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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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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334、

纪策斜睨:“就说你怎么白头发多了,是心里弯弯绕绕多了!”

“哈,要是这道理,纪副使现在不止头发,只怕连下面的毛都是白的了!”迟衡扯了扯纪策的腰带,不怀好意地笑。纪策骂了一句,转身离开。

正如迟衡所说有人搅局就有人清局。就算迟衡不发话,那些重责在身的重臣武将也不可能任由局势往乱里搅。很快就有好几个以大局为重的臣子参本,叙说最近局势变乱,不宜任其发展。更有人见皇帝不作为,直接和纪策进言,试图遏制当前局势。其中,以褚嘉、宋源、廉兴治、宗渔舟等人尤为忠心耿耿,参本尤多。

纪策顺势而为,说皇帝最近身体有恙,无暇处理,放权让这几人处理。

廉兴治等人也非泛泛之辈,临危受命很快挑起大梁,从多方面入手,有条不紊将当前的局势压住,再顺水摸鱼肃清当前搅局的人和事。

水落,则石出。

不提这一年被查出的大案有十余个,其中最大官职的是少傅扶玉化,阴险毒辣 、欺上瞒下、假公济私。迟衡大怒,依法惩处了受牵连的数名重官,数十名受牵连的官员被降职。而细查起来,这些人与大将军梅付都有不错的关系,但梅付本人以身作则,并没有结党营私且战功显赫,所以迟衡在训斥相关官员之后,令廉兴治至此为止,以兴盛元奚国为重。

迟衡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如果牵连起来,只怕人人自危,这也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当然,其后,颜景同还被人捅出了几件事,大抵是他当时急于革新所带来的纰漏,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经历了皇子之争一事,无疑等同于将朝廷整治了一番,面貌幡然一新,余下的文臣武将们兢兢业业之余,更加勤慎肃恭修善其身。

过了几天,迟衡无意看到颜景同和巫琛在一起。

俨然是朋友一样。

迟衡惊异地告诉纪策,纪策侧面一问,巫琛竟然回答,颜景同后来和他坦承,栽赃一事是不得已而为之,二人一笑泯恩仇。

迟衡得知后,若有所思:“颜景同比我想象圆润,他不但会行事,还会借机迅速扭转局势,将原本可能和自己反目成仇的人拉为朋友,这倒让我意外。”

乾元七年,大年初一,迟衡大病了一场。

这次的病如暴风骤雨袭过,迟衡重病卧床不起,或咳嗽或呼吸不畅。一连七日,骆惊寒等人衣不解带在一旁照顾,眼睁睁看着迟衡华发滋长、憔悴不堪。御医们自是忙碌,整个乾元殿里人人肃静忧惧。

初九,清晨,迟衡忽然睁眼:“惊寒,今日,是庄期开课的日子。”

骆惊寒泫然欲泣。

迟衡缓缓起身:“病来如山倒,我也是个凡人。不要紧,过几日就好,你看我现在,不就没事了吗?走吧,我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去看一看。”

“缺这一次又怎么样!”

迟衡微笑:“他会等我的,我不能让他失望,这一次不要大张旗鼓,你我寻常衣裳去就行。”

纪策和骆惊寒劝阻无用,迟衡披着一袭简单的灰色直裳出了门。他生得高大,这一病削瘦了不少,衣裳被风一吹空空荡荡的,骆惊寒忍不住伤心:“迟衡,你最近气色也不好。”

“小病不断的人最长命,病一病也是好事。”

骆惊寒溢出眼泪:“昨天我才知道,这一个月,你也没有在纪策那里过夜,你是不是……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

“惊寒,只是小病而已。”

“既然是小病,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呢?”

