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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归——by月光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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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天色已将明,客房的窗前立着一脉长影,紫袍金冠、雍容华贵。

温阮背对着司茗闲适地挑拨着案上的烛芯,微弱的烛火在他手下急促跳跃,几次将将灭掉时又被他巧妙地笼回来.然后继续挑弄,乐此不疲。

听到推门的声音他也不回头,说话的语气如平常那般温和:“回来了。”

司茗点点头,忽又想到他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连忙开口回道:“嗯,回来了。屋里憋闷的很所以出去透透气。”

“哦。”问话的人淡淡应声,却还是没有回身,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现在可好些了?”

烛火热烈地跳跃着,映在墙上晃得眼睛难受。司茗微微撇开头,笑着说:“嗯,好多了。”

蓦地停下手上的动作,烛火也随之停止跳动。室内的光线才刚稳定,熟料窗外突然吹来一阵海风,力度虽不大却不偏不倚地将案上的烛火扑灭,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司茗心里陡升一丝惊恐,连声大喊着温阮的名字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黑暗中难辨方向,他只好摸索着向前走。步子不敢迈得太大,胳膊也不敢伸的太直,印象中两人明明相隔不远却走得极其漫长。

冷不防地撞上一个人的身体,手指触到他细滑柔顺的锦袍,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紧紧拽着对方的袖子,心悸未平的小奴才笑的有些脱力:“阿阮你怎么了?我,我有点害怕。”

“你害怕?”身前的人没有如往常那样温柔地将他揽进怀里,而是任由他抓着他的袖子,一味嘲讽地说道:“我竟不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司茗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脸,只好伸手慢慢向上摸索。才刚触到他的唇角却被他无声躲过,一双手尴尬地停在空中不知该放下还是继续。

“阿阮你怎么了?”司茗的声音有些颤抖,若不是太熟悉他身上的味道只怕真是自己走错了屋子,认错了人。

温阮依旧不为所动,连说话都是冰冷:“我并没有怎样。倒是你,海风那么大可将你吹醒了?”

司茗心里猛然一惊,海边那个拥抱飞速从眼前闪过,笨拙地开口想解释却被对方抢了先。

“我回来后不见你,去海边找你时你正被别人抱在怀里。”温阮抬起一直垂在身后的手,却不是抚上他的发摸上他的脸颊,而是紧紧地掐着他的脖子仰起他的下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司茗被迫抬头,这才看清楚温阮的脸。俊朗的眉目,高挺的鼻梁,优美的唇形,一切都是他最熟悉的样子却再没有往日一丝温存。

他墨黑的眼瞳中倒映着他苍白无措的脸,窗外一丝月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投下来,正好照在他紧掐着他脖子的左手上,依稀能看到因为用力而泛起的青白。

颤抖的睫毛一闭一合,眼前人的脸瞬间模糊起来。

“阿阮,你,听我说……”

平生从未解释过什么,待要解释的时候才发现什么都不会说。司茗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温阮,除去一声声唤他的名字,呆板地重复同一句话,竟然再说不出其他。

温阮却不在意,俊美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罩在月光下,嘴角牵着一抹讥讽地笑,无端另人心生寒意。

“你想跟我说什么?或者你还没想好怎么跟我说?”

“若是没想好,那我们从头说怎么样?就从它开始,好不好?”

语毕,他一把扯开司茗的衣领,探手进去熟练地在心口位置上找到那个暗缝的内袋,然后用力扯出。

清冷的月光在小小的瓶身上下淡淡游走,傲然挺立的莲花圣洁如初。

司茗胸前大片光洁白皙的肌肤在外裸露着,夜里的寒意争相侵上去,激得他不停地打颤。

一手握着精致的青瓷花瓶,一手掐着浑身战栗的小奴才,温阮的脸上不见一点笑意,目光冷如冰刃:“茗儿,你虽然每日都带着这个瓶子,但你可知它来自哪里?又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司茗望着温阮,艰难地摇摇头。

