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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入命 上——by蒟蒻蒟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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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怕别怕,”南柯一脸无所谓地向他道,“你一入封霞岭就要好几年,他们不敢进山,你安全着呢,再说你既然去学艺,也得带个称手的家伙不是么。”说完,径直从马鞍后的包袱里抽出那把长刀扔了过来。

离鸿一接,便觉得那刀份量不轻,长约三尺,剑鞘花纹繁复,剑柄质地古朴些,只由上而下镶了七颗翠宝。他右手一动,稍稍出鞘,只见刀身锻纹如水,凛冽寒气扑面而来,直脊长刃,刀身靠近柄处有两个篆形小字,依稀是“离恨”。

“这刀……”他咽了口口水,收了鞘,“真是好刀。”

南柯得意地道:“如何,不想还给我了吧?我就当寄存在你那,等打发了那个讨债的再说。”他又挤了挤眼睛,“那刀叫做离恨,你叫离鸿,正好也相配。”

离鸿低头又看了看那刀,默不作声地挂到了身边:“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嗯?”他开口得突兀,南柯显然是莫名其妙。

“以前大家都叫我小六子,虽然听着连个正经名字都算不上,但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他闷闷地说道。

南柯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然地点头:“但是狼主既然改了,风狼中不会有人敢悖逆狼主。”

“我知道……”离鸿默然地垂了头。

“不过往后人不多的时候,我可以叫你六子,”南柯笑了起来,“这蠢名字方衬得起你。”

他虽然言语揶揄,但离鸿能领会他的好意,感激地向他看了一眼。

“加紧些,”南柯催了一声马,“天黑前最好赶到宗老头那去。”

这时还没出正月,封霞岭山道已被积雪掩埋了大半,进山走了一半,空中又开始飘起了扯絮般的碎雪,这样湿滑陡峭的山路很难行马,两人便牵着马一路前行。

就在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南柯抬起头看了看,搓了搓冻僵的手道:“到了。”

那并不像离鸿想象中名宿们隐居的地方,只白雪皑皑的山谷间安置着一排黑色的小屋,几乎和猎户们的屋子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没费什么工夫就来到了小屋门前,大约是脚步声惊动了屋内的人,那木门几乎在他们走上前的同时打开了。

走出来的是个面容凄苦的老人,驼背而迟缓,目光先是落在离鸿身上,紧接着看见他身旁的南柯,便躬着虾米一样的身躯站到了路旁,摆出恭迎的姿态。

“这是奉命照顾宗老头的人,你往后叫他老赵头便是。”南柯低声向离鸿说着,脚步一跨便走进了屋内。

这屋里和外面显然是两重天,屋内几个大火盆全都燃着通红的炭火,热浪扑人,南柯神色恭敬,却显然是装的,他俯身作揖:“宗杨前辈,狼主命属下前来向您问好。”

那个宗杨坐在屋内的矮榻上,头发花白,虽然两袖空空荡荡,身形却依旧雄壮,对南柯的大礼看也不看,倨傲地开口道:“狼主安好,不知为何会想起我这个废人。”

南柯直起身,像是不堪忍受热气,顺手脱去了斗篷和外衫,微微一笑:“我这次一来么是想瞧瞧前辈这过年的东西备齐了没有,二来……”他伸手一揽,把离鸿推了上去,“狼主新收了个孩子,资质难得,特意命我送来给前辈看看,可有学刀的福气。”

宗杨双目如电,直盯向离鸿,略看了片刻,冷笑道:“我倒瞧不出这小子哪里资质难得了,狼主该不会是走了眼吧。”

他话语无礼,离鸿不知如何应对,尴尬地看了南柯一眼,却见南柯还是笑嘻嘻地道:“资质如何,前辈不妨一试。”

“好!”宗杨应了一声,忽然道,“外间可还在下雪?”

