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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空余枝 上——by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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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人的话语,让皓华的脸上掠过一丝甜蜜,却转瞬又黯淡下来,将头埋在卓昱臻怀里,沉默不言。

青枝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衫,如此柔情蜜意相拥的身影,印在眼底,心窝深处有针扎般的痛楚。难道庄主对他的所有惜爱,全因自己顶着一张和那人相似的面孔吗。无怪回到山庄,他便再未露面,有了真人相伴,哪里还记得自己这个替身。

卓昱臻裹着皓华温声说:“回去吧,药可能已经煎好了,再不去喝只怕要凉了。”

皓华淡淡地说:“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那好,我去将药拿过来。你在这儿别着凉。”卓昱臻帮皓华理了理那白裘披风,才转身往原路走。

青枝赶紧将自己藏好,待卓昱臻走的远了,才站直了身子,从树后走了出来。亮泽如星的眼里泛着妒恨的光芒,咬着嘴唇,一瞬不瞬地盯着背对着他,毫无觉查的人。

原来是你,是因为你,他的柔情、体贴、宠惜,所有的好,都是因为你!我只是个替代品,替你享受他施舍的感情,又哪里会得到半分的真心。我竟愚蠢地将这些都当成珍宝,不敢有丝毫违逆。秀丽的面孔扭曲着诡异,一步一步接近眼前的白衣人儿。

皓华听见背后的脚步声,淡笑转身。“这样快便拿来了?”

骤然对上一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孔,皓华惊得后退了一步。“你,你……”

青枝冷冷地打量了眼前人,这人虽然长得和自己十分相似,但低眉顺眼,双目温和黯淡,不如自己朝气秀美、俏丽多姿。白色衣衫衬得他面色灰白,病态恹恹,比之自己却更加容易让人惜爱。

在欢院时,青枝的艳名也算是名动四方,多少人不远千里,来为他一掷千金。他却在看到卓昱臻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甘愿从此和他远走他乡。可是自己的一厢痴念,如今被当作废品一般遗忘在一边。只是因为眼前的人?只是因为这个人!

青枝冷笑地说:“见到一张与自己如此相像的脸,意外吗?”

皓华睁圆了眼睛,惊愣地问:“你是……你是……谁?”

“呵呵,我是谁?去问你的昱臻大哥吧。他那样喜欢你,却将我这样的人带进庄里,你猜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说到恨处,上前托捏住皓华的下颌,逼视着白衣人的脸。

青枝凶狠的模样,让皓华战栗地又后退一步,青枝不容他躲避也上前一步。

皓华颤着声道:“你……你想怎样?”

如愿看到皓华浮现出温顺怯弱地表情,像只受惊的小兽。突然忆起自己也曾如此害怕无助过,青枝一下子心里茫茫地,不再忍心伤害。悻悻地放下手,刚想张嘴说话。地上雪滑,皓华不稳,又腾后一步,踩中池边湿滑的泥土,失足一滑,一声惊呼,摔进了结着薄冰的池塘里。

突如其来的剧变,青枝吓得大惊失色,起初他凭着一时之气,确有想伤害这人的想法,只是见到这人单纯柔弱的样子,心里的戾气也无法发作。见这白衣人就要落入水中,伸臂急忙想上前拉住,已是不及。

一声惊恐地长吼划过耳膜,“皓华——”。蓝色的人影毫无迟缓地跃入冰冷刺骨的水里,抱起已陷入昏迷的人儿,一张出尘的脸,印衬在白色的衣服下更显苍白虚弱。

青枝愣愣呆立,只见卓昱臻脸上满满都是恐慌和心疼。

卓昱臻拿了煎好的药回来,便在树后,听到闵皓华的怯问,心里惊疑,几个箭步冲了过来,却见青枝伸臂将闵皓华推入水中。

卓昱臻小心翼翼,像对待绝世珍宝地将那白衣人拥在自己的臂弯里,轻轻抚过那没有温度的脸庞,嘴里喃喃有声。“皓华,忍忍,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青枝心下黯然,卓昱臻的眼里哪里有他的存在,只怕这时在他看来,定会认为这人掉入水中,是自己所为。

