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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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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迟衡下了朝,依旧去御书房,傅文星紧随其后。

迟衡往椅子上一坐,手才要够奏折,忽然愣住了,他盯着案子上的画,目光灼灼闪动着光芒,好半天,他的手指抚摸上了颜鸾的长发。颜鸾一袭红衣,骑着骏马,回头一瞥,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嘴角微挑起。风雪之中,他的身影有些模糊,侧脸亦不是很清晰,但就是他!这是最后的一眼,颜鸾就将走进茫茫风雪中,再不回头,无论如何呼唤,他再不可能回头。

风雪吗?

那曾是桃花灼灼的春日,桃花亦能飘成浩浩荡荡风雪,以此埋葬壮志未酬的英魂。

迟衡撑着桌子,所有的力气被卷进了风雪,许久他抬头说:“文星,将这幅画裱起来,挂到……挂到群贤阁里,挂到我的旁边,画得,真好啊!”最末一句,带着淡淡的笑容,浓浓的伤感。

傅文星上前,想将画收走。

迟衡按住了画角,迟迟没有松开,傅文星等了一会儿,悄然退下了,留皇帝一人在空空的御书房里。

大雪纷扬,正是画中的景象,傅文星抬头仰望大雪飘落指尖,乱世,谁能明哲保身,看惯了生龙活虎的人忽然死去,看惯了牢不可破的城池一朝坍塌,看惯了烈火烹油的融化瞬间消融,永恒,怎可永恒,能相守一日是一日,珍惜,更珍惜。

“嘿!破荆还没回来吗?他怎么比我还磨蹭,我好歹也是去垒州转悠了一圈的!”

一个高扬的声音响起。

傅文星看过去,看到了石韦旁边,一个极俊朗的男子,飞身下马,满脸的意气飞扬,束带随风飞起,风雪中,男子一袭华服异常夺目,腰间一条金色的腰带,正是皇帝御赐。他大步地走过,带起的风雪映着金光一样。

这一个男子,一定是容州王容越吧,早就听说他的脾性。

傅文星猜的一点不错。

来人正是容越。侍卫才通报进去,容越就很不耐烦地大步进去,侍卫一看这架势,想拦不敢拦,不敢拦也得拦。容越一怒目,宫平赶过来笑着说规矩就是多,没办法,上次遇刺,谨慎多了。

容越一进去,迟衡就大步过来,不等开口,先将容越抱住了。

容越哈哈一笑:“你受伤了?我看你好得很啊!”

迟衡抱住没松手,头靠在容越的颈弯处,鼻音重重的:“要伤成什么样,你才高兴?卸一只胳膊卸一条腿?”

“呸!说点好的成不!”

迟衡没说话只死死抱着,呼吸不稳。

容越拍着他的肩膀,打趣道:“喂喂!这是怎么了?隔两月不见你转性了!喂!老大,你来这么一下子小的受不住!诶诶,让我看看,我抱错人了没!别是刺客刺坏脑子了吧!”

迟衡笑了,把他一推,上下打量:“日子过得不错嘛,红光满面的。”

容越一撇嘴:“天天纵情声色犬马能不红?诶,我说你这个皇帝怎么当得这么苦啊,侍卫忙得跟陀罗一样,多来几百个啊!还有你,怎么倒瘦了?这皇宫的御厨该换了!咦?这画上是我?”

容越欣喜地走过去,御书房的墙上挂了他和岑破荆的画,踌躇满志的将军,迎风而立。

容越笑了,转向迟衡:“我就说,每天都觉得背后有眼睛盯着似的,你该不会想我时就看画吧?这主意好,见画如面!谁画的,不错啊?傅……云……树……名字真耳熟。”

一边说一边挑笑。

容越转向案子,笑容渐渐收住了:“朗将啊!画得,真是特别,我就说你怎么忽然转性了呢。诶,你左拥右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珍惜眼前人,你都是皇帝了,唯我独尊,就算有什么遗憾也两相抵消了。”

迟衡卷轴一推将画卷合上:“不说这个!文星,将这几幅画就挂群贤阁里去。”

待傅文星走了,容越说:“啧,这个就是科考选出来的吧?我沿路听百姓传得沸沸扬扬,说当今的皇帝不拘一格,广纳贤才,但凡是识字的有点本事的都赶着明年的科考呢——人家都是三年一考,你这一年一考,水分会不会太大?”

