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不把爪子收回去？
莱维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却没有推开自己的哥哥。伯德一脸希冀地盯着她，眼底是浓浓的担忧。
……来自废柴哥哥的担忧。
算了，反正西泽走得太快，这会儿也已经没有影子了。
莱维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对自己解释道，最后放弃了追上去的打算。
围观的贵族们：……
这就完了？俾斯麦家的到底喜不喜欢那小子啊，这关系到他们的“西泽拉拢”计划的预算啊！
学院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宽阔的中央大道上只走着西泽和艾伯纳两个人。几天前还在枝头瑟缩的黄叶被呼啸的北风拉扯着不情不愿地打着转儿飘落，铺满了一地，像是别致精巧的厚重地毯，在冬日里平添上一丝暖意。
远离了人群，时间就好像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兀自停滞。
西泽走了一段路，终于停了下来，做出有些不耐烦的表情转身看向艾伯纳：“你跟着我干什么？”
艾伯纳说：“你还没给我答复。”
西泽：“给你答复你就会走？”
艾伯纳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不会。”
他就知道这家伙会这么回答。
西泽沉默下来。虽然只认识了大概半个月，自己却好像已经非常了解眼前的这个人了。
他从学院大门离开，其实不光是不想被莫名其妙地围观，更多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艾伯纳的话。
他动摇了，这一点无法否认。
但他想要的真的是这些吗？花大把的时间在所谓的爱情上，谈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有事没事牵着手在花园还是湖边吹冷风、晒太阳？
抬头望向远处直插天际的尖顶建筑。深邃的天空与绯红的屋顶相映，西泽感到一阵恍惚。
那里是艾尔伯特学院的图书馆，汇集了大陆几乎所有的藏书，代表着知识、智慧与真理。
那是属于他的领域。他所期待的，所认同的……全部都在那里。
几乎在仍吃不饱饭、被穷困与寂寞蒙上一层灰色的孩提时刻，西泽就通过被丢弃在房间角落没人理会的破破烂烂的魔法启蒙书，通过水泥地面用木炭写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法术公式，通过酒鬼父亲偶尔清醒时怀念过去的絮絮叨叨的呓语，知道了这个地方。
与破落灰暗的贫民窟不同，用想象拼凑而成的图书馆如此闪亮而庄严，以至于他花了这么多年来追逐。
但我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西泽问自己。
混乱的情感如同沸腾的岩浆，随时都会冲破冷淡的伪装。
但就像是突然打开了一道锁，伴随着咔嚓一声，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慢慢地浮了上来。
你早就做出了选择，所以你从不迷惘，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黑雾一点一点地攀爬而上，浓烈而又深沉，像是吐着信子的阴冷毒舌，将西泽的心脏慢慢缠绕、勒紧。
如果你这次选择了岔路，那么以前的你所坚持的算什么呢？
……算什么？
西泽重复着这句话，有些神经质地握紧双手，像是整个灵魂都浸满了这句话。
“怎么了？”艾伯纳发觉了不对劲，走近几步，却有些迟疑地停了下来。
西泽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眼珠黑得异常，像是无法反射一切光亮。他看着艾伯纳，淡然得就像看着一片树叶，或者一粒尘土，没有半点感情。
“没什么。”西泽说，木然的脸上有一种不为所动的冷淡：“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他顿了顿，继续问道：“你愿意为我献出一切吗？”
西泽的表情让艾伯纳感到不安，他拧起眉头，却仍旧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
西泽的声音冷静而笃定：“可是我做不到。我并不讨厌你，但你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更不是必要的。”
西泽的样子十分不对劲，卡菲尔果然动了什么手脚。
我能够解决这件事。
艾伯纳抿了下唇，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和西泽的距离足够近，只要伸出手就能拉到。但这个时候，艾伯纳忽然发现他有些高估了自己——他当然猜到过事情有可能会这样发展，但真的见到西泽陷入危险，听到西泽说出这些话的那一瞬间，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维持冷静。血流一阵阵地冲击着头脑，刹那间他甚至无法动作，全身的肌肉绷得发疼。
尽管他僵硬的时间很短，但几秒时间就能改变许多事情。
一缕黑雾从西泽的身体里涌出，飘渺婀娜，却力量强大，艾伯纳迅速后退了几步，他原本的所在地则被腐蚀得凹下去了一块。
那些邪恶的雾气不怀好意地扭动着，想要发动下一次的攻击，但西泽的心思不在这里。他淡淡地看了艾伯纳最后一眼，就转身离去。
那个方向通向学院的图书馆。
第36章：封印（二）
