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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面神偷 下——by商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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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便见薛天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闵子谦不予计较,只是那人肩上的伤格外刺眼。他让薛天启坐下,自己则亲手替他包扎了伤口,这下可是让薛天启这个当师兄的受宠若惊。看着那张不怎么有精神的俊美侧脸,不禁调笑道:“看你对此处的熟悉程度,你该不会经常来这里吧?”

“恩。”口中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回应,闵子谦从自己里衣上撕了一块布替对方包扎上,好在那些人的武器上并未淬毒,薛天启伤得不重。这一切弄好之后,闵子谦坐在薛天启旁边,没了动静。

薛天启轻轻地抬了抬胳膊,换来一阵嘶痛,不由得撇了撇嘴,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子谦,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山上的日子?”

闵子谦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当空的明月,“自然记得。”他记得尚未出师时的每一件事,却远不及这一年间发生的事让他感觉如此刻骨铭心。想及此,他的手不禁抚上了左脸……

“这世上,没有什么偷不得,唯有一样东西,不要去偷,我们偷得了,却……还不起。”师父的话在耳畔炸响,闵子谦猛地收回了手,愣楞地看着窗外的月色,轻声道:“唯有人心,不可偷。”

离天明还有两三个时辰的时候两人从宅子里回了客栈,闵子谦安排了手下替薛天启看伤,自己则是回了屋子。薛天启今日的确有些累,便在那干净柔软的床铺上睡了几个时辰,不料一醒来便听到了一个消息。

“你说什么?嘶——”薛天启一激动扯动了肩上的伤,不由得皱了皱眉。

“属下刚去闵爷的屋子送饭,却没有找到人,只是看到桌上留下了这封信。”说罢那人便将信呈了上来。

薛天启将信展开,里面也只留了“多谢”二字。一如闵子谦一贯的风格,薛天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许是自己的受伤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影响,那人从不愿拖累别人,这次的离开也是怕江湖上的追杀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想到这里薛天启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笑道:“臭小子,还跟师兄客气。”

闵子谦为了不拖累薛天启,连夜赶路离开了江南之地,往常喜欢游历江湖的他如今却失了目标,没了去处。

这日,他途经一处城镇,却不料遇到了大雨,只得在一处客栈中休憩。大堂中零零碎碎地坐满了因天气原因而无法继续赶路的食客。闵子谦寻了一处靠窗的地方,命小二温了一壶酒,点了几个炒菜上来。小城镇的吃食并不像那些大地方一般讲究,好在样子虽粗糙但味道还不错。闵子谦用筷子夹起一些来下意识地就要往旁边的人那边送,看着旁边的空位闵子谦不由得愣了愣,自嘲似地笑了笑,便没再继续用饭。

“这位公子……”闵子谦抬起头见店小二一脸殷勤地跑过来,“雨天客满,不知公子介不介意与人同坐?”店小二很会识人,知晓闵子谦这种打扮的定是贵人,所以不敢轻易冒犯。

闵子谦看了一眼那笑得谄媚的店小二,轻声道了句:“无妨。”

一男一女均身穿劲装,一看便知是江湖中人。男子先是向闵子谦施了一礼表示感谢,便拉着那女子坐了下来,随便点了几个小菜。那女子见了闵子谦的样子不禁偷偷多看了两眼,男子见状便轻轻拉了拉自家师妹,说起了一些江湖事。

来往于各个地方,闵子谦经常听人说道这些江湖事,却不料自己有一天也成为被说道的人之一,听得多了也便不在意了,只是当他听到那人提起灵秀剑的时候,倒着酒的手还是微微一顿,假装不在意地端起了酒杯。

“如今陆钧麟只剩四成功力,真是可惜了。”男子摇了摇头,似是认识陆钧麟的旧识。女子眼中满是惋惜,“伤了陆大哥的定是个高手,想灵秀剑之姿连师父他老人家都多加赞赏……”

闵子谦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那两人所说的人不正是麟儿?被人所伤……功力仅剩四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闵子谦装作并不知晓的样子,轻声开口向那两人问道:“敢问两位英雄,那陆少侠是因何伤重至此……”