“大了再沥干就是,怕什么?要文举都像纪副使,武举都像你,我高兴都来不及。”

“切!一百年才出一个我!”

“你就得意吧!一路上有好玩的事没?回京城怎么也不吱一声呢,我也好去接你啊!”

说起沿路有意思的事,可不得了,容越滔滔不绝地说起,风尘仆仆的脸光辉绽放,这一路上要多奢华有多奢华,回了一趟泞州的紫星台旧地,去了一趟垒州,无不是浩浩荡荡的,风风光光。

容越一回来,皇宫就热闹了,他一天到晚往乾元殿里蹿。

朝堂更加热闹了,因为容越性子直,敢说敢干,一双眼睛专盯浑水摸鱼的人。十二月末,陵阳州、连州相继收复,如此一来,仅剩下任遥州了,迟衡下令,命军士可继续向北开疆拓土,那原本不属于元奚国的土地,该易主了。军务调遣有石韦一人掌管即可。迟衡就派容越专门督查促办新政令的执行,容越是容州王,军功卓着,严肃时而且有着将军的肃杀之气,别人都畏他三分。久而久之,容越在处理政务上也很有一套,倒承袭了他当将军时的迅疾如电、雷厉风行。

眼看着过年时,岑破荆也回来了。

顿时皇宫就活起来了。

除夕夜,迟衡在宫中设下宴席,欢歌欢舞十分热闹,一支歌舞连着一支歌舞,一杯酒连着一杯酒,迟衡喝得酒光潋滟,半眯着眼,看众人醉着笑着,喝到醉浓处有人扑到他怀里,软得扶都扶不起来,迟衡笑着拥揽着,宫苑里,绿上枝头,杏花早开,烛火相映,身动影移,红色灯笼摇曳,风过处,一股暖暖的熏香笼罩。

欢宴且住,星辰且住,怎舍良宵匆匆。

所有人都醉了。

或者躺在椅子上,或者趴在案子上,炉火烧得很旺,手,心想莫非要全部抱回乾元殿里去,难得如此尽兴。着薄裳也暖暖的,迟衡撑着忽然,树枝剧烈地动了。

320、

在迟衡心满意足看着眼前时,蓦然地一阵诡异的安静。

忽然,树枝摇晃了。

明明没有风,明明只有笙歌的弦乐在浅吟低唱。迟衡缓缓直起腰,环视周边,警铃大作。蓦然,树枝剧烈抖动,簌簌的数声,而后倏然之间寒光交错。

毫无征兆,密箭纷纷飞了过来。

树下,一群灰色衣服的刺客赫然出现,站在那里,他们的手中是长弓和暗器。因为有水阻挡,他们一时无法靠近。迟衡起身一脚踹开凳子,啪的一声大喊:“护驾!”

话音未落地,一群黑衣人仿佛从地底钻出来一样扑向了刺客们。

没有预兆的偷袭,惊醒了半醉的人,慌乱之间桌椅哐当乱撞。但意想不到的时,明明那箭是冲着人而来的,偏偏快要近人身时忽然大转弯,全部啪啪啪撞在一起钉向了椅背,迟衡抬脚将凳子往旁边一踢,把身旁的骆惊寒一拽一推:“到桌子底下去!”

骆惊寒仓皇之间将桌布一扯,唰的一声碟碟盘盘纷纷坠落碎了,而桌子的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人见方的一个台阶和暗道。

迟衡一边挥起长棍抵挡来袭的弓箭,一边将人推向暗道。

容越更是振奋了,大喊说:“终于来了!让我好好打一场!”说罢长棍舞得像梨花落一样,密箭沾身不得,他还要去按那放水的闸门,被迟衡按住了,示意等其他人都跑了再说。

当然大部分臣子是惊慌的。

石韦和岑破荆或扶着或扛着其他臣子们飞快地推进席子中央,密箭近不得身,臣子们很快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走下了暗道。

纪策望着迟衡,想说什么。

迟衡一把将他推到石韦身边怒斥道:“赶紧进去,你是等着挨箭啊!都进去都进去,我要大开杀戒让郑奕知道我的厉害!”