离鸿见他问的对象是自己,忙点头道:“在,很有些大呢。”

宗杨向他抬起下巴:“小子,解下你腰间那把刀。”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用它接片雪花进来。”

离鸿摸不着头脑,但见南柯一直向自己使眼色,也只得拔出那把名刀,推门走了出去。屋外风雪依旧,很快就有两三片碎雪落在了刀上,这考验似乎过于简单,然而等重新回来时,他才明白那个怪老头的意图,屋内太热了,不等完全走进来,雪花就化作了水滴落在了地板上。

宗杨看着少年有些痴愣的表情,咬着牙笑了起来:“你心中是不是在骂,‘这老鬼故意整我’?”

“不不不,”离鸿忙否认道,“晚辈愚钝,还请前辈教我。”

宗杨点了点头:“你看好了,”他转向老赵,“拿刀来!”

离鸿没料到他竟然要亲自出刀,正在疑惑,老赵已飞快地捧了把长刀上前,那老头一仰头衔住刀柄拔刀出鞘,一脚踢开门走了出去。窄薄的木门晃了两下,微微有合起的趋势,然而那门缝中忽然飘进一朵雪花,紧接着又是一朵,纷纷扬扬地从那窄小的门缝中钻了进来,像是有强风把它们吹进来似的,而门稳稳地虚掩着,显然没有什么风势。

离鸿终于忍不住好奇,一手拉开了门,只见宗杨花白的头发在风雪中飞扬,他口衔着那把厚重的刀在庭前挥舞,而那些雪片则顺着刀势接二连三地被送进了屋内。离鸿不曾见过这样奇妙的刀法,更无法想象这个人双臂俱在时会舞出什么样的刀,他觉得心口有些发热,不由自主地向老人走了过去,双膝跪下道:“前辈,请收我为徒。”

第十一章

刀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归入鞘中,宗杨略有些气喘,向离鸿走了过来,他脸上的皱纹在暗夜里看来有些狰狞,嘴角还有刀柄勒出的紫痕。

他声音暗哑:“你去。”

“我?”离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南柯脸色有些不好看,走到他身后压低声音道:“他要你用方才那套刀法舞一遍。”

离鸿一惊,但对着老人灼灼的目光,也只得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方才那套刀法实在太过精绝,几乎匪夷所思,绝不是一朝一夕间可以学会的,他闭上眼睛慢慢回想了一下,缓缓拔出了刀。

宗杨似乎不太能受风寒,很快就走回了那间炭火旺盛的屋子,南柯也跟着他走了进去,回头时脸上显然有担忧的神色。然而没过一会,他面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微妙,少年已在廊下挥刀演练起方才的刀法,居然学了个三分形似,然而其神却与宗杨相差甚远。奇就奇在竟然也有雪花顺着他的刀势溜进了屋里,先是如同细尘微末,过了一会竟如乱琼碎玉般纷纷扬扬抖了进来。南柯忍不住探头出去看,很快就察觉了端倪,几乎要笑出声来,忙忍住了,还故意用肩膀挡住身后宗杨的视线,免得他发现其中关窍。

宗杨眯着眼睛在屋内看着那飘进来时大时小的碎雪,忽然脚下一踢,将火堆中一根尚在燃火的木炭踹了出去,直向离鸿飞去。离鸿吃了一惊,侧身一让,却听“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在堆满雪的廊下。

南柯笑不出来了,尴尬地向少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屋来。宗杨那套以刀势送入雪花的手法自然没有这么快便能学会的道理,是离鸿耍了个心眼,在廊下舞刀时,用刀锋掠过屋檐,将那上面的积雪抖落了下来,再以衣袖带动风势,这才形成方才那番景象。而宗杨忽然用火炭击来,他受惊之下手上失了准头,离恨刀又是削铁如泥的质地,一下子就把木屋的檐角削断了。

“呵呵,宗杨前辈,这屋子也有些破旧了,待改日我让朔北堂的人来重新……”南柯正想打个圆场,却被宗杨阴冷的眼神打断了,悻悻地咽了后半句话下去。

“南公子,你把他带走吧。”宗杨只说了这一句,转身便向屋后走去。

离鸿一怔之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南柯脚下一动,一转眼便上前拦在了宗杨面前,收起了笑嘻嘻的神色,冷声道:“前辈何出此言。”

“这小子资质有限,只会耍这些小手段,我可不要他来污了逐影刀的名声!”