“我没瞒着,安错一直给我看病,我自己也有药就吃啊!”迟衡俯身吻去骆惊寒的眼泪,“惊寒的眼泪是水做的啊,说来就来。你这样子,真让我为难呐。”

“安错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说你最近脉象越来越弱,迟衡,我很害怕。”

迟衡站定,凝视骆惊寒的眸子。

骆惊寒的眼泪一涌而出。

迟衡无奈地将他紧紧拥住了,手不断抚摸他的后背:“谁能没个头疼脑热呢?你一年到头都喊着腰酸背疼,捧着药罐子当水喝,不也好好的吗?惊寒,别哭,别哭。”

好容易劝住了,骆惊寒的眼圈鼻尖红红的。

万里书院书院大,才起了一个前院子,挂着牌匾。牌匾前的树上挂的红灯笼还在,春联崭新崭新的,院子干干净净,地上连一片枯叶儿也不见。书院大树多,鸟儿隐在树中欢唱,风虽萧瑟,精神气好,年少的子弟闻名而来,有二十余的,有十几岁的,还有被领着的七八岁的懵懂小儿,人来人往,好一派生机勃勃。

要到前院,得先爬几个台阶。

迟衡拾路而上,人来人往擦肩而过,都是些普通人,并没有认得他的。有一个七岁多的小孩嬉戏奔跑玩耍,小孩光顾着跑,一个不小心撞到迟衡腿上,小孩嘟了嘟嘴,吓的做了个鬼脸跑了。迟衡一把将他捞起,笑对骆惊寒说:“这样好,别一个一个见了我都怕得不行。”

庄期开堂的第一课,设在溪流边。

迟衡远远地看,庄期依旧是那么仙风道骨,举手投足有世外之人的清逸。

半个时辰后,课结束了,迟衡见好几个青年围着庄期问题。

等了好大一会儿,一股风起,寒风入骨,由脊背直袭后脑勺,迟衡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骆惊寒一愣,将衣服脱下,要给迟衡披上,迟衡摆手不要,骆惊寒愣是强迫着给覆上了,而后擦了擦冒细汗的额头,喃喃:“你果然是病了,扛不住风,我都觉得这不出正月,天气怎这么热。”

迟衡岔开话,指着松树下卷卷曲曲的草说:“这种野菜拌点凉醋,好吃。”

“能吃?叫什么?”

“叫苦菜叶子。每次开课,庄期都一定会叫厨子给我拌一盘,酸脆可口有嚼头。”

正说着,手执书卷的庄期走过来,见了二人,一施礼:“多谢陛下,有失远迎,见谅。”说罢,将二人引进前院的屋子里休憩,烧水泡茶,很得野趣。

庄期问了迟衡的身体近况,

面露忧虑,但很快掩去。

不多时到了午饭时间。

餐桌上果然有一碟苦菜叶子,骆惊寒夹起一根,尝了一口,苦的脸都皱了:“你喜欢吃这个?”

迟衡愉悦地放进嘴里:“先前苦,有股甜甜的后劲。”

骆惊寒勉强咬了第二口就再不肯尝试,把那小葱豆腐、酸芽爪、紫齿苋一扫而光,又将那质朴无华的甜酒喝了三杯,太阳一照,浑身都暖和了,骆惊寒将外衣脱了放在一旁。

偶尔碰了一下迟衡的手,冰凉冰凉的。

骆惊寒一愣:“冷吗?”

庄期见状,从房中拿出一件厚实的衣裳来:“陛下,这是你以前来落下的,山中冷,得多穿一点儿。”

迟衡笑了一笑,将衣服披上。

他兴致高,要去看看还在打地基的第二个院子。

庄期跟在其后,靠近骆惊寒轻声问:“皇帝的病还没好吧,这么怕冷?我从没见他这么虚弱过。”

骆惊寒面露忧虑:“他一向逞强,有什么也不肯说,近两月来,他每晚都在御书房里呆到子夜,劝也没用。而且,前几天我才听御前侍卫说,他整晚整晚的咳。除夕那天忽然来了一场大病,就躺倒了,安错给他熬药,咳嗽倒不咳嗽,但气色还是糟糕,今天,是最好的。”

庄期失神半天说:“苦菜叶子是凉性的,恐怕吃了还会咳。”

看过之后,该回皇宫了,庄期欲言又止,将二人送到门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迟衡的背影渐行渐远。他想起了若干年前,自己在紫星台前的石头上,只是无聊地站着,望见了有人从山下爬上来。

