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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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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战,是石城。

111、

岑破荆将大军暂驻金林县,等安顿完俘虏,整顿完军纪,粮草补给充足之后再发兵。

原先还担心粮草不足。

到了垒州攻下三城一关之后,这个忧虑荡然无存,因垒州每个城池的粮草都极为充足,武器上乘,马匹亦很是肥壮。垒州,的确为大战的来临备得很是充裕,倒白白便宜了颜王军。

这次岑破荆迟衡等都也学乖了,再不仓促莽撞。除了依旧详询了古照川他们的信报之外,还搜罗了一批知晓石城的普通民众,将石城的优势劣势说得头头是道,为岑破荆等将领细解石城。

而迟衡自己更是单枪匹马来到石城,先探个底。

三月天,春色处处。芝兰散香。土墙头,桃杏争艳,野地里,锦鸡乱走。

迟衡旧衣快马,披绿拂红。

不多时,迟衡牵马执鞭,仰望着前方巍峨的石城——这个据说极难被攻下来的城池,如今一看即知原因。迟衡没有见过城池能被建在如此高峻的地方,从西往东看,石城是筑在高石之上的。而东边,石城倚靠着险峻的石山。

春日里,石山染绿,石城彩旗飞飞。

这样的城池,云梯是不管用的,投石车也不管用,而靠兵士攀墙强攻,更是痴心妄想,甚至连城池的城墙都够不着。如要硬攻,只能又是恶战,念及此,迟衡不由冷汗涔涔。

越近石城就越热闹。

路过一集市,熙熙攘攘。虽然战蹄已踏入垒州,百姓们也无奈,该敢什么还干什么,一路上少不了听到骂颜王军和颜鸾的,迟衡只做没听见。于他心底,对太平日子也是很渴望的。

垒州与夷州元州不同。

垒州很富庶。

夷州、元州从元奚之乱开始,就不知被多少人掌权过,所以被掠夺了一次又一次,民不聊生。而垒州一直由骆氏执掌,外御强敌,内兴百业,民生极为富足。迟衡寄宿在一寻常人家,桌上饭菜极是丰富,有鱼有肉,更有无知小儿绕于膝前玩耍,恍然世外桃源太平盛世。

见迟衡身上的灰裳破了,主人特意拣了一件半旧的绸裳送他。

全然不见吝惜。

摸着光滑的丝绸,迟衡想,难怪花雁随说丝绸多往垒州。平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富足人家——骆惊寒果然治州有道,可惜,他生在了乱世。若是盛世,该是一方之福了!

迟衡一边想,一边告辞,才出门,就见几个人团团围着拴马桩那里,他的雪青大马,嘶嘶的叫。那几个人均是军士打扮,个个膀粗腰圆。

迟衡一惊。

心想莫不是被发现了?

见他出来,那些人一起望过来。迟衡心顿时安下来,因为他看见几人中间,站了一个贵公子。

那公子二十岁模样,面容清丽,肌肤白皙,眼皮很薄,嘴唇很薄,一袭葱绿长裳很是华丽,但此时却倚在雪青大马边,背靠着墙,手执一把长剑,面露惊惧,声音尖利:“你们若是过来,我就自尽!”

那几人犹豫了一下。

迟衡大喊一声:“喂!你们仗多欺少算什么!”本能一摸,腰间空空,暗叫不妙。为免生事,他特地没带刀,这下可好。

但事已至此。

迟衡顺手抄起院子里的大锄头,大跨步过去。

那几个军士见状,纷纷嗤笑了数声,围将过来,抽出腰间的刀往迟衡这边挥舞过来。迟衡见状先声夺人,舞起锄头虎虎生风,竟然也挥出了一股凌厉无比的气势,叫人近不得身。

很快就打得难舍难分。

主人家听见声音,跑了出来,一见打起来了,连忙大呼小叫,只把邻里都给嚷嚷起来了。军士一看此情形,胡乱打了几下,带着恨意,飞速离开,很快就不见人影了。

迟衡放下锄头,有些疑惑。

因从打斗中来看,那些军士虽然枭悍,但对自己并没有使出赶尽杀绝的力气。而且从那骂骂咧咧的阵势上看,他们对那贵公子也只是想抓而不是想杀,而且还是很有敬畏之意的。

见那些人走了。

贵公子立刻从墙与雪青马之间钻出,上前将迟衡仔细打量,一双杏眼似含水一样:“你救了我!”

