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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戈——by火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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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衡哭笑不得:“带不带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他跟我,没有关系。”

“去!所有说天长地久的,最后都没有关系了,所有说没有关系的,最后都说不清楚了。”岑破荆起身拍了拍屁股,“你要想通了,咱们就走吧!”

156、

天月明净,无一丝染尘,青竹寺佛门净地,心无挂碍。岑破荆心一宽一高兴,一口气吃了四大碗白饭,第五碗时饭桶已空空如也,只好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筷。

方丈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问:“贫僧十余年未出山寺不知山下景色如何,桃花开了吗?”

岑破荆疑惑:“谢了,有的都结果了。”

方丈喟叹:“物候有别,果然比青竹寺开得早许多。青竹山下的有一道白柳林,每到春日十分热闹,不知道还在否?”

“还在,风一吹絮乱成一团都不看清路。”

“十余年前,仕人们和仕女们最爱在那里吟诗作对,不知道盛景还依旧?”

岑破荆沉吟:“江山寥落,平民百姓颠沛流离,哪有闲情吟诗作画?但白柳林边又植了一排红柳,初春,柳叶柳树干血红如火,上映红日,下照流水,十分绚烂,若等得天下太平,熙熙攘攘,盛景当比以往更盛。”

方丈微笑,又与岑破荆说了几句。

无非就是山下风景如何,山上风景如何,石路修得如何,岑破荆一一答复,井井有条。方丈问得兴起,竟领着他将整个青竹寺绕了一圈,还兴致勃勃特地在石佛前为他说了一段艰涩的经书,把岑破荆听得头晕目眩。

好容易脱了身。

迟衡在栏杆前侧目:“你小子怎么一和方丈说话就变得怪怪的?我看你啊,再听上几天就要被方丈收了。”

岑破荆挥汗如雨:“能不怪吗?别人也问这些问题,但没一个问得是方丈的调调,忍不住就拘谨了。方丈刚才还说,我比你有悟性,等天下太平之后让我回来做他的俗家弟子……呵,有我这种弟子佛门就不得清净了。”

“……你哪里比我悟了!”

岑破荆得意洋洋:“佛曰:不可说。反正我有慧根。”

“慧根?信不信我一刀把你的慧根斩了?!”迟衡戏谑,“你要想当弟子,我现在就能给你刮个光头烫几个疤。方丈真偏心,我在寺里任劳任怨,他都没夸过我一句。”

恒素过来,恰好听了这话,笑说:“他夸过,施主修了一条石路让更多人向佛,功德无量,不过没让你听见罢了。”

迟衡不吭声。

恒素又道:“迟衡施主能否再给贫僧砍些青竹?”

迟衡义不容辞,跑去青竹林里。二月,有些新竹长到一半,新绿新绿的,一茬一茬的更以往的青葱。为恒素挑了上好的竹子砍下,又快又卖力。恒素站在一旁,将竹片收拢好:“施主要走了么?不知几时能回来?”

“等我将事办完,得个一两年吧?”

“多谢施主为青竹寺……”

迟衡连连摆手:“行行行不就是修了一条路吗,又不是多大的事,我也白吃白喝了一年。”

恒素道:“方丈说得对,你不适合呆在寺院,一年里,我都没见你像今天这么笑过,也没听你说过那么多话。慈悲为怀,佛门中人本不该听从杀戮——这把刀是我救你时看到的,你拿回去吧,你既然不是佛门中人,就不受束缚了。”

看着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乌色的重刀,迟衡感慨。刀握手中,他反手一划,刀在夜空运风如啸,像沉郁已久的猛虎出鞘一般。

恒素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次日,山川晴光烂漫,迟衡道别,也没有说太多。转弯处,他见方丈和恒戒转身入了寺门,一个后背佝偻,一个微胖。而恒素和小栗子站在原地,灰衣笼清瘦,目光恋恋不舍。迟衡知道,再怎么说珍重,再怎么说再会,大多数人转身之后也许就是一世,只有极少的人能相伴相随,缘少则散,缘多则聚,由不得半点挣扎。

如此,怎能不珍惜?

