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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空余枝 上——by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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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枝从未与人好好抱过,又是如此朝思暮想的怀抱,温暖柔和,身体与身体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到底是谁,失了一惯的节奏。多年的苦痛、委屈、孤单,全数被这厚实的怀抱融化,化成汹涌的潮水,从青枝双眼里宣泄出来。

若这是梦,便一辈子不要醒来吧!

娇辉的斜阳,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床边相拥的两人被笼在一屋金辉中,柔和安谧。屋外一阵暖风吹过,树干轻轻摇曳,枝叶翩翩起舞,树影静静撩动,流光摇晃,荡漾一室。

卓昱臻轻软的声音,青枝放纵的哭声,就连站在屋外的小琉,平时里多话的丫头也受了感染,眼角噙上了泪光。

******

哭得累了,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一夜无梦,又沉又香。青枝一觉醒来身体倍感轻松,感觉从未如此酣畅淋漓的睡过,精神畅然,身体各项机能也随之苏醒了过来。首先闹腾得就是肚子,咕噜噜的直响。

“噗哧”一声脆笑。小琉的脸突然出现在青枝的视线里,她盈盈笑道:“一醒来便闹着要吃,你这肚子倒不客气,知道我熬了粥吗?”说完,转身从桌上一只粥钵里,盛出一碗晶莹的热粥,端到床前。

青枝确是饿了,粥里不知加了什么,飘散出异常香甜的气味,肚子顿时又咕咕响起来。

小琉又格格笑起来:“你这些天,每天只喝汤药吊命,确实该是饿了,来吃吧。”小琉坐到床沿边,舀起一勺喂到青枝嘴边。

青枝本就被她说得窘迫,看她要喂自己吃,脸上一红。他从未被人这般服侍过,是浑身地不自在。支身坐起,顿时全身疼痛,咬着牙没哼出声。颤着手要接小琉手里的瓷碗,嗫嚅道:“我自己吃。”

小琉捧着碗微侧身,不依道:“你连碗都抓不稳,又怎么吃?”

青枝实在不习惯被一个姑娘喂着吃饭,坚持地道:“我可以的,你也希望我早些恢复,你好回去见你的小文哥吧?”

小琉心里一动,瞥着眼怀疑道:“真的?”

青枝微笑着,很肯定地点头:“真的。”

小琉犹豫了一下,将碗端到青枝手里,抬了抬眉说:“那我坐在这里看你吃。”

青枝舀着碗里的粥送进自己嘴里,拿着碗和勺子的手颤颤地,分明没有力气。青枝斜眼瞄了瞄小琉,见她皱着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伸手要夺回瓷碗。青枝一仰头,整碗端起,将碗里的粥,都倒进嘴里。

小琉一愣,半笑半嗔地道:“昨天哭得那么大声,也没见你这般要强,这般不好意思的。”

青枝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不知拿什么话回,索性装着喝粥,拿着碗遮住脸,待脸上的烧热退了些,才讪讪地将碗交给小琉。

小琉接过碗,又塞了一块热腾腾的面巾到青枝手里,抿嘴笑道:“你喝得这么急,脸上还粘着饭粒呢,像个迷了脸的小猫,将你的爪子和脸擦擦吧。”

青枝哪里被一个姑娘家这般调笑过,脸上更加窘迫。横了小琉一眼,拿面巾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见小琉还在窃笑,便不悦道:“庄主说我下了地,才准你回乡。你若是再取笑我,我这辈子不下床,让你陪不了小文哥,在这里陪我。”

小琉一听,脸上一红,噘嘴嗔道:“哼,我才不要在这里陪你呢,我家小文哥比你好千倍万倍。”

青枝本来就是想吓唬她,没别的意思。看小琉真的有些信了,有意也调侃她一下。“我可是说真的,你要是再取笑我,便真的要你在这陪我一辈子。”

“谁要陪你一辈子。”小琉急地直跺脚。

卓昱臻在屋外便听到俩人的笑语,微笑地跨进屋来问。“看来今日你的身子是好多了。”