“哦?这么说他竟然从没有告诉你?呵,真让我意外。我还以为早在你给他送药的时候,他就已经跟你提过了。”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落在司茗耳里却如平地炸雷,一时间震得心肺俱裂。再开口时更是连话都说不连贯:“我,阿阮,不是,我不是……”

眼泪簌簌地落下,脖子因为长时间被掐着另原本白净的脸上泛起一层红色。司茗不敢开口求温阮放手,也不敢伸手去碰他,只得任由他掐着自己的脖子,连咽气都开始费力。

可是面前的人依旧无动于衷,对他投来的目光和流下的眼泪更是置若罔闻:“这瓶子本是一双,你带着的只是其中一个。相传它里面盛着某种特殊的物质可令陌生的人两情相悦,生死不离。呵,听起来倒有趣,没想到试起来更有趣。”

温阮缓缓转头看向司茗,眉梢上挑,笑的意味深长:“你可知这瓶子打哪里来的?”

司茗怔怔地看着他低头附在自己耳边,一双漂亮的凤眼里倒映出自己失神的脸。然后他轻轻开口一字一句地说着:“青钰殿。”

心陡然被揪紧,眼中似腾起千万重的云雾厚厚盖住面前人的眼睛,恍惚中仿佛看到时光飞速地倒流回从前。

七星殿的正殿里,笑得神采飞扬的上仙对着面前板着脸的小奴才伸出手,递上一个青色的瓷瓶。

“本仙记得你昨天送药的时候摔倒了,回去后光顾着说话也忘了给你上药。这是先前南海上贡的,专治跌打损伤。听说灵得很,本仙就特意给你送来。”

被拒绝了他也不恼,好脾气地将瓶子放在小奴才手里细心叮嘱:“这药是外敷的。每晚临睡前洗干净了抹上一点,用指腹推匀直至完全吸收。可能会有点刺激,但是会好的很快。忍着点吧。”

那时小奴才刚义正言辞地说完不喜欢,脸上的端肃还没褪去,心却被他递来的温暖融化。于是就接受了他的好心,接受了他蓦然闯进自己心里肆意地开枝散叶、生根发芽。

直至今日,亲眼看着他对自己说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真可笑,只是因为他觉得有趣,自己就拱手奉上了一颗真心。

司茗的眼泪放肆地奔涌而出,热辣辣地滑过眼角,大颗大颗砸在兀自掐着他脖子的手上。

然而那双手却没有丝毫的颤动。

痛苦地闭上眼,司茗听到自己的声音晦涩喑哑:“我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面前的人猛然欺上来,望向他的眼里终于泛起波澜,却是难以抑制的焦躁与愤怒:“连本仙几乎都快忘了!司茗,你好大的胆子!口口声声地对本仙说思乡,本仙带你来你却去投了别人的怀抱!”

缓缓睁开眼,绝望对上愤怒,满脸泪痕的小奴才突然就笑了。

“那又如何。我,不过是个玩物。”

“住口!”

手上的力气赫然加重,温阮紧紧地盯着司茗,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本仙平生最恨欺骗。司茗,你真没让本仙失望!”

手中的人脸色已近煞白,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紧咬着的嘴唇渗出斑斑血迹,却再不肯说一句话。

就这么互相对视着,彼此都好像要将对方看穿,又或者已经将对方看穿。两个人的眼里情绪复杂难辨,却无一列外地充斥着痛苦与失望。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

