。
乔洛待他越来越好，他也开始贪心了。贪心的希望，这样的好，不是出于感激，而是出于喜欢。
若是乔洛肯喜欢他，秦牧铮心想，那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
可是，这喜欢……又该要怎么来？
怎么样，才可以让乔洛喜欢上他？
秦牧铮忽然苦恼的发现，乔洛十九岁时，他就将乔洛接到了身边，可是直到乔洛已经二十六岁，他们相处了足足有七年的时光，他仿佛都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而他自己，如今也是三十几岁的年龄了。老大不小了，才突然想到要追媳妇儿。
秦牧铮一时之间，竟是觉得乔洛一直不喜欢他，其实也是应该的。
他对乔洛好是不假，可是却没有情趣，也不懂得乔洛的心思，更不知道乔洛心中“配偶”的标准又是什么，他要怎么来讨好乔洛，追求乔洛。
秦牧铮没法子，只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关了两天，仔细研究了一些所谓的“攻略”、“指南”和“三十六计”什么的，就打算出山了。
乔洛距离二十七岁生日还有三个月，距离二十九岁，还有两年左右的时间。
他原本就不喜欢苛待自己，现在自觉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就更不愿意对自己不好了。他现在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肆意的很。
至于对秦牧铮……
乔洛也说不清自己心底的想法了。他原本是不想秦牧铮好过的，他一直觉得是秦牧铮欠了他的，前世种种，还有这一世不能选择的在一起，可不都是欠么？
如果不是秦牧铮，或许这十年他会过得更恣意。然而人生苦短，他的生命只剩下了两年多一点，不到八百天的时间，其中还要扣掉他生病而还未死亡的那段时间，再扣掉每日吃饭睡觉，必须要浪费在工作上的时间外，他真的越发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活一日，就享受一日罢。
秦牧铮的确改变了他的命运，前世时让他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不得不困于一隅的“废人”，愤世嫉俗而不懂得生活；可是秦牧铮改变他的命运，却不只是改变了一次。
他两岁多时被迫从乔家“走丢”到火车站，如果不是遇到了秦牧铮，如果秦牧铮没有带他走，没有在那六七年的时光里像是提前养孩子似的养着他，照顾着他，那么乔洛也真的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或许会如乔钰所愿，被拐卖到哪个山沟沟里给人当儿子，长大给他们养老去？或许会被什么乞丐团体给捡了，打断了手脚，丢在大街上装可怜要饭？又或许会被人捡走，养上几年就开始给那些人当免费的劳动力？
从这个方面来说的话，秦牧铮还是改变了他的命运的。
至少在他懵懂无知，毫无自保能力的时候，秦牧铮照顾了他六七年的时间，比之乔教授夫妻对他的养育之恩竟也不差什么。毕竟，年龄越小，就越难照看。
乔洛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就打算把这件事情暂时从他的脑袋里面驱逐了。他和秦牧铮之间的事情，已经说不清楚是谁欠谁的了。如果说刚刚重生过来的时候还有怨怼，那么现在，他眼睁睁的看着秦牧铮对他一点一滴的好，回想着前世秦牧铮也是这样待他的，只是那个时候他更加固执而已，认准了秦牧铮是“敌、人”就不作他想了，也从未觉得那时秦牧铮是对他好来着。
秦牧铮待他这样好，乔洛原本的心思也就淡了。他也开始对秦牧铮好一些了，算不上很好，倒也不至于当众下他的面子什么了。他很清楚，他现在对秦牧铮越好，秦牧铮就会越陷越深，将来……他死的时候，秦牧铮就会越痛苦。
这样的报复，或许不够沉重，可是有了秦牧铮对他幼年的照顾在前，他也着实做不出别的事情来报复秦牧铮了。
都说养恩大于生恩，虽然用在他和秦牧铮的关系里有些错乱，可秦牧铮的确是养过他的，乔洛再不肯承认，那么多的铁证面前，他也只能认了。只要秦牧铮这辈子不抽风似的再打断了他的腿，被有心人抓住机会，利用那些半真半假的照片将乔教授气病了，他就不会再多做什么了。
不会在苦恼的想法子折腾秦牧铮，也不会再想要算计秦牧铮了，只会好好地享受最后的日子，然后等待二十九岁的来临罢了。
到时候，不需要他做什么，待他病死，大约就足以报复秦牧铮了。
前世的那些不甘和屈辱之仇，终究算是报了。
乔洛径自发呆想着这些，就见秦牧铮朝他走了过来。
秦牧铮甚至换了休闲服，头发也打理的很有型，脸也刮过了，看起来整个人像是从头到脚的收拾了一遍，比起从前严肃的打扮，更显得年轻有型了。
乔洛见了，故意使坏的吹了声口哨，笑道：“穿成这样，出去见谁？小情人么？什么时候养的，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没做好撒泼耍赖抓小三的准备来着。”
