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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空余枝 下+番外篇——by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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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枝垂眸依旧无言。未在青枝脸上见着自己料想的表情,青年男子现出不耐。“行了,我可不是皇兄,无需在我面前演戏。”

对面人的脸上仍一片僵然,青年男子气恨地怒视这张脸,就是这副表情才让皇兄乱了心性吧,皇兄惜爱,他可不会。甩手一巴掌掴在青枝脸上。

脸歪向一边,垂着的眼帘终于微微颤了颤,面上的疼痛将青枝从悲痛地回忆中唤回了一点意识。缓缓对上一对写满讥嘲的眼睛,昏暗地洞穴里看不太明白,依稀感觉这张脸孔,依乎在遥远过去曾经见过。

眼前的这个人,他是谁?他是……他是……暮熙哥哥!

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你这小鬼,整天缠着我大哥,真让人讨厌。”

“喂,你可真是个倔强的小鬼,还敢咬我,别以为你身子弱,我便不敢打你了。”

“好了,别再哭了,算我怕了你了。待会给你买块如意糕,你可别对我大哥说今日的事了。”

暮熙哥哥,是暮熙哥哥,在他家里曾小住了两个月的小哥哥。那年秋天的一日,暮熙哥哥突然闯进他的家里,说他叫暮熙,是昱臻的好友,从很远的地方寻来找到昱臻的,不理别人惊诧的眼神,大摇大摆地带着两个家仆,住进了他们家。暮熙哥哥总是一副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模样,似乎谁都不被他放进眼里,唯独对昱臻却是眉嘻眼笑,唯令是从。自己和他两看相厌,为争得和昱臻的独处,时常背地里暗暗较量。暮熙哥哥毕竟比他年长,又身强体健,自己不能去玩的地方,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暮熙哥哥得意地跟着昱臻离开了。那时自己也仗着年幼些,又多病的身体,常常装病扮哭来吓他。可能是被昱臻教训地怕了,最后暮熙哥哥看见他哭,只好摸摸臭子,灰滑滑地说,我买如意糕给你可好?

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只是孩童间有单纯的负气胡闹,纯真的仿佛一切只是自己脑中的虚幻,可是这熟悉的眉眼却是真的。在凌穹教的日子里,为了便于行动,曾特意收集了些宫中贵胄的资料。原来你是容王爷端木容庆的二儿子,端木昱熙啊。

第五十九章

“你倒是很有精神嘛,眼睛居然瞪得这般大。方才的模样果真是装的。”端木昱熙愠怒道。“是你自己不识实务,非得我动手,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你这种人身上。言归正传,那棵绛珠草在哪里?”

青枝还在惊诧中,未能一下明白他的意思。

青枝的迟顿温吞,让端木昱熙扼不住怒气上涌,他抓住青枝双肩,大吼道:“绛珠草,绛珠草在哪里?皇兄说你能治好闵儿弟弟的病,我方将绛珠草给了皇兄。”

他的吼声回荡在洞里格外响亮,篝火边的百姓纷纷回头一探究竟。端木昱熙侧了侧,用身体阻挡投来的视线,压低了声音又问:“如今你在此处,绛珠草呢?”

闵儿弟弟?过往他只对自己小鬼小鬼的叫,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近了。总算是明白过来了,青枝微微开启朱唇问:“绛珠草是你带来的?”

端木昱熙细长的眉稍上挑,冷冷地道:“不错,听说绛珠草是能救治百病的神草,我寻觅多年才得的。原本想借这次机会,将它作为恭贺皇兄回朝的礼物,也好了却皇兄一直要医治好闵儿弟弟的多年心愿。可我耗费心思才到手的绛珠草,就因为你的几句话,就被皇兄拿去送了你。快说,绛珠草在哪里?”

暮熙哥哥,你还是没有变呢,对昱臻依然无比的崇敬。

见青枝依然冷冷淡淡的样子,端木昱熙粗鲁地拽住他胳膊,又拧住青枝面颊,对上躺在被褥中人的面,咬牙道:“看看他,他快死了。你对皇兄说能用绛珠草救他,那就快救他。若是你救不了他,就将绛珠草还我。我可没心情和你玩游戏。”

被褥中人,灰白的嘴唇有些干裂,眉头微微蹙着,在没有意识时,都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这是一张和自己十分神似的脸,彷佛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一种痛快在心里划过,若真是自己,也好。睫毛微微抖了抖问:“你知道绛珠草如何用吗?”

