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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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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期过来,要搭一把手。

容越忽然睁开,目光潋滟如酒,一字一字吐出:“师兄,我想他啊!”

338、

容越忽然睁开,目光潋滟如酒,一字一字吐出:“师兄,我想他啊!”

话音未落,容越眼睛一闭一下子瘫在岑破荆怀里,岑破荆猝不及防差点没脱力,一把提起来,抹一脸汗:“嚓,有点出息没!回回喝醉都要耍酒疯,也不看看谁的场子!庄期,你不管了,我把他收拾了”

次日醒来,宿醉头疼,容越抱着被子不愿起床。

庄期给泡醒酒茶,把山味珍馐端到床前,就差一口一口地喂嘴了。容越睡眼惺忪直嘟囔着吃腻了,左挑一筷子右挑一筷子。庄期瞅他一眼,转头给他来了一盘苦菜子:“才挖的,春天涩味,冬天酸味,不腻。”

容越嚼了嚼:“不好吃!”

胳膊肘撑着案子,手掌托着半边腮,一副难伺候的样子。庄期斜了他一眼:“让师父过来训一顿就好吃了。欠收拾,爱吃不吃,不吃赶紧滚起来,睡到大中午像什么样子。”

“哼!我是一条睡龙!”

“你就睡吧!最好把你腰上的那一圈龙睡成大水桶!”

“明天是什么天气,我要去东河捞几网,那里的鱼最肥最鲜。师兄,晚上给你炖一锅十鲜酒子鱼,保你鲜掉舌头!”容越一跃而起,凑到庄期耳根笑得诡谲,“京城第一大美人花潇潇第一绝的就是酒子鱼,知道什么缘故吗?”

庄期警钟大作。

果然容越做鬼脸说:“她的舌头就像鱼一样鲜,越舔越活,越吸越像酒,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人就醉了。她身上的肌肤滑又滑,像玉一样,所以,人都叫她酒玉,久而久之就是酒子鱼了——师兄要不要今晚尝一尝?”

一副纨绔子弟的浪荡样子,庄期一皱眉:“你尝过?”

容越语塞,笑咧咧:“她倒是想让我尝呢!千人尝过的谁要啊!师兄,你就是太死板了,以前就只知道观星象,现在一门心思专研万里书院什么的,就快成木头了,多没意思,跟我出去玩一玩!”

庄期置之不理。

容越自顾自地跑出去了,一天两天疯得不见人影,每每到晚上才回来,日夜笙歌一派逍遥王的架势。他不上朝,也就等于不来惹事生非,颜景同乐得见不着他,反而赏赐得勤快,金银珠宝比别人都给得多,容越早视金银为尘土了,不以为然随手赏给属下。

这样的日子不紧不慢到了十二月。

十二月,天下大雪,容越又一觉到正午,庄期泡了梅花雪茶端过来,见容越披着锦被坐床上发呆。

“今天不打算去哪儿?”

“没意思!”

庄期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那就继续躺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就跟一条大虫一样,身在福中不知福!”

容越吸了吸鼻子:“我梦见迟衡了。”

庄期一滞。

“那年安州下大雪,他非拉着我起来练兵,那天气滴水成冰啊,盔甲都冻酥了,把我累得狗血一样。他就披着一身狗皮黄的大衣,逍逍遥遥站在高处看,还冲我乐,我气得想把他拽下来,他说了一句:来,给你暖了一壶酒。酒一下肚,我就忘记揍他。喝着喝着,就醒了。”容越鼻音很重,抱着被子往床上一倒,“唉,我真想回梦里去!”

好半天,不见动静,竟然真给睡着了。

庄期给他掖好被子轻步走出,悄然合上门。白胡子的师父身体依旧矍铄,皱着眉头说:“还睡着呢!越来越不像话了!”

