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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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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把我们带到了沟里,我也得比划两下,是不?”

二人背对背,依靠着,仿佛回到了夷州营帐里一样,从容越说起,说到紫星台,说到麻七麟,而后说到朗将,迟衡收住了口,岑破荆也没继续说下去。

感慨了好一会儿,岑破荆问迟衡:“既不说罚,也不说放,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恐怕也在斟酌。条件大了,咱们做不了主;小了,他又吃亏。”

“遇上他,至少福大于祸。”

“对。我跟容越不至于立刻挨那九百鞭子,想想都疼。对了,甘纳会来到东领地,应不是偶然。炻州易主远近皆知,战祸绵延,身为相邻的郡地,东领地最近,多少得巡视一番,以免殃及自家。”

说到甘纳,可是难缠,岑破荆停顿了一下,说:“按理,我应该根据军纪把你俩直接办了。不过,唉,这样吧,如果他们非要对你和容越怎么样的话,咱们就一起杀出去,把人保住再说。”

“……没事,杀人惩罚这种事,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甘纳一开始就没下杀手,越拖,只会越有利。”迟衡宽慰道,“再说,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东边是我们炻州,西边是西南王的领地。炻州不争,不等于西南王不觊觎。何况西南王的势力是他的三四倍。当今乱世,西南王要有个动静,甘纳也很难自保。而且,这也是有渊源的,元奚国初建时,苦兹郡就是给元奚上贡,保得一方平安的。遇见咱们,说不定是想跟颜王军联合呢。”

“你想得还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什么,先应着,应不过来时再说。”迟衡自信地说。

不知想到什么,岑破荆忽然兴致来了,翻过身来:“迟衡,你砍最后一刀时,看清甘纳的另一边脸了没?是不是特别狰狞?特别恐怖?”

“闪了一下,好像跟这边脸没两样。”

“那他带个破面具干什么?”说起这个,岑破荆笑了,“欸,虽然红瞳看着太稀奇霸道,甘纳的半边脸,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是霸气又兼俊美的男子了,尤其是还有点邪乎劲,太叫人稀奇了。我若是女子,一定对他一见倾心。迟衡,你呢?”

“自从见过朗将,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入我的眼。”

“肉麻不肉麻。”岑破荆怪笑,“朗将是怎么给你下迷魂汤的,能把你迷成这样?调兵遣将及征战魄力,朗将肯定是没话说。但单说长相,你把他夸得也未免太……”

迟衡笑,顺口答道:“他在我眼里,什么都是最好的!”

曲央冷冷地插话:“早点睡,留点力气,才能挣扎回去见你的朗将!”

像六月的寒风,吹得人毛骨悚然。

二人噤声。

76、

这四人睡了一囫囵觉。

次日,百鸟齐鸣。

迟衡起得很早,想不到院子有人更早:曲央正在一处青藤下练刀,飞刀片片将青藤斩得细如薄丝。见迟衡来了,却没收刀,反而舞得更快了,刀刀与迟衡擦衣而过。

“曲央,你的刀法好快啊,又见长了许多。”

“哪有你的朗将箭快?”

又冷,又多刺,迟衡赔笑:“这有什么可比的。多谢你昨天出刀相救。”岑破荆与他说了,是曲央自己提议献出来的,这边的人重刀,说不定看在刀的份上,能给罪责轻点儿。可惜琉蒙没要,倒是郡王出来,比他们还识货。

“不是没救成么?”曲央硬邦邦甩出一句。

迟衡噎住了。

这话谈不下去了,曲央一点儿也没停下来的意思。

迟衡兀自看了一会儿,闷闷地坐到大树下去,听那刀声嚯嚯。大树垂下青蔓,笼下阴影,若非仔细,都看不到他躲在这里。

一阵银铃轻响,打破了僵局,迟衡打眼望去,一身奇异华服的郡王甘纳向这边走来。

晨光下,甘纳的新面具是黑色、铁色、琉璃色交杂着,斑斑驳驳,很有诡谲魔惑之美感。因另一半脸的俊邪,抵消了其狰狞的猜想,反而诱人想揭开看看这另一半脸的模样。

不过迟衡心情郁闷,实在没有雅兴多想。想离开,又觉得突然冒出来不合适,踯躅了一下。

甘纳已大步走到曲央跟前。

曲央收了刀,施礼。

甘纳面色微微笑:“曲央?数月之前,元州王曾与本王有过数面的交道,从他嘴里听过这个名字,将他逐得无处可去,想来应该是你了!”

