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沃伦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是……”
“齐格辉校长！到底不是哪一个？你想要对我说什么？”沃伦着急地问。
“……”
由于齐格辉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在他昏迷前还没有选定目标，沃伦不得不召集所有的参谋官开会。正如齐格辉所料，参谋官们的意见集中在两个目标上，他们彼此争论不休，谁都无法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意见。
沃伦思索着齐格辉最后想要表达的意思，到底不是哪一个，又该进攻哪一个呢？战局瞬息万变，再拖下去恐怕情形会出现变化。
让沃伦没有想到的是，紧随而来的另一个消息，几乎让他本人陷入崩溃的境地。
十二支舰队中的一支突然遭遇海盗伏击，包括指挥官在内的所有人全部遇难，这支舰队的指挥官是所有舰队指挥官中唯一的一位机器人。
沃伦从未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蓝诀别……
70.另一种可能
冰与雪的世界。
视线所及只有一片白色，白色的雪沙，白色的冰原，白色的海。一望无际的海将冰原围成了一座孤岛，由于靠近北极点，漂浮在水面上的大大小小的冰块让这片海看起来也是白色的。
两个衣着截然不同的人正站立在海边。其中一个穿了厚厚的防护服，从透明头罩下的面孔可以看出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干燥皮肤上的细密的纹理仿佛正在述说他漫长的一生。另一个“人”穿着专门为水下作业设计的紧身工作服，呼啸的寒风卷着冰粒刮过他年轻英俊的面庞，而他就像是丝毫不惧怕寒冷一样，站在人类无法承受的低温中用平静的目光凝视着海面。
“蓝，最近我时常在想，假如我们离开这颗星球会怎么样？宇宙是那样的广阔无垠，而我们却将一生耗费在这里，会不会有些可惜呢？”
年老的人开始说话。他讲话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粗砺。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一直在重复做一个梦。我梦见我在十三岁生日那天离开了这里，我把这颗星球卖掉了，去到很远的地方开启我的命运。这真是个难以想象的梦！在真实的世界中，我一天都没有离开过这里，这颗我母亲留给我的星球。我的一切，从出生到死亡，每一个阶段仿佛都是和这颗星球连在一起的。就连你，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是作为这颗星球的附属品进入了我的生命之中。假如有什么是我无法抛弃的，那无疑就是你、霞光号和这颗星球了。然而在梦里，我却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它。”
“不过我并没有抛下你，我是带着你一起离开的。有趣的是，在梦里我依旧给你取了蓝这个名字。我们一起和奇怪的外星生物打仗，甚至还有幸见到了一位大主教。我在另一颗星球上扎根，我把那个地方称作是红都。在这个荒诞的梦境中，我将自己的商会一步步发展成了大型商会，我和商业圈的行政官有着良好的关系，暗地里还拥有庞大的走私网络。假如我把这个梦写下来，也许会成为一本畅销小说吧！因为它的过程实在是太传奇太激动人心太不可思议了。”
“你会写下来吗？”被称作蓝的年轻男子问道。在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温和而又平静。
“不。”老人摇了摇头，“因为这个梦总是以噩梦收场，所以我本打算将它带进棺材里。知道我为什么从未跟你提起过它吗？因为这个梦的结局跟你有关。”
“这很正常，一直以来你都和我朝夕相处，人类总是把现实投射进梦里。”蓝说道，“其实梦境并不会影响现实，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重复做同一个梦具有任何预知意义。沃伦，我认为你不应该将它看得太重，这会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我想我大概需要下载一个心理分析模块，来帮你解决长期被噩梦困扰的问题。”
“不，我并没有被它困扰。我很清楚我不可能卖掉我的星球，就像我清楚一百光年外的那个商业圈的主星并不叫贝瑟尔一样。每次从梦中醒来，我都无比庆幸这并不是现实，不不不，我一点都没有被它困扰，是这个不断重复的梦让我对现在的生活充满感激。也许这是一个警示，为了让你明白生命的宝贵，以及你对我来说无可替代的重要性。”
“沃伦，我还是不理解你到底为什么将这件事藏起那么多年。你说它是一个关于我的噩梦？难道说在梦里我老化报废了？还是说我出了什么故障，让你不得不丢弃我？”蓝疑惑地问。
“不，比这更糟糕，你死了。”
“机器人是不会死亡的。”蓝皱起眉。
“你在的舰队遭遇了海盗的伏击，所有的船员无一生还。你不存在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这对我来说就等同于死亡。”
“好吧，我毁损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醒来了，大概是因为没有你的梦境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吧！”
