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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入命 上——by蒟蒻蒟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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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把米袋送回铺子,那掌柜不知何时已抬起了头,看着他道:“这位小兄弟,留在铺里给我做伙计怎么样?”

小六子就这么留在了这个周记米铺做了几个月的伙计,在徒以果腹的同时,复仇的种子已在他心中种下,夜夜野草一样的疯长,他始终能梦见曾经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染了血,向他哭诉他们极刑的苦痛,还有胡府屋檐下挂满了的空空襁褓仍在迎风飘荡。

掌柜家女儿翠妞待小六子十分好,用米汤替他擦洗生了疮的腿数月,那恶疮渐渐地好了。他在铺子里虽然话不多,做事却勤快麻利,每日干的力气活足足抵上旁人两三倍,由不得掌柜喜欢他,没过些日子甚至问起他的生辰年月,看样子若不是他年纪小都想招他入赘才好。

很快又到了年底,米铺的生意愈加的忙,这日接了一笔单子竟一口气要了十车的米,周掌柜喜不自胜,忙领了好几个伙计将米送到锦州城这家大户去,作为铺子里能干的伙计,小六子自然也被派了去。

锦州城邻近黄桥县,清晨出发黄昏抵达,订米的是锦州城赫赫有名的江南镖局,老远便能瞧见那气派显赫的院子外插着镖旗。

“这就送来了?就数你家铺子手脚快,”一个看着像管事的老头向周掌柜笑道,“快,让他们把米卸了送到库房去。”

足足十车的米,光搬卸就花费了半个时辰,库房位于镖局后院最里间的屋子,小六子扛着米袋刚走过穿堂便听见偏院里有人声音低沉地说道:“这趟镖可是大票,要送去都城给摄政王爷的贺礼,你们几个接镖时都小心些。”

小六子心内猛地跳了几跳,他用力咬了咬下唇,低了头仍去卸米,暗地里却细细打量了起来,后院里来来往往不少镖局的人,有一人却显目得很。那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束袖,紫袍,身形十分雄壮,眉宇间气度不凡。小六子悄声向库房的帮工问道:“那个大叔是什么人啊,看着好生威风。”

帮工冲他竖了个么指:“小兄弟有眼力,那是我们郑总镖头,他那手好刀法在整个锦州城都是赫赫有名的。”

小六子猛一点头,放下身上米袋就直向那位郑镖头奔了过去,随后直直向他跪了下来。

郑镖头显然被吓了一跳,愕然道:“你……你是何人,要做什么?”

“镖头,我是周记米铺的伙计,求您把我收入江南镖局门下。”小六子俯身磕了个头,又抬头望向他。

“米铺的伙计?”郑镖头微一皱眉,“你若是想做帮工,该去门口问问管家才是。”

小六子摇头道:“不,我想做镖师。”

这下子,院里看热闹的全都哄堂大笑起来,郑镖头也哑然失笑:“孩子,你且起来,回去练两年功夫再来找我。”

小六子不肯起来,抱拳向他道:“郑总镖头,我自幼习武,师从太虚道宫,数月前家中突变,落魄至黄桥县,这才在米铺里栖身。”

郑镖头慢慢收起了笑脸,问道:“你当真师从太虚宫,又为何落魄?”

小六子咬了咬下唇:“我父母原先在衢州经商,因我先天不足,身体羸弱,故而把我送入太虚宫习武,拜在元朔真人门下。今年年初,母亲思我心切,又把我接回家中,原想一家人去都城游玩些时日,谁料在山岭间遭遇匪寇,父母为了护我被贼人杀害,我……”

他说的虽是虚话,但心中想的却是师父师母的遭遇,眼中不自觉流下泪来,听得郑镖头也变了脸色,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

小六子含泪道:“我虽寄身在米铺,却也时时惦着父母之仇,不敢碌碌无为终了此生。早间便听说江南镖局郑总镖头是大大的英雄好汉,我想拜入镖头门下,增长见识,也多学些本事,将来说不定能寻着机会,为父母报仇。”