果不其然,卓昱臻怒气蒸腾地瞪住青枝,他不曾想到,青枝年纪轻轻,竟然手段一再毒辣,分明看见青枝将皓华推下了水,这般狠毒的人不能再饶。

青枝还未看清,身体便受到强大冲力,整个人摔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闷哼一声,两眼骤然发黑,额头火辣辣地发疼。来不及撑起身体,急忙解释:“不……不是我……”

卓昱臻已无半分温文守礼、和善温谦的模样。听不进青枝的解释,愤恨冷厉地说:“我早看出你性子狠毒,只怪我当初不该带你来庄,如今你竟敢伤害皓华,只怕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悔过。”

青枝紧闭了眼,以为会受到一顿暴打,却听到脚步离去的声音。良久,才敢睁眼,撑起身子,胸口阵阵作痛,像被烙红的铁器烧焦了一般。青枝扶着墙,慢慢地走,额头被撞开了一个大口子,血蒙住了眼睛,他漠然地擦了擦,却又笑了。是呐,我不过就是一个身份卑微,心胸狭窄,又爱争风吃醋的阴险小人罢了。如我这般的人,被人嫌恶,被人误解,本也没什么。

胸口泛起一股甜,青枝急忙用手掩口,却止不住那腥甜汹涌而出。茫然看着手掌上的腥浓粘稠的液体。眼前一黑,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人世不知了。

第五章

小琉拿着竹扇,不情愿地扇了扇明明灭灭的炉火。刚煎好的一副药,被端走后不久又说被打翻了,让她重煎。真是麻烦,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心里不耐的皱皱眉头。

庄主对闵公子也太好了,事事顺着,连吃药都亲自喂,这药只怕也是什么奇珍异草之类,不然不会嘱咐自己一刻不得离开的。不过方才庄主带来的那个人,真是让小琉吓了一跳,那人一身是血,更让她奇怪的是,那人和闵公子长得可真像。小琉瞄了瞄,屋角的床板上,仰躺着的人。

可这人呀,倒没闵公子命好。闵公子正躺在圆月阁呢,那人只能躺在这破药庐里。

床板上的青色人影,轻轻呻吟了两声。

小琉赶忙跑过去,那人幽幽醒过来,眼里一片迷茫。

小琉问:“醒了?”

那人虚弱地问:“这是哪里?”

小琉眨眨眼。“这里是药庐,你已经躺了半日了。”

青枝挣扎着要起身,胸腔里传来一阵剧痛,他双手无力,放弃地又躺倒在床。

小琉见他没事了,便又走到炉灶边,看火。“你啊,还是躺着吧。庄主将你带来的时一身是血,听说是断了两根肋骨,庄里大夫已经帮你接好了,你那身血衣,已被庄主扔掉了,这身衣服还是庄主给你换上的。”

青枝想起了昏倒前的事,苦涩地笑笑。翻了翻衣襟,果然见胸口固定了夹板,又绑了绷布,可衣襟里还有一些东西,青枝抽出一看,竟是三百两银票,青枝笑了,又是三百两银票,笑得落寞的悲凉。

小琉见青枝拿着银票,笑得开心,心想一定是不少钱。“这银票庄主说是给你的汤药钱。”

汤药钱?汤药钱需要三百两?只怕是打发他的上路钱。青枝笑了一会儿,只觉得快要窒息。卓昱臻、卓昱臻,遇到你只当自己真的会有个落脚之处,会有个依靠,却不料短短的时间就被你弃若敝履。卓昱臻,你等着,有一天,我也会让你尝尝这一身伤痛的滋味。

看看手里的银票,又将它们塞回怀里。他不傻,别人给的,为何不要。缓缓地用胳膊撑起身子,一点一点地抓住床沿和床柱支起身体。

他虽出自欢院,身上还是有三两傲气,此时他是片刻都不愿再待在这山庄里,别人看不起他,他也犯不着再留恋什么。

倒是,天大地大,又该去哪里安生呢?青枝苦笑了笑。没关系,虽然他没有去处,但他有手有脚,别人不要他,轻视他,自己却不能菲薄自己。何况还有那三百银‘汤药钱’,在欢院里几年也赚不来的钱,倒该好好感谢他才是。

小琉见他手指因用力而呈青白,身体因疼痛又不停颤抖,急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你这样子起来做什么?”