“……”蓝沉默了片刻，“但这只是一个梦不是吗？我并没有遭遇到那样的事。沃伦，我答应过会永远陪着你的。”
“是呀！幸好这只是一个梦。”透明头罩下的苍老面孔笑了起来，疑惑和痛苦从浑浊的眼珠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庆幸。老人注视着海面：“今天的海面看起来太平静了，蓝，你一定要下海吗？”
“这是我的工作。上个月因为照顾你，我的工作进度已经大大延迟了。我必须在收购日到来之前捕获到足够多的海狮。你的身体情况越来越糟，这让我非常担心。我希望我们能存到足够的钱让你去大一点的地方接受治疗。”
“蓝，不要为这种事减少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并不是去某个地方维修一下就可以恢复如新。我不认为大医院能帮助到我什么。”
“可是……”
“可是我今晚很想要海狮肉作为晚餐，你能给我带一条白鳍海狮回来吗？”老人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觉得相处到最后一刻对机器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我尽量。别在这里等我，你可以先回霞光号去看一会儿光年网上的资料吧！这一带的风太强烈了。”蓝担忧地说。
“好的，等你下水我就回去。”
蓝没有再叮嘱什么。他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武器，然后对老人笑了笑，鱼跃跳入水中。穿着专门工作服的他在水中比鱼还要灵活，因为不需要呼吸，他可以比所有的哺乳动物潜水更长时间，这是他猎杀海狮的重要优势。数秒之后，他的身影就已经彻底融入了表面布满冰块的海水之中。
老人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立即折返回去。相反，他在冰原上坐了下来。他气喘吁吁，感觉到体力和精力都在飞速流逝，这种因为器官老化引起的衰竭是无法逆转的。仅仅过了片刻功夫，他就已经没有力气重新站起来了。
他望着面前的大海，这是他从出生起就在看的景色。从前，在身体还好的时候，他偶尔会和他的机器人开飞艇到这颗星球的赤道去。他们在一个个海岛上闲逛，一起研究植物、昆虫以及在这颗星球上种类少得可怜的陆生动物。在那里他第一次吻了他的机器人，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感受。接下来的事变得顺理成章。毕竟，在这种事里只要人类一方采取主动，机器人并不会提出反对意见。
他一直认为，能和所爱的人携手一生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哪怕这种感情并不为绝大多数地球人所理解。只可惜，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海面上的浮冰不断随着海浪撞击冰原。碰撞声和呼啸的寒风一起构成了一首令人怀念的乐曲。渐渐的，雪没过了他的腰，沾在防护服外的冰粒凝成一个薄薄的罩子，就像是给他穿上了一件冰雪的铠甲。他就像是古代的骑士一样守望着这片海，等待他的伴侣归来。
数小时后，当机器人重新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必定会发现这尊多出来的冰雪雕像吧？
＊＊＊＊＊＊
“沃伦，你醒了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蓝？”沃伦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蓝？！！！”
他瞪大眼睛，他以为死去的人正站在他的床前。
“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了，稍微休息一下就会好的。”机器人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
沃伦心中的惊喜渐渐被疑惑取代：“蓝，告诉我，我输入你核心程序的指令有哪些。”
“什么？”
“有一些事，我想要你记住，所以就命令你输进核心程序。你都记住了吗？”
“抱歉，我的核心程序里并没有这样的内容。”
沃伦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他的双手因为愤怒紧握成拳。“告诉我，你的出厂日期。”
“1213年8月15日。”
“赝品……是谁？是谁将你制造出来的？”沃伦几乎无法控制心中的怒火。
“终于清醒过来了吗？你这个只会给人添麻烦的家伙。”奥丁抱着手臂站在门口，微笑着看一脸愤怒的沃伦。
“是你把这个赝品制造出来的吗？”沃伦指着那个从相貌上看和蓝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咬牙切齿地问。
“当然！”奥丁笑了笑说，“否则的话你又怎么会愿意醒来。你的身体明明没有什么大碍，你却任性地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我觉得也许这个形象能刺激你快点醒过来。”
“把他处理掉，我不需要赝品！”沃伦吼道。
“这是我查阅过‘铁皮脑袋’的升级维修记录制造出来的复制品，看起来还不错吧？可惜没有记忆体备份，记忆方面只能靠我来杜撰。”奥丁指着机器人说，“这家伙的造价可不低，你确定要销毁他？”
“处理掉他。” 沃伦坚决地说。
“好吧，好吧！能够把我们的‘大情圣’唤醒过来，他的价值就已经实现了。”奥丁耸了耸肩。“到外面去等我。”他对机器人说。
