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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那点事 下——by千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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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迎风听了心里一颤,巴巴问道:“那若是两果同吃,又会如何?”

妙儿已闭起双目,捏了个手诀,闻言再又睁眼,犹豫道:“这……妙儿便不知道了。”她一眼扫过来,道:“小哥哥,你只吃了雄果,不会有事的。”

杜迎风暗暗叫苦,面上却不敢露出端倪,讪讪道:“妙儿先打坐疗伤,我去周边转上一转,打些野味。”

妙儿朝他轻轻颔首,闭目之际又向他提醒道:“小哥哥不要跑远了,这山上有吃人的妖怪,天一黑就要来拿人。”

杜迎风闻之一笑,并不当真,一撩长袍便就漫步而去。

行至一块石碑,高约数尺,他伸手拂去碑上虬结盘曲的藤蔓,一字一顿的读道:“终南山……原来如此。”

他继续沿着崖边行走,观山下,峭壁万仞,怪石奇峰,望南处,峰青如笋,其翠可餐,随着山势七折九回,信步走到一处低矮树丛掩映的青竹茅屋,推开竹篱,见院落中两只仙鹤旁若无人的拾缀羽毛,不禁大感惊奇,暗暗道:这莫不是哪一位隐士高人的居所?

想到此节,他整了整衣襟,朝屋内拱手道:“晚辈斗胆,误入仙舍,盼能得见高人一面。”他暗想:若能得高人一些指引,也是机缘。但见屋中无人回应,他遂有些失望,正待举步而返,又忽闻屋中传来一些轻末声响。

这动静极其细微,若不是周围太过闲适宁静,绝难闻见。

杜迎风又朝屋内一拱手,道:“扰了前辈清净,晚辈自知鲁莽,前辈若是不愿相见,晚辈这便离去。”

他等了片晌,仍是无人相应,不禁腹谤道:“这前辈好大的架子,我与他说话,竟理也不理。”他虽世故圆滑,却仍是少年心性,当即大摇大摆踏上竹阶,伸出手去叩门,不料门扉却是虚淹,一触即开,杜迎风顺手推入,毫不客气。

杜迎风进到屋里,左顾右盼,见厅中确是四下无人,喊了两声,仍无应答,他不拘俗礼,却也知仁义廉耻,不敢唐进内室,想万一这高人是个女子,自己岂不成了登徒浪子,此际只能闷闷坐到桌案前,无聊得拿手拨弄杯盏。

许久之后,窗外日头快要坠入西山,他算着时辰,想想妙儿也差不多疗好伤势,而景王府中诸事也未了结,遂起身欲要离开,他袖子一扫,案上一只酒壶应声而倒,他伸手疾扶,却还是叫壶中洒出几滴液体,顿时,一阵浓香袭之而来。

少年鼻翼一动,拿手指蘸了一点残液放在舌上轻轻一舔。

一尝之下,滋味竟是大好,不由赞道:“好酒!”

此举将他腹中酒虫唤醒,他眼珠子一转,朝内堂方向喊道:“前辈若不便出来相见,晚辈只好自讨水酒一杯,前辈若是不介意,不出声便是。”端起酒壶,就着壶口咕咚喝了一大口。

琼浆入喉,令人一瞬间犹坠仙境,云里雾里,烦恼皆空,少年舔舔唇,再又赞了一声好酒,扶起酒壶,将其余酒液喝了个涓滴不剩。

饮完美酒,他头脑一阵晕眩,一摸颊上,炙热滚烫,糊里糊涂道:“这酒后劲好足。”

摇摇晃晃捏着酒壶踏出门去,瞥见那两只仙鹤正在休憩,便指了它们道:“我倒忘了,要予妙儿妹妹打些野味,就……就你们了,别跑……”