秦牧铮脸上还带着笑。
他是对着镜子照了半晌，才带着笑就出来了。结果一出来，就被乔洛的话噎的险些破功。
“养你一个就够麻烦的了，哥哥可没心思再养第二个了。”秦牧铮牵起乔洛的手笑道，“今天我们出去玩吧。你想去哪儿？有没有什么……以前想去，但是没去成的地方，或者是想吃又没吃到的东西？我今天有时间，我们一起去。”
乔洛一怔，这才发现秦牧铮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乎还有些紧张的模样？
“没有，前几年把想去的地方都转了一圈了，现在，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乔洛慢慢说道。
他前世病得起不了身的时候，总是想着若是身体能好起来，一定要四处走走，将各处的风景都看过，美食都吃过，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重生后，自从和秦牧铮的关系平缓起来，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只是将他感兴趣的地方和食物都去过、尝过以后，已经是几年后了。
跑了几年的时间，玩也玩过了，他也倦了，这才待在秦牧铮身边，很少再出去了。
秦牧铮却道：“仔细想一想，总有你很想去的地方的。哥哥陪你去。”他用空余的那只手，碰了碰乔洛的脸，“比如特别遗憾，没有去过的地方？咱们都去瞧瞧。”
乔洛愣了愣，特别遗憾的地方……还真的有一个，于是就对秦牧铮说了，秦牧铮也怔了怔，只是想到他要讨好媳妇儿，这才点了头。
两人一同出去，秦牧铮一直牵着乔洛的手，直到坐到车里了，他也没有松开。
乔洛有些不习惯，挣了挣，秦牧铮冲他笑了笑，却不撒手。
乔洛也就没再说什么了。只是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今天的秦牧铮，太奇怪了。
前些年的时候，秦牧铮也喜欢这样和他牵手，只是后来他不乐意了，秦牧铮才不怎么勉强，虽然也会主动碰他，但他一表示拒绝的话，秦牧铮就立刻松手了。
可是今天……真是奇怪。
74.
十二层的高级病房楼，肃穆而孤立着。
乔洛下了车，站在楼底下，神色恍惚。
这是他前世跳下来的那座楼，也是他这一世重生归来，出现在的那座楼。他还记得，他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就险些从那里再次跳下去。
“呵。”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听到秦牧铮要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他便一下子想到了这里。按理说，这里对他来说并不是多好的记忆。
他在这家医院经过了痛苦的化疗期，头发一把一把的掉，最后成了秃顶，跟人说话还要时刻记着戴着口罩，以防感染。
而痛苦的化疗期后，则是骨髓移植。结果，手术失败。
骨髓移植手术失败后，听医生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体内的造血功能基本丧失，白细胞极少，导致免疫力极其低下，容易造成细菌真菌感染，简而言之，就是容易生病。普通人体内的免疫力，可以让他们在一些有病毒的环境中依然存活健康，可是他手术失败以后，又或者说术前杀死体内的白细胞，而骨髓移植又没能为他提供新的造血功能时，已经就没了正常人应该有的免疫力。是以只要是轻微的病毒感染，他都有可能引发炎症，导致死亡。
乔洛忍不住笑了一声。
现在想想，其实那个时候，乔钰去隔离病房看他，身上却没有穿隔离服，或许就是存着让他感染病毒，死的悄无声息的想法罢。
只是他那时着实等不及了。
生病而死，还是要受至少几日、十几日的折磨的。因此才会出言相激，逼迫乔钰不得不带他去了天台。
乔钰大概也是想看着他自杀的，所以他一步一步走到天台边缘，打算要跳下去的时候，乔钰只是象征性的说了几句话，就没有再阻止了。
他死了，还是自。杀而死，跟乔钰可没有半点关系。就算有……也会被他说成没有的。
就是不知道，前世他死了以后，秦牧铮是怎样对待乔钰的。
或许……会把乔钰当成他的“替身”？毕竟乔钰和他长得确实很像。人生漫漫，谁离了谁不能活，即便秦牧铮在他死后真的和乔钰在一起了，乔洛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也没什么的，他总不能要求秦牧铮为一个死人守身如玉。
可是理智很清醒，乔洛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些……微酸的感觉。他仔细想了想，大概是不愿意秦牧铮和乔钰在一起的缘故罢。若是秦牧铮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了，他大约就不会有这种不应该的想法了。