迟衡笑:“举手之劳。”

“你叫什么?”

“阿衡。公子贵姓?”

“我姓楚。可以将我送到石城吗?我怕再遇上那些人,又生事端。”楚公子摸了摸袖内,也没摸出银两,想了一想,将头上的一根翠绿簪子拔下,递给了迟衡,“这是谢礼!”

绿簪似乎十分贵重。

迟衡却不接,道:“我进不了石城。”石城防备森严,盘查很是频繁,迟衡不善于撒谎及随机应变,进了两次都被赶出了,只能围着石城周围转悠。

楚公子却道:“这个无妨。”双目灼灼有神,更不似方才的惊惧。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迟衡大喜,装作见了便宜一样,欢欢喜喜将绿簪子接下,又问他缘何被众军士围追。楚公子愤愤,却不细说,只含混答道路上将几人惹恼了而已。

迟衡没多想。

与楚公子共骑雪青马,快马加鞭往石城去。三月春光极妙,楚公子一路上沉默寡言,眉间有化不开的忧郁,时不时的一声叹息,听得人心里颤颤悠悠的。所幸他生的好,倒是挺让人心疼的。

走一路,迟衡都变得抑郁了。

石城高峻,又驮着两人,迟衡心疼雪青马,便下来步行了一段。不能相对无言,迟衡少不了说些有趣的事,博得楚公子一笑,愁容暂缓。

得了空闲,迟衡也问他愁什么,他却闭嘴不言。

知他生性戒备,迟衡也就懒得再问,只一心赶路,然后将沿路的所见所闻记下。

到了石城城门。

巡查的军士很快注意到二人,上前盘问,只见楚公子拿出一个牌子,兵士见了,立刻面露敬色,当即放行。

出奇的顺利,迟衡玩笑问:“楚公子,你那是什么牌子这么管用?早知道我也仿制一个。”

楚公子笑而不言。

石城更是热闹非常,大约是遇上什么节日,人多得不行,摩肩擦踵,是迟衡前所未见过的喧闹。楚公子大约是嫌人多,特将迟衡引入一个僻静少人的一个小巷。

迟衡松了一口气,但隐隐觉得不对劲。只见楚公子手指压唇,一声哨声响彻。

迟衡正疑惑。

忽见数十人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齐齐围住了楚公子和迟衡。

再看这些人的阵势,个个依旧的垒州军士打扮,手中握的可都是精良的长枪,枪头竟然全身对准了迟衡,无一是对着楚公子。

迟衡一惊,猛然醒悟,怒视楚公子:“姓楚的,我好心救你,你为何陷害于我!”

莫非楚公子竟然认出自己了?

迟衡的各种想法冒出,又立刻否决了,不可能,且不说他这一身灰扑扑的样子,就方才的言谈,也是小心至极的,深怕暴露身份,那楚公子如何知道?莫非他见过自己?

楚公子微微一笑。

他这一笑,只是嘴唇一挑,眉间依旧轻皱,很是勉强,也是惆怅:“阿衡,你是颜王军的人——”

果然。

迟衡暗暗咬牙切齿,嘴里依旧说:“我不是,我只是贪你的簪子。”

