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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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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看不清脸,但能想象汗出如浆的样子。

迟衡笑了:“把矛扔下去。”

面对一个崩溃的人,有武器总是危险的,万一疯了,这可是悬崖,迟衡不想面临无谓的牺牲。铛铛铛的数声,长矛落入悬崖,迟衡向前一步,那兵士就爬着后退一步。迟衡其实很困惑,那兵士要逃,可以往山上去,为何畏惧着还要抵挡着。

迟衡忍不住提醒:“不要向后,不要看下面。”

后边是悬崖。

那兵士久久地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迟衡来到他跟前,面色发乌。迟衡一步跨过去,倏然,豁然开阔。他的心啪嗒一声放了下来,再次笑了一下。

自己虽不如容越俊朗,笑起来还是和善的。

谁知那兵士见状忽然扑倒——竟然晕厥过去了。迟衡上前探了一探他的脉,十分虚弱,是真的晕而不是死了。迟衡简直哭笑不得,难道自己长得如此凶恶都能将人吓晕?

迟衡扯下腰带,把那人的手一绑。

猛然想起,攻城已五日有余,莫不是饿晕的?这么一想,心情陡然轻松了,他望了望后头,后边的兵士还在那里站着,不过放心,他肯定没胆徒手过来——回头又是头疼的事,岑破荆啊岑破荆,赶紧发现吃饭少了一个人啊!

迟衡往前方一走,才发现为何兵士不往上逃了,一块极大极大的石头挡住了去路。从路和石的痕迹看来,这里本是有路的。现在凭一己之力,肯定是推不动石的。

迟衡很困惑。

这个士兵到底在守什么,早被吓成那样,为何早不投降?莫非这个地方藏有什么?迟衡细下心来,这块地方不大,比寻常人家的马厩大不了多少。石头,以及仅有的两棵劲松。

劲松?

遒劲的枝干和稀疏的松叶,什么也藏不了。迟衡将挡路的石头仔细查看,甚至趴下去,忽然发现大石头下,堆了几块小石头,是可以拨得动的,他拿着刀,往外一拨,那石头就出来了。

等把所有碎石拨开,迟衡就明白了。

大石头下平平躺着一个人。

122、

这石头生得巧,压在路上,恰好形成一个空当。而且这人裹的是冬天才穿的裘衣——迟衡唤了几句,那人没动静。

该不会是死人吧?

没可能啊,若是死人,那没胆的小子早投降了。他伸手,将人拖了出来。

把裘衣拨开。

里面的脸露出来,迟衡惊了:竟然是楚公子!

这么大热天的,楚公子被裹得严严实实,但竟然连一点儿汗都没有。他连忙把人放平,裘衣都一扒开,更惊了,楚公子竟然是赤裸,月色之下,真是如白玉横陈。

迟衡仔细查看了他的全身,并未见任何伤痕。轻拍着他的脸呼唤,楚公子哼都不带哼的,好在气息还有的。迟衡遂脱下衣裳,给他穿好。

坐在方才兵士驻守的地方。

他看着悬崖上的路。

那头的兵士,到底没有勇气走过来。迟衡时不时地摸着楚公子的额头,凉得诡异,想了半天,还是为他裹好裘衣。入夜,山上的风凉到发冷。

迟衡将楚公子抱在怀里,汲点温暖。

在焦急的等待中,迟衡终于看到,山地有灯火闪动,由下至上而来,连成很长很长的一串,像一条火龙。

迟衡的心定了。

且不细说岑破荆令人来救、迟衡将楚公子带回石城。

恰巧石城初平,朗将令武知等炻州诸县增援,安错随军也来到了石城,才与古照川相见,迟衡立刻让他给楚公子看看。

安错给楚公子号完脉,蹙着眉,迟衡立刻问他活着没,有救没。

“脏腑虚空,正气四散,似将死之状。”

迟衡跳将起来:“怎么会死?你看他浑身上下连个伤口都没有,再好好诊诊!”