第二十九章

见到卓昱臻出现,突然想起昨日伏在他怀中大哭,青枝一时局促,真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

小琉像看到了救星,上前一步,对着卓昱臻哭丧着脸,撒娇道:“庄主,他说他好了也不下床,要我在这里一直陪着他。”

这丫头,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她居然对卓昱臻说。青枝心里着起急来,担心卓昱臻误会,便将被子一掀,强自撑着手将身子一旋,双腿落于床外。

卓昱臻和小琉看青枝掀被,一惊都抢到床前,只当他要下床,都上前抬手要扶,却看青枝指着自己的脚笑道:“我双脚下地了,庄主你让这丫头快些离开吧。她整日在我耳边小文哥、小文哥的,恬噪得很。”

小琉气结地收回手,瞪着眼道:“你分明没好,这般说,是要赶我走吗?哼,我偏不走。”

青枝眨眨眼,这姑娘家的心思真难懂,给她机会走,她又不走了,笑了笑,便又道:“你可想清楚,我腿收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小琉不甘示弱地道:“我家小文哥,可不会因为十天半个月见不着我,而哭鼻子,不像有些人,哭得那样大声。”说完嘻嘻笑起来。

青枝脸红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

卓昱臻一边听着,也觉得好笑,两个半大的孩子斗起嘴来,都是一副率性天真的模样。特别是青枝,看惯了一向狡黠妩媚的他,此时瞪着眼一副拿伶牙利齿的小琉没办法的模样,羞红的双颊,窘迫又无奈,倒是第一次见,居然尤为动人可爱。

“好了,小琉。青枝他刚刚转醒,身体还很虚弱,你就别闹腾他了。”看到青枝额头上冒出了层层汗珠,不知是虚汗还是刚才动作过大痛得出了汗,卓昱臻有些心疼。

“知道了,我去煎药。”小琉嘴上答应着,脸上挂起打了场胜仗般得意开怀的笑意。

相反青枝脸上红霞退去后,便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好好躺着,别再乱动。”卓昱臻弯下腰,托起青枝双腿,轻轻将他扶回床中央躺下,再将被褥给青枝盖好,动作轻缓温柔。

“庄主……!”青枝简直受宠若惊,半个月之前这样温言细语的卓昱臻最多只是在他梦里出现,而现在竟活生生在他眼前。青枝直直地盯着卓昱臻的脸,低声问:“为何你会突然对我这样好?”

卓昱臻微微一笑:“五年前,我本意便想好好待你,可我却错怪了你。皓华已和我说了,那次他落水,不是你的错。我多次误会你,你还能不念旧恶,我不是没心的人,你如何对我,我本也该如何对你。”

眼中的莹光一阵抖动,可随后又是一黯,青枝道:“我其实,也想过杀了庄主的。那次你中的毒,便是我在金陵城郊那晚给你下的。我,我当时恨死你了。”

“最后不是给我解了吗。”卓昱臻明朗地笑。“何况我也有错。”

思及那晚,两人都不免难堪。那一夜的互相攻击,一夜的肉体疯狂,和现下融洽和睦对比,好似已是前世。青枝失神地低喊。“庄主。”

“叫我昱臻。”卓昱臻温言道。

“昱臻,昱臻,昱臻。”青枝眼里又涌上泪水,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期待与忐忑:“我……我能再抱抱你吗?”

农舍那夜,卓昱臻也曾同样见过他这般情怯的表情。那时自己被愤懑与气恨蒙住了双眼,完全无视这眼中如此明显的孤寂。再见这样的表情,内疚和怜悯交缠,俯下身,轻轻将青枝抱起。

青枝双手自然地攀上卓昱臻的腰背,被轻缓地靠着依坐在男人一侧,男人一只手半圈着他,自己靠上床头。他一直偷眼看着男人的侧面,不自径地在那棱角分明的脸上,轻轻一啄。

顿时两人均都一怔。

青枝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连忙低下头,长发如泄垂盖半边羞赧的面颊,卓昱臻仍能从额角上方透过乌发缝隙看到他眼中的困窘与无措。他承认青枝有种魅惑的美,虽然样貌与皓华极为相像,可他精致的五官却更加明艳俏丽,如秋水荡漾的双眸时而妩媚动人,时而又冷傲刺骨。让人无法抗拒便会被深深吸引进那一汪泓水里。