“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师徒俩在白皑皑的院子中斜斜穿过,到了瀑布前,天寒地冻,瀑布被冻住了,如白色的一团棉花沾在山上一样。师父望了望瀑布,忽而叹息:“容越在这里呆不住,迟早会走。”

“师父无需多虑,他不是三岁小孩。”

“他来由他来,他走由他走,任谁也管不住,他自己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次日,容越百无聊赖,忽然提起要去容州看一看,好歹他是堂堂容州王,总窝在万里书院也不是这回事。庄期劝了几句,无济于事,只得由他去。容越还是那洒脱的性子,手一挥,白雪中纵马而去,头也不回,将庄期和师父留在雪里酸酸涩涩、空空落落。

迟衡挑的州牧和左臂右膀都很得力,容越压根儿不用操心。

回去一看,容州比他在时还安宁。

容州的首府石城,繁华堪比昭锦城,五花马,千金裘,好是逍遥,从京城到容州城无非是换了一个玩乐的地方而已。容州的官员均知道迟衡的脾性,好逍遥,不爱管事,但绝不容许贪赃枉法,所以官员亦克己奉公,反而不用担心容越没事瞎插手、把好好的容州治得乱了。

回到容州,又值一二月,春暖花开。

属下一人欣喜地来报:“容州王,我们找着一个棋技绝佳的人给你练手了。”

容越高兴了。天下下棋的人多,但会下安州棋的人不多,之前在安州作战时容越和迟衡学了一手,两人时时对弈,经常胜负难分。但深为遗憾的是,别的人都不会,他们二人始终是自己琢磨着来的,容越一直盼了一个绝顶高手来对决,他想见识见识人家是怎么下的。

来人的确仙风道骨,才一落棋子容越就知道,这人深谙安州棋的下法。容越来劲了,集中精神,使出浑身解数,一丝神也不分。

半个时辰过去,来人一拱手:“容州王好棋术,在下自愧不如。”

容越不满:“你别老藏着掖着,有什么绝技就全使出来,你让着我我越不高心!”

“容州王棋技高超……”

“废什么话!来人啊,把那端木子县的绸缎拿来!我告诉你,赢了,绸缎,金银都是你的!别尽给我让棋,你越让我越火大!”容越一拍桌子,“重来!”

又开一局,这人小心谨慎,输得更快。

四局过后容越把棋子一推冲着属下喊道:“哪找的高手啊!到底行不行啊!”

属下更郁闷:“我们亲眼见了,他一人同时和四个人比都赢了,的确是一等一的高手,要不怎么能让他进容府呢!”

“还四人!比皇帝差远了。”

属下小心地说:“那是先帝和容州王技术太强悍!”

“胡扯!我跟皇帝就学了个皮毛和基础,招数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哪来的强!”

“容州王所言差矣。先帝谋略卓绝,容州王不遑多让,这些与棋艺相通。高手对决,棋艺水涨船高,只是容州王不自知而已。所以这个‘高手’一来,就不行了。”

听上去是这么回事。

容越意兴阑珊,懒懒地把人都打发出去,支手撑在桌子上,把那棋子丢来丢去,听那棋子叮叮当当乱转,听得乏味了,两腿一伸,仰躺在躺椅上,宽袖一遮双眼,睡过去。

容越日日笙歌没人说,但他要是懒懒不出门,属下反而担忧了。

州牧柳思慕跟随容越多年,知他性子,叫人撰了一本简单的容州游玩册,将那名山名水名吃写得一清楚。容越把册子一扔,嗤笑:“还用得着这些东西?我的马一出去就知道哪里好玩!就是不知怎么的,提不起兴致,没意思,连下个棋都找不着对手。”

柳思慕笑得温和:“属下观摩许久,对安州棋略知一二,或可勉强为之。”

容越一挑眉,又黯然了:“不止是没对手,总觉得不舒服,下棋下得也不爽快,到底怎么回事又说不出来。算了,可能是柳絮把人心情给堵了——最烦这种漫天飘飘忽忽的玩意,还是迟衡豪气,一口气把京城的全砍了。柳州牧,你说,我要不要效仿他一下?”