安错白了他一眼:“还没说完呢,他本有至娘胎里带来的癫狂之疾,溶血迷心已数月,应是复发了。至于他会厥晕,也是心气不足忧虑过度而致。”

“说明白点,到底有救没救了。”

安错拿出一根长长的细针,扎进楚公子的后脑,银光闪闪:“救是有救,但救醒之后浊气在脑,人是犯浑的;再以猛药施之,三个多月就能清醒。”

死马当活马医,犯浑就犯浑,总比现在跟死人一样好吧?

安错将楚公子的后脑都扎满银针,抬头道:“你为什么不把郎中都抓过来,不就知道他是谁了?他的昏迷是才有的,但失心疯是早就有的。”

有理!

迟衡立刻将城中的郎中都叫过来,让人来认,结果很意外,无一人认得。安错见迟衡上心,撇撇嘴:“你这是给他治病?还是认人?治病难,认人容易,把楚公子画像挂出去,准保一箩筐的人跑过来!”

迟衡却另有想法,令人不要声张出去。

安错日日来扎针喂药,如此过了七八天,依旧昏迷着,但他却说好了很多。迟衡是看不出来,无月天都冰凉冰凉的,浑身白得吓人,唇无唇色,几乎与肌肤一样。

五六月的天,石城热得不行,到了晚上,敞开窗子才有些凉气。

容越更夸张,直接在偏堂的院子里支了一张竹床,点上驱蚊草,每天大喇喇地开畅入睡。迟衡被他拽着睡了一次,那个凉爽劲,从头凉到脚,夜数星辰眼界还开阔,再也不肯回房睡了。

这晚,容越睡得熟,忽然梦见有人摸自己。

一开始摸在腰际,青龙纹身的地方,手很轻很轻,容越扭了一扭。那只手却没停,顺着腹部横着抚摩下去,几乎要到背后,而且还一摸一蹭,痒得不行。容越不耐烦了,把那只手一打:“迟衡,有完没完!”

手一停,却执着地又摸了上来,一摸还往下去。

正瞌睡着呢,容越愤然睁眼要破口大骂,忽然脸色一白,一声惨叫划破夜际:“啊……有鬼!”

迟衡一个激灵醒了,看到这一幕:

夜下,一个浑身雪白的“鬼”站在竹床前,盏着灯,长发飘在脸前,不着一缕,恰似那幽魂鬼。迟衡一惊,而后急忙出手死死按住了跳起来要出拳打“鬼”的容越:“别急!”

那“鬼”被吓得后退一步,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迟衡急忙上前,抓住了“鬼”的手:“楚公子,你醒了?”

这“鬼”正是楚公子。

他苏醒了,但如安错所料的那样,脑子是犯浑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与痴童无异。且醒来后,浑身燥热,又痴,时常将衣服扯掉,赤裸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一面之缘,怜他变得痴傻,迟衡待楚公子极好。

比如饭时,与他夹好菜,一边温言问道:“楚公子,我是阿衡,救过你,你不记得了吗?”

容越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出去了。

楚公子望着迟衡,眼睛无神,软软地重复:“阿衡?这是哪里?我想回家。”

迟衡声音变得也软了,含着笑:“这里是将军府,过几天就送你回去,你家在哪里,你叫什么名字?这莼菜汤可好吃?张口,喝一点儿。”

岑破荆抖一地寒意追出去了:“容越,等我,活不下去了!”

安错的猛药服下去,楚公子脑子变得清晰,由先前的两三岁模样变成了十来岁,眼神也清澈了,但仍想不起事。其时并不太平,因为其余城池的援兵仍不时来攻。好在石城如此坚固,容越领千余人去应战就摆平了。

岑破荆没有动兵去平其他城池,着力招兵买马。因为损兵太多,也要修生养息。

而迟衡则安排平定之后的各种繁杂内务,都是岑破荆他们看不上的,比如令兵士放下兵戈助农耕田、恢复旧日市集,减免赋税等——迟衡自然不太懂,但他见朗将和纪策做过。而温云白和古照川也不甚了解,他便与那些投诚的文官或将令详谈,有些人见解独到,觉得有理的立刻下令执行。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与他行刀的风格一样,属下均不再多言。