“别说不是。普通的人,哪里有一手刀茧?按理说该把你送到官府里去。念救过我,又送了一路,今天,就放你出去,再不要踏进石城来。”楚公子挥了一挥衣袖,飘然远去。

原来,他只看出自己的兵士。

楚公子一离开,那数十人立刻逼过来。刚才,迟衡如果一个大手过去,就能将楚公子钳制在手,不过,实在没有那个必要。既然楚公子有意“报恩”,自己顺水推舟就是了。

112、

迟衡被赶出了石城。

他没有并气馁,反而开心地笑了。摊开手心,是一块极为精致的玉牌,正是楚公子手里的那块。

在看到玉牌的第一眼,迟衡就起了贼心。但到底没偷过东西,心中很是纠结。转念一想,反正是要送楚公子回家里,到时用完后就还回去,还回去不算偷了。

于是两人共骑一匹马上,迟衡环手搂住楚公子的腰,故意将马鞭打得颠簸起来。楚公子忧心忡忡,全然不在意。

那块玉牌就这么落入迟衡手中。

第二日,迟衡乔装打扮一番,进城之后,绕着城墙里走了一大圈,将城池里探了个底。

石城,不止防备森严。

武器更是精良无比。尤其是那守城的武器如狼牙拍等,铁链比手臂还粗。有这些可恐的武器在,单靠兵士强攻基本不可能,更别说石城高峻。

迟衡特意绕到石城之东去探查。

他原想,石城倚靠石山,若能从石山,由上至下的攻击肯定比由下至上的攀爬进攻来得容易很多。但只看了一看,山不止高峻,更有精兵驻守,十分艰难。他且行且看,见路边有个老人,便攀谈起来,得知石山乃是天堑,想上石山只有一条路,所以根本不可能容下千军万马,更别说翻过石山攻下石城了。

如此一来,只剩围攻这一条路了。

这是迟衡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还是要面对。除了探查了石城的实力,他还得了一个信报:不出所料,骆惊寒确实不相信骆无愚,近两日将他召回了石城。因了这次召回令,骆无愚大光其火,和骆惊寒争吵了一番,当着众将领的面将梨花木案子拍断了——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契机。

嵬城暂由另一名大将驻守。目前,嵬城与另外一城正合力攻击渔水城——不过迟衡已不再那么焦虑了。他相信,只要颜王军一进攻石城,嵬城的兵立刻就会撤回,转而来支援石城的。

只是容越一定要挺住才行。

迟衡甚至接近过骆府。骆府很大,但始终没见到骆惊寒。

据骆府旁的铺子小二说:骆惊寒相貌不扬,脸上有一块大大的青色胎记,十分好认,不太与人亲近。但无人不夸他治州有方,又心仁善施,尤为富庶的石城举目不见乞儿。

此地不宜久留,迟衡思量了一下,去了上次与楚公子分别的地方。

这地儿出奇僻静。

应是远离烦恼街市的缘故。他转了几圈,顺着路一直走一直走,忽然见许多兵士踏着大步子过来,他急忙躲下。原来,这里竟然是石城的行兵重地。

迟衡耐心地躲在一旁,看着兵来马往,直到夕阳落下。该出城了,不然城门关掉又是事。忽的,前方有两个兵士走过,那衣着似兵士,但绝不同。

正是那天楚公子召唤的人。

迟衡一喜。

果然不多时,面容清丽的楚公子骑着马出来了,衣裳依旧华丽,依旧浅浅青色,依旧愁眉不展让人揪心的模样。迟衡犹豫了一下,心想直接奔出去还玉牌,只怕楚公子是绝不会让自己出去的。不如挂在路边,兵士们捡去自然会交还与他。

才这么一念。

风拂过。

距迟衡最近的地方,楚公子忽然执马停住,往四周看了一看,眼睛一眯,命令道:“这里有人,你们巡查一番。”

迟衡缩成一团时,躲在灌木里。

其实,此处实在躲不了人,一阵簌簌乱响之后,马蹄声笃笃,停在他的跟前。漫长的沉默之后,一个令人绝望的声音响起:“阿衡?你不是离开石城了吗?”

迟衡睁开眼。

果然,是楚公子。

看着围过来的兵士们,迟衡忍住狂跳的心,缓缓地掏出玉牌,盯着楚公子水一样的眸子,说:“我是特意来还你的。”

“你偷了我的……牌?”

没听清是什么牌,迟衡一咬牙,道:“我没偷,是你掉了。”

楚公子沉默了一下。

迟衡想,他既然猜到自己是颜王军兵士,必然也猜到自己偷了他的牌子是要探查石城的,这种胡话,他肯定是不信的。但如今,又能怎么办,束手就擒吗?

