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念每次回家，都心惊胆战。他不敢和他哥在一间屋，他哥对他笑一笑，孙念都打寒战。之后，孙念的养母得了大病，在京城的医院住了大半年，出院之后就再没了昔日的美丽。高昂的住院费拖垮了这个家庭，孙念在半夜，听到养父对养母说，大儿子上大学要准备钱，孙念上中学也要钱，还要出择校费，这该如何是好。孙念他哥大吼，我才是你们亲儿子，那小杂种凭什么花咱们家钱？咱们家把他养大，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孙念来到酒吧街这年，才十五。他到酒吧应聘，成为一个卖酒的服务生。酒吧招录未成年，不给孙念基本工资，但包他吃住。孙念卖一瓶二十块的啤酒，拿两块钱回扣。越贵的酒，回扣越大。
孙念不知不觉，就变了。
他来这的时候，不会抽烟喝酒，看见大波妹都脸红，也不会向客人撒娇，更不会哄骗。他那时的世界观特别单纯，觉得这世界上就两种人，一种好人，一种坏人。好人就是对他好的人，坏人？除了他那个继母和哥哥，孙念还没见过什么坏人。他继母，当年没把他卖给人贩子，已经很厚道了。他那哥哥，孙念也不怪，有什么好怪的？总归是他孙念住人家花人钱。
后来孙念变成了一个酒吧街随处可见的少年。他说黄笑话，爆粗口，和客人调笑，为了卖好酒，坐客人的腿，任客人啃咬他的脖颈和胸脯。他拼酒能干趴一桌人。他在那里知道了「同性恋」，他知道男人的钱比女人好赚。要是一群女人来光顾，绝对不会一掷千金，女人在这方面花钱总是不舍得，找个鸭子都恨不得把人榨干。孙念认识一鸭子，三个富婆一起包他一晚，还在他吊上镶钻。那鸭子最后被玩死在床上，实际上那鸭子一星期在女人身上挣得钱，还不如一小兔子一晚上在男人身上挣得钱。孙念知道这里的门道，于是他从不在女人那里下工夫。
孙念长相随他妈，像个电影明星，上世纪上海滩画报那种，清秀的公子哥类型，不是当下流行的款型，但就是有味道。孙念凭着这长相，招揽了不少男主顾。那些男人喜欢孙念的脸，想操孙念屁股。孙念不让他们得逞，孙念坐在那老男人腿上说，我只卖酒，不卖身。
老男人说，我包你，以后跟了我，有好日子过，以后就不用再卖酒了。
去你妈的。孙念在心里冷笑。这老家伙在床上特变态，就喜欢呼朋唤友，几个人一起轮着操。哪只小兔子上了他的床，都他妈得瘫几天。就孙念这长相，上了他的床，下半身都得给废。
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孙念娇滴滴说，您能常来看看我，就行了。
孙念其实说的是假话。他当然得卖，不卖他根本没出路。但他挑。他孙念，要卖，也得卖个好主顾。
孙念那个时候，才十七。
最后，孙念是个群众演员。河萧往北三里路，有个国家一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旁边圈了块地，建了个摄影基地。景色好，场地费便宜，再加上地方偏远，很少有探班记者和粉丝，很多剧组都来这拍外景。
孙念晚上卖酒，白天就骑着自行车去那里候场。
孙念喜欢看人演戏，自己也想演戏——他从小就喜欢演戏，学校里的话剧表演，他总是男一号。孙念会揣摩，爱思考，演戏投入能放得开。连话剧老师都说，可惜这么一个好苗子。孙念那时候，不可能再让养父母出钱送他去学演戏。
孙念成为群众演员是件很碰巧的事。那天是一个古装武侠剧组在这拍外景，轮到皇上出巡那一幕，助理说，坏了，太监不够。然后助理就去一旁的围观人群中挑人，第一眼就挑中了孙念。
所以孙念的演艺生涯，是从太监开始的。从那之后，每次有剧组拍戏，他都在一旁跃跃欲试，时不时就能去演个太监打手死人什么的。
少年孙念很知足。
孙念成为顾先生的人，是他十八岁的时候。
是顾先生改变了孙念的一生。
17、顾先生和孙念（二）
孙念最后没有拿着房卡去敲投资人的门，倒不是他想通了，而是在他还在纠结的时候，看见剧组的男四。那男四穿过大厅，进了电梯，孙念特猥琐跟了过去，看见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停在18，正好是投资人的楼层。
这戏的男主，明天会换，但不会是他孙念。
孙念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房卡，耸耸肩，把卡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反正这投资商也没什么大能耐，给个房卡都是偷偷塞孙念口袋里的，怕被人发现。偷鸡摸狗，没出息。
作为三流演员的孙念，工作并不忙。他的角色基本上五集左右杀青，片酬不多不少，一集一万到两万。每个月都能接到新剧，每次的拍摄地点都离家河萧不远，走高速不超过3个小时，甚至每周还有休息。因此孙念每周五晚都要回河萧，陪金主吃晚饭，在金主的大宅子里住个两天，周一再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孙念已经两星期没回去了。第一次的借口是通告，第二次的借口还是通告。这么敷衍的理由，顾先生不可能听不出来。但顾先生一点反应都没有，连个询问的电话都没有。