岑破荆放手让他去做,迟衡便不遗余力。也沿用一些原来的官员,石城渐渐回复安宁。总之忙得不可开交,每天下来,处理的事务能堆一案子。

都忙,无一人不忙的,甚至安错都忙得团团转,因医术过人,许多奇奇怪怪的病人都找上门。

将军府里唯一的闲人,就是楚公子。

迟衡待他好,楚公子也就腻他,他行为如孩童,便爱挂在迟衡身上;要么在迟衡坐时,静静覆在他的膝盖之上;如绻猫一般,惹人心疼。一院之内,没有外人,迟衡就随他怎么样。

很快到了七月,岑破荆甩了一额头的汗:“迟衡,原渔水城的崔子侯等将领都押过来了,大大小小有十数名,现在城池也攻下来了,总关着也不是事,要不要送到元州去?让朗将裁决。”

迟衡沉吟:“能降最佳,但骆惊寒没被逮住,他们肯定还不死心。我先探一探石韦的口风,他若动摇了别人都不在话下。”

要说骆惊寒真是诡异,画像贴满了到处,愣是没有被抓住。

迟衡望着骆惊寒的画像,极为普通的一张脸,脸上还有一大块青斑,添了狰狞。凝望许久,迟衡心中渐渐有了个想法。

夏夜气清,迟衡卧在竹床上。

楚公子则坐床边,床上摆着围棋,他捻着棋子,非磨着迟衡跟他下。他还有一半痴傻,哪里知道走棋,无非就是你摆一颗我摆一颗玩耍。

迟衡侧卧着,耐性极好。

最末,棋盘快摆满,楚公子飞了一眼,撑手将棋子都收入手中,也不管黑子白子,雀跃地说:“我赢了,阿衡。”

那一眼,却是极灵动的。

像秋叶入波。

迟衡一愣,含笑望着他的眼睛:“自然是你赢了,你有无兄长,有无姊妹?”

楚公子也是半痴的,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赌气道:“想不起,没有罢,我也不知道,不过总觉得有一个很讨厌很讨厌的人,反正就是你好。”

说罢,扑倒迟衡怀里。

楚公子的腰也纤细,盈盈一握,迟衡扶着他的腰调笑:“我好,就跟着我一辈子,好不好?”

楚公子左手抓白棋右手抓黑棋压在他身上:“好!”

“咳,咳咳!”岑破荆咳嗽了两声,“迟衡,石韦到了。”

不知他们何时到的。

迟衡抬头,才发现石韦早在一边站了许久,脚上明明拖着铁链声响不小,自己却一点儿没察觉。他要起身,楚公子却腻歪在他身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胸口,说什么不让他起来。

岑破荆过来一扯,羽毛一样一下子将楚公子拽下床:“你家阿衡要接客了,一边玩去!”

迟衡端直一脚踹过去:“岑破荆,滚蛋!”

院子里的有一竹桌两竹凳,迟衡命人泡上好茶,二人如高山隐士一般,相对而坐默默对饮了一杯。

见岑破荆走了,楚公子又腻过来,竟蹲在地上覆在迟衡的膝头,拿了他的杯子一口饮下,像小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好苦。”

石韦看了一眼楚公子,垂下眼睛。

迟衡按兵不动:“抱歉,楚公子有些痴浊,石将军不要介意。”

石韦开口:“无妨。”

“我是在路边遇见的,看他的衣着也像是世家子弟,不知道石将军可认识?”迟衡将楚公子按在怀中,令他动弹不得。

“石城阔朗,我常年驻守止城,未曾见过。”

石韦从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还带解释,迟衡笑道:“我本想送回去,这就难办了。”

怀里的楚公子钻出:“我不回去。”

123、

皱着眉,说着眼泪就盈满眼眶,转悠了一圈几乎掉下来,煞是楚楚可怜。石韦道:“迟都统可将他放于繁华街道之上,家人自然会来领。”