曲央默认。

一旁的迟衡侧耳倾听,甘纳果然与二王瓜葛不浅。

“昨天比试不成,甚是遗憾,你们副都统确实好刀法。你的,比他更凌厉更鬼气,若有机会,本王还想见识见识。真是纳闷,依你们的本事,怎么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将领和兵士呢?如果颜王军是这样用人的话,怕是成不了什么气候。”

曲央道:“曲央不才,颜王军多俊杰。”

甘纳手指拂过面具掠去额前长发:“本王看上的人,怎么会不才呢?”

曲央沉默。

在树下笼罩着的迟衡没消化甘纳的深意,这会儿也没法钻出去了。只得一动不动坐着,继续“偷听”下去。

“花主会一事,虽有个中缘由,非有意触我规矩,这种罪责,就算本王也不能随便免去的,不然民意难平。只不过,副都统这样的好刀,因为一个误会就杀了,实在是可惜了。”甘纳的声音低沉也有点儿诡异,沙沙的,听到此处,越发不对劲。

“请郡王开恩。”

“也不是没有法子,你随本王进屋详谈。”甘纳妖色红瞳诡谲一眯,衣裳一摆,往他的下榻之处去了,没有回头,走得昂扬自信。

迟衡急忙起身,与曲央对视。

又拼命摆手让他别去。

曲央看了他一眼,转身,默默地跟在了甘纳身后。

迟衡跑去找岑破荆,岑破荆竟然没在,说是东领主叫去了。

见他着急,容越担心地问迟衡:“怎么办?咱们该不会真的吃九百鞭子吧?是的话,我现在就跑啊!要不,我再去给郡王解释解释,真心不是有意的啊,早知道是这样,我铁定离得比谁都远,鬼迷心窍了才去趟浑水啊!”

“身为犯了‘不行’这种身不由己罪过的罪犯,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博取同情,法外开恩。”

“他把曲央带进去是什么意思啊?”

是的,刀是其次,人是主要。

这个郡王看上去鬼气森森,妖气十足,该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惩罚法子吧,再说把曲央叫走是怎么回事?迟衡郁闷了,早知道不该逞能跑什么花主会,结果把事儿全惹上来了,思来想去,不由郁闷:“容越,看来,我确实和你们紫星台犯冲。只要咱们在一起,就没好事。”

容越怒:“你才是大煞星好不好!”

所幸,一会儿之后,曲央回来,神色如常,没看出什么不同。

迟衡缠着问他。

曲央不耐烦地说:“没事,说没事就没事。”

“真的?”

岑破荆也回来了,喜上眉梢,想故作悬疑又绷不住喜悦:“大好消息要宣布,你们俩的人头保住了!”

这时,东领主喜气洋洋地过来了:“副都统,两位小哥,我已备好薄餐,请各位到小厨一聚。”

其他人还是云里雾里,就受了好一番款待。

正疑惑着呢,东领主招来了琉蒙,不知说了些什么,琉蒙眼睛一亮,难以置信地说:“果真如此,可太感谢领主了!”

东领主将一个蛇形耳环放在他的手中,喜不自禁:“郡王早就在物色合适妃子,均不满意。花王之美,全郡皆知,这是郡王的定情礼,快回去准备一下。过两日,我将命人过去迎亲,送到郡王府里去。至于他们几个……你妹妹若都是王妃了,还计较什么?”