像是被什么东西引领着，西泽继续往前走出了几步，黑暗从他的身体里不断散发。空气里飘荡着一股狂乱的血腥气息，并且越来越浓重。
西泽的力量比莱维更强，因而那些黑影得到了更多的滋养，它们以西泽为中心不断变换和挣扎，有着诡异和不祥的生命力，攀附着西泽落在地上的影子缓缓蔓延，带起一股强烈的气流，蛮荒而宏大。
边上那些枯黄的树叶被拉扯席卷着，打着旋想要远离这危险的地方，却在即将脱离的一瞬间毫无征兆地猛烈燃烧起来，迅速成为一团毫无意义的灰烬，飘散在黑色雾气的边缘。
黑影，这些满怀恶意的东西将西泽身边的空间与世界分割开来，即使只有可以忽略的一部分，魔神的力量也不可小觑。
艾伯纳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起来，他从未像那样失态过，十多天前他甚至没有听过西泽的名字，而现在，他却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西泽……
不，没有如果。
艾伯纳的眼神沉下来，变得冷静而肃杀。
他绝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看着西泽的背影，艾伯纳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然后伸出右手，指腹贴上胸口，那下面是鲜活跳动着的心脏，以及另外的一种东西。
他的手指慢慢收紧，然而在他有进一步动作之前，却感觉到了一丝轻微的魔法波动。
及其轻微，却不容置疑。
那是一个封印法阵。
下一刻，在西泽的落脚处，空间像是被划开了一道缝，并逐渐增宽，像是一只眼睛，白色的幽光从里面流泻而出，与那些深沉的黑暗截然不同。
伸展开来的魔法阵像一个完美的陷阱，把西泽困在其中。两股力量奋力对抗，引发激烈的冲击。
魔法总是带着其制作者特有的波动，而艾伯纳能够认出来。
雷德斯？
但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的，却是雷德斯的亲信——加文·迪许。他身上有些什么东西将他笼罩住，使得他像是一道影子，或是别的什么，连艾伯纳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
等那些东西消失，加文的身影才明显起来。那个银紫色短发的文弱青年手上提着一盏灯，黄色的光晕照亮了他带着纯白半截面具的脸，但从下颚的曲线与露出的仍旧可以判断，这是个无可置疑的美人。
加文一言不发地走到艾伯纳跟前，视线朝着他的胸口偏了偏，忽然开口道：“如果你还想回去，就不能使用这个。会长会担心，他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是嘛。”艾伯纳皱了皱眉头，望向西泽，然后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看来他挺希望我早点滚回去的。那是什么法阵？”
刚刚发动的法阵力量流动如此复杂而怪异，以至于他竟然也无法立刻看出其中的运动规则。
但加文铁了心要把之前的话题进行下去，他顿了顿，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要知道，会长是爱你的。”
被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子暗恋？
这话的杀伤力太大，艾伯纳扯了扯嘴角，终于对他施舍了一点目光。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加文抬头紧紧地盯着艾伯纳，他的眼神有些呆滞，不大像是一个拥有情感思想的人类，倒像是个漂亮的木偶，说出来的话却有着人性化的忧虑：“你对法师协会来说是重要的人，不管你要牺牲什么，都该想到这一点。”
艾伯纳的神情变得严肃，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露出一个冷笑：“就好像你们已经知道结果了一样。”
“一如既往的傲慢。”加文淡淡地说道，那些看似真实的担忧全都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算了，反正会长的话已经带到，其他的不关我的事。”
作为被制作出来的魔法道具，加文本身不拥有真正的感情，只是机械地表演出情绪变化，并执行着雷德斯的命令而已。完成了任务，他看上去松了口气，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举起手里的那盏灯。
那是象牙制提灯，前端舒展出一对晶莹的天使翅膀，温柔地围住跳动的烛火，设计品味虽然诡异，但看上去很是“光明”，而这也确实是一件高阶光明属性的圣器。
“从发现遗迹开始，会长就在做准备。”加文解释道：“经过长时间的研究，他制作了那个法阵，里面力量的流转可以让魔神的力量形成循环而保持平衡，从而把它困在里面，这需要巨大的光明力量，这件圣器就是提供这个的。他预先把力量存在里面了，我只要启动就好。”
“他早就猜到西泽会出类似的问题，所以派遣你到这里等着。”艾伯纳点点头，然后慢慢开口：“那么，被圈在里面的西泽会怎么样？”
“不知道。”加文回答，声音毫无波澜：“我只不过是个可怜的魔法人偶而已，没有这么高的智商。”
艾伯纳扬起嘴角，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下一秒，他伸手抓住加文的前襟，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没有去掐加文的脖子，这算是对雷德斯的让步。
加文毫无波动地看着他，看着他从自己手里拿过了那盏灯。
“你不能这么做。”他用平板的声音对着艾伯纳说道。