那女子闻声抬起头来,见闵子谦是在问自己不由得红了脸,“具体伤到哪里我们也并不知晓,温家人把人看得很紧,纵使是旧识也没能见到陆大哥的面,只是听说他被人一剑刺中命门,差点因此失了性命,幸好顾大夫医术高强才得以……”

!当一声,闵子谦手中的酒盏掉到了地上,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向那两人告了罪便不顾滂沱大雨,离开了酒馆客栈。

左肩,竟是陆钧麟的命门,那一剑是他亲手刺上去的,他以为对方要伤他,却不料那人一心只为保护他……十几年的内功修为因为他的一剑几乎全都毁了……

“你为什么不说,麟儿……你为什么不说?”闵子谦运起轻功来到了一片树林之中,雨水并未消退,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他跪倒在地任泥水弄脏他的白衣,一根红绳因他的动作掉了出来,他捧起那根红绳轻柔地笑了笑,“麟儿,你定恨死我了……对吗?”

第五十章

秋意带来丝丝入骨凉风,官道上闪过一个人影,那人一身白衣策马而行,马蹄所到之处溅起昨夜秋雨,看上去行色十分匆忙。

从官道上入城,穿过集市后转到了一条幽径,那白衣男子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脖子。马儿像是回应主人似的踢了踢蹄子,那男子见此情景微微勾了勾唇,便离开了此地。

此人正是闵子谦,却说那日林中失态之后,他便像换了个人似的,虽然样貌还是如画中谪仙般俊美,但周身的风流温润被一股孤寂所替代,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脚下踩着泛黄零落的树叶,闵子谦舍马步行于密林之中,似是在寻找着什么,打量着四周几乎一模一样的树林。奈何直至黄昏,终究还是没有找到他要找的地方,闵子谦颓然一笑,一手拍到了树干上,树上本就所剩不多的叶子被他一掌震了下来,扑簌簌地落到他的身上。

兔毛领子边上沾上了几片泛黄的落叶,闵子谦伸手想要将那落叶拂去,突然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人伸手替闵子谦将落花拂下,喃喃道:“落花轻点肩上蝶,徒留朱颜镜中消。”

闵子谦一愣,回过神来却见林中根本没有什么人,他自嘲地笑了笑,并没有将落叶拂下,反而靠着大树坐在了地上,脊背倚着树干,抬头看了一眼渐染的黄昏,不禁闭上了眼睛。

“我从未想过会这般一语成谶,麟儿,你可还记得去惋溪的路?”闵子谦睁开眼睛轻声开口,他低下头将脸埋在了膝盖上,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整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人在林子里转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寻到惋溪,便寻了一处干净的空地准备休憩,却不料听到了身后的异动。闵子谦眯了眯微红的眼睛,一把短匕从袖中滑落,果不其然几个黑衣人从林中突然窜出,直直向闵子谦袭来。闵子谦翻身跃起,藏在袖中的短匕趁机偷袭,只不过这些人的武功比之前遇到的那些要好得多,闵子谦微微皱了皱眉,快速思考着对策。

几个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准备夹击,这时闵子谦将手放到嘴边吹了一下,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闵子谦此时做这个动作有何意义。被手挡住的唇微微勾起,紧接着一把迷烟被他洒了出来,几个黑衣男子为躲开迷烟向后退了几步,这下便给了闵子谦机会,他飞身窜到了林子中,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衣男子的后方走出来一个人,他与其他几人的装束不尽相同,一袭宝蓝色的纱衣让整个人显得十分脱俗,眼角处的泪痣看着惑人,只不过此时他心生愤怒:“好你个闵子谦……”转头便走,见后面的人没有跟上,便停下脚步看了这几个黑衣人一眼,“还不给我滚回去?”几个高大的男子不得不跟着这个纤细的男人出了密林。

实则闵子谦并未逃远,只是隐在了一处,当他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不由得愣了愣,总觉得那并未蒙面的男子似曾相识。不过现下可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须得在天黑之前出去,闵子谦顺着林子走了很久,才到了一处有水的地方,但很可惜它并不是自己所寻。闵子谦在此处稍作休息便趁着夜色出了这片山林。