离鸿忙解释道:“前辈,我只是……”

南柯却抢在他前面低喝了一声:“宗杨,你不收他还想收谁。”

他这话无礼至极,一屋的人都呆住了,宗杨更是两眼冒火地瞪着他,几乎有动手的架势,南柯反而上前了一步:“我且问你,你今年已六十有八,还有几年好活?难道还想等着上天降下一个奇才来拜你这个在武林中名声一败涂地的人做师父么!”

宗杨的脸色忽然变得青白,嘴唇微微发颤,没有做声。

“你师父当年传你的乾坤日月刀断在你手上也就罢了,你自创的逐影刀呢?你忍心就这么带进棺材么,当年见识过逐影刀的人早已老死大半,再过二十年,谁还会记得,就算有人提起,也只会说,那不过是吹嘘中的玩意,何曾有过这样厉害的刀法。”南柯一面说一面冷笑,“毕竟你连个徒弟都没有啊,你该不会是……还在等着那个断了你臂膀又险些取了你性命的小畜生回来继承你的衣钵吧?”

他这话似乎戳中宗杨的痛处,老人的目光猛地黯淡了下去,连身形都有些颓然。

南柯伸手指向离鸿:“这个小子,和你一样无父无母,他身负血海深仇未报,学你的刀,自会竭尽心力去学,日后若是在武林中崭露头角,也可让后人见识见识,何谓逐影刀。”他说到这,又放低了声音,“再者,你若有未了的心愿,也可交由他去做。”

宗杨嘴角抽动了几下,恨恨地笑了一声:“南公子名不虚传,怪不得狼主如此器重。”

南柯立即又变作先前谦恭的姿态:“前辈过奖。”他转头向离鸿骂了一声,“笨小子,还不快过来拜见师父。”

在正式行过拜师礼的第二天,南柯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那把离恨刀。这刀隐约有些鬼气森森的味道,也不知曾经饮血多少,离鸿不敢胡乱动它,自己削了把木刀作为练习之用。

宗杨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师,一开始对逐影刀只字不提,只传授了乾坤日月刀的几大杀招,之后三个月,一直让他自己去练刀,连问也不过问一声。

直到某日清晨,离鸿还睡得迷糊,突然被一指封了胸口大穴,随即倒拖了起来。出手偷袭的人是那驼背老头,宗杨则跟在他身后,口中下令道:“把他绑到那棵树下去。”

离鸿一路被拖得十分狼狈,却又拿不准他们的意图,胸口梗塞着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恨平日怎么走了眼,没看出那驼背老头还有这手点穴功夫。宗杨说的那棵树就在屋后的密林中,离鸿被按在树上困得结实,却留了右臂未绑,老头捆好了他之后才解了他的穴道,还丢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破刀给他。

离鸿经过点穴、拖行、又是捆绑,浑身又痛又麻,握着那把刀正有些发懵,只见宗杨远远地顿了顿足,将一颗飞石向自己头顶踢来。他循迹望去,正看见头顶上的树枝下挂着一个巨大的黄蜂巢,巢体被飞石击中,直落在他脚边,只听一阵杂乱的“嗡嗡”声之后,数不清的黄蜂将他团团围绕了起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离鸿才倒提着那把破刀回到了宗杨面前,他脸上被蛰了好几下,已高高肿了起来,左眼几乎都睁不开了。

宗杨抬头之看了他一眼,便道:“老赵,拿颗解毒丸给他吃。”随后才点了点头:“听说那窝黄蜂只逃了十几只,还算不错,不过,下次若是不能全部除去,你就是悟性不够,我不留这样的徒弟。”

离鸿强忍着痛,低低应了声:“是。”他服了老头递来的解毒丸,稍稍喘了口气道,“师父是想试试我这些时候练刀的结果如何么?”