机器人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房间。
奥丁走到床边，低下头打量沃伦的脸色：“怎么，不关心一下在你‘为情所困’的日子里战局发生了什么变化吗？因为你和齐格辉全都暂时无法指挥，我只好千里迢迢赶过来。你起码该对我说声谢谢吧？”
沃伦呆呆地注视着前方：“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的。”假如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离开过那颗星球的话，他和蓝的结局应该很不一样。
“算我求你了，别在这种时候后悔，那会让我讨厌你的。”奥丁发出一声冷哼，“有战争就有死亡，是谁告诉我不要在意死去的人？难道你就只会说漂亮话吗？”
沃伦：“……”
“好吧，好吧，你留给我的烂摊子实在是让我烦透了，这群参谋官根本不想被一个半人的约束。要是你肯马上从床上下来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铁皮脑袋’的下落。”
沃伦冷嗤一声：“又一个赝品？”
“你觉得我会同一招用两次吗？”奥丁微笑起来，“是真正的蓝，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他还活着，但是假如你不振作起来，他就百分之百相当于死亡了。”
“什么意思？”
“沃伦，你太不了解海盗了。他们不会留下活口，但那只是针对人类和半人而言的，失去了行动力的机器人，在海盗眼里可是一件有价值的物品哦！”
沃伦的眼睛不由一亮：“你是说蓝有可能被海盗带走了？”
“假如他看起来还有价值的话。只要主脑和记忆体没有损坏，我们就有机会把他重新制作出来。海盗在得到他之后大概会抽出记忆体，再人工改写一下他的主脑程序，然后将他投入使用。沃伦，如果我们的运气足够好，也许可以在消灭剩下的海盗的同时，把‘铁皮脑袋’给找回来哟！”
沃伦的呼吸不禁变得急促起来。他思考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奥丁：“谢谢。”
“这没什么。”奥丁狡黠地笑了起来，“我是你的副官，在别人弄不醒你的时候，我有责任一拳把你打醒。沃伦，他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是的。”沃伦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就好好振作起来吧！我需要你，斯利姆家需要你！”
71.强攻
虽然奥丁认为蓝极有可能还存在于某个地方，沃伦在冷静下来之后却发现找到他的可能微乎其微。他不可能下令调查敌人的每一艘战舰，也不可能在战斗之前先辨识出蓝的所在，唯一的希望是海盗把蓝带回了老巢，即便如此，他也无法保障不会在轰炸中误伤到蓝。
但是奥丁说得对，如果不努力，那就真的没机会把蓝找回来了。
“对于最后一个进攻目标，参谋官的意见统一了吗？”沃伦问道。
“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已经不需要作出选择了。”奥丁耸了耸肩，“‘铁皮脑袋’并没有白白牺牲，他的舰队同时也重创了敌人。现在海盗和我们的舰只比例是2比1，我已经命令全军集结，准备进行最后阶段的战斗。”
沃伦沉默了片刻。他的确没有仔细看过那场伏击战的详细情况，不过想来蓝也不可能让一整支舰队白白牺牲。他的机器人果断勇敢，哪怕在最危险的时刻依然可以冷静地作出判断。
“齐格辉校长的情况怎样？”他接着问。
“还没有完全清醒，不过健康状况总算是稳定下来了。医生认为他目前不适合指挥工作，起码还要一星期才能恢复。”
“那我们的下一步是？”
“参谋官的意思是稳扎稳打，等齐格辉校长恢复再由他制定方针。不过我倒认为，目前阶段非常适合展开强攻。你的想法呢，沃伦？”
“告诉我你这么想的理由。”沃伦冷静地说。
“参谋官认为强攻会将剩下的海盗驱赶到一起，在我们消灭了一部分海盗之后，剩下的就只有精锐部队了，这会造成最后决战时的伤亡率上升。但是我觉得他们太高估海盗了。”奥丁笑着说，“海盗这个团体是永远不可能像正规军一样团结一致的，在海盗眼里只有利益是绝对的。现在为了保命，他们不得不抱成团，但是当有更大的利益出现时，他们会立即像野狗一样彼此撕咬不休。我认为两股联合的海盗，其实力不会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叠加，他们每一个都想让对方死自己活，这只会让他们一起死。”
“但是对方有S级海盗集团毒龙坐镇，毒龙的力量超过剩下海盗的总和，如果毒龙以力强压的话会令所有海盗团结对外吗？”
“不可能。毒龙收编其他海盗无非是想让他们去送死，当其他海盗意识到这一点，好戏可就要开锣喽！”奥丁冷笑起来。
沃伦皱了皱眉：“你是说海盗有发生内讧的可能？”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大概还不会，不过我们却可以用一定的手段促成他们内讧。”奥丁狡黠地对沃伦眨了眨眼睛，“假如我们承诺保障一部分海盗的生命安全，你认为会怎样？”
“我不同意。联邦不会坐视不理。”
“沃伦，你太天真了。这当然只是诱饵，等事成之后，等待他们的结局就只有死。”奥丁微微勾起唇角，“我们不是正规军，就算是正规军在有些时候也会采取卑劣的手段。为了不至于损害到你的形象，这件事我会秘密进行，如果出了问题，我将以个人的名义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你就装作完全不知情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