此时城门早就被关上,闵子谦去了一处农家借宿,那家的壮年都去了城里干活,只留下两位老人在家,那家主人刚开门,见闵子谦虽然一身狼狈但气质不凡,长得又这般俊俏,还误以为是女扮男装离家出走的大姑娘。

“快些进来休息休息!”那老婆婆呵呵笑道:“幸好咱家院子大,招待起人来也宽敞。”

闵子谦道了谢,便随着老婆婆去了里屋,走到院子的一处屋子时闵子谦发现那里点着灯,老婆婆笑了笑,“一个时辰前有俩公子前来借宿。”见闵子谦皱眉便接着解释道:“咱家屋子大,不用跟人挤,呵呵。”

闵子谦看了一眼那间屋子,没多说什么,掏了一两银子塞到了老婆婆手里,老婆婆见了直说不用,闵子谦笑道:“婆婆您收着就好,在下在此叨扰,本就是不该,如今您若不收银子,那我只好去城门口窝着去了。”

老婆婆闻言被逗乐,没再推脱便收了银子。闵子谦进了屋子先是换下了一身脏衣服,一根红绳从衣服中掉了出来,闵子谦光着上身弯腰将那绳子捡起,在胸口的地方放了放,一阵风吹进密封得并不严实的窗子,让闵子谦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才将内衫套上。

对面屋子中的人从闵子谦一进门便悄悄地观察着他的动作。原本坐在床上的锦衣男子见他十分专注地盯着对面屋子瞧,便也凑过来一看,不料却看到了那人换衣服的香艳场景。虽然隔着窗户,但烛光将那人修长的身段照到了窗上,看上去朦胧却又诱人。柳惟卿看着自家影卫专注的神情不由得皱了皱眉,似是感觉到主子的气息,凡尘回过头轻声道:“主子快去歇息吧,那人应是闵子谦,等到晚些时候属下……”话被柳惟卿伸手打断,柳惟卿牵起他的手写道:‘静观其变。’

现下闵子谦本就是瓮中鳖,已经逃不出柳惟卿布的局,但若是轻易就将他抓住还有什么意思可言?

陆钧麟的伤经过温暮昀与顾澜暄的悉心调养已经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这日他先去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功,一时间失去了大半内力让他觉得有些不能适应,索性练了一会儿招式便回屋研读秘籍去了,就这样,除却用饭的时间,陆钧麟都把自己关在小院子里不曾出门。

晚间,陆钧麟沐浴过后便从书柜上抽了一本话本传奇坐到了床上,刚一翻开书页便看到那熟悉的文字,手竟是没有拿住那书本。陆钧麟咬了咬唇,看着封面上的几个字愣了半晌。他记得这本书曾经和那个人一起倚床而读,他记得那个人在自己耳边的调笑,陆钧麟自嘲地笑了笑,“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曾经是最美的情话,如今却是最伤人的利器。弯腰准备将书本捡起,不经意间看到了床下似是放着什么东西,陆钧麟伸手将那物勾了出来,不知怎么的模糊了视线。

犹记初识之时那人白衣白靴,折扇轻展,眉眼间带了一丝笑意,见自己疑惑地看着他,便含笑轻轻点了点头,陆钧麟清楚地记得,这个玉坠子就是当时闵子谦那把山水折扇上的扇坠。不知是何时遗落在此的。

手中抓着那个扇坠,视线不知因何而变得模糊,陆钧麟索性趴到了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轻轻地蹭了几下,一声呢喃从枕下传出,隐约听到了“子谦”二字。

第五十一章

秋日渐尽冬日接来,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江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可惜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假象罢了。

要说起真正引起江湖动荡的那个人,如今却是真真的不再在江湖上露面,就连“路不知”薛天启都无从知晓他的下落。半面神偷仿佛一缕香上青烟,就这般消散在了冬日的寒风之中。

其实半面神偷并没有去什么很奇怪的地方躲避追杀,他独自一人上路,一路策马南行,最终回到的,却是那个养大他的下九流门。下九流门坐落于云贵之地的绵延山川之中,风景秀美,变幻多端,纵使是寒冬之日也照样拥有秀丽之景,这便是这片宝地的魅力所在。