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郡主久闻花王美名,可惜每每才选出,就被获胜的小伙霸了去,一直引以为憾,好不容易这一次遇上了,顺水推舟收为王妃,了了心愿。

果然郡王耳朵上那耳环已经不见了,原来是定情信物。

琉蒙兴高采烈走了。

数十日之后,郡王甘纳大婚迎娶琉娅郡妃,全郡上下一片和乐融融,此事不表。

且依旧说这餐桌之上。

事情忽然就像暗锁被解开一样,哗啦一声开了。众人都很高兴,且不论甘纳为什么忽然想通,总之能免除罪名,捡回来两条命总是好的。

“远来都是客。”东领主招呼殷勤,招呼饭菜上来。

很快果点也端了上来,都是些稀奇的果子,散发出扑鼻的浓香。甘纳坐在正席之上,腰间别了一个笛子一样长长的东西,铁锈红,带着大大小小的孔,笛身纹了个蛇头,看着与他这人一样妖异。吃果子时,他将笛子放在桌边,眉目垂下,也掩饰不了红瞳的妖异。

阴霾顿扫,终于把脖子上的要命绳解了,大家胃口大开。

容越兴致勃勃地舀着一勺肉汤,品了一品,回味悠长,对迟衡说:“这汤甚是鲜美,我从没尝过这么鲜的汤,不知什么做的?”

迟衡但笑。

一旁的东领主道:“这是苦兹最美味的金玉银环蛇汤。”

容越哇的一声,用手捂住嘴,眉毛跳得十分惊悚,声音发颤:“蛇、蛇、蛇……”

迟衡瞅了他一眼,低声道:“苦兹尽是毒物,蛇至少还是能吃的,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什么都没见识过一样。昨天你还把蜥蜴肉嚼得津津有味,没见怎么着啊。”

蜥蜴?

容越彻底疯了。

见别人疑惑,迟衡解释道:“容越自小在道观里长大,清规戒律多,没见过这么丰盛的食物,少见多怪,不要介意。没事,饿他三顿,自然什么都吃了。”

正座上的甘纳嘴唇一勾,笑了。

岑破荆夹起一块肉,微微抖了一下,滑回了汤里,自言自语:“这蛇,挺大的。”

人也奇怪,罪名一解,困窘一脱,立刻就欢乐了,尤其是容越,虽然刚才误吃了一口蛇汤,但转眼就忘了,跟什么没发生过似的。

他也无所畏惧,逮住甘纳那笛子猛看。

甘纳捻起一颗血红色的果子,轻咬一口,唇色染红,微微笑了,另一只手拿起笛子轻敲两下。声音不是脆脆的,而是沙沙的,像蛇爬过湿湿的草丛一样,诡异的摩挲的声音。

没过多久,迟衡觉得脚边一凉。

桌布挡着看不到,也没在意。

容越最是敏感,或者说他的心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就从来没放下过,一瞬间也觉得脚上怪怪的,遂掀开桌布一看,瞠目结舌,忽然脸色苍白,大叫一声跳到椅子上,指着地上直喊:“去!蛇!”

果然,数条蛇不知何时悄悄地盘在了桌子底下,圆滚滚的身躯蠕动着。

岑破荆和曲央一惊,但都还算冷静,只是挪开脚步。

看到瞬间窜上椅子的容越,还急得手舞足蹈恨不能蹦到天上去一样,十分滑稽。迟衡哭笑不得,劝道:“容越,镇定,下来!”

容越已经跟热锅上的蚂蚁,只是两腿乱跳,还嚷嚷着赶紧把武器拿来,全然不管郡王就在旁边。

迟衡好笑地抱住了他的腰:“你别这么……先下来,下来,没事,是个男人就赶紧下来。”

见大家都这么淡定,容越也没法继续蹦下去,嘴唇发抖。

迟衡一个用力把他抱下椅子,压低声调笑:“你还三岁小孩啊,大家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呢?这下丢人丢到家了,郡王看着你笑呢。”

笑笑笑,肯定是他捣的鬼!