纪策被仓促地推了进去,力道粗鲁却让他鼻尖一酸。跑进暗道,暗道的灯火晦暗但足以看清前路,暗道曲里拐弯,他不知道前方是哪里,他听着上面的刀箭声锵锵作响,想回去再看一眼,哐当的一声,暗道的门被合上了。

所有声音被隔绝。

纪策的酒意全部散去,他想这是什么时候开的暗道他怎么从不知道?那群黑衣护卫是什么时候由谁训练的?迟衡一向不喜欢大肆欢宴,这次却弄得满朝皆知,是故意的吗?迟衡现在,怎么样了呢?

纪策越想越乱。

骆惊寒走过来扶住他的胳膊,冷静地说:“纪策,你受伤了吗?”

纪策摇摇头。

骆惊寒抬头往了一眼头顶:“不用担心!他这么成竹在胸一定是早有准备的!难怪,开席前,他无论如何都要你坐在他身边一步也不能离开呢!”骆惊寒的嘴角翘起微笑,同样的话,迟衡也对他说过,现在想起,心惊肉跳中有丝丝甜蜜溢出。

纪策恍恍然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纪策心中忽然冒起了一股怒火,他怎么能把自己一推了之了?他怎么能什么都跟自己说就决定了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呢?纪策按着胸口勃勃跳动的疼,眼前浮过一幕幕可能情境,他再无法站立,顺着墙滑下去,坐在了地上。

群臣的喧嚣渐渐都沉寂下来,每个人都屏住呼吸。

骆惊寒靠紧纪策,关切地询问着,说着纪策因心乱而听不清的话,好一会儿,纪策仿佛受了重伤一样气息微弱:“惊寒,你不明白,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无论如何,不能……”

后面的声音太微弱,骆惊寒倾身。

忽然,轰的一声。

红灯笼掩映的光芒摇曳,伴随着容越年轻的轻快的声音:“呦呵不会都吓成软脚虾了吧!上来吧,搞定了!”

这么快吗?

听着群臣的脚步纷纷追随着光亮而去,纪策没有挪步。迟衡从暗道口跳下来三步两步走到纪策面前,焦急地握住他的手:“纪副使,受伤了吗?”

纪策握紧了迟衡的手,偎在他心口。

一旁的容越撇了撇嘴但笑,笑了一会儿打趣道:“诶,地下黑咕隆咚的,上面风光更好,不如上来细聊?好不容易设下这么一个大圈套套着了大狼,赶紧拷问拷问,肯定能摸出大祸害来!”

搞定的刺客,正是迟衡一直以来期待的诡士——郑奕豢养的诡士不可能轻易离开,终于在这个时候下手了,落入迟衡谋划已久的陷阱之中。而埋伏已久的黑衣人,正是迟衡令石韦岑破荆暗中训练的尖刀,以对付本领高强的诡士。

迟衡下令,对没有死去的诡士严刑拷打,威逼利诱,顺藤摸瓜。

他知道,这么一群诡士们肯定是郑奕的贴身护卫,他们能破釜沉舟来到京城必然是郑奕的授意,而谨慎的郑奕,怎么可能会让风筝离自己的手太远。接下来的事就更加轻易了,刑部尚书秦理亲查此事,一拨一拨发出命令,对剩余的诡士们穷追猛打,越是追得紧,郑奕露的马脚越多。

郑奕果然在京城附近。

秦理广布通缉令,赏金白银万两,一夜之间郑奕的画像贴遍大街小巷,也是一夜之间,元奚平民看到赏金,个个面露精光,不等官府来查,自己先将到处翻了一遍,更有甚者,一个村子的村民连夜搜寻,将郑奕落下的蛛丝马迹全部找出来。

而面对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密不透风的大筛查,郑奕的护卫很快被打得七零八落。

而郑奕本人亦仓皇地向南逃窜。

不提迟衡数道暗令命护卫一路穷追猛打,从二月到五月郑奕的消息不断,眼看着他的人越来越少,穷途末路。

乾元二年五月,迟衡收到追查的护卫的信函,说郑奕进入了曙州的蒲渠附近深林,再怎么搜寻都不见了,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找不着了,特向迟衡请示该怎么办了。

迟衡回想起那个时候,也是春日,仓皇之间自己和郑奕闯进的林子。

他,竟然躲进那里了吗?