郑镖头沉默着摸了摸他的头,半晌才道:“孩子,你身世苦楚,但我镖局从来只凭本领说话,你想入我镖局,就要先拿出些真功夫给大伙瞧瞧才行。”

小六子后退一步,躬身道:“请镖头考我。”

“好!”郑镖头见他干脆,先夸了一声,随即唤道,“小李,你与这小兄弟比试比试。”

第五章

被唤作小李的是个年轻镖师,身姿矫健,一下就跃到后院中央,指着身后的兵器架向小六子道:“不知小兄弟惯用何种兵器?”

小六子随他走到院中,低头道:“小弟素来习得拳法。”

小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伸手道:“请。”

往日在胡元臻手下也常有同比自己大好些岁的师兄们比试的机会,通常是胜多负少,但今日他却万万不敢大意,毕竟面前这个镖师的招数他一无所知,不比那些对同门师兄的了解。那李镖师下盘稳固,出手甚快,一掌向小六子胸前拍来,小六子一眼瞧出这功夫粗浅,也不知是这镖师手下留情还是功夫不到家,微一矮身就躲过了这一掌,溜到了镖师近前,伸手便抓上他腰带。他拳法不似胡元臻那般刚硬,一是因为年纪小力道不足,二是他天生机敏灵巧,多半以巧法取胜,这次也是如此。李镖师被拿住腰带,面上微窘,伸手就去拧他胳臂,却反被格住,少年在他双臂间泥鳅似的滑开,不知何时从肋下闪到了身后,一拳击在他椎骨上。

“李师傅,承让了。”小六子点到便止,退开一步向他做了个揖。

那李镖师转过身来,也不着恼,倒咧嘴笑了笑:“这小子,好生滑溜。”

郑总镖头摸了摸颔下短须:“确实是太虚宫的武功,”他伸手招了小六子过来,“孩子,你根基不错,不该埋没在米铺里,我今日便做主收你入江南镖局。”

“多谢总镖头。”小六子喜不自胜,俯身又向他磕了个头。

正在账房内与管家结银子的周掌柜听了这个消息,略呆了呆,喃喃道:“我早知道你这孩子不寻常,不会留在我那小铺子多长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小六子微微低头:“当日落魄,一饭之恩,将来若有机会,自当奉还。”

镖局内旁人大都听说了方才的事,都七嘴八舌打趣周掌柜道:“这次真是赔本买卖,送趟米连伙计也送掉了。”

周掌柜也只得苦笑。

进入江南镖局之后没几日便到了除夕佳节,镖局中多得是性格直爽的汉子,并没有人为难小六子,相反,还大多因他所说的那些遭遇而心生同情,对他格外照顾。但是小六子并不觉得自在,他本就怀着不纯动机而进入镖局,与这里任何人产生情谊都只会让他内疚挣扎。每天与每个人的对话都是虚与委蛇,他不得不说更多的谎言来隐瞒自己原本的身世,而最难解释的大约就是他的名姓。

“你为什么叫做小六子?”早先交过手的李镖师挠了挠下巴,“你爹娘总不会就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吧。”

“我……”小六子尴尬地苦笑,他诌不出自己的名姓,因为这名字已是师父留给他唯一的东西,“这是我的乳名,在为父母报仇雪恨前,我没有脸面用他们给我取的名字。”

“真是个孝顺孩子。”李镖师赞叹了一声,在第二日小六子跟着郑镖头练刀的时候,看着他那副练了整天几乎不要命的样子,小李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赞叹。

小六子学刀确实是为了报仇,他知道刺杀并不能靠自己那套拳法,他需要尽快学一种足够快,足够狠,能够一招毙命的本领。因为很快他等待的那天就要到了,锦州州牧送给摄政王的贺礼已被接到了镖局,只等初六一过便要踏上运往都城建墨的行程。