青枝站稳了身体,对眼前这可爱的小姑娘感激一笑。“谢谢。”

小琉只觉一阵晕眩,脸颊微红,这人虽然一脸病容,却丝毫没影响他的清丽,尤其笑起来更是好看。

青枝挣脱开小琉的扶持,慢慢向屋门走去。

小琉急道:“你要去哪里?”

青枝喘息地扶住门边,回头说:“对你们庄主说,谢谢他的汤药费,也谢谢他这几日的盛情款待。”说完,便步入白雪茫茫的屋外。

小琉想追过去,可又想起,庄主让她一刻不离的在此煎药。小琉站到屋前遥看那人,见他踉踉跄跄地走着,想到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便也不去追了。

日落西山,这药终于好了,三煎三煮,真是废了不少时间。小琉小心翼翼地用干净丝绵将药渣滤出,将药汤倒入药盅内。用布巾包好,趁着热,给那闵公子送去。

圆月阁四周是假山堆叠错落,苍松青柏绿树成荫,是庄里最为清幽,最适宜居住之处。小琉每次来心情便好了几份。可看见卓昱臻却面色凝沉地坐在堂中央,小琉也不敢随意发话,把药放在桌上,见庄主还是一言不发,便好心提醒:“庄主,药是热的。”

卓昱臻颔首道:“好,你放在这儿吧,闵公子在里屋刚睡着,我过会儿就去喂他。”

小琉“哦”了一声,转身要走。又被卓昱臻叫住。

卓昱臻问:“药庐里的那个人醒了吗?”

小琉点头。“啊,那个人已经醒了,不过现在走了。”

“走了?”

“他看了庄主你给的银票,笑得可开心了。啊,还让我跟庄主说,谢谢你的汤药费和盛情款待呢。”

卓昱臻没再说什么,挥挥袖让小琉下去了。

适才大夫说,皓华的心疾可能会复发,受了惊吓又受了寒气,只怕这刚有些起色的身子,又要重新开始调理。卓昱臻恼火地捶了一下紫檀桌,暗愧自己当时不该草率地将这青枝少年带回庄里。他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早该在他杀人后让他离开,而不是对他一再起了怜悯之心。只怪自己太过自信,想给少年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也想看看若他真是陈氏的人,会玩出怎样的花招。却实在没料到他竟当着自己的面,用欢院里下三烂的招数,对皓华痛下杀手。

想自己一番好意,将他安排在西院,也就是不想让他与皓华遇见,还特意嘱咐了王总管对他好生对待。那知这少年这般好强争胜,即便他不是陈氏的人,留在庄里,对皓华也会是个隐患。自己出手虽是重了些,但他害得皓华又要受病痛之苦,那时连杀他的心都有了。哎,他走了也好。只望他日后长了记性,收敛性情,好好为人。

落日的余辉,没有丝毫暖意,天边的红霞也逐渐殚尽了它最后的色彩,茫茫白雪山川,更衬出苍穹的深沉。银白的大地,一条孤寂脚印的尽头,是一青色人影趴伏在地,卷着雪沫的风儿撩起他散落的碎发,露出一张精致出尘的面孔。这青衫人双眼紧闭,面色几乎要和白雪融为一色。

一辆垂着金色罗幔的马车缓缓驶来,车中跃下一紫袍人,这人鼻梁高悬,双目细长深幽,唇角微微上扬,尽显邪佞。伸手翻转过伏地的青衫人,轻轻抚摩他的脸颊,须臾,才喟叹一句。“真是个漂亮的小人儿。”嘴角的笑却更加深味了。打横抱起失去知觉的人,纵身一跃,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第六章

五年后

“哒哒,哒哒,哒哒。”马蹄踏在土地上单调又清脆的声音。

马车摇摇晃晃,闵皓华躺在软褥上,沉沉地睡着。卓昱臻探了探皓华的额头,感觉没再发热,便放下心来。近几个月来,皓华的身体愈加虚弱,除了原本的心疾,又引至其他大病小病不断。卓昱臻为他请遍了名医,也尝尽了世间奇珍,却也无甚成效。