卓昱臻能感受到青枝对自己的至深感情,却不明白为何履次受到伤害,仍能如此执着。可对感情,他自己又岂能随意。尚且不论均是男子,也不论日后是否上京,单说自己对皓华,已是一生的牵绊。再无心力接受别种情感。只是计较青枝这一身伤全是为了自己,方转醒才几日,便暂时依顺着。

青枝在脑中思索着话题,企图打破两人尴尬的沉默。“昱臻,让小琉回乡吧。思念虽非最苦,但想见不得见,却最叫人无助。”

“青枝……”卓昱臻心里一沉,明白青枝是深有所感才会这般说。张了张嘴,几乎就要说明自己的态度,瞅见青枝发白的嘴角弯着笑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庄里一时没人,她走了,谁来照顾你?”

“我一个人可以照顾自己。她一个姑娘家来照顾我,男女有别,不大习惯。”青枝笑得淡然。

胸口突然沉闷。难道以往他受了伤,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断然地说:“不行。她还是留到你康复再走。可惜现在皓华也病了,不然我来照顾你。”

青枝本没有多余的意思,他心里清楚,自己自然是比不上闵皓华的。听卓昱臻这般说,怕再坚持会被误会,便转移了话题。“凌穹教的人,至今没来山庄?”

卓昱臻视线转向窗外,点头。“已过了六日,没有任何动静,兴许是改了计划。”

青枝沉思着微微点头,左贺凌既已亲自出马,必不会无功而返,如此迟迟没有动作,难道另有图谋?“昱臻,最近庄里可有何异常?”离开卓昱臻胸膛,青枝坐直身体,转头侧望,神情认真。

卓昱臻摇头。“没有,山庄目前只留了数名守卫和几名管事,其余人员几乎都已遣散。师傅师叔们日夜在山庄上下巡视,并无异常。以我推测,此次凌穹教一共四人前来,而我方却有六人。足以应付。也许左贺凌使是觉得也无胜算,正在另作打算。”

“凌穹教擅长潜伏和暗杀,昱臻,你可得随时当心。”手臂的衣袖被青枝紧紧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卓昱臻,仿佛害怕下一刻他便会不见。

卓昱臻拍了拍揪着自己的手背,感激一笑:“放心,我有师傅和几位师叔护着,应当无碍。倒是你,背离凌穹教,左贺凌必不会放过你。你自己也得小心。”

青枝眼中波光不易察觉地一颤,脸上笑容不改道:“我不是他们考虑的首位,况且那些计量,我清楚得很。”心底并非像说得这样自信满满,垂下眼,又再抬起问:“昱臻,为何会有宫中人要杀你?那是什么人?”

第三十章

卓昱臻望向窗外,沉吟片刻,方低缓地道:“多年前,我和娘得罪了宫里的人,所以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见卓昱臻顿时意态消沉,直觉其中定有波折,青枝禁不住好奇,轻声问:“那,现在你的娘呢?”

卓昱臻没有回答,看向窗外的眼里冒着阴寒。

青枝料想自己必是问了不该问的,张嘴方要说点别的。就听卓昱臻声调轻淡又冷冽地道:“我娘几年前病故了。”

青枝垂了眼,不再言语,悄悄将掌心移覆到比自己大一圈的手背上。

屋外起了风,呜呜作响,将和煦的阳光吹得没了踪影。屋里暗沉下来,许是不适应,卓昱臻眯起眼睛。“那年,我娘带我逃出京城,一路流浪至江南被舅父收留,我和娘就在舅父家住下了,那里就是皓华的家。直到二年后,师傅找到我,说要收我为徒,于是我和娘便随着师傅去了青城山。”面无表情的男人,慢慢将那只被贴覆的手掌攥成拳,死死的,紧紧的,不愿放开。“可就在我们离开后的那天晚上,宫中那人派出的杀手找到了舅父一家,舅父和舅母因此丧生,舅父的庄院也被一把大火烧光,仅只皓华不知所踪……我娘受此打击,一直心怀内疚,从此一病不起。”

