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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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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将兵带兵作战,挑的不是城池的繁华,而是战略的重要性。夷州地势平坦,不是兵镇要地,易攻也易丢。不像元州城,攻下之后,利害关系十分明显。”

迟衡点了点头。

“二人立场也不同,梁胡子是力主快攻,不予炻州王喘气的机会;段敌则主张暂缓,先休养生息。话说回来,段敌的忧虑也有道理,他一方面顾虑王朝的施压,对将领们亲眷的要挟;另一方面,更有局势上压迫。元州之西北,是泞州。泞州的杭竺对元州一直都是虎视眈眈,据信报,他的大军都已压在元州与泞州的边界了。只要颜鸾调军南下,杭竺一定会乘虚而入,到时,保不住元州,损失就大了。”

“朗将的想法呢?”

“朗将?你知道朗将的出生吗?他的大哥是赫赫有名的颜王,三姐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四哥是翰林院尚书,九弟从小就成为了皇帝的伴读……听上去很显赫,其实不然。听梁胡子说,颜王本就不擅争权夺势,皇后也无实权,只是看着光鲜,颜家势力早被架空。皇帝和权臣既想用颜王来肃清诸王,又怕他功高盖主。抉择之下,才有了颜家六子颜鸾出山的事。其实颜家所有的人,都是权臣要挟颜鸾的筹码。明知有些命令不可理喻,朗将也不得不从。”

迟衡想起寺庙里,颜鸾无力地趴在床上,那一刻,那么沮丧、且无力。

“朗将也挺不简单的。当初颜王的旧部,自恃功高,飞扬跋扈,一开始很不服颜鸾。先后拿下夷州元州,众人才服了他的管束。”岑破荆挂起一只花灯,感慨道,“还有,知道为什么单单把梁胡子左昭放在夷州做后盾?一是关系铁,二是这俩无牵无挂,有时可以无视京城的命令——这些就是朗将想要做,却不能明着做的。”

迟衡点了点头,将颜鸾的言行联系起来,渐渐地明了了一些东西。

“咦?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岑破荆忽然提高了声音。

循声看过去,一个二三岁孩子站在他俩跟前,粉雕玉琢,十分天真,望着岑破荆的花灯,目不转睛。

“想要吗?你家大人呢?”岑破荆笑眯眯弯腰。

小孩接过花灯,高兴得不像话,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看他颠颠着小步子,走路几乎要摔倒一般。迟衡将他抱起:“谁家大人这么粗心的,丢了小孩也不见找的。”

没走两步,忽然斜斜地穿过一个人来,见了迟衡二人,忽然就大声呼喊:“这里,在这里呢!”

原本还是静寂的,忽然就涌过来一群人。

更有一个急得头发都歪一边的女子冲过来,一把抢过了孩子,而后几乎失声痛哭,狠狠地抱着小孩,把小孩都吓哭了。迟衡忍不住上前:“夫人,这个小孩……”

不等女子说话,旁边的仆人恶狠狠地说:“把我家少爷藏到这里,你们是何居心?”

岑破荆怒了:“什么藏?什么居心?怎么说话的?你们自己看不好小孩,还反咬一口,走丢就全怪别人是不?”

仆人恼羞成怒,指着岑破荆的鼻子骂道:“怎么不是!怎么不是!我们家小少爷一个人能走到这里来?没人拐带他能到这里来?拣到小孩你们还不吭声,不是人贩子是什么?”

岑破荆恼了,岔开五指一把推过去,仆人应声跌倒,嗵的一声。

这可像炸了马蜂窝,那仆人就吆喝开来了,其他都是熟人,自然帮着仆人说话。迟衡的脸也挂不住了,扯着嗓子就喊:“让那小孩过来,说说怎么来的,我们对他做什么了没!”

小孩早被母亲吓得哇哇大哭,哪里还能说话。

地上那仆人还要扯岑破荆,岑破荆一脚踹过去,那仆人滚了好几滚,这下可撒泼开来了。一群人都围将上来,个个撩起袖子上来帮忙啊,眨眼间就成了一场混战。岑破荆气得满脸通红,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迟衡一边抵挡一边拽着岑破荆要走。

就在这时,出来一行巡兵,拿着长矛长枪,吼开了:“都让开,都让开!”