“小哥哥,你怎么在这儿……这……这是甚么?你喝了他的酒?”妙儿处理了伤势,左右叫不到人,于是循着足迹一路寻到山巅。

愈走愈觉得不妙,果然见一道足迹通往竹屋,她心下大骇,急忙忙冲进院里将喝得醉醺醺的少年扶起,见少年还惦记那两只仙鹤,直急得满头是汗,道:“小哥哥,快走,你偷了他的酒,他醒来一定找你算账,趁他还……”

正说着,她就见窗棂内闪过一道绛色身影,少女美目一瞠,立即便噤了声,曳了少年的袖子悄悄遁走。

杜迎风脚步不稳,一路摔了好几道,妙儿连拖带拽,万分辛苦才将他拖行至山腰,到了适才打坐运功之处,她气喘吁吁指了少年气道:“小哥哥,你太会闯祸啦!幸好他睡得迷糊,不然,不然……”

杜迎风头脑一片浆糊,只怔怔看着少女,半晌之后,身子一歪,急往侧倒去。

妙儿更是无语,恨恨一跺脚,骂道:“酒鬼!”

眼见夕阳坠下,天地间一片幽恍,妙儿望着少年,无奈得叹了口气。

可谓是: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

君醉我复愁,俨然忘先机。

杜迎风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处树荫下,周围楼宇重重,俨然已回到了景王府。他撑身坐起,感觉胸口上滑下一样物事,捏来一看,是半片红绫,上面一行清秀字迹,像是蘸了浆果的汁液书来,闻之还有一股清香。

‘小哥哥,你这贪酒鬼,差点害惨妙儿啦,妙儿回家去了,不同你玩耍了。’

少年抓了抓头,失笑道:“竟然叫个小姑娘瞧不起了,果然贪嘴不得。”不过得知少女无恙,他心中宽慰稍许,提剑起身,对比掌中地图继续朝杜门方位而去。

他一面走,一面回忆起方才那壶醇酒,只觉到了当下,齿颊仍留有余香,不过另一方面他又狐疑道:小爷七岁就开始饮酒,到如今已是千杯不醉,怎还叫区区一壶水酒灌倒?

他思来想去,不得要领,遂将这问题抛诸脑后,专心寻路。

行至掌中所示之处,见一处院落深深,满庭芳香沁墙而出,索绕至鼻尖,杜迎风喃喃道:“是兰花。”

他绕到正门,正待推门而入,忽地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闪入墙弯,他追之过去,那身影似故意避他耳目,更往深处躲去,他眉宇之间耸起高峰,心下暗暗叹息道:真叫大师兄料中了。

少年足下一踏,飞身掠起,如一道清风翩然而至,落到那人身前。

他将揽云一横,拿剑柄斜斜指着对方下颚,懒洋洋道:“藐视阁主令牌,不听号令,该当何罪呢,八当家?”

李思函被他制在墙上,将头一撇,道:“即便被逐出岚山阁,小生也要来。”

杜迎风眼神一闪,左移右瞥,‘哦’了一声道:“怎么就你一人?”

李思函闻言,垮着肩,颓然得摇了摇头。

杜迎风心下一泠,收起调笑之态,一把揪起他前襟,质问道:“宇文无极呢,为何你们没在一起?”

李思函见他脸上一片阴霾,心道你对我发甚么火,不是你自己将人赶走的么?他将少年推开,没好气道:“你现下又来关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杜迎风愣住,嘴唇抿了一抿,摇头道:“你不懂……”

李思函见他如此,知其中必有纠葛,故软语相劝道:“都是自家兄弟,闹个矛盾隔天便好了,七当家性子孤傲,他讲了甚么重话,你也莫要与他计较。”

见他误会,杜迎风扯了扯嘴角,也懒得解释。

李思函又道:“你与沈师兄离去之后,小生便就与七当家从另一个方向进了王府,一路行来,甚是惊险,幸而沈师兄及时用北斗七星阵压制了凶阵,我二人才得以死里逃生,继而小生得算出七门方位,唯有一一破之,才能彻底解除凶阵,我二人于是先冲了这杜门而来,谁知……”

他说道此处,双眉拧结起来,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那看守杜门之人好生厉害,合我二人之力也斗之不过,我二人欲与他以死相拼,为你们争得一时是一时,削他一分算一分,孰料那人不愿再与我们以武相斗,竟提出要以赌博来决胜负,我二人均不谙此道,是以……是以……”

“你不会是……将宇文兄当做筹码输了吧?”