怅然放手的那一刻,温阮将青瓷瓶重重砸在地上。然后再不回头,飞身腾空绝尘而去。

瓷瓶并没有想象中摔成碎片,它一路在青石地上打滚向前,最后不知道滚落到哪个角落,骨碌碌的声音嘎然停止。

然后这就成了温阮离开后,这间屋子里唯一发出的声音,

五天的时间里,从日出到日落,司茗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窗外的天。

有思想的时候他会想起七星殿里的事情。顽劣的童子们有没有再闯祸,老君是不是又跟在哪个神仙后面赔着笑脸;炼丹房里的事务多不多,林师兄一个人是否会忙的过来。

想着想着,大脑又处于一片混沌。于是多数时间里他都是睁着眼睛茫然望着天空,心里偶尔会升腾出各种各样的想法,涌上来却一个也抓不住。

因来时温阮付的银子够多,故这五天内客栈的人从未来打扰过他。一墙之隔的房里偶尔会传来调笑声、对话声、哭泣声和呻吟声,却是无声无息地来不留痕迹地走。

仿似这屋里从来没有人,仿似这屋里已经没有活人。

第五天清晨,天边远处有人脚踩祥云急急切切冲这里飞来。凌乱的白发挡不住他满脸的怒容,夹杂着愤慨与疼惜的质问声犹如天雷一道道劈进司茗的心里。

“荒唐!他把你扔下,你就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吗?!你要等到何时?你当他还会回来接你吗?!”

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心底最后一丝期盼,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君此刻早已火冒三丈,抓着司茗的手连同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快跟我回去!”

反手握住抓过来的手,司茗终于开口说话:“带我去见他。”

“你!”老君气得怒目圆睁,一张老脸几乎皱成一团,咬着牙恨恨地说:“好,好,你要见他是不是?好,老头我今日就让你彻底死了心!”

说罢再无法多忍,拽上司茗直奔九霄天宫而去。

凌虚殿内正大摆宴席,隔着老远就闻其内钟鼓钦钦、笙歌萧萧。配上殿外的鎏金砾瓦、雕栏玉砌,一派气势恢宏的通天喜庆。

殿内在座的各仙大笑着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醉眼迷蒙地看着场中打扮的花枝招展、衣着大胆裸[]露的舞姬缓缓扭动着细软的腰肢,跳着香艳诱人的舞蹈。

此刻温阮的怀里正抱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美人,彼此亲密纠缠在一起的舌头刚刚分开,唇角就丝丝连连着对方的涎水。于是复又亲上,直吻得天昏地暗,难舍难分。

坐下不知谁喝大了,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对温阮叫道:“小神素闻上仙身边有个极其俊俏的奴儿,长得甚是白净可爱。上仙一向对他宠爱有加,怎么今日不见他出来陪着呐?”

那边马上有人接过话,一双细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阮怀里的美人,笑得极为浪荡:“你懂什么?白净可爱再好,哪比得上眼前这个香艳诱人?瞧这细嫩的腰身、玲珑的曲线,抱在怀里就像要化了似得,哈哈哈哈。”

举着杯子的那位闻言明显不服,叫嚣着嚷道:“你又懂什么?上仙见过的倾城之姿比你我二人合起来还多。能得如此宠爱的人必是出尘脱俗、至真至纯,岂是这些庸脂俗粉所能比拟?”

那边还要反驳却被温阮挡下,抹去唇角沾上的酒渍,风轻云淡地道了一句:“不必夸口,他出了榻上功夫一流,也没什么其他的了。”

话刚说完,大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温阮手中的酒杯砰然而碎,碎片落下扎得怀里的美人流了一身一地的血。

众仙惊恐着纷纷起身,却见温阮犹自淡定地坐在位子上,不慌不忙地甩着手中的酒水。他的神态端正平静,语气更是波澜不惊。

“老君既已来迟,理当罚酒三杯。何必夺了小辈手上的酒,坏了大伙的兴致?”

说罢转头看向殿门,心中蓦然一惊。

大殿门口处,勃然大怒的老君身旁赫然站着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影。

他一袭白衣,长发披肩,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望向自己的眼里像裹上了一层浓厚的白雾,再不复往昔清澈明亮。

第十八章

听闻东海的海啸事件已经查明了最终的真相。原是那龙太子灏卿欲夺人间已有婚约的女子为妾,熟料女子誓死不从,自尽于家中横梁之上。女子的娘家便连同未婚的夫家几次三番向东海讨说法,要求越提越离谱,终于彻底激怒了骄纵跋扈的龙太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扬手掀起一层滔天巨浪瞬间冲垮了小小的村落。