锦州府距离建墨将近千里路程,镖局自出发之日便做了十足的准备,这一趟重镖,总镖头郑阳领了四五十名镖师和十来名赶骡马的民夫随行。自出城之后,镖车前后便插满了江南镖局的黄色镖旗,顶头还立着郑字号的大旗。小六子坐在镖车的最末尾,仰天看着冬日天际未散的白云,咬着干草与已经熟悉起来的小李镖师攀谈:“前方山坳里恐怕少不了山匪草寇,咱们押着这些贵重东西,怎么不遮掩些,反而弄得这般鲜艳,不怕引来了匪寇吗?”

小李镖师嘿嘿一笑:“六子你是不知道,这中原一带咱们镖局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光是报出来就够吓跑那些毛贼了,如今还有总镖头在前面坐镇,管他什么拦路之徒,只要敢冒个头,统统叫他有去无回。咱们在这大张旗鼓的,正是警醒那些野寇,认清江南镖局的招牌,别懵懂撞上来,落得枉死。”

小六子也笑了笑:“如此说倒可惜了,还指望能撞见一两回不怕死的匪寇,好看看总镖头的梅花刀法。”

两人谈笑一阵,不知不觉车队便行了一日,落脚在临近小镇上,这镖局甚是大手笔,直接包了间客栈,晚间在客栈里开了数席,满桌皆是鱼肉,唯独不见酒。小李镖师向小六子道:“我们镖局规矩素来是这样的,出外定要让镖师好食好宿,好有精力看顾镖银,但绝不能沾酒水,只怕饮酒误事。”

席间郑阳以茶代酒,向众人敬了一回,压低声音道:“这一路平坦无虞,唯有前方一处唤作天门脊的山麓常有贼人出没,那里地势又险,极易设伏,各位明日可要多加警醒,小心为上。”

众人虽都应了,但看神色却大都敷衍,很有些不以为然的模样。饱餐过后,除了被点出值夜的几个人,其余都各自回房歇息。小六子赶了一日的路,很有些疲倦,背脊挨上床铺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恍惚间,他随着镖队来到了都城建墨,飘飘然又进了一幢堂皇的府邸,依稀便是摄政王景盛的府邸,那景盛站在堂中背着手,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而那恨意杀意却已一股脑涌了出来,他猛然跃起,拔出腰间长刀就要劈头向摄政王斩下,却见那景盛回过头来,竟是胡元臻的脸。

“醒醒。六子你快醒醒!”

小六子睁开眼睛,便看见小李镖师正皱着眉头看他:“做什么噩梦了,听你嚷着师父,又是报仇什么的,都把我吵醒了。”

“对不住……”小六子讷讷地说道,他摸着汗津津的额头长长出了口气。

“罢了罢了。”李镖师挥了挥手,“你也别睡了,天快亮了,咱们这就要启程了。”

为了避免到达天门脊时天色太晚,郑总镖头下令提前一个时辰上路,然而偏是不巧,这一路刚下过几日雪,湿滑无比,行程极慢,待到达山麓脚下,天已然是擦黑了。

“镖头,咱们不妨先在这里就地扎寨,等明日一早再进山。”有个妥帖的镖师建议道。

郑阳沉吟片刻,点头:“也好,寻个安稳避风的地方歇一夜再说。”

随行的都是行惯野路的人,很快便找了不错的地方扎了帐篷,没费一会功夫,连火也生好了,民夫们各自寻了物件洗米烹饪,倒是丝毫不用烦心。

小六子帮着扎了一个帐篷,接着再寻不到事做,便坐到篝火边裹了裹衣服取暖,隐约听那远方缥缈的暗夜里传来一声狼嚎,顺口向郑阳问道:“总镖头,这附近还有狼么?”

郑阳怪异地看他一眼:“这山麓人来人往,不曾听说有狼,怎么?”