第六十一章:玲珑骰子道相思,谁道相思知不知

少年抱着长剑,懒懒靠在墙头,施施然道:“你先输光了钱物,继而又将七当家输给对方,最后无物可输,被人赶出来了?”

李思函一脸窘迫,恨恨道:“若不是那人点穴功夫着实了得,我二人也不会……天下之倾家者,莫速于赌,小生实不该答应那人,做了这糊涂事。”

杜迎风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他万万没料到,宇文无极没有与他一道,是因为这么个缘由。他又问道:“那人是否还说,若要赎人,就带足银两再去找他?”

“正是如此,你怎会知道?”李思函顶着一脸愧色,呐呐望他。

“我能掐会算,自然知道。”少年神秘一笑,同时暗道:傻秀才,这赌坊里头不都是这么个道道,有钱便将你奉若上宾,一旦你输得精光,不仅要扒你一层皮,还要叫你去抢,去借,去卖老婆孩子抵债。

他心中明白,却不将之点破,佯装无奈地大叹了一口气道:“宇文兄进了这火坑,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喽!”

李思函念及昔日遭敌围困之际宇文无极出手相协之谊,一咬牙道:“小生去把七当家换回来!”

杜迎风好笑道:“这赌桌上自有赌桌上的规矩,这人是你正大光明输出去的,愿赌服输,管你是亲王贵胄还是贩夫走卒,都要认这一套规矩,岂是你想换便换?”

李思函于此一窍不通,是以被少年唬得一愣一愣,没了主张,惊道:“那七当家岂不是……不成,小生即使豁上这条性命,也要将之救出来。”他急惶惶抽出背后的两支判官笔,就欲往院落中去。

杜迎风将长剑一横,拦住他的去路,问道:“秀才,你赌之不过,也打之不过,凭甚么去救人?”

他拿剑将人拨至一旁,让出道路,自顾自往院中而去,口中讲道:“人是怎么输的,自然就要怎么赢回来。”

李思函刮目道:“杜公子,你会赌钱?”

杜迎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道:“不会赌钱……哪算得上是个男人。”之后,毫不理会对方渐渐红赤的脸,大笑着迈着步子推开院落的大门。

进到院中,一股更为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杜迎风站在天井里,四下一望,见大大小小的盆栽置满墙角边隅,清一色均是兰花,迎风招展,望之如荼。房屋外,一张石案横在门前,案上一只瓦钵里盛了三粒骰子,看色泽形态,掂分量锱重,应是象牙制成。

他熟练的执起骰子捏在指间把玩,拿胳膊肘推了推随他一道进来的李思函,问道:“秀才,你们适才赌得甚么花样?”

李思函尚在为他前一句话而气闷,没好气道:“杜公子不是能掐会算么,还问小生做甚么。”

杜迎风闻言,转了转眼珠子,一本正经道:“本大仙算出,你们方才就是使得这幅骰子,赌得是比大小。”

遭他言中,李思函不由疑道:“难道清溪观还兼教卜命算卦之术?”

杜迎风心里暗道:你二人连赌博都不会,不与你们赌最简单的大小,难道还要置一桌牌九?口中却与他讲道:“师门秘技,不足为外人道,不过秀才你不算外人,改日我教教你。”

李思函将信将疑地瞄了他一眼,道:“既是秘技,那便不要节外生枝,你学着便好,小生也用不着。”

杜迎风笑眼看他,“李兄真乃君子也。”

这话夸得李思函心头一片舒坦。

见少年又是嘿嘿一笑,李思函不解道:“你又笑甚么?”