端木昱熙焦躁地。“能怎么用?还不就是将那结的果喂给他。罗嗦什么,快将绛珠草交出来,我便也不为难你了。”顿了一下,又快速地补了一句。“他可是小侯爷,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凭你还担待不起。”

青枝怔愣,喃喃道:“小侯爷?闵皓华?”

端木昱熙放开青枝,看向褥中人的眼神,竟是不明的复杂。“没错,此次不仅皇兄回去会被册封为太子,还会追封闵儿弟弟的父亲闵锦田为长平侯,并世代享受封号。如今闵锦田已故,自然由闵儿弟弟继承爵位。”

“闵皓华会是侯爷?”青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伏在地上,止不住地哈哈笑起来。“闵皓华会是侯爷?哈哈……他,竟然是侯爷?他怎么配?他怎么配!”

端木昱熙拎起青枝,见他笑得开心,眉宇间的那一点孩子气,化成恶狠狠地惊怒,一脚将青枝踹倒在地。睨眼俯看趴在地上,再笑不出来,只能咳喘的人。“闵家毕竟与皇室是连亲,他不配,难道你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凭你也配和他比?”

两人过大的动静,引起从一些好事的百姓站了起来,其中一位身着护卫服的男人走了过来,讨好地对端木昱熙问:“小王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可需要小的帮助?”

“滚开。”端木昱熙怒喝。

那护卫吓得缩头,赶紧又退了回去。

腹部痛得厉害,青枝坐在地上,仍然撑直身体,微弱的火光印在他的脸上,似怨似笑地,目光却凌厉地与端木昱熙对视。“我为何不配?你们这些王公贵族个个自命不凡,自许高洁。其实又有几人立过功勋,建过伟业?有了父辈的封位和权势,便也就名正言顺的目空一切,鄙视弱小。不过是座上之人的一句话,便能让无德无能、沽名钓誉之辈,也能受万人敬仰。又因为某个掌权之人的一句话,就能混淆黑白,是非颠倒。哈哈,你们这些人的一句话,便定下多少生死苦离,多少荒唐龉龃。都是因为以己之私,便要妄治天下。那么今天我若说我是小侯爷,我是闵皓华。”手指一伸,怨毒地指着褥中人。“他是泼皮无赖,是欺世盗名,你可信?”

“你好大的胆子,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端木昱熙早已气得发抖,扯起青枝前襟。

篝火边的百姓原本还在小声的各自说着话,此时全都静下来,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青枝狰狞地大笑,眼里闪出炯炯逼人的光芒,仿佛想将压抑很久的怨愤全部吐露出来:“大逆不道?不过是因为我无权无势,人微言轻。什么尊卑贵贱,什么礼之纲纪,不过是你们这些为权之人用来约束世人,纵肆自己的措词而已。侯爷、王爷、太子,多么清贵啊,却哪一个不是享受着父辈的阴泽。我不配?确实,我是污浊之人,身体和手都是脏的。难道,你们就配?你们的地位哪一个不是用千万人的尸体堆砌而来的,有多少人因为你们而使自己的朋友、至亲、爱人卷入战火纷争,从此无依无靠,孤苦终老?哈哈,你问问你身后的人们吧,你们又怎么清雅高洁,高人一等了?。”

“你……”端木昱熙忍无可忍,举手即要打下。

“住手!”一声低喝,在洞穴里尤为震慑。

端木昱熙侧头,一惊。“皇兄!”

卓昱臻沉冷地已将端木昱熙抬高的手掌攒住,尾随而至的还有赵同和几名侍卫。

“昱熙,你方才是怎么对我说的?”卓昱臻沉声问。

端木昱熙撇了撇嘴,甚是不服,指着青枝道:“皇兄,他狂妄犯上……他……”

“行了,别说了,我都听见了。”卓昱臻轻轻一声叹息,接过被端木昱熙拽起的身躯,缓缓将他放坐在地下。青色的人面色微红,瘦弱的身体掩在衣衫下还在激动的轻轻颤抖,一缕乱发垂在额前,卓昱臻蹬下身,伸手想为他挽到耳边,青枝冰冷地扭脸避开,伸出的手只得又缓缓放下。