卓昱臻心里恻然,母亲当年临终,万分叮嘱自己要用一生报答舅父一家恩德,并郑重地让他发下毒誓。誓言虽重,他也从未埋怨过,只因他和母亲确实欠了舅父一家太多,太多。当年若不是舅父伸出援手,收留他们母子。他和母亲只怕早已化为世间尘土,而舅父一家却因此受了连累,家破人亡。如此恩情,他确是该用一生来做报答的。而舅父舅母早故,如今卓昱臻只能尽力挽救舅父家唯一的血脉,闵皓华的生命。

卓昱臻曾听人说过有位叫“活死人”的神医,能生白骨,活死人,医术之神,无人能及。可惜无人知晓他的住所,只有有缘之人方可得以窥见他一面。卓昱臻便决定找到这名神医,所以多年来四处寻访神医的下落。这次出门,闵皓华不依不挠地也要跟来。卓昱臻拗不过他,想他整日待在庄里,也确是无趣,虽然身体有恙,不宜舟车劳顿,但此番也无明确的目的地,又没有时日限制,便决定带他一同到江南一带散散心。都说病由心生,说不定此番游玩让闵皓华的病能好上几分。只是一路上照顾闵皓华的饮食起居,得更加小心细致才行。

卓昱致抚了抚闵皓华额前汗湿的发丝,这柔软的碎发下,是一张纯净清雅,如水晶般通透无邪的脸。这张脸,他从很早便爱上了,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爱,以为能听着这纯美的人儿脆嫩的笑声,看他端笛横吹的模样,心坎便会鼓涨着满足感。

世事多变,离开舅父家数年后,与魏子勋在外闯荡的日子,让他自己愈加学会了沉稳内敛,处变不惊。当年的毛头小子,已懂得不形于言,不动于色。偏偏这修炼多年的面具仅仅在找到闵皓华,相看的第一眼就瞬间崩裂。

细瘦的人儿在腊月的寒风里,不再衣着光鲜,不再温润似水。蓬头垢面,忍着心疾的疼痛,揪着衣襟,颤颤危危地缩在墙角里,衣不遮体地讨着别人施舍的残食,当年那只喜爱端着笛子的纤长手指,已然残秃,在污浊的破碗里夹着灰黑的食物送进嘴里。

卓昱臻轻轻地捧起闵皓华的右掌,不愿惊扰梦中人,如呵护珍宝般,亲吻那只残缺的手指,久久才将这手掌放回被褥下。

皓华,不论母亲临终前有没有嘱咐过我,我也决定用一辈子的时间补偿于你。

挑起毡帘,只见车外,春光滟潋,河道两岸杨柳轻拂,碧波涟涟,一派江南春色。郁结的心情,倒也舒缓了些。

马车左右颠簸了一下,不久,车前传来喧哗声,马匹的嘶鸣声,一片鼎沸。该是湖州到了,卓昱臻嘱咐魏子勋找间客栈住下,马车却走走停停,晃悠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一间小客栈落了脚。

店面破旧了些,但店家非常热情,端菜、倒水、送上热毛巾擦脸,招呼的很是周到。

卓昱臻见这街道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便好奇地问道:“店家,这里是有什么节日吗,怎会如此热闹。”

店家咧嘴一笑。“客官看来是个外乡人。这是我们湖洲一年一度的轧蚕花。”

“轧蚕花?”

“是啊。湖州自古盛产蚕桑,这轧蚕花便为是祭祀蚕花娘娘而举行的节日。一年一期,为期三日,今天刚刚是第二日。客官若想赶这热闹啊,一定得去逛逛这轧蚕花。这轧蚕花啊,最热闹的就是在含山了,那里可以拜到蚕花娘娘,唱戏的、杂耍的也都会去那里表演。”

卓昱臻道了谢,打发了店家。

闵皓华刚睡醒,听那店家说得如此之好,眼里满是雀跃,拉着卓昱臻的手,嚷嚷着要去。

卓昱臻不愿带闵皓华去人多之地,怕会对他身体不利。却抵不过闵皓华的苦苦哀求。想来带他出来游玩,也只为散心,开心就好,何况他并非独自一人,如若生病还有自己陪伴。这样想了,也便答应了。但又说今日大家都累了,让他好好休息,明日再去。闵皓华见卓昱臻让步,欢喜异常。

翌日一早,天色方亮,闵皓华便不断催促,卓昱臻见他神采奕奕,兴趣盎然,不似前几日的病萎,心中也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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