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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揽月——by风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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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玉琴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好,南馆里的所有人都暗自揣测着,那病是不是会过到自己身上,老鸨也怕弄得不好,影响了南馆的生意,便没有将玉琴得病的消息给透露出去。

常玄再次踏足轻浅南馆,不知怎的就有想起了玉琴,他自然是不会再去玉琴的住处看他的。他一手拿着一杯酒,漫不经心的对着那老鸨问道,“怎么最近也没看见那个叫玉琴的小倌?”

老鸨思量再三,难不成这公子对玉琴上心了?但玉琴那个样子着实见不得人,到时候砸了南馆的招牌,他可是得不偿失。

“常公子您有所不知,玉琴前两天就被人赎走了,我在心里也着实为他高兴呐。”

赎走了?

常玄心里一紧,但又放下心来,“被谁赎走了?”

老鸨既然已经扯下一个谎,现在也是要自己圆过来才行。

“这我可就不清楚,只知道是个有钱的老爷。”

常玄放下手中的琉璃杯,手无意识的敲着桌面,“嗯。”

老鸨见他不在追问,心道即使这人和玉琴有些情分也不过就是那么浅浅的几分,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常玄自顾自的喝着酒,四下里自有眼色好的小倌凑上来替他斟酒。

******

玉琴也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没有人管他,他就要死了吗?房间里透着一股闷热,静悄悄的,窗户关得死紧。

他挣扎着爬起来,脑子里嗡嗡作响,手脚酸麻。这样下去一定是死路一条。肚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要是喝点粥,应该会好一些。他扶着床下来,马马虎虎的穿了衣服,费力极了。

他扶着墙慢慢的走,脑子里烧得跟浆糊似的。等到他终于到了院子里,却见着几乎所有人都躲着他走,他自己往厨房走过去。

“看他那丧气样,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就好,出来晃悠什么。”

“不会是什么肺痨吧,可真是晦气!”

玉琴听得脑子里一僵,浑浑噩噩的,却不知道脚下踢到了什么,脚一软,眼前一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老鸨从大堂走过来,看着玉琴倒在哪里,脸色苍白。他皱了皱眉头,不会是死了吧?

“把人给我抬出去扔了,小心着点,不要叫外人看见!”

他这话一落,护院走过来,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烂席子裹着,就要往后门出去。

两个护院心里也不安生,想着赶快扔到哪个树林子里去就算完事,免得到时候自己也染上病,那可真是倒霉。

两个人一路走着,小心避过门外的那些客人,院子里的人自然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只叹世事无常,各人有各人的命。

常玄喝酒喝得无趣,就自己在楼子里闲逛,一路走过来搭讪的倌儿自然是很多,他心情好了也会跟着他们调笑几句,心情差了就不与理会。

他绕过一处竹林,就看见前面有人鬼鬼祟祟,两人拖着一卷席子,在那里骂骂咧咧。

常玄觉出古怪,仗着自己也会些武功,看那两人的手法,只是会使蛮力的粗野汉子,撂倒是不成问题,便走过去出声询问。

“你二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那两人一惊,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富贵的公子,手拿一把折扇,随意的扇着风。

“这位公子,我们不过是处理点南馆里的杂物罢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那人赔笑道,也知道面前这人不能得罪。

常玄打量了一下那卷席子,怎么看也怎么不像是杂物那么简单。

“杂物?你们南馆里什么杂物还会动呢?”

那二人惊出一声冷汗,支支吾吾不做声,“这……”

常玄挑眉,不过是诈上一诈罢了,看那两人的反应,却是蒙对了!常玄神色一冷,“给爷把席子拉开!”

那二人踌躇了半响,不敢忤逆,于是将那破草席拉开。

那里面的确是个活人,只是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头发乱糟糟的,若不是那手指还有微微的动作,常玄险些就以为他死了。

******

常玄坐在那张黄花梨玫瑰椅上,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看着老鸨眼角的皱纹,冷道,“你说玉琴被人赎走了?对吧?”

老鸨心道这人又是犯了什么脾气,“是、是啊。”

常玄将扇子往那桌子上一敲,发出一声炸响,敲得人骨头都碎了一样。

“那你那两个护院在搬什么东西?爷怎么觉得那么眼熟啊!”

老鸨心里一紧,暗骂那两个废物多事,“这,这……”

常玄拿起茶杯,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饮了一口,“看来你是当玉琴已经死了对吧?随便往哪个林子里一丢就完事?”

老鸨不知道他是要打什么主意,分辨到,“也不是这么说,当时我――”

“既然你已经当他死了,这么个人想必你也不会在意,”老鸨的话被常玄打断,常玄又道,“那现在爷捡到了自然就是爷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鸨暗道此人果然是心思缜密,玉琴要是醒了就还是南馆的人,而赎人是要花银子的。看着眼前这人的架势,他若是不顺着他的话说,那显然是不会轻易就放过他。

“那是自然,玉琴以后就跟我们南馆没有瓜葛了。”

常玄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玉琴的卖身契?”