小六子往火里丢了根干柴,随意道:“没什么,方才好像听见狼的叫声。”

郑阳一霎时变了脸色,扯过小六子的衣襟道:“你说什么,听见狼叫?什么时候!”

第六章

小六子被他吓到,忙道:“只是隐约听见一声,并不真切……”

他话音未落,却听山麓那边又是一声长嚎,郑阳显然也听见了,面上有些发白,松开了小六子,直奔到镖车前拿了自己佩刀,向众人道:“都别忙乎了,把吃饭家伙佩上。”

几个老镖师从未见过他这样惊惶的模样,纷纷问道:“怎么?有山匪么?”

郑镖头摇了摇头:“不是山匪,只怕是……”他猛地住了口,眼神阴霾地打量了一番不远处那一溜的镖车,“这些东西……希望不会引来他们。”

小李性急,问道:“总镖头,究竟是什么天魔煞星,连您也半遮半掩的不敢说,大家伙岂不是干着急。”

“别问了,”郑阳指着他,“拿好你的刀便是。”

小李镖师只得嘀咕着自去取刀,刚走到树下便停住了脚步,小六子与他正对面站着,眼见他脖颈上突然多了条细细的红线,皱眉道:“你……”

小李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别过来……”随即一声轻响,喉上血花迸裂,整个头颅都被绞了下来。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小六子惊呆在那里,这是他头一次见人被杀死在面前,还死得如此惨烈,只看得喉头发呛,险些就要吐出来。

“快,拿刀来!”郑阳猛地喝道,“这里有悬丝索,快把它砍断。”

那片篝火照亮的营地不知何时已被人布下天罗地网,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如同利刃将混乱的人群绞得稀碎。小六子被那一声呼喝震回了神,忙拔刀向空中的虚无劈去,却听一声脆响,那刀刃被崩开,反弹了出去。

半空中传来一个女人阴阴冷冷的笑声:“江南镖局,不过如此。”

还有一个男人道:“苦娘,别独占了功劳,也该到我了。”

那话音未落,四周猛然绽开一片迷蒙雾气,芬香扑鼻,小六子只闻了一口,便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很快便晕了过去。

待再醒转时,四周已换了景象,小六子觉得脑中发钝,触眼处皆是陌生,只模糊听一个声音道:“苦娘,你可想好了?先取那小的的血还是老的?”

“小的吧,估摸着鲜嫩些。”女人应着,径直走到小六子面前,将一把利刃尖刀抵在他颈上。

小六子被那凉意惊得一个哆嗦,立刻叫道:“别杀我。”

“怎么?”女人一笑,真的停了停。

“我还不能死……”小六子低低道,我还有灭门的血海深仇未报,若我死了,再无人能去报仇。他心里不住地想着,口中却说不出,只是眼眶酸涩,持续地低声道,“求你们,别杀我。”

“这么怕死?”女人不屑地看着他,“难怪,才是个半大的孩子。”

女人身后又有一个声音道:“苦娘,怎么只顾着说话还不动手,难不成是那小子俊你看上了他?”

话音未落,那边便响起一片笑声,听起来像有七八个人。

“扯你娘的臊!”苦娘回头骂了一句,又向小六子道,“你可别怪老娘,只因老娘家的闺女得了怪病,每日都要喝一碗热热的人血才好。”

“不……别……”濒死的恐惧感使得小六子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挣扎着伸手去挡,却反被那女人抓住了胳臂。

“咦?”苦娘一顿,突然放下刀来,双手抓住了小六子的肩膀,一路摸到了手腕,接着又伸手摸他的胸骨和背脊,她愈发惊讶,喝道,“迷花儿,过来瞧瞧。”

被称作迷花儿的却是个男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走过来道:“又怎的?”

苦娘抬了抬下巴:“你摸这小子的筋骨。”

迷花儿伸手将小六子四肢和脑袋都摸了一遍,也怔了怔,低声道:“唔……倒是个好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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