杜迎风一眯眼,摇头晃脑道:“本大仙还算出,我今日福星高照,逢赌必赢。”

李思函侧目看他,对此暂抱怀疑态度。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左等右等,久不见人出来。

杜迎风往屋里张望了一眼,继而随手拈起一粒骰子,吟道:“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这小小一粒骰子,其实也能代表相思之意,李秀才,这诗你可会往下接?”

李思函颔首道:“自然能接。”他执起另外一粒骰子,往下吟道:“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杜迎风顺着往下说道:“那你说,这屋主人又知不知我们回来是要找他翻本?”

李思函摇头道:“小生不知。”

杜迎风将骰子举到眉前,笑道:“骰子啊,骰子,你知不知?”

他话音甫落,便见一个怪汉从屋内奔出,这怪汉瞧来三十余岁年纪,一身短打装束,发疏眉浓,脑门已近全秃,两道眉毛却似刷了浓漆,又密又稠。他奔到院中空地上,面对着院中兰花半蹲下身子,双手抱头,嚎啕大哭。

他哭得泪涕纵流,肝肠寸断,若是个娇弱女子,如此痛哭必能博人怜惜,可他一个粗壮大汉,这般情形只能叫人浑身不自在。

他哭了半晌,也不见止,杜迎风抬步上前,道:“这位老兄,因何事伤心?”

那怪汉微一抖肩膀,转过头来道:“咱家在门里听你们念诗,想到死去的婆娘,一伤心,便没忍住。”

杜迎风叹道:“可真是个痴情人,你婆娘知道你这样思念她,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怪汉听闻这话,却哭得更是凶猛。

杜迎风不解道:“你又哭甚么?”

怪汉声泪俱下,一边哭一边道:“她却是一点不宽慰,最近老在睡梦中责怪咱家。”

杜迎风道:“你对她如此思念,她又为何要责怪于你?”

怪汉拿袖子胡乱抹了眼泪鼻涕,道:“咱家答应每年杀够一百壮丁祭她,但今年只杀了九十七个,眼见便是年底,杀不够数,婆娘天天晚上来闹腾,叫咱家赶快找三个人下去陪他。”

杜迎风听他这话,心中不由泛起一股凉气,望着这怪人的目光也沉了三分。他讥讽道:“你这婆娘胃口也真够大,一年要一百个男人来陪。”

怪汉腾地站起,指了他怒叱道:“不许你说她的不是!”

杜迎风‘哦’了一声,道:“她心肠这样恶毒,死了还要害人,别人还说不得?”

那怪汉大叫一声,猛地扑将上来,要来钳少年头颈,口中喊道:“休要胡言!下去陪她是你们的福气!”

杜迎风脚步一错,身体向后一仰,抬了下巴道:“这福气小爷还真消受不起,你这么稀罕,自个儿怎么不去陪他?”

怪汉脸上一呆,身形顿住,痴痴道:“是啊……为什么不下去陪她,为什么?”他捧起一盆兰花,倏尔回过头,道:“咱家不能去,咱家去了,谁来浇花?”

杜迎风见他时而疯疯癫癫,时而痴痴呆呆,一时也辨别不出这人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怪汉盯着少年道:“你会吟诗,咱家那婆娘也会吟诗,兰儿……是你回来找我了,对不对?”他伸出手来,一步一步朝少年探去,一面走,一面唤着‘兰儿,兰儿’。

杜迎风瞥眼扫过满院子的兰花,心道原来他妻子就叫兰儿,这份痴情倒不是假装。紧接着,他一摸脸,嘀咕道:“谁是你家兰儿。”

他长臂一伸,将旁边一人捞来挡在身前,指了指,朝那怪汉说道:“这‘兰儿’也会吟诗,而且吟得比我还好。”

李思函回眸怒瞠少年,却见少年朝他笑露一口白牙。

那怪汉垂下手臂,摇头道:“他不是兰儿,咱家那婆娘一手赌技鲜有人及,这秀才却狗屁不通,还在咱家这里输光钱财,被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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