老鸨脸色一白,派人去取了过来,常玄拿着那白纸黑字的卖身契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收好了,这才转身离开。

这样于情于理,那老鸨都没有话说。就算是哪天上了公堂,那朝廷也不敢乱断案。发现那人,他就当即雇了辆马车将玉琴给送回了揽月山庄。

******

玉琴醒过来,看着白色的窗幔,头也没那么疼了,才知道自己侥幸逃过一劫,许是被谁给救了。

他醒了就有丫鬟给他端了些饭菜上来,那丫鬟的脸色不冷不热,也不多说话,只是将稀粥喂到他嘴里。

“这是,这是哪里?”玉琴一开口说话,才觉出嗓子有些哑。

那丫鬟用不咸不淡地口气,“这是揽月山庄。”

听到揽月山庄这几个字,玉琴直觉得有点匪夷所思,难道是那位常玄常公子救了他?他心里感激涕零,但什么也不好问了,就愣愣地让着那丫鬟喂他喝粥。那丫鬟将粥喂完了,就收拾了碗筷出去。

玉琴渐渐地好了,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在南馆里拖得久了才越来越严重。他是贱命好养活,小时候那场重病,只怕还是自己好的,那人贩子可不会那么好心给他弄什么好药来。

一连几日,都是那个丫头来给他喂饭,他还忐忑着,要是常玄来了,他该怎么说话,他那身份到底是个什么。但是这几日下来,常玄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他不出现,玉琴也不好问,若是他问了,那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他不想在这么下贱了。

这日,那丫鬟出现的时候扔了一件粗布衣裳给他,道,“这是揽月山庄的家丁的常服,主子叫你就跟着院子里那些家丁做事,每个月还是有月俸的,你换好衣裳就出来,这房间可不是你的。”

玉琴一愣,也想不到事情这么发展。不过他心里是高兴的,他不用在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就算一辈子只做个家丁那也很好。

病了一场,那身子骨越发的消瘦,玉琴穿着那身粗布衣服出来的时候,简直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跟那晾衣杆差不了多少。

那丫鬟带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道,“我叫清月,是揽月山庄管理杂事的丫头,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我。”

玉琴跟着他踏出房门,走在石板铺就的道上,路的两旁都种着些奇花异草,家丁来来往往地整理这院子,看见清月还是会打声招呼。风中都是淡淡的花香和一些泥土的味道。

清月身上的衣裳也是不俗,看得出来是用上好的衣料做的,那身淡蓝色的衣衫用一根碧玉腰带竖着,显出细细的腰肢,颇有几分干练的样子。

清月带着他走进了一个小院子里,院子里有人挽着袖子正在洗菜,那边有人在洗衣裳。

清月将他领到了一个莫约中年的女人跟前,“王婶儿,这是新来的小厮,就在你手底下做事吧。”

王婶儿看了玉琴一眼,笑道,“您就放心吧,您忙您的去。”

清月把他留在这里,就自己走了。

王婶儿收起那和蔼的笑容,上上下下打量着玉琴,看着那纤弱的身板,白嫩的皮肤,长得也算是清秀可人,当即皮笑肉不笑道,“看你这样子,以前怕是做些取悦男人的事儿,想来是少爷厌了,看不上你,才打发你到这里来做事的。我这里虽然缺人,但我可指望不上你这细胳膊细腿能帮上什么忙,瞧瞧你那满身的脂粉气。”

玉琴听到这话,动也不动的僵在那里。好像被人用刀子在身上戳似的。果然,他到哪里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听到王婶儿那话,大家都赶紧着上来瞄了几眼,越看越是那么回事儿,眼里的鄙夷是藏也藏不住了。

玉琴纠结了一会儿,尝到了酸苦的滋味儿后,又镇定起来。想那么多做什么,他们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他定了定神,才开口道,“我,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有什么事就让我做吧。”

王婶儿嗤笑一下,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样的人了。

“好啊,那水缸还没满,你去把水挑满吧。”

玉琴点了点头,就开始提水。

第七章

并不是玉琴矫情,只是他的确没多少力气,就算勉强能够提起水,也只有靠挪动才能将水搬到水缸那里去,况且不知为何,这揽月山庄的水桶要比南馆里的大一些,很沉。

他这厢在那里提水,倒是有人喜欢看他的热闹,活儿也不干了,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讲话。

“那人看上去哪像个男人,提个水也要靠挪的。”

“就是,真是没用!”

玉琴被人这么一说,更加无所适从,手上的劲儿一松,木桶就落在地上晃了两下,他手心里都是汗,桶里的水漾出来粘在衣角上。他重新慢吞吞地挪着水桶,样子看上去很艰辛。

柳絮纷飞四月天,凉风习习,不时还有蝴蝶飞过,穿花过柳。

到了下午,王婶儿带着新应聘的家丁过来,一共有两个人,一个看起来膀大腰圆,仿佛浑身都充满了气力,另一个邋遢极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背上还背着个布包,连头发都乱糟糟的,只是荣幸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精光,看上去是个很有活力的人。

王婶儿在那里训话,声音抑扬顿挫,“这揽月山庄可不是什么一般的人家,今天选上你们也是你们的,徐壮是因为身强体壮办事麻利,至于酱油,我看你脑子灵光,你可不要给我耍什么小聪明!”