好容易都停下来,巡兵头领听众人把来龙去脉一说,再看看岑破荆和迟衡,又看看那小孩,一时定夺不下,就问二人的来路。迟衡答自己是夷州的兵士,随右将军来到元州城,如何莫名其妙遇上这小孩云云,来龙去脉一说。一听都是自己人,巡兵头领也就明了了,大手一挥:“都走吧?各把各的孩子看好,大过节的,指望都给你们看孩子呢!”

仆人还是吱吱哇哇的乱叫。

这时,出来一个人,身着普通衣裳面色沉郁:“怎么回事?都围这里干吗,闹什么呢?”

巡兵头领一瞧,赶紧恭恭敬敬回复:“报左将军,小事。”

迟衡一看,是左将军段敌,旁边还站着梁千烈、颜鸾、纪策等人,均是寻常衣裳,所有人的都好似要去赏花灯、酒楼聚宴一样。

段敌听了巡兵头领的叙述,斜眼看梁千烈:“梁右将军,还是你的兵威风,又是偷小孩,又是群殴,在我的地盘还都风生水起啊?”

梁千烈把二人往身边一拽,粗着嗓子说:“长眼睛的都能看清,我这俩校尉,个个裤裆里的家伙硬邦邦。偷小孩你信啊?养别人的孩子给自己戴绿帽子,好玩啊?再说,哪个当兵的能闲出毛来养孩子?左将军,你的手下办事还真够可以,明眼人一瞧都瞧得出的事,愣是闹得跟上衙门一样大,是我的兵闹事,还是有人护短啊……”

“千烈!”颜鸾上前一步,“没事的都赶紧散了。”

虽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但气魄一看就足,找孩子的那些人嘟囔着,很快就散了,那个仆人也躲在众人中间灰溜溜地跑了。巡兵更知趣,行个礼,就散了。直把岑破荆气得,手关节拗得咯吱咯吱的响。

段敌却不满了:“不管缘由是什么,扰民了就是扰民了,按军法,就得处置。搞得人心惶惶,意欲何为?莫非在你们夷州的地盘,无法无天惯了?”说罢,还蔑视地看了迟衡岑破荆一眼。

梁千烈正要暴怒,颜鸾站出来:“左将军有理,军有军规,无端扰民需责十大板。千烈,你看如何?”

梁千烈压住发作的脾气硬邦邦地说:“哼,元州地盘,我能说什么。”

眼看板子要打下来,纪策发话了:“二人好心送孩子出来反而遭恶仆诬陷,一时愤慨,情有可原;但当众聚殴,实属不该。若一味责备,以后岂不是都宁愿袖手旁观?不如以功抵过,令二人巡视元州城,彻夜不得休息,也算护得一方平安,朗将,你看如何?”

颜鸾挑了一眼梁千烈和段敌,都不吭声。

“那就依纪文书。”颜鸾说到。

这下气氛终于缓开了,梁千烈不愤了,段敌不怒了,迟衡岑破荆也不用受皮肉之苦。众人闲闲散开时,迟衡听见颜鸾对纪策戏谑说道:“纪文书果然了得,和得一手好稀泥啊!”

53、

“纪文书,和得一手好稀泥啊!”

“有人爱当炮捻子,就得有人当炮灰,我能怎么样?添一把火烧个精光?看到时你怎么救场?”纪文书轻飘飘地扔出一句。

颜鸾和纪策互相打趣,十分熟稔。

迟衡不自觉地靠近颜鸾,被岑破荆一把拍在脑门上,好笑地说:“醒醒,喝迷魂汤了?咱还得巡城呢!”

暂不表月悬半空,一夜繁华。

次日,直至天色大亮迟衡才睡下,一觉到正午。浑浑噩噩中听见砰砰的响,睁眼见梁千烈拍着自己的铺盖:“迟衡,走了,跟老子回夷州了!”