庄期一眼就看出那是迟衡。

一刹那,有股无名的欣喜涌上心头,如那初春的溪流瞬时涨起蔓延过岸边的草一样。

但庄期没有喊出声,他之看着迟衡一步一步轻快地走上来,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对自己说:“庄期,好久不见!”当时,太欣喜,欣喜到脸庞都是僵硬的,连笑容都扯不住来。那时没有开口,以后都无法再开口,每一次都是默默地迎接,默默地送走。

迟衡很有心,每一年初九,都不忘来听他的课,或者看他为学生授课;迟衡也很没有心,他总是匆匆地离开,离开前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坦然。

庄期想,如果自己是骆惊寒,一定不会让迟衡生病。

不会让他觉得冷。

不过,这只是一转念,庄期匆促地甚至有些惶恐地将这个念头立刻打消。山下的薄云悠悠然地起了,悠悠然地萦绕山腰,庄期一摆衣袖,心想,缘起,缘灭,顺其自然,既然不是仙,就注定有一些尘缘无法去除,这些,也随缘。

迟衡的病又足足养了半个月,在一月下旬,才终于缓过劲来。

恰好,石韦回来了。

迟衡将纪策、石韦、岑破荆、骆惊寒叫到御书房里。岑破荆第一个来到乾元殿,却见迟衡才起床,眼圈都是黑的,没说话,先扶着床沿咳嗽。岑破荆极少见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赶紧拿着一杯温水过来:“先喝点水,有什么事,不如等你的病养好再说。”

迟衡喝了一杯,把气顺过来。

岑破荆忙活着又是倒水又是吩咐人把药炖好。迟衡兀自走到镜子边,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苦笑一下,拿起梳子把头发梳了一梳。

迟衡是短发,几月不打理,发已过耳,一派颓靡,但也没什么可梳的。

何况两鬓白发,他闭着眼梳了梳。

半天睁眼,忽然愣住。

迟衡看见恍惚地容越站在自己身后,他一下子握紧了梳子。背后的容越微笑着,掀起了衣裳,露出了龙纹,那龙纹模糊不清,迟衡心口一悸,紧紧盯着镜子,不敢回头。镜中的容越笑得灿烂,放下了衣裳。

迟衡双眼模糊。

“迟衡,喝点药,清清肺!”声音传来,分明是满脸遒劲须髯的岑破荆。

镜中的容越消失了,手中的梳子断了。迟衡苦笑,方才镜中的情形,是容越最喜欢的动作,他爱在镜子前看龙纹,他爱炫耀,他炫耀时总是笑得得意忘形。

迟衡回头:“破荆,去年容越咳得也厉害。”

“他得病那阵?可不是,我还以为他挺不过去了呢,这小子,命大死不了!”

“是啊,他当时一定特别痛苦,但就不跟我们说,还非闹着去垒州或者什么地方去。”迟衡低头笑了,“他以为他走远了,我就不担心了吗?”

“你别操心,容越机灵着呢。”

“他从没说过,当时龙纹消失时整个皮肤都像被火烧一样痛苦,简直恨不能把这块皮干脆揭掉,来得痛快些。”

岑破荆回头,疑惑:“是么?他小子当时跟没事一样。”

迟衡将断梳放下露出轻松的笑:“还好。”

“什么好?”

迟衡将衣裳整好,侧身望了一眼窗外,紫红色绚丽朵朵:“外面的木笔花开了吗?折几朵放御书房里,一不小心,又是一年!”

人都到齐了。

迟衡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已决定,要选择一个人继承皇位,大概就在二月中旬宣布,你们有什么建议没?”