宗杨冷哼了一声:“你不是一直想学逐影刀?我在教你罢了。”

离鸿惊讶地张大嘴巴:“逐影刀?”

“这刀法没有刀谱,也没有口诀。当年悟它时,我受了极大的挫折,那时心里思极恨极,从紫鸾峰下山,不慎有了入魔之态,只想杀尽一切所见之物,将那一路的飞禽走兽都洗了刀刃。后来,渐渐清醒些,才归结了刀法,取名逐影,逐万物之影。”

离鸿之前听南柯说起过宗杨的往事,也可大略猜测到他说的挫折是什么事,所以垂着双手默默地听。

“要学逐影刀,首先要学会恨。”宗杨低声道,“这就是我为什么留下你的原因,你要记住,你所受的一切苦,一切痛,都是你的仇人给你的。”

离鸿浑身一颤,当年安平县一案之惨状,出逃一路上所受的苦楚,在太虚道宫前被推拒施舍时的绝望全都涌上心头,他原本平淡安逸的人生已被那个远在建墨高高在上的仇人所毁,若不然,自己也不会辗转落魄,落入这个杀人饮血的组织,在这山中苦熬。他木然地摸了摸头上的伤处,向宗杨低下头:“我记住了。”

雪尽春来时,春花绽放,尤其是山坳里的一片桃花开得尤其艳丽,这是从山下入谷的必经之路,两个深色的人影沿着山路而来,身形极快,使的都是上乘轻功,直到桃林附近才停下了脚步。

使他们驻足的是桃花林中一个舞刀的少年,少年手中是一柄粗粝的木刀,刀影轻盈,被风摘落的花瓣簌簌而下,铺在树下的泥土上,而少年四周尺余之地却没有一瓣落红。

“那孩子竟能将周遭落下的桃花一一接住,用刀势推开,一片不漏,实可谓是技艺精湛,”说话之人捋着颔下长须赞道,“这个就是宗杨的徒弟?”

“不错,就是狼主遣人送来的小子,”接话的压低声音,“听说是天南堂那边的人,堂主,咱们过去瞧瞧?”

第十二章

“不,”被称作堂主的那人摇了摇头,“我们不打扰他,先去寻宗杨。”

他身后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有些不屑的意味,一闪身便不见了。

他们来去都是悄无声息,离鸿在练刀的间隙里压根没有察觉他们的踪迹,直到晌午回去时,才发现多了两位客人,他不知如何称呼,只得在门口站住了。

“你就是离鸿?”问话的人是个矮瘦的小个子,一双肿眼泡不客气地盯视着他。

离鸿后退一步,抱了拳:“小弟正是离鸿,不知二位是?”

小个子答道:“我是朔北堂马邢丰,这位是我们叶荣叶堂主。”

离鸿虽大略猜到他们是朔北堂的人,却没料到堂主竟然亲自前来,忙又行一礼:“叶堂主,马大哥。”

那位叶荣点头笑了笑:“小兄弟在宗杨前辈这还习惯么?”

离鸿瞟了一眼始终不发一言的宗杨,答道:“师父待我极好,多谢堂主挂心。”他暗暗有些疑惑,这位堂主看起来倒不及那姓马的倨傲,举止儒雅之外还有些软弱,全不似天南那位骆堂主的威严。

“你额头上的肿块是什么?”马邢丰颇为无礼地指着他突然问道。

离鸿掩饰地摸了摸额角:“是……练刀时被黄蜂所蛰。”

马邢丰咧开嘴笑了两声:“原来也没有说得那么神,我还道天南堂寻了个多了不得的奇才,不过如此,过几年雕琢不成器,说不定也像之前那个一样被一刀砍了。”

离鸿愣了愣,并没有反驳他的讥讽,从他话中不难辨出,他针锋相对的并非是自己,而是天南堂,早先便听南柯提起过四堂间素来不睦,看来朔北和天南更是早有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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