那个诡异的荒凉境地。

虽说穷猿奔林,岂暇择木。但若是自己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再踏进去的,那九死一生的诡异的没有人烟的地方,就算再进去,未必有运气活着出来吧。郑奕,大概骄傲到绝对不愿意成为阶下囚,所以罔顾生死闯了进去吧?

无论如何,迟衡算是除掉了心头大患。

而且,就算郑奕卷土重来,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了,根本无需担心。

迟衡悠悠地坐在御书房里,脚搭在桌子上,纪策进来皱眉:“除掉郑奕,你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迟衡嘻嘻一笑:“怎么会,我正在研究治国大策。喏,这些都是郑奕刚当上皇帝写的国策,以及他当太师时的一些奏折,涉及的民生无所不包,啧啧,真是不错,比陶霄还厉害。”

纪策随手拿起看了几行,渐渐肃穆。

迟衡感叹:“郑奕适合当一个盛世的宰辅,他的雄才大略在于治国,而不是征战。可惜他不该执着于一个皇位,他的运气差了不止一点——是吧,纪副使,他要是早生几年,可以夺权直接当皇帝;他要是后生几年,可以当我的丞相。”

纪策微微一笑。

五月的夕阳碎碎的,绿荫一片片叠加,安静的时光,安静的迟衡,一卷卷呕心沥血写成的国之策。纪策,坐在迟衡身边慢慢看了起来。不知不觉,光移影动,身上暖暖的发热,纪策直起了腰,对上了迟衡的双眸。

迟衡笑道:“我赢了。”

纪策挑眉。

“因为我赢了,所以对失败者会格外宽容。我不会忘记郑奕做的那些事,曾经想把他碎尸万段。现在我是一国之君,而他,就像过街老鼠一样惶惶不可终日,这比杀了他更快意!”迟衡笑着敲了敲书卷,“因为恨意消融了,所以能看得进他写的东西,好的有用的,直接拿来用就是了。”

他的一勾笑容轻松、惬意,消融了纪策心中的忧虑。

夕阳西落,月亮早早地爬上来了,迟衡望着圆圆如盖的苍穹,凝视着天际一颗颗闪亮的星辰:“纪副使,以前,我总梦见群鬼缠身,我挣扎着脱不开,只能用刀拼命砍拼命砍。有时实在砍不动了,鬼就扑上来,到处都是黑的,这个时候,我就会梦见星辰幻化成了你们的脸……纪副使,别笑,是真的。自从梦里群鬼对我称万岁之后,就梦得越来越少了。”

“我们就在你身边,还不够吗?”

一睁眼就能看见,怎么会嫌不够呢,迟衡笑了,目光灼灼说:“你们都在我身边,我心满意足。纪副使,梅付发信过来,乾元军已占据了塞利比国的城池了。不过,钟续和梅元白二人无视军纪,擅自领着几个少年杀进了宝萨城,竟然真的夺了城池,只是梅付的儿子梅元白不慎受伤。梅付向我请示,让钟续和梅元白一同回京。纪副使,你看如何?”

纪策笑道:“你还忘记了夸钟续。明明梅付还说,钟续枪法如神,见者心惊,他日必成大器。把他召回来,你舍得吗?”

迟衡蹭了蹭鼻尖:“舍不得!让梅元白回来吧,梅付肯定忧心儿子。”

“你不想念钟续吗?”

“他日,钟续成为真正的枪神,我自然会把他召回来的。或者他愿意回来的时候,他就会回来。”迟衡将书卷放在膝上,侧头望着纪策,“我也会梦见钟续幻化成星辰,但他的身边总会有另外一个人,我看不清是谁。”

纪策失笑:“你是妒忌吗?”

迟衡亲了亲纪策的嘴角:”钟序死得太早,没能跟我一起打天下。现在,他想要替我开疆拓土,就让他去吧束缚在我身边,也不是什么好事。纪副使,我当皇帝已经快一年了,三分之一以上的国土休养生息了数年,三分之一休憩了两年以上,官员基本都稳定下来,咱们可以开始进行一些大的变革了。”

321、

乾元二年,迟衡重拳出击,开始后世闻名的“乾元革新”,缔造乾元盛世传奇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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