双眉微翘,朗目圆睁,如炬的目光中流光波动。男人继续说道:“我一直不放弃寻找皓华,师成下山后,我和子勋利用师傅的一些人脉迅速建立起悬月山庄。终于在第二年找到了皓华。那时他与一群乞丐一起,又脏又瘦,手也受了残缺,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面目,若不是他认出我,我又哪有勇气推测得出,他便是我寻了多年的人。他天生就患心疾,因为我,害他家破人亡,饥不裹腹,只能临街乞讨。可原本他是个洁净如水的孩子啊……”

后背突然覆上压力,腰被人紧紧环住。青枝微微一僵,心脏怦怦乱跳,明知自己又做了替身,也甘愿被这般拥抱着。

背后的男人将脸埋进青枝的肩颈里,许久许久,久到青枝以为他是否已睡着了,方又听到他转冷的声音:“是我害了皓华,我发过誓,一定要将宫中那人正法,为舅父舅母报仇。”

如此冰冷坚定的语调,如此强烈深痛的怨恨,如此殷情拳拳的伤痛,都是为了……闵皓华啊。

“昱臻,我要帮你。”轻轻地,缓缓地,却毫不犹豫地。

倏然抬起头,转过青枝的脸,对上点漆的双目,男人久久,说不出话。

脖子上的负赘突失,留下了男人的温度和逐渐变凉的湿漉。心里淡淡地酸痛,青枝仍坚定不改地接受审视。

卓昱臻突然笑了,带着悲悯和谦疚:“以前,我真的错怪了你。为何会这般喜欢我?为何?”

青枝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不知道,不过小琉说过,喜欢一个人,只要他快乐了,自己也就快乐了。”

“你……”你真傻,紧紧地抱住青枝,卓昱臻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慢慢推开了青枝,轻缓地道:“你若好得差不多,便搬回庄里吧。起初我思虑你受了伤,凌穹教若来行刺,安置在庄内会有危险,方选了这后山的药庐,这里隐蔽又清幽,不易被人发觉。如今凌穹教也不知会不会出现,搬回庄内,那里舒适得多,也方便我们照顾。”

青枝笑了笑,摇头:“住哪儿都无所谓,高床软枕我倒并不习惯。”

******

从后山回庄后,卓昱臻又去了圆月阁,闵皓华发着热刚吃了药已经睡了。卓昱臻方放了心回到东冠园,一进正堂,便看见元正子坐在堂中。

“师傅,您来了。”卓昱臻恭敬地行了礼。

“又去后山见了那个人?!”元正子明显不悦地问。

“是。”

元正子无奈又语重心长地说:“臻儿,我已和你说过,那人背景复杂,最好不要多作接触。”

“师傅,他为徒儿受了那样重的伤,我不能对他不管不顾。”卓昱臻仍然恭敬。

“好,那待他伤好,便让他离开吧。”元正子冷声道,也不肯让步。

卓昱臻知道师傅向来嫉恶如仇,从不轻信他人。当年是得父皇修书一封至青城山,他才破例收了自己和魏子勋为派外弟子。

卓昱臻面容不改,一字一缓,听不出冷热。“他不仅对我有过救命之恩,五年前,我也曾误会过他,将他赶出山庄,才使他落得今日处境。这次他为我受伤,又叛离凌穹教,凌穹教必不会容他于世。”

见元正子面和未有缓和,卓昱臻不急不缓,带着一股见不着的压迫又道:“他对我以德报怨,我又怎能让他流落在外,对他置之不理。所谓无言不雠,无德不报,这也是师傅曾教过徒儿的为君之道。”

元正子目光凛冽,言语生硬:“好,你终有一日要成君王,现在已听不进为师的良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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