“好办法。”

楚公子立刻掉下眼泪来:“我喜欢呆这里,为何要送我回去?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迟衡无言,给他抹掉。

石韦道:“楚公子,你总归是要见家人的。”

楚公子握紧迟衡的手,恼火地看他:“你是谁?我没有家人。”说罢,又细细打量石韦,双眉微皱,似乎努力去回想什么一样。

石韦停滞了一下,缓道:“是我多言了。”

说罢,扭头不再看楚公子。

迟衡拍了拍楚公子的背:“好吧,不回就不回,你去拿来棋子,我与石将军玩耍。”

楚公子立刻跑去,把围棋全抱过来。

石韦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捻起棋子下了起来,迟衡不擅下棋,才开局,就被杀得狼狈不堪。迟衡望了一眼门口,将黑棋放下:“石将军稍后,我去去就来。”

说罢,将楚公子按在竹凳上,匆匆离开。

岑破荆在院门外:“石韦有诚心没?”

迟衡斜斜地靠在墙边:“你当我是纪策一样的说客?让他来就不是为了说服的,石韦和楚公子认识——其实我早该想到,像楚公子这么随意来去、且出入兵器重地、还没一个人认识,应该是谁了!”

“说人话!”

“不急,等一会儿就明白了。”迟衡不紧不慢,直把岑破荆气得牙痒痒。

许久,二人进去,棋子全搜罗在楚公子的棋罐里。

见迟衡回来,他立刻起身扑过去,迟衡立刻揽住他的腰以免掉下去。石韦轻微叹了一口气,像不忍再看一样,目光垂下,密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睛。

待石韦离开。

迟衡一颗一颗把白子黑子分开,悠悠然地问:“楚公子,刚才那人和你说了什么?”楚公子虽然半痴半傻,从前什么都不记得,但对当下发生的,却记得分明。

“他说……”楚公子学着石韦的语调说:“你,不记得末将了吗?”

末将?

能让石韦自称末将,除了骆惊寒,还能有谁?

岑破荆惊了。

“阿衡,你要送我回去吗?”楚公子可怜兮兮望他。

迟衡抚摩着楚公子的长发:“回去也好,不回去也好,只要你愿意,都随你。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和我一样,留在颜王军,我相信,没有了石城,你也会有别的城池。”

楚公子重复:“颜王军?”

次日,餐桌一片宁静,只听见吃饭的咀嚼声,容越忽然冒出一句:“迟衡,别说这个每天能趴在迟衡大腿上的是——骆惊寒!他不是脸上一大块斑吗?他不是其貌不扬吗?咱们都快把石城刮掉三层地皮了,结果他在咱们眼皮底下,呃,让我冷静冷静!”

清晨,大家就都已知道昨天的事了,个个惊得不像话。

当即分头行动。

岑破荆叫崔子侯来见,顺便看他的反应,果然他见了楚公子一惊,虽同样不忍直视,但神情尊敬。

又将骆惊寒的婢女招来,果然都说,平日里骆惊寒的脸皮僵硬似假皮。他曾有过一次大病,大病愈合之后,照料他的婢女和老仆都不知所踪了——据说骆惊寒幼时长得极俊,就那一次大病,毁了容貌。

见了楚公子的背影,都说很相似,只是举止不似。

而重兵的护卫见了楚公子,也说只见过一次,拿的是骆惊寒的牌子——正是迟衡第二次见楚公子的那次,想来,他是一时仓促,所以来不及换吗?

原因尚不可知。

但他也说,楚公子与骆惊寒的背影神同一人。

古照川也有许多信报:比如骆惊寒有病,比如他疑心极重,比如他郁郁寡欢。联系所有的蛛丝马迹,答案已昭然若揭:

楚公子就是骆惊寒!

因为年幼那次病,不知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易容出现——也许是病情导致性情大变,也许是为了更好的掌权,他的真实面容姣好,不易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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