迟衡一个鲤鱼打挺起身。

岑破荆接话了:“欸,没指望了,被左哥说中了。”

梁千烈瞪了岑破荆一眼:“睁眼说瞎话,朗将才跟我说迟衡就想回夷州,他想要也没用。到底是老子带的兵,不是随随便便就‘叛’了。哈哈,赶紧收拾,回家!”

迟衡尴尬地站着不动。

岑破荆撇嘴:“怎么样?”

好在梁千烈豁达大度,也不逼迫,两手一挥:“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到哪里都是老子的兵,跟着颜鸾也好,免得段敌这王八羔子仗着跟颜鸾近,时不时使绊子,老子接都接不住。”

当然是玩笑话。

梁千烈带着岑破荆去道别,临走了,凑到颜鸾跟前,大大咧咧地说:“颜鸾,老子把迟衡交给你了。他性子软,让干什么干什么,你别指着老实人欺负啊,有一点亏待老子饶不了你。还有,段敌那王八羔子看着老子的人,肯定不顺眼,你别拿着板子胡打啊!”

颜鸾一脚踹过去:“走吧你,我亏待谁了!”

目送梁千烈和岑破荆纵马离开,直到连一点黑影都看不见了。人走了,喧嚣也去了,府里难得清静了。

府邸的三堂是颜鸾的内寝,带一宽敞书阁,正适合指点山河,他更喜在三堂见客。

三堂里,除颜鸾,纪策也在。

将迟衡招过来,颜鸾对纪策说:“纪策,这是梁千烈的得意弟子迟衡,刀法好得不得了,百里挑一的,问他要人,跟要剐他的肉一样。上次不知怎么地,忽然送过人来。还真是,用过才知道好用啊。”

纪策闻言微笑,对迟衡点头。

“很少人能入花雁随的法眼。”颜鸾加了一句。

得了赞扬,迟衡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抿嘴笑了一笑。不知道花雁随夸不夸人,但真的不是难相处的人。

颜鸾不满了:“怎么回来就变拘束了?放开点,别这么闷葫芦的。”

“是,朗将。”

一旁的纪策笑了:“朗将,再别教训了,莫不是我在这里,他放不开怎么的?”

纪策笑得舒展,如沐春风。要说谋士,大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虽然都运筹帷幄,气质却各有不同。比如左昭的机敏却显得亲切,古照川的精明就不加掩饰,纪策则有名士之风,让人愉悦且生敬。

颜鸾敲了敲青玉案子:“迟衡,走进点儿。”

迟衡靠近颜鸾。

颜鸾没废话,开门见山:“元州地势险要,但目前,元州西北的泞州和西南都在虎视眈眈,就等本王调军南下,他们乘机攻入。这些军情,不消多说,你都知道吧?”

迟衡赶紧点头。

昨天正好岑破荆也提过,泞州的杭竺,西南的西南王,元州的尴尬局势。

“西南王离得远,经不住远征劳顿,咱们耗得起;但泞州离得近,说攻就攻过来了,而且杭竺与咱们是势不两立,他绝不会放弃这等机会。”

颜鸾手指划过大好河山。

“再看整个元奚的形势,泞州的西边是矽木州,矽州被麻七麟所控制。泞州和矽木州向来龃龉甚多,杭竺和麻七麟也十分不和。纪文书想了个法子,围魏救赵——如能让麻七麟进攻泞州,杭竺肯定就无心元州了。”

这法子是好,可就算素来不和,麻七麟也不可能没事就挑衅泞州。

见迟衡心生疑惑,纪策解释:“没有利益相诱,麻七麟不可能轻易出兵,说不定还乐见其成。而朗将和我与麻七麟均没有打过交道,所以,这次你我将一同去矽木州,与麻七麟一见。”

颜鸾接话了:“迟衡,你就是护卫纪文书,平安去平安回。”

原来,纪策是去当正儿八经的说客。

纪策手无缚鸡之力。

迟衡确实是护卫的不二人选,一则是他本领高强,二则是他不失机警,处事也稳重。能让花雁随赞上一笔,可见迟衡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对于颜鸾的推选,纪策不置可否,含笑说了一句:“以前,都是朗将与我一同出去的。”