迟衡坦然了,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楚公子。

四目相对。

楚公子迅速移开目光,却伸出手,飞速接过玉牌。而后,又让兵士们远离数丈之后,缓缓道:“你是来探查石城的吧,且告诉岑破荆:趁早死心!”

迟衡硬着头皮,双目含情道:“若是探查,我又何必在这里等你。”

楚公子一怔,薄薄的眼皮一展,眸子越发如秋水漾波一样,难以置信地看迟衡,一言不发。迟衡头皮发硬,心想,即使被误做登徒子,也比认做探子好点,毕竟,对喜欢自己的人,即使自己不喜欢,人们也总是会更宽容一些。

“别叫我再看见你。”

楚公子说完,再次令人将他轰出城去。

迟衡松了一口气,等被叉出去后,回头想想又觉得可笑,早就该将什么道德扔到一边,明知遇见他必然是如此结果,还傻兮兮想将玉牌还给他——他如今手里杀过的人不知多少,竟然还越不过偷的槛——在许久之后,久经历练的迟衡可以含笑说着谎言,并直视对方,比真诚还真诚时……

113、

别处若一逢打战,必然是到处都兵荒马乱,稍微有个动静就听能见哭声震天,人人争着往别处避难去,深怕一个落后就遭殃了。

垒州却很平静。

从兵士到平民均是训练有素,即使战败之后也很快就镇定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有一种极为诡异的安天乐命。

为此,迟衡向古照川讨教。

古照川答道:“最重要的一点儿:我们是元奚王朝派来的颜王军,而非乱军侵扰,名正言顺,所以一旦被攻下,寻常百姓不会太过抗拒。再者,民不愿意动,是因为他们眷恋垒州的富庶和安宁,颜王军也没有过多侵扰民众。其实更诡异的应该是将领们,他们战前均战得十分卖力,恨不能耗到最后一兵一卒。一旦投降,他们最先做的,竟然是安抚军心民心,令百姓和兵士很快就平息下来,恢复一方安宁。”

的确如此。

“会这样必然是平素教导的缘故。垒州从上到下都是以民生为重,若是在盛世,骆惊寒也算是难得的一方之首了。”古照川喟叹,竟与迟衡不谋而合。

三春时节,柳絮铺面而来。

才出金林县,就遇上了一场垒州军的大伏击,兵士如蚁阵一样涌来。岑破荆指挥从容,将浩浩然颜王大军分成四把利刀,破袭、围攻、追击、堵截。很快,就将垒州军的伏击翻转成颜王军对垒州军的追击,杀得血气冲天,乌尘遮日。

待恶战终于停歇。

岑破荆迅速将每支军队又收拢在一起,他这一放一收,遣兵调将十分娴熟,电卷星飞,从容指顾,比之前攻击渔水城时,不知娴熟多少倍。虽然赞叹“运兵如神”是过誉了,但不难想象,假以时日,岑破荆运兵遣将会何等的锐利迅捷。

迟衡心下赞许。

垒州兵败,颜王军趁机又向前快进了十数里。眼看天色已晚,颜王军在一条大河边驻军暂歇。

从正午杀到傍晚,两人都杀得累了,披了一身尘土和染血。尘埃暂定,一起走到河边,寻了河里一处僻静处,河边树多草密。

二人脱了盔甲,下水浸洗。

三月风暖,但水凉入骨,岑破荆直打了几个哆嗦,爆了一句粗:“三个月没洗澡,都成臭豆腐了!”

迟衡也直打寒战。

好在浸一浸,就适应好了,风吹来,十分惬意,岑破荆将刀挂在河边一棵浸水的柳树上,大大咧咧地说:“咱俩是多长时间没好好说话了?几个月吧?起来就打战,倒头就睡觉,我都快记不得你长什么样了——你脱干净点,让我好好瞧瞧。别抬脸,裤子裤子,赶紧把裤子扒了,咱俩比一比。”

“滚。”

迟衡好笑地呸了一声,斜了他一眼,心想岑破荆整天和兵士们混一起,都是一群糙男人,他这说话也是越来越鄙俗直接了,什么话都敢说,还一点儿不脸红。自己呢,总和温云白古照川一起,文气了不少。这可不行,两相交锋自己铁定要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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