卓昱臻轻声道:“青枝,你说得对,是我让这里的人都卷入了纷争。甚至被人把我自己亲手建立的山庄付之一炬。我不为自己作何辩驳,不过事已至此,便不能畏死乐生。我会竭尽所能安置好山庄剩余的人,决不推诿塞责。而对你,我也说过,再不让你受苦了。你若心里有恨,便来恨我吧,别再说轻贱自己的话了。”

端木昱臻眉头深蹙,忍耐不住:“皇兄,闵儿弟弟现在命在旦夕,那绛珠草只怕是现在唯一救他的方法了,可却不知被这人拿去何用了。你却为何要对他这种人,这般好?”

卓昱臻看了眼躺在一边的褥中人满面沉痛,又看向青枝,有些犹豫有些坚涩。“青枝,那棵……”

青枝清冷如冰的脸上,突然浮上恶毒的笑意,掩在袖子下的手掌,紧紧握拳,转头抬眼,看定眼前人,不等他说完便道:“已被我吃了!……哈哈。我恨你,我恨你卓昱臻!恨你为何要将我救出来?我宁愿在凌穹教里死了,也不想再看到你和他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绛珠草本就是我一番刁难的说词,不想你堂堂大庄主为救他,竟真信了我的话。那绛珠草味道不错,我已将它揉烂了吃进了肚子里。是不是很失望,他可能再也醒不来了。哈哈哈哈。”

卓昱臻脑海一片空白,脸色瞬时惨白。

端木昱臻身体晃了晃,看了看闭着眼如白色残菊般的褥中人,再看看此时笑得狠恶戏谑的青枝,双目顿时充血,拔出侍卫的剑,冲上前,向青枝刺去。“我杀了你!”

第六十章

赵同等人大惊,向前奔出制止。卓昱臻肩头一晃,那蓄满恨意的长剑也未料到突变,力收不及,便刺在了卓昱臻的右肩上,端木昱熙惊吓地手一抖,长剑拔出,蓝色的衣衫瞬间被血水浸湿,众人惊呼围聚上前。“世子!”“庄主!”“庄主!”

“不碍事。”卓昱臻摇头,伸指点了自己的穴道止血。

“哐当”长剑落地。

“皇兄!”端木昱熙瞪大眼睛,怔怔地,不信与怀疑地摇着头,后退几步,嗫嗫地。“你……你……你竟然……”对着卓昱臻的背影,痛心疾首地指着褥中人大吼:“闵儿弟弟才该是你要保护的人啊,你怎么能为这样的人,而舍闵儿弟弟不顾呢?难道你忘了他一家是如何死的,你忘了你的誓言了吗?”

“我没忘。”卓昱臻捂着伤口,一动不动,单膝跪在青枝身前,声音暗哑地道:“我对不起皓华害他年幼便家破人亡,我说过此生此世都要照顾他,便定不会负他。”深吸一口气。“但是,我也对青枝说过,会好好待他,再不让他受苦。”

“可是现在因为这个人,闵儿弟弟活下去的希望都破灭了,难道你还要护着他?”端木昱熙眼眶湿润,咬牙问。

卓昱臻轻声地怅然道:“我又何尝不想治好皓华的病,这些年来我四处走访,什么仙丹珍药都试过。而那绛珠草便一定能救得了皓华吗?”

“不试试又怎会知道。还是说皇兄你已经放弃闵儿弟弟了?”端木昱熙失控地大喊。

“昱熙。”卓昱臻似叹息似是疲惫地轻吟一声,背脊挺得笔直,却让人感受到一股无奈的伤感。“你和我以及皓华,自小有着竹马之情。知道他身体娇弱,便总想着尽力让他每一天都过得快乐。如今若是谁对我说,皓华一定可以活下去,这什么太子之位,什么江山社稷,我都愿意拿来交换。只要能看到皓华他健康快乐。可是昱熙,不能因为盲目的相信,便去伤害另一个人。青枝他,也同样吃过很多苦。”

青枝睁大了眼睛,不能置信的凝望着面前这个,用身体为他遮挡,被血污染浊了他高华衣衫的男人。当卓昱臻说完最后一个字,圆睁的眼角终于划下一滴泪珠。也许是因为卓昱臻对闵皓华的情深义重。也许是因为在自己故意挑衅后,他仍然出言相护。可是卓昱臻,你可知道,此刻我不需要你的维护,我宁愿你如最初,视我如弊履。