柳思慕骇笑:“王爷如果想避一避,容州城西的西贝山,海棠妙绝,可一观。”

容越并不想去,可更烦那些官员们若有若无的试探。

遂打起十二分精神,备马出行。

心情不佳看什么都不对劲,平素喜欢的白羽衣、玉蝉花绣蓝锦衣都看不上,心烦意乱地翻腾了几下,踢到了一个大红漆木箱子,锁子又大又结实。容越想起,这是迟衡赏给他的东西,也许是眼光有别容越都不太喜欢,遂一股脑儿塞进这箱子里。

睹物思人,另是一番心情。

金银珠宝自不必多言,不喜欢归不喜欢,贡品总是精心耐看的,容越一一拿出,摆在案子上,独自赏玩,压箱底的是一件灰色衣裳。将衣裳抖开,容越又一阵感怀。

送这衣裳时,正是迟衡削弱容越权力之时。

容越记得当时极为愤怒,再一看这灰不拉几的衣裳,看都不看直接撇了。现在想一想,太平时期,人人都手握重权,总是祸害,迟衡是皇帝,所作所为亦是形势所至,所以封容越为容州王作为抚慰——假如迟衡能回来,就是当一个平常百姓也足矣,容越苦笑,将灰色衣裳穿了起来。

裁剪得恰到好处,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衣裳质地柔顺,灰色中闪着淡淡的银,绣着几不可见的千叶石竹。除开它并不显眼的颜色外,这是一件舒适至极的衣裳,当容越策马缓行石城街巷时,邂逅的倾慕目光亦不少于平常。

西贝山上,海棠花好,开满一树又一树。

赏花的人有许多,当然因为容州王在,都离得不远不近。山也好,水也好,花也好,人也好,就是缺了点什么,心里总不是那么畅快,容越一个人站在海棠花下发愣,想起数年前,自己和兄弟们驰骋元奚的大好江山,什么景没见过。比这漫山海棠花更印象深刻的,是泞州一小城池里,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土墙上都挂满了紫藤花,美不胜收。

还有那一树树的紫薇花。

迟衡曾说过,紫薇树怕痒,轻轻挠一挠树干就浑身发颤。容越不信,大喇喇地伸手去挠,那树干可就动了。迟衡笑着让他轻轻的挠,用指甲挠。平日里拿刀拿枪的手,哪里轻的起来,容越嘻嘻哈哈地把一路的紫薇树都挠过去。

容越越想越烦,抬头,忽见一老头盯着自己看。

见容越一拧眉老头慌了,急忙过来谢罪,吭哧吭哧了半天说:“小人见容州王这衣服甚是眼熟,故而多看了几眼。”

天底下衣裳都类似,当然眼熟了。

老头摇头:“小人是祖传裁缝,手艺不敢妄称,半个容州是没人能比。十几年前,有个长得高大的将军来店,问小人有没有夜里会发光的衣裳。有是有,得采深海里的金丝草为质,价格比珍珠还贵,小人只听祖上说过却从没有制过,而且一件夜光衣制下来也得一两年。”

容越有点发懵:“十几年前,记错了吧?”

“错不了!这将军给了一锭黄金当定金。小人也好奇,抱着一试的心情,依了古法,开始制这件衣裳。”老头感慨地说,“想不到比小人想象难多了,那金丝草只在七月里有,一旦错过,得等来年,光把那草集齐就花了两年半。非但如此,那金丝草特别细,要织入绸缎中必须慎之又慎,中间又折损许多。”

容越掂了掂衣裳,只觉得柔软至极。

老头继续说:“第二年就有个骑马的小兵来取衣裳,小人告诉他实情,给他看了金丝草,他便又给了两锭黄金作为本钱,说是务必制好。如此这般,年年都有不同的小兵来,来来回回过了六年,衣裳制好了——六年心血,小人白天黑夜就只做了这一件衣裳,送出去时跟送出自己的孩子一样难受,问那小兵穿的人是谁,小兵不肯说——想不到今天,终于又见到了。”说罢,老头颤抖着手,摩挲着那腰带不肯放。

容越愣了半晌,喃喃:“你们,都挺有耐性的!这衣服会发光?”

“容州王不曾在夜里穿过吗?”