“西泽没有通行证，之前雷德斯给他的那一份是假的。只要出点问题，就算他进入了遗迹，你们也可以把他丢出来，那个结界非常牢固。”艾伯纳把加文丢在地上，居高临下，用一种极为冰冷的语气说道：“你本来不需要做到这一步的，谨慎不是坏事，但过头了会让人觉得讨厌，不是吗？”
加文叹了口气——多半只是因为觉得这种情形下应该叹上这么一口气，他淡定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说道：“保持冷静是拥有力量之人的义务，如果你把脑子冷却一下，就会发现，西泽之前拿到的，是属于巴西勒的那张真通行证。”
他看向另一边，光影两种力量在不停地激荡，西泽静静地站在法阵中间，侧头望着不知什么地方，身上的黑雾张牙舞爪地氤氲变换着，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那个人的注意力不在身边的战斗上，也不在银发的精灵身上，他一直看着的，是逐渐晦暗的天空之下，那依旧艳丽的红色尖顶，他想要的东西，确实一直都没有变过。
作为一个道具，他算不上真正拥有生命，所以他始终无法了解那些一往直前的执着，那些求而不得的痛苦，就像他无法理解艾伯纳的选择。
一个人的生命，和全世界，哪个更重要，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虽然会长想要先观察一段时间，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我们必须在这里阻止西泽·瓦里埃尔。”他转过头，对着艾伯纳平静地说道。
艾伯纳的瞳孔微缩，他显然犹疑了一下。
第37章：封印（三）
但艾伯纳的犹豫甚至没有持续一秒。很快他说道：“还有别的办法。”
“你不能使用这个，失去了路引，你没法回到精灵之森。”加文尽自己的义务劝说，雷德斯派他来有一半是为了看住艾伯纳：“这很重要。一直呆在这里，你的寿命会大幅缩短。”
“不，我觉得西泽要更重要一点。”艾伯纳淡淡地笑道，不是冷笑，也不是平时那种有礼却疏离的微笑，而像是春日里阳光懒懒地洒下来，广阔的天地间风声带着木叶清香拂过，柔和而温暖。
虽然他是个混蛋，但不得不承认，艾伯纳是个纯正的精灵，而精灵，只要认定了一个伴侣，就一生不会背叛。
“我会把他拉回来的。”艾伯纳说道。
加文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忽然开口说道：“会长在整个学院周围布下了类似的法阵作为最终手段。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最好快一点实施。会长不一定会等你的，说实话，他其实没那么爱你，他喜欢的是大胸长腿的美女。”
艾伯纳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的手覆在那对翅膀上。
“谢谢。”他说。
然后法阵解开了，黑暗席卷了整个视野。
西泽在魔法波动的一瞬间做出了判断，为了避免再被绊住，他将黑影散成真正意义上的黑雾，将身边半径百米的范围全部笼罩起来。
那不光是视觉上的遮蔽，浓重的黑暗属性也让艾伯纳出色的感知难以发挥用处。
黑影们愉快地窃窃私语着，像是在嘲笑艾伯纳和加文的愚蠢。
“虽然听不懂，但我觉得它们在骂我们。”加文淡淡地朝半空瞥了一眼，然后说道：“闭嘴，下贱坯子。”
艾伯纳选了一个方向步伐坚定地走去，同时说道：“……同为魔法生物，你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它们先开始的。会长说，如果被骂就应该狠狠地回击。”加文回答，同时顺着精灵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你的感知难道没有被屏蔽？”
“难道没有感知就走不了路了吗？”艾伯纳回答。他们借助对话确定彼此的位置：“阿尔伯特学院的地图在我的脑子里，我们不需要跟着西泽，只要到图书馆等着就行。”
“很可靠。”加文毫无诚意地回答，然后啪地一声摔倒在地。看起来，地图显然不能让人避开路上的石头。
他默默地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继续往前走，然后倒霉地撞了一棵树，从扎脸程度来看，这是一棵树龄不高的松树。
艾伯纳终于良心发现，停下了脚步等了加文一会：“你知道，反正我也看不到。”
“我也没有尴尬这个技能。”加文阴森森地回答：“反正我只是个可怜的魔法人偶而已，没有这么高的智商。”
“哦，我差点都忘了。”艾伯纳笑笑：“到我前面来吧，我听说魔法人偶大都被赋予战斗能力，所以都很坚固？为了避免再次遇到这种事，我有了一个好主意。”
于是加文被逼着，一路上撞破所有阻碍物，遇墙撞墙，遇树砍树，两人直线到达了图书馆前面。
……艾伯纳虽然是个纯正的精灵，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一头包的加文默默地下了判断。
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但艾伯纳像是能清楚看到一样，精准无比地推开了大门。
一道明亮的光破开黑幕，舞台在他们的面前缓缓展开。
偌大的阅读室中，桌椅早就已经因为研究而搬空，落地窗里没有半点光线泄漏进来，暗沉、空旷，而压抑。
西泽站在远离门的一边，脚下有一个魔法阵，黑影依旧在他身边舞动。
他画这类东西动作总是很快，往常值得赞扬的事，现在却只让艾伯纳想要苦笑。
或许是那些黑影告诉他的，不管怎样，西泽站在了正确的位置，并且看上去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