那个穿着破破烂烂地年轻男子当即反驳道,“大婶,我叫游绛,不是酱油。”

王婶儿看了他一眼,冷道,“我管你叫什么,等下领了衣裳就跟我过来,还有事情交代。”

揽月山庄向来不会苛待下人,这两个新来的小厮也是一个人有一间房的,虽然很窄,但也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两人换了小厮的衣裳出来,王婶儿吩咐徐壮去劈柴,至于游绛,自然就是到厨房帮忙,做些精细的活儿,切菜等等。

玉琴还在搬水,眼前就要将水灌满了,结果被王婶儿眼神一瞪,脚下没注意,就把水撒泼了出去,那水哗啦啦地流了一地,他鞋子也是湿哒哒的,看起来十分凄惨。

王婶儿看着他那样子就来气,这种人怎么就被分到了她手底下做事,真是麻烦。

游绛从茅房里出来,就看见王婶儿正在训人,那音高得就像被人扯住了脖子的鸡叫出来的。他抬眼看向那边那个被训斥的人,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文文弱弱地样子,水桶倒在地上,水乱七八糟地流着。

“叫你提个水也能成这样?你是不是给我找茬!”

听到此处,游绛也不由得腹诽,您看他那瘦弱的样子,您竟然派他去提水?简直就是一个错误。

游绛有点可怜他,干脆跑过去,对着王婶儿笑道:“您别生气,还有多少水小的提了就是了,您看他也没多少气力,多耽搁事儿。”

王婶儿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好心,那就你去提吧,让他去择菜!”

游绛奔过去,将水桶扶起来,对那人笑道:“没事儿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去择菜吧。”

玉琴听到他这么说,知道他是在帮自己,心里也十分感动,但到了嘴边也只有“谢谢”两个字。游绛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寻常的小厮服装,头发也稍微理了一下,没那么邋遢了,看得出来是个俊俏的人,个子有点高,身体看上去偏瘦,但看他将水毫不费力的提起来,就知道他身体强健,脚步稳当,看来是江湖上练过武的人吧。

玉琴虽然人懦弱了点,但好歹也是在南馆里呆过好多年的人,看人的本事也有几分,也看得出来什么是富家公子,什么又是江湖人。而且出了南馆之后,他在人前也没有那么紧张,看人就更加仔细了些。

玉琴一边择菜一边注意着游绛,看他三两下就将水给挑满,勤快的回到了厨房。

到了傍晚,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饭,有人坐在凳子上,有人找了棵树蹲下,有人直接将碗放在灶台上就开吃,一个一个也不讲究,喧闹声此起彼伏。

玉琴多年养成的习惯,吃饭学不来那些豪放地吃法,斯斯文文,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得也不多。此刻就又被人奚落了几句。厨房里都是油烟味,柴火燃尽留下的灰在整个厨房里飘着,有些还直接落进了碗里,让你不吃也不行。

到了晚上,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大家都回去歇着,玉琴才发现自己跟本就没地儿睡觉,那王婶儿看了他一眼,“房间不够,你去睡柴房吧。”

玉琴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却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儿,来人浓眉大眼的,对着王婶儿笑道,“不如就让他跟我睡一间房吧,您看现在晚上多冷啊,要是让他得了风寒可不是您的损失?”

玉琴心里一热,但同时又警惕起来。

王婶儿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点点头,“就依你说的吧,”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玉琴一遍,提醒道,“这人以前干的可不是什么正经的事儿,小心他晚上爬上你的床!”

游绛听到这么一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迅速联想到到底是什么买卖可能让人有此作为,他随即又嬉笑道:“您别担心,我可有分寸。”

王婶儿说完这话,头一扭就走了。

游绛放下玉琴的手,“你跟我来。”说着便往自己那间房走去。

玉琴跟在他身后默默不语。

游绛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弄来了床板,也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床被子,就这么在狭小的房间里愣是重新铺了一张床。他将一切都打理好,就这么一倒头就睡在了床上,敲着二郎腿,嘴里哼着什么不知名的曲子,倒有几分痞样。

“一房媳妇一枝花,聪明伶俐会当家。端茶倒水敬公婆,客人一到就泡茶。二房媳妇爱穿红,穿红戴绿路路通。头戴凤冠双螺带,丈夫做官朝里红……”

这曲子是游绛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那调子挺好记的,词儿也不难,他就这么记下了,此刻就那么唱了出来,也不嫌难听。

玉琴也到了床上,和衣而睡,盖着被子,就听他唱歌。

游绛唱完,正要去吹蜡烛,就听见玉琴缩在被子里,小声道,“那、那个,游先生,你不嫌我吗?”

游绛才觉出那话里的小心翼翼,笑道,“人家愿意说你就让他说去呗,我嫌你做什么?”游绛将蜡烛一吹,屋子里暗了下来,淡淡的月光照进来,游绛也是习武之人,眼睛好,可以把屋子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他重又躺在了床上,看着外面,倒是有几分想念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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