下到半山腰,岑破荆总觉背后发凉,屡屡往山林里看过去:“这山没有猛兽吧?为什么感觉背后有眼睛看着一样?”

迟衡忽然驻足,冲山林喊道:“燕行!燕行!”

树叶簌簌,一袭淡蓝拂下。

燕行道:“有事吗?”

“喔,原来是你!我们要去垒州你也一起去吗?明人不做暗事,去的话就不要总是跟在背后,我后背发凉。你不用再担心了,他不会祸害青竹寺了。”岑破荆抢先说。

燕行却答非所问:“一将成名,万古枯朽。”

迟衡默不作声。

岑破荆不耐烦地拂手:“你吃祖业当然可以痴心练剑,不理红尘俗世,又怎么知道芸芸众生的痛苦?我们不去争夺,就只能等着被人踩在脚下了。”

燕行不语,走在最前边。

岑破荆忽而讶然:“你走路能不沾地?不是鬼吧?嚓,还好有影子!”可不是么,燕行蓝袍宽大罩着双腿,行之有侠气,但抬足间偶尔能看见,他的鞋子并没有沾地,竟然如踩着空气一般。

燕行微笑:“这是御气而行,只能走十来步罢了。”

闻所未闻。

岑破荆的眼珠子几乎跌出来,转向迟衡:“这是人能做到的不?这不是鬼吧?”即使迟衡见过他飞檐走壁,看到这情形也难免惊讶。

燕行道:“我有练剑的天赋,御气而行也是练了许久的。”

他的确天赋异禀,守着祖业衣食无忧,十二岁就击败了所有能见到的剑客,之后一个人苦心琢磨,终于超然于其他人。对此,燕行并没有自傲反而越发痴迷练剑,但是,天赋是天所赐,亦不能破天,所以,他御气而行也就止于二十步之内。

三人默默无语。

下到山脚下,燕行忽然说:“你们要去哪里?垒州?”

岑破荆很畅快地说:“是的,先过夷州,后如垒州,你要是顺路不妨同行,有你在,鬼神不近,反正只要迟衡万花丛中过……哎呦……”

迟衡狠狠给他一个肘拐。

燕行却诚挚道:“确实同路。”

岑破荆纳闷了,与燕行低声说:“你是担心他吗?没有必要了,他不会滥杀无辜,我们要去的地方一个杀人也杀得正气的地方。”

“只要不祸害青竹寺,其他地方我都管不上,慈悲为怀,就不是乱世。”

这话都说出口,那就同行吧。

岑破荆咂舌,低声和迟衡说:“燕行这个人,不适合当兄弟,他是个剑痴就罢了,性情还挺凉薄的,你看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以后指望不上。”

“……谁让你同意他同路?”

岑破荆张口结舌:“我以为你和他有什么?”

迟衡悠悠然:“本来是没什么,你一瞎搀和指不定以后就有没有了。”

春日里风景好极了。

虽是万里荒凉,一簇簇新开的野花迎风而灿,青涩的清香随着暖风而来,荒草花中时不时还有野兔窜过,迟衡忽然捡起了一块石头:“今天吃个烤夜兔子!”

石子如剑,一点见红。

岑破荆捡起那肥肥的野兔说:“行啊,你这逮兔子的功夫一点儿没见退,咱们上次吃野兔,还是三年前在夷州的营帐里呢。”

迟衡紧了紧手腕:“没退,手劲比以前还大了。”

岑破荆当然习以为常,燕行却耐不住了。忽见草丛簌簌一动,飞出一只灰扑扑的野雉,他立刻运剑而去,剑气落处,野雉扑通了两下,堕在地上,断了气。

一路走过去,猎了山野数只,甚至还有一条蛇,岑破荆当即用剑划开把蛇胆吞了,吹一记口哨:“今天有口福了。”

山野味美。

三人找了一处地,迟衡跑去看看周边有没有人家,能不能借住一宿。岑破荆则把兔子和野雉洗净,架火烤的喷香,漫不经心地问燕行:“你与迟衡呆了多久?”