果然,甘纳带着一抹邪笑拿那笛子又敲了敲桌子。这次很轻,很脆,蛇如听见指令了一般,蜿蜒着退了下去。那滑溜溜的长长身体,看得人头皮发麻,容越气得够呛,握紧拳头的那架势,郡王如果不是郡王,他非上前揍一顿不可。

“本王见你对竹啸好奇,特意叫你见一见。”

什么竹啸不竹啸,鬼才好奇呢!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连武器都这么惊悚和恶心!

容越克制住极大的反感,等蛇都走了,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紧紧抱着迟衡,太丢人了太丢人了!赶紧松开。一桌子人都笑了,尤其是甘纳,笑不露齿更加气人。

77、

回到房子。

容越气得跳脚,撒开腿满屋子追着岑破荆要打。迟衡斜躺在床上,笑说:“容越,别气,其实岑破荆也是你们泞州人,怕蛇怕得要死,只不过身为都统不好意思跳脚而已。”

岑破荆回头就把迟衡的脖子掐住了:“哼!至少我没蹦到椅子上去。”

容越也掐住了迟衡:“泞州人怎么了?怕蛇怎么了?”

迟衡挣扎着大笑:“替你说话呢怎么也掐我?也好意思,刚才抱我抱得欢实怎么不说,现在过河拆桥了!”

容越恼羞成怒:“为什么一开始没推开!连领主看我都怪了,受不了了赶紧回家!”

三个人掐着闹着十分欢乐。

歇下来后,迟衡笑对岑破荆偷偷说:“一个别笑话一个,以前你见蛇也是一样一样的,果然当了都统不一样,天塌下来都得硬撑着。等以后容越没人可抱了,他也会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还是曲央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面色如常,反正都白得吓人。”迟衡瞅了一眼呆坐一旁的曲央,今天他特别心不在焉,都不看三人打闹了。心一动,遂悄悄和岑破荆说了早晨甘纳和曲央曾离开的那段。

岑破荆警惕:“我就说甘纳怎么这爽快。你赶紧再去试探试探,别是有什么个中隐情吧,他也就和你好好说话。”

轻轻一推,迟衡就到曲央跟前。

曲央瞥了他一眼,声色不动,只是微微将袖子往下拽了一拽。迟衡眼尖,看清他的小动作,迅速握住了他的手腕,翻过来,一道红红的隐丝沁在肌肤之下。像血脉,又比血脉更红。

迟衡疑惑。

曲央漠然抽回了手。

迟衡却不松手,死死握住了。不管曲央的薄怒,迟衡忧虑地凝视他的眼睛:“曲央,甘纳刚才和你说什么?”

瞬间很安静。

岑破荆找了个借口,把还沮丧愤懑的容越拉着跑出去了。

曲央微微仰望,大大开着的窗格透过的缕缕阳光均匀洒在他的脸庞,不同以往的面无表情,薄薄的嘴唇抿了又抿,挣扎了一下还是实说:“问我愿不愿意跟他。”

迟衡惊了:“然后呢?你是怎么拒绝的?”

“没有,捉到炻州王之后,我会回来。”

“是骗他的吧?”

“不是。”

“为什么?他拿我们的性命来要挟你吗?”迟衡拽住曲央的手腕,脉与脉间的血丝,红得分明,想起苦兹郡的种种诡谲民风,善下蛊毒,不祥的联想串了起来。

曲央沉默。

“曲央,是这样吗?”

曲央笑了,仿佛四季冰封的地方摇曳一弯清水。他从没有这么笑过,分不清是苦笑还是开心的笑,或者无奈:“难道要挟我就会听从吗?你心里清楚,一定要说得那么明白吗?”

迟衡没有办法正视。

“有一次,我差点杀了钟序。那一早晨,我又想杀朗将。”曲央缓缓地说,“想了很多种方法,总有一种可以实现——这种事情藏在心里就可以,谁让你非要问呢?我很庆幸,甘纳给了一个地方可以容身。”

迟衡松开了手。

也许应该暧昧着,那天根本不该直接和他说,结果因为将他拒之门外,而彻底离开了:“曲央,我们可以成为一辈子的挚友,一起骑马,一起打战,为什么不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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