“皇兄你是骗子,骗子。”端木昱熙大叫地转身奔离开去。

卓昱臻动了动。赵同立即出言道:“世子勿挂心,下官去寻小王爷。”说完便转身,依着端木昱熙的方向追去。

石洞的一角剩下了卓昱臻和青枝,那些爱看热闹的百姓,也重新团聚在篝火边将方才见到的情形彼此窃窃细语。

卓昱臻缓缓起身,在青枝身边一边突起的石头上坐下。

“卓昱臻我恨你,我说过我不想见你,你走开。”青枝恶狠狠,撇开脸地道。待了一会,听到耳边低低地一声“好”,再便没了动静。青枝咬唇,支起不太灵活的双腿,要自己离开。

“别走。”手被身后的人捉住。

青枝冷笑数声:“你听不懂吗?”顿然用力要甩开,“我恨你,不想见你。”那手却像是牢牢与自己的皮肉粘在一起。

一声极细的痛哼,除了近在咫尺的人再也无人听见。心里蓦然一痛,回眼看去,卓昱臻右肩上的血污又扩大了一些,那伤处的主人眸光熠熠地锁着自己。蓦然间,仿佛回到了流光溢彩的五月,水波摇曳,风光旖旎的金陵城郊,那时也曾这般两手交握,四目相对,难道执拗的结果只能被人厌恶,被人狠狠地甩开?

“你的手流血了。”卓昱臻淡淡地道。

青枝闻言一呆,视线迷惘地沿着卓昱臻的右肩下落到那染了血的胳膊,再到相交的两手,两股热流在他的掌心汇聚,一滴滴,滴落。心,不由的颤了。

“别走。”蓝色染血的衣袖向回收了收,青色的衣袖没再坚持,由着他强硬又温柔地一点点将两人拉近。滑腻的、纠缠的、无言的,胸口的心脏和无用的双腿一样开始酸痛,那只攥紧的手稍稍下拉,他便也顺势坐了下来,面上依旧冰冷。

蓝色衣袖下的手掌贴得更紧,固执地不肯松开片刻。另一只手笨拙的撕开华贵蓝袍的下摆,扯下一圈布条,缓缓揭开青衫,白如莲藕的下臂上已然缠着染血的布条,翻卷的布边依稀可以看出是白色。

卓昱臻轻柔的缓慢揭下,布条下一道两寸来长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一小截,另一截渗着血水,露出淡淡的粉色,该是方才端木昱熙拉扯撕裂的。

“前几日,不小心划伤的。”青枝冷硬的回答了卓昱臻眼里的疑问,眼波转到臂上的红斑,细小地并不突显,却又真实存在,洞里光线的昏暗,又被血色覆盖住,让不知情的人轻易的乎视过去。

黏腻的液体顺着手指流淌,沾上蓝色布条又染上青枝的黏腻。青枝毫不在意,卓昱臻也没有说话,动作极轻极缓,一圈一圈,裹上青枝的胳膊。

“日后伤了就说,痛了就喊,学会爱惜自己,别再逞强。”卓昱臻的声音温柔似水,青枝抿了抿嘴唇,眼睛一直望向远处。

洞中有风,幽幽呜呜的响着,似是女子的哭泣。在那篝火围坐处,又像真的有人在哭,有的人彼此依靠着,有的人独自抱腿坐着,他们或是面露悲戚或是沉沉睡去,也有几人低头轻语,却都面色忧沉。明黄光火,重重影影,溶洞顶部竟然偶尔会飘落几朵晶莹雪花,似是一种神的召示,阴浊少了几份,增了几份虚幻。

青枝靠在石柱上,闭了闭眼。卓昱臻啊,卓昱臻,我说了要恨你,为什么还是会忍不住贪恋你的温柔。说不恨你,偏偏所有的恩怨苦痛无不因你而起。恨也好,爱也好,即已注定离开,与其执着,与其问天、问地、问自己,不如全数放下。只是这些温柔,让他想躲、想避,又狠不下心去拒绝,依然不舍、驻足、留恋。昱臻,别对我这样好,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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