“两个月。”

“你知道了他是什么人?那怎么你还敢跟着?”

燕行反驳:“不是跟着,我怕他对青竹寺不利,离开青竹寺,自然两不相干。不过,他真不像传闻中那么暴戾,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他心里有个很喜欢的人……”一边考着兔子和蛇串,一边说起往事。

燕行沉默后说:“原来如此,难怪,听恒素说他初到青竹寺,就跟活死人一样。”幸好还年轻,骨头硬,受个什么大难也能撑得起,若是相随半生忽然罹难,只怕迟衡这辈子就毁完了。

迟衡郁闷地回来了:“方圆都不见炊烟,咱们就地歇一宿吧,你们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吃完野味,燕行找了一块地练起剑来。

岑破荆躺在地上,反手扶着后脑勺:“他的剑法已经天下无双了,为什么还这么勤练,不怕物极必反吗?不过,燕行这人还挺单纯的,就跟这溪水一样清浅而澄澈,话虽然少,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会给人玩心眼,我还挺喜欢他的。”

迟衡笑了:“练剑世家能有多少城府?”

燕行正一招秋雁落沙划过,长剑如练飞身如虹,剑法无比纯熟,有出世之妙。更兼有长发飘洒,灰白相间,随风而飞,悠悠远远恣意洒脱。

长虹贯日,收剑。

迟衡忽然跃起,拿起重刀舞了一气,他的刀法迅猛激扬,如风暴起,如狂沙走,如金戈铁马踏寒索。

燕行执剑于一旁,看得认真。

最末了迟衡在纵横九十九刀后,凌厉收刀。岑破荆和燕行鼓起掌来,尤其是燕行道:“不错不错,我第一次见刀有这种霸气的。你这刀,我看着十分眼熟。”

凝思了一下。

燕行的手指在刀刃上摸了一摸,断定道:“你这刀是在夷州城的武氏刀铺买的!”

“正是。”

157、

“这就对了。当年家父托铺主锻造一把好剑,足足锻造了一年有余。我实在等不到了,就跑去铺子那里,铁匠取了我的一滴血,剑才练成。”

燕行说得平平淡淡,心底却心思万千。那时他才十岁,挽起袖子,将手腕放到嘴里,冲着淡青色的血脉狠狠一咬。只见血从脉搏里喷薄而出,像一条红线一样绚丽。他不顾火焰灼烧,他将手伸进火炉之中,那血就像自己会寻路一样直奔红剑而去。一刹那,剑与火焚烈,血和火交织,血与剑瞬间交融,万丈光芒訇然而起。

迟衡岑破荆二人不知这么详细,见燕行感慨,摸不着头脑。

燕行继续说:“铁匠当时取的是邙山的稀世乌铁,很大一块,所以,不止锻了我的这把吟天剑,同时还锻了一把刀。但刀成的时候,不知是时辰不对还是怎么的,造出来十分的钝——就是它,太独特,不会记错。”说罢,又摸了一摸重刀刀刃,百思不得其解。

迟衡笑了,原来他的刀和燕行的剑还是同宗之铁。

岑破荆解释道:“刀不可貌相,这刀看着钝,豆腐都剁不动,但是一旦迟衡使起来,说威震四方也不为过!”