夕阳落下天色渐渐黯了,这件灰色的衣裳却泛起越来越明的光亮,星星点点,风一吹,下摆处如扬起了星尘。骏马飞驰而过,曳起如七月七日星河般的璀璨之光。曾经和他遗憾锦衣夜行无人知,而今,了无遗憾了。

容越回去,喝了几杯流霞酒,醉的人事不省。

都候宁清禀报完最近的事务之后,见容越郁郁寡欢,遂提议:“容州王不如乘着海船到海上游上半日,风光与地上又不同。”

乘着一只捕鱼的海船,风帆高悬乘风破浪,自然别是一番波澜壮阔。

容越坐在船头,看风浪高高掀起拍打在海船身上,发出巨大的啪啪声和水花四溅的声音,海水时不时地溅在脸上,苦的。容越并不喜欢乘船,有不可控的眩晕感。上次,迟衡兴致勃勃拉着他巡检海船,他叫苦不迭,折腾得不可开交。

容越吩咐船靠岸一停,宁清指着海鸥飞处:“那是无心崖,最是险要。”

无心崖上,海浪汹涌扑过来。

容越独自站着,远望着,往事如海雾一般也迎面扑来,茫茫无际,弹指一挥间,多少往事不经意间消逝了。记忆里,他曾与迟衡就像现在这样,站在一块大大的礁石上,而迟衡说过的话,历历在目,再度复苏。

「容越,有没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没。」

「有没有一种地老天荒至死不悔的感觉?」

「……没。」

「有没有一种,站在这里,深恨旁边是我而不是你命定的那个人的很郁闷的感觉?」

「……」

回忆竟然如此清晰,一个字,一个词,连同他当时那戏谑的笑挑起的尾音,都记得清清楚楚。曾有多少次,自己与他站在奔流的山川前,看波澜起伏;又曾有多少次,自己与他站在烽火未熄的城墙上,看尘埃落定;彼时无心,真就无心,韶光流转,均已成灰烬。

容越看着汹涌的潮水扑上来,心底无限寂寥。

……

容越孤身一人。

要走更洒脱,不过他一向好招摇,所以吩咐得更加繁琐一些。容德殿里,容越嘟囔说:“破荆有家有室,他回去当然风光,我回去,呃,向谁炫耀啊,紫星台的师兄弟们都被我欺负惨了,没谁欺负过我的啊——我这才叫锦衣夜行啊!”

迟衡笑着递给他一个木盒子:“给你定做的。”

容越好奇地打开,却是一件灰色的衣服,大失所望:“这就是你给我的?这么普通的衣服你也好意思拿得出手!这质地,什么质地啊,滑不够滑,软不够软,款式,也很平常嘛,我不求你给个龙袍,好歹也得是贡品才像话是不。”说罢,兴趣缺缺地把衣服扔一边。

迟衡挂不住了:“不喜欢就算了。”

坐在床沿上不说话。

容越收拾着行李,也不说话,二人就这么静默了许久,容越越收拾越难受,把东西一掷,砰的一声重重坐在床上,面露愤懑之色:“我不是破荆,藏不住,有什么说什么……”

……

第二天迟衡就见识了海雾茫茫的天气,两丈外看不见人,迟衡和容越站在礁石上,只能听见海浪一浪一浪拍打过来的声音,环顾四周,宛如深处浑沌天地之中,天上地下,唯有二人。

迟衡扭头对容越说:“有没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没。”

“有没有一种地老天荒至死不悔的感觉?”

“……没。”

“有没有一种,站在这里,深恨旁边是我而不是你命定的那个人,的很郁闷的感觉?”

容越丢过来一白眼:“你想多了!”

“……”

容越露出一丝嘲笑和幸灾乐祸:“你是不是现在深恨旁边的是我而不是石韦或者纪副使啊?你是不是特希望跟谁地老天荒,结果回头竟然是我啊?嘿嘿,你就安安静静闭上眼吧,听听海浪,听听海鸟,万物本来就是须臾一瞬的事,你非要让它至死不变,不是为难老天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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