坐落于半山腰的那间小屋一如他离开的那天,屋内虽无人居住,但除却那几抹青灰外看上去十分的整齐,闵子谦将随身的行囊放到了一旁的矮桌上,便动手打扫起了屋子。屋内的摆设没有变,只是少了一个他最为亲近的人,闵子谦抚着桌上的棋盘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此次归家,为的不是别的,而是将玉麒麟的秘密带回此处。宣纸轻展,提笔将那句刻在玉麒麟上的话写在了纸上。自小陆行便将闵子谦培养成了一个濯濯佳公子,琴棋书画自然不在话下,然而此刻他无心于书法,只想将这句话快点写完。

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写完后,闵子谦似是松了一口气,低头将那一行字吹干,尔后卷起来放到了烛火上燃尽。看着火焰燃到那个“悔”字的时候,闵子谦不知因何松了手,任火苗将剩下的纸燃尽。

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感受到吹来的穿堂寒风才提笔又在宣纸上描了几笔,这次却是画了一个人,身形矫捷,在院中提剑而舞,细细瞧来画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灵秀剑传人陆钧麟。放纵的笔致描绘出那人的意气风发,细腻的笔触将那人的表情刻画得栩栩如生,那张脸魂牵梦绕;那段情深刻心中,那个人……曾经拥有。

闵子谦停了笔,静静地看着那幅画,陆钧麟的舞剑之姿被他描绘得十分灵动,可如今却是他心中最致命的痛,自己的一念,毁了他们之前的感情,更加毁了陆钧麟的武功修为。如今想来,他连见他一面的资格也没有了。

一念错一生,终悔。

闵子谦独自一人在山上呆了数月,与之为伴的除却这绵延无尽的山川暮雪,剩下的也只是山间几只不怕生的野鹿。起初,他上山采山果遇到了鹿群,惊讶之余却只是淡淡一笑,绕开了大片鹿群沿小路穿行而归,却不料有几只大胆的小家伙竟是跟在了自己的后面。想来是自己身上带着的山果香气吸引了这几个馋嘴的小家伙,闵子谦停下脚步,果见那几只小鹿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他蹲下身将采来的果子放到手里递了出去,几只小鹿抖了抖耳朵,慢慢地靠近,最后将那山果衔走吃了起来。从那之后这几只小鹿就经常到闵子谦所居的小屋附近转悠,成了他的常客。看着那一双双灵动的眼睛,闵子谦想起了曾经也喜欢这么盯着自己看的陆钧麟,想来陆钧麟也定是喜欢这类小东西的。一个念头突然闪过,闵子谦看着远山的落日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寒风吹起他白色如绸的衣衫,直到小鹿主动凑上去蹭了蹭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笑了笑,捏了捏淘气包的耳朵,“我把他带回来好不好?你们会喜欢他的。”

刚过寒冬腊月,整个江湖都处在浓浓的过年气氛当中,浅堂药铺也修葺一新,等着年后重新开张。

温家的这个年更是热闹非凡,难得自家少爷没有去采药,更加难得的是陆少爷的身子如今恢复了大半,因为这几个月的勤加练习,武功也恢复到了之前的六成左右,实在是一个好消息。恰逢陆钧麟生辰,这下可谓是一个双喜临门,温家的下人们可算是忙活了起来。顾澜暄难得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付之臣也难得可以与主子同桌用饭,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在一起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

陆钧麟虽然不像原来那般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却也是鲜少出门。顾澜暄心下了然,这些时日他们谈天之时都甚少提起江湖事,尤其是关于那个人的消息,生怕陆钧麟会难受。“可是这般样子也不是个办法啊……”顾澜暄颇为郁闷地蹲在灶台边上,时不时地往炉子里丢几块木炭。炉火烧得正旺,笼屉里热了两个白面馒头。顾澜暄上午起得晚,错过了午饭,这会儿饿的不行,便偷偷跑到厨房来弄点吃的。付之臣晌午的时候没吃饱,正想偷偷溜过来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吃,却不料听到了顾澜暄的喃喃自语。他从锅里顺了俩热腾腾的白面馒头,边吃边跟着蹲到了顾澜暄身边,“过两天有花灯会,不如你带麟儿出去转转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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