“如果我死了……”乔洛斟酌了语气，问道，“你会和乔钰在一起么？”
问完话乔洛就自己笑了。他也真是傻了，秦牧铮至少现在还是一心待他的，就算秦牧铮将来会选择乔钰，那也应该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至少说，在他死后的一年内秦牧铮还是不会选择乔钰的。但若是时间久了，乔钰又可以表现的足够好的话，那就难说了。
秦牧铮也记得这个地方。
他在乔洛长大后，第一次和乔洛正式见面，就是再这个地方。
他的乔洛孤立在天台，一副要跳下去的样子。
他以为乔洛会说来这里，是因着这是他们再次见面的地方，可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他好像又习惯性的自作多情了。
只是听到乔洛的质疑，秦牧铮也有些恼了：“你死了，我也是个老头子了，怎么还会去找其他人？再说，我要是找了，你下辈子还肯跟我么？”
乔洛轻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拉着秦牧铮的手就说要上天台。
秦牧铮心头一跳：“去天台做什么？在这里转转不就挺好的？”
乔洛只笑：“放心，我现在可不会跳下去。”
两人乘着电梯上了天台。
看着这处熟悉的地方，乔洛忍不住往前多走了几步——他想要走到前世他跳下去的位置瞧一瞧，仿佛这样就能猜出来，他跳下去之后，可能会掉落的地方。
“松开先，我又不跑，你拽着我那么紧做什么？”乔洛黑线的看着秦牧铮。他越想往前走，秦牧铮就越不愿意，好似还跟他闹起了脾气。
秦牧铮抿了抿薄唇：“小心为上。”
乔洛坚持要往前走，“没那么巧的，我只是过去看一眼。”
“那就一起。”
乔洛一愣，见秦牧铮深深地看着自己，漆黑的眼瞳里满是自己的身影，稍稍一顿，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有站在很危险的地方。
乔洛正低头猜测缅怀他前世掉下去之后的位置，就听秦牧铮冷着脸在他耳边道：“跳楼死的人死状都非常凄惨，大部分就是死了，眼睛都合不上。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想要跳楼死，结果没死成的，落了一个高位瘫痪，连动动脖子都做不到，一辈子都只能保持躺着这个动作。想死都死不成。”
乔洛终于看向秦牧铮。
秦牧铮仿佛没有看到乔洛看他时带了丝愤怒的目光，继续道：“国内没有安乐死，就是有，我也不会同意给你用的。”
乔洛初期愤怒：“我没说我要跳下去！”
“那样最好。”秦牧铮轻飘飘地道，“你要是敢学温凉自杀，死了也就算了，我把你的骨头和骨灰做成项链天天挂脖子上，等我死了，我们也算是生同寝，死同穴了。若是没死——”
乔洛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没死又怎样？”
“没死的话，我就照顾你一辈子，不管你是高位瘫痪，还是其他，我都照顾你一辈子。”
乔洛还没有感动完，就听那人又冷飕飕的来了一句，“然后等我死的时候，再带你一起走。只要活着，不管你那时因为瘫痪而多受罪，生活多没有希望，我都不会让你提前死。”
乔洛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道：“十二层，跳下去肯定能死了。”
这里可没有什么遮挡物，他前世跳的时候，可是特意看过的，就是没有任何会跳下去还活着的可能了，他才跳的。
高位瘫痪什么的……不可能的……吧？
这么高，大约一下就摔死了。
而且一丁点也不疼。
乔洛重生回来之前，就没感觉到疼，仿佛是忽然之间，他就从二十九岁的身体里，一下子就蹦到了十九岁，年轻而健康的身体里。
所以他很认真的想了想，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真的，十二层，一定能死得透透的。”
秦牧铮不得不道：“你忘了，你不在乎我，你总得在乎咱爸咱妈，还有乔翼，他们总还在，你考虑什么跳楼的事情？该不会是你现在才反应过来温凉已经没了吧？”
乔洛觉得和秦牧铮说不通，摇头道：“我这辈子不会自杀的。”
前世死过一次了，这一次，病死就病死吧。他已经没有自己解决自己生命的勇气了。而且，他的病拖得久一些，大约爸妈也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秦牧铮心中有气，忽然拉着乔洛上前走了一步——只要他们微微弯身，估计就能直接去见上帝了！
乔洛不假思索的就拽着秦牧铮后退，两人狼狈的倒在地上。
乔洛吓得心口“砰砰”直跳。
他忽然翻身压着秦牧铮大声吼道：“你疯了！刚刚只要我们有一个不小心，就一个不小心，你就要死了！你要是死了……秦牧铮，你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