石韦大惊,他近半年一直在北疆,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

而其他几个倒并没有太惊讶,只是皱眉。

迟衡咳嗽了几下,说道:“择人第一要德,第二要才能,皇帝更是。我选的人,一定要有足够的能力或者潜能,可将大局掌控;又要足够的包容和仁德,才能将这大好江山延续下去。四个皇子都不行,没有一个能达到我的要求。”

说到了这里,迟衡忽然猛烈的咳嗽了几下,咳得心和肺都纠在一起乱颤。

好容易抬起头,岑破荆手中一杯热水。

迟衡接着说:“数年前在昭锦城时,我就着意去培养了一批人,让人欣慰的是,这其中有三四个还是不错的,你们大概也都看出我中意的哪几个了。”

岑破荆见其他人都不开口,遂说:“之前传的是你想从皇子中挑一个。”

迟衡笑:“交给他们,我死不瞑目。”

纪策眼皮一跳:“什么死不死的话啊,就算传位也不急于一时吧。你现在将巫琛、梅元白和颜景同都放在相似的位置上,应该就是这三人吧?不如,都说说大家看中的人吧。”

迟衡笑着看。

骆惊寒最先开口:“梅元白和巫琛都不错,尤其梅元白,他曾在手下干过,能力毋庸置疑,也谦谨。破荆,你的意思呢?”

目光落在岑破荆身上,岑破荆咧嘴一笑,抚摩胡须,玩笑着说:“钟续挺好的,怎么没考虑钟续?他能领兵,能打战,肯定也能治国!罢罢,我也觉得梅元白不错,他小时就常跟着梅付到我这里玩耍,说起典史上的事比谁都厉害。”

纪策撑开双手:“我一直觉得巫琛不错。”

“我都不太熟悉。”石韦沉默之后说,“论起来,梅元白和巫琛为人处事都不错,但我以为,颜景同做事更有魄力,常有出其不意的想法,缺点就是,太激进,太急于求成。有一次,我去刑部,碰见他正在和侍郎争吵……”

一开始还都谨慎。

可从石韦这里开始,四人很快就聊开了,说起那些事滔滔不绝。这几人都是在迟衡身边的,迟衡的举动他们都心知肚明,原先以为这一群年少才俊是给钟续作伴的,就都多长了心眼。

很快就成了一场聊天,把每一个人的优缺点都论了一遍。

岑破荆甚至调侃:“迟衡,梅元白这小子打小就对你特崇敬,我原先可担心他一不小心就长弯了,还好还好,还是一条汉子。”

迟衡见大家都聊得差不多了,把桌子一敲,说:“我的中意人选是颜景同。”

瞬时都沉默了。

迟衡缓缓道:“巫琛的平衡能力不错,再练十年巫琛或许有执掌政权的能力,但现在不行,就算扶上马,一旦有反叛他很难压住——而且他太势单力薄;梅元白,他不是想象中的温文尔雅,而是手段非常决绝的,为了除掉敌人他都没有底线。当了皇帝,更不会遵循有些底线的;颜景同,他的缺点很明显,激进,而且求革新,但他的优点是,他有能力革新,也有能力扫除阻碍他革新的障碍,更难得可贵的是,他很宽容。”

宽容二字一出,纪策蓦然皱眉。

“我要禅让,会让他答允一些承诺。只有宽容的人,才会在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遵守当初的承诺。”迟衡的声音低下去,“颜景同品行端正,愿意容纳和自己不同见解的人,而且,我他有着颜家人的优点:感恩。只有会感恩、会念恩的人,我才敢放心的用。”

沉默良久,石韦开口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当皇帝?如果觉得累了,你可以微服私访,去容州,去看看容越,回夷州城,也行。就算颜景同再不错,我不觉得他能立刻成为一个好皇帝!”

迟衡按住胸口:“我确实累了。”

石韦还要说,纪策眼神示意他停住。

迟衡露出笑容,对石韦说:“季弦,不需太担心,如果颜景同不行我也可以将他赶下皇位啊!”

石韦无话:“这不是儿戏。”

迟衡咳了数声:“你们先聊着,我去喝点药,病去如抽丝,哈,我原先以为只有惊寒会这么虚弱呢!咳,咳咳咳。”

待他离开,石韦郁闷又疑惑:“纪策,你们怎么不劝劝他呢,皇位是随便能换的吗?”

骆惊寒低低说:“我以前以为他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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