迟衡一拱手,朗声道:“纪副使放心,迟衡纵然舍命,也会护得一路平安。”纪文书的职位是副招讨使。

听他这么正经的称呼,纪策都笑了。

“又来了又来了,总绷着不嫌难受?难怪千烈都说你规矩多。”颜鸾扶着额头。

游说麻七麟事不宜迟,迟衡与纪策次日就启程了。

临行前,纪策叮嘱颜鸾一些事,无非是万一有变故如何行事,如若无变故又如何。迟衡直到最后也没插上话,等纪策终于上马了,迟衡眼巴巴看着颜鸾,腹内有万语千言。

颜鸾疑惑地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迟衡噎住了。

“纪策不比你我皮糙肉厚,他可是风一刮就倒的。个中厉害我就不多说了,记得一定要护卫好,我以前与他可是寸步不离。”颜鸾想了一想,“还有,不许说舍命不舍命的,你都舍命了,他能好?都给我好好的回来!”

迟衡咽下所有的话:“是!”

依旧站着。

最后吞吞吐吐,说起了人瘟或将发作的事,颜鸾凝思一下:“这还吞吞吐吐,早该告诉我了。我知道了,会立刻安排的,你赶紧走吧。"

迟衡与纪策各骑一匹马,一路向西。

二人需穿越泞州方能到达矽州。泞州是个狭长的地势,所以虽一州之隔,矽州距元州亦是很远。

行路越往西,天越冷,山骨陡峭多荒郊野岭,穿山过云巅,下河破冻冰,且不说一路上遇到的艰难,有些地方甚至寸步难行,所幸没有大碍。

白天行路匆忙,晚上到了客栈,纪策并不立刻休息,而是将一些见闻写下,尤其是泞州的地理和民生,以及一些不为人注意的地方。

迟衡在一旁看,也会说上几句。

一开始寡言,后来见纪策为人疏朗,越发问得勤快。纪策便与他解释,一来二去,迟衡渐渐了悟,对运筹帷幄深知了一层,也见识了纪策的洞察知人的能力。

就说这天,二月初,风渐暖,柳枝条抽绿。到达泞州最西边的地域,二人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泞州人嗜酒如命,处处的客栈均摆了许多酒坛子。

晚饭时,二人坐在大堂之中,叫了三盘小菜。不多时那小二急促促地端着盘子来,重重放下走了。迟衡一看,却不是自己点的菜,遂叫住小二。

小二心不甘情不愿,过来一瞧,果然错了,二话没说端起盘子,满脸不悦,风一样地走了。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迟衡忍不住都要气了,纪策让他消消气。

大堂坐有三四桌人。

纪策看了一圈,断言:“也是遇上咱们好说话,这小二,待会儿少不了一顿吵。”

才吃到一半,就听见哇哇呜呜的喧闹声,迟衡闻声看过去,果然见那小二插着腰站在中央,气呼呼地喊道:“十二坛酒,一滴不剩,怎么地,还想耍赖?喝酒不想给钱,那就别进来,店小利薄,概不赊账!”

一个大汉拍案而起:“你这厮,嘴欠打,谁没钱?看漏了不行,谁赖你们一坛酒!”

小二更高声了,嘴里嚷嚷这“不要脸、借酒耍疯、不给够钱不让出门”等等不绝于耳。吵吵嚷嚷了一阵,眼看要打起来了。掌柜的跑了出来,看了这局面,都是老熟客,遂把小二狠狠骂了几句,打发进灶房了,又三两句圆场,酒坛子一点,很利落地把银子收了,临走了,少不得点头哈腰赔笑脸。

迟衡转过头:“纪副使,你如何猜出小二会吵的?”

纪策笑了:“小二的脾气急躁。那桌客人都喝得七七八八了,还有些无赖相,小二瞧他们的眼神就很烦躁,所以我猜会出事。”

“这掌柜的,雇了这么一个小二,可真够呛。”

纪策摇摇头:“你只知其一。看那个掌柜也许精明,一副软面的样子,那桌客人就算少付几个钱,他也绝对拉不下脸来硬要。就需要这么一个小二,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斤斤计较,一毫不差。掌柜赔的无非就是几句好话而已。小本生意,少一坛不算什么,但如果纵容一次两次,以后可就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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