燕行琢磨了一下说:“也许这种锻材嗜血。”

之后燕行抱剑在一旁冥思苦想,岑破荆又去试探,才知他看了迟衡的舞刀,心有所悟,说不定正苦思一套新剑法呢。练剑也好,冥思也好,燕行都心无旁骛旁人打扰也无用。

岑破荆也练刀,和迟衡对练时平分秋色。

燕行都看得津津有味,迅速将二人的刀法融入剑法之中,他甚至踏水击剑一气挑起千层浪,水花高高飞起又重重跌落,如一个水帘一样将中间的燕行遮得严严实实。岑破荆和迟衡见了,惊为非人,他这是对着湖,这要是对着人群,只怕剑所指处无人生还。

好在,燕行只专注练剑,没专注过杀人。

不知不觉三人进了夷州,夷州的北边与封振苍相扛,早被糟蹋得不像话。稍微往夷州城这边,才复归宁静。燕行只字不提分开,岑破荆提醒道:“燕行,你府上是北上玢州?我们南下夷州了。”

燕行讶然,看看二人从容道:“夷州?也不远,一路同行甚好。”

岑破荆啼笑皆非。

燕行一直很从容淡定,好似他本来的行程就是如此。见他一副既像世外高人又像不谙世事的模样,迟衡私下与岑破荆道:“燕行恐怕是一向与世隔绝,自己一人苦练剑法,不知世界之大。现在一见咱们俩刀法好,能让他悟到剑法,悟上瘾了所以舍不得走。劝是不管用的,反正无害,跟着就跟着吧。”

岑破荆无语:“这能是随便跟的嘛?就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

燕行恣意随性,从不在意也不顾忌他人的目光。所以尽管岑破荆十分纠结,数度委婉说出劝离的话,燕行浑然不觉。

反而是岑破荆不说了,某一天,燕行自己忽然说:“近几天颇有所得,我要找个地方练一练剑,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而后倏然不见踪影,把岑破荆气得哭笑不得。

一路上,迟衡都没有歇着,除了将岑破荆所知的全部了解之外,更了解其他世事。兵荒马乱的,只要是关于打战的风声都跑得特别快,各种传闻都有,而封振苍的名字听得尤其的多。

其时三月末,暖风和煦,暖香随风而来,不知不觉靠近夷州城,在一处高地上,远望山峦如嶂。再不愿面对也得面对,岑破荆问迟衡:“迟衡,你想清楚了吗?梁胡子是咱的恩师,待咱们不薄,将军的位置还是有的。”

迟衡回答得冷静:“身在乱世,要么择明主,要么自立为王。明主,除了……朗将,我不会再认任何人!梁胡子领兵作战没有问题,但他没有能力成为运筹帷幄的一方霸主,从夷州被封振苍压得毫无反击之力也能看出。他是我的恩师,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他的恩情,我永远不会与他为敌,日后若遇上,我会跪地谢罪!”

岑破荆感慨万千地说:“你呆的时间短,心能硬得下来。梁胡子对你对我可真是好得没话说,我于心不忍。不过,你说得也对,咱们要不要去看看梁胡子?过门而不入实在说不过去!”

“万一他挽留呢?”

“……”

“他若开口让留下,我是无法拒绝的,一旦应承下来,必然要全力以赴。恩师是一码,追随是另一码,一旦决定,就不能反悔,否则就是不仁不义。所以,我不进夷州城!”

“咱们投奔容越也是寄人篱下。”

迟衡信心满怀:“容越不一样,咱们过去垒州,对容越来说不是多两个将领,而是像鼎一样一下子能把霸主之位撑得住。岑破荆,你是愿意跟着梁胡子,还是愿意咱们一起打天下?”

岑破荆深呼吸了一下,嘿嘿一笑:“我找了大半年,可不是为了现在分道扬镳的!”

骑在马上,迟衡远望夷州城的城墙,看城墙之上,颜王军的旗帜依旧随风而飞,然而,斯人已去,世上已无颜王军,不由得心中涌上一股酸楚。

迟衡鞭马鞭得很快。

岑破荆倒还是极为流连,半天策马赶上,饶是如此,还频频回头怅然而望,直到再也不见夷州城。

越过夷州,翻过夷山,就到了垒州之地,初入垒州迟衡就先收获了一大堆战报,比如玢州军十万大军压境,垒州岌岌可危。问路人,均只知垒州是颜王军的,垒州是容越为主的,却没有多少人知道颜王军已不再是颜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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