三件使者眼见事情闹大,再捂不得,便急匆匆赴天宫请示玉帝。但苦于没有确切的证据在手,这才有了青炀天君主动请命下界查案。整个案件虽不复杂却是迷雾重重,好在青炀天君深明大义、明察秋毫,最终将犯事的太子擒拿归案。

于是天帝震怒、众神愤慨,一道黄澄澄的天旨降下击碎了东海龙宫上上下下的期待和侥幸。玉帝钦命负责整个案情的青炀天君亲手斩杀东海龙太子灏卿,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定在南海太子瑾瑜行刑整三年的那一天。

消息一传开,三间哗然。三年内连着两位龙宫太子犯事伏法,不能不令人震惊与叹息。

是夜,七星殿的炼丹房外月光正安稳地照在院中大大小小的药罐上,给清冷的紫砂渡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和。

林师兄站在小院门口对着司茗小声叮嘱:“老君去了东海,离开时已周围布下结界,料那上仙无法入内。我现在要去后院看看那帮童子是否都睡下了。小师弟你可千万不要乱走,好生守在屋里,我去去就回!”

司茗的身影在月夜下显得越发单薄无力,嘴角稍作一丝表情就能轻易扯动着脖子上的伤:“师兄放心去吧,我没事的。”

林师兄还是不得安心,非要看着司茗回房才肯离去。司茗点点头,转身向炼丹房走去。走到小殿的八卦门前,他缓缓回身,苍白的脸上努力牵起一丝笑容,看起来疲倦不堪。

“师兄快去吧,我没事的。”他轻轻开口。

林师兄自司茗转身的那一刻眼里早就包起一圈眼泪,只是使劲忍着不让它掉下来。眼见着司茗微笑着说自己没事,莫名想起初见时那个白净腼腆又极易脸红,说话做事温声温气又透着灵气朝气的小师弟。他心里一酸,滞留在眼角的泪水悄然滑下。

林师兄连忙回身,也不敢做擦拭的动作,一味脸上泪水肆虐横流,足下生风地快步离开。

司茗怅然望着空寂的院落,良久,缓缓转身。八卦门在身后徐徐关闭,将他彻底隐没在黑暗之中。

穿过小殿角门,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炼丹房的内室,司茗反手将门锁上。

房内的物品早已仔细清理过,干净整洁。已经呆了三年的地方,甚至有段时日昼夜不分地在守在这里,眼前的每一件物品、每一处角落,于他早已是刻在骨里的熟悉。

轻轻将身上的衣服理干净,司茗取了一个蒲团坐到八卦炉前。伸手打开八卦炉上的炉门,三味真火携着卷天席地的炙热汹涌奔出,险险就要将他吞噬入内。

怔愣地看着炉内燃烧的熊熊烈火,身体却已经承受不住那化筋融骨般的炽热。分不清是身体疼还是哪里疼,竟如万箭穿心,疼得他双眉紧锁,泪流满面。

身体慢慢蜷合,头向下埋进箍紧的胳膊中,司茗一点点前倾,眼见着就要投入八卦炉中。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有人破窗而入,宽大的袖袍猛烈一甩便将炉前的人紧紧卷入怀里。空中翻转之时,脚下重重地踢上炉门,那肆意吐着火舌、蓄势待出的三味真火又被重新关了回去。

“你想死吗?!还是想拿你一身血骨去练丹?!”脚刚触地,惊魂未定的温阮腿一软带着司茗蓦地跌在地上。一双手还是死死抱着他,剧烈的颤抖泄露出无边的恐惧与紧张。

司茗缓缓睁眼,对上那双满是惊悸与疼惜的凤眼,平静地说着:“请上仙放过奴才吧。”

温阮心下一寒,将他搂得更紧:“你说什么胡话!”

“请上仙放过奴才。”司茗仍是平静地看着他,说的坦然从容。

温阮紧紧地盯着司茗的眼睛,生怕下一秒他就会在自己怀里消失:“若我说不呢?”

“那奴才,便求一死。”怀里的人惨然一笑,苍白的面上不见任何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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