孙念十八岁那年跟了他，至今六年，是时间最长的一个情儿。其他的都是三五个月，最多没超过一年。孙念曾经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
孙念一早就知道，顾先生是那种没有任何情分的金主。现在事实正面，顾先生何止是没有情分，他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心里，连在意都不在意。
不过顾先生，的确，是个非常好的金主。要钱给钱，要事业给事业，说疼你也能把你疼到股子里，走哪都把你捧手心里，简直就是金主典范。
能成为顾先生的小情儿，是孙念从来都没想过的。
……
那时的孙念，在酒吧浸泡了三年，他以为自己的未来，就是找个老男人，又丑又胖，一口大黄牙。运气好一点，就找个疼自己的。运气不好，就得受各种不好待遇。孙念这人吧，说滑头也滑头，说笨也笨，最贴切的说法，就是安于现状。他从未想过什么打拼理想，成为厉害的人物——他一卖酒的小服务生，靠什么成就理想？他当群演，没个干爹没个金主，怎么可能成为大明星。他的人生没有灯塔，他只能自己摸摸索索，前面的路是好是坏他一概不知。
那时孙念有两件事最值得高兴。一是当群演，二是他有条狗。一条特牛逼的，像成了精一样的狗。
孙念和那条狗相遇挺搞笑的。有天他下晚班，蹲在酒吧后门那吃盒饭。他这工作，黑白颠倒，喝酒量又大，特伤身。那小鸭子精尽人亡死在床上之后，孙念就特别爱惜自己，尽量保证每日的睡眠和营养摄入，下了班再喝碗养生粥，吃个小夜宵什么的。孙念正埋头着慢里斯条吃着买来的夹沙肉泡饭，就听见嘀嗒声。
孙念一抬头，看见自己正前方，蹲着一条狗，留着哈喇子。
孙念一口饭喷了出来，抱着肚子哈哈笑。
「你怎么长这么丑啊哈哈哈哈——」孙念笑点有点奇怪，这狗就正巧戳了下他的笑点。
这狗的表情实在太吊了，吊到人神共愤。孙念喜欢狗，大概知道一些狗品种。这条看品种应该是英国斗牛，头大肩宽粗脖子小短腿，一脸大褶子，标准死鱼眼，小白眼翻着，大嘴撇着，整张脸写满了「这世界真是太糟糕了老子要毁了全世界」。
这狗平白无故被孙念喷了一身米饭，表情更加嫌弃了，白眼快翻上天了。
「哈哈抱歉抱歉，」孙念忍住笑，掏出纸巾，「我给你擦擦吧？过来？」
狗不搭理他，自顾自甩甩脑袋，发现有米粒甩不掉，只得把头伸过来。
孙念小心把米粒都捡干净，问：「你挺值钱的吧？跑丢了还是怎么？」他发现狗眼睛一直盯着那份夹沙肉，口水都流出来了，只得说，「你饿了是吧？喏——」孙念夹了块肉递过去，狗嗷呜一口吞下肚，又盯着剩下的肉直勾勾的看。
「算了，给你吃吧。」孙念把饭盒放在地上。
这一份夹沙肉泡饭，让孙念收获了一条特吊的狗。孙念给它正式赐名为「孙旺财」。
孙旺财是条神奇的狗，从来不随地大小便，也不吃丢在地上的剩饭，睡觉一定要睡床，洗澡都要冲淋浴，而且它很少「汪汪汪」，就算叫了，也不是那种疯癫的叫法——压根不把自己当条狗。
孙旺财还能听懂孙念的各种话。
比如孙念说：「孙旺财！我今天去拍戏，你去不去？」孙旺财像个土财主一样坐沙发上，高贵点了点头。然后孙念把孙旺财放在车篮子上，骑着车带着狗去摄影基地，孙旺财迎着风，那表情特别生不如死。
比如孙念说：「旺财啊，今天那个编剧，想和我处朋友，就是想和我睡一觉，说能让我当个小配角，真露脸的那种。」孙旺财那吊炸天的死狗脸露出不可置信（实际上是鄙视）的神情，大意为「我艹你连那种货色都能看得上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孙念囧囧道：「我只是说一说而已你别当真……我不和他睡……而且你作为一条狗懂得这么多真的正常么？」
比如孙念说：「老孙（？）啊，你说，我以后的金主是什么样呢？」说着，孙念叹了口气，「你别嘲笑我没骨气，谈恋爱我见多了，最后不还都是那个样么。而且你看我，我就以服务生，这几年喝酒都喝成这样了，白天群演晚上卖酒，不卖屁股，工作够努力吧？生活有什么改变呢？我当群演两年，想出个头，就得陪编剧睡觉。……说到底，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是没有进步的。我要是靠自己，也许一辈子就这样了，说不准哪天就让人给漕了，成了个兔子。还不如找个金主，还能让我过的好一些……」孙旺财坐直身体，两腿在地板上伸直，如老僧坐定般，孙旺财颇有深意瞥了孙念一眼，似有似无点点头。
之后的一段时间，孙旺财开始频繁外出游荡。孙念嘱咐：「你这么贵，一定要小心狗贩子啊，把你偷走了可是要剁了做狗肉夹馍的啊。」
天生嘴下撇的孙旺财酷炫拽一甩头，甩着小尾巴滴溜溜出门了。
白天一人一狗去拍戏，晚上孙念给人拼酒，被人摸屁股，也会有被人撕上衣洒酒的情况。越长越好的孙念，就像朵绽放的艳丽玫瑰，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都像能发出魅香，令人着迷。孙念的长相比实际年龄更显小，那小模样恰好能激发某些欲望——想象一个未成年的小孩男对着你搔首弄姿，这是激发兽性的最好方式。孙念每次在卡座走一遭，屁股都能被捏肿。被捏着捏着，孙念就有些撑不住了，反正迟早得卖，再早一点晚一点的，也没什么必要了吧。
抱着这个念头混混僵僵扮了一天尸体，直到拍摄结束，换掉剧组的衣服，洗了把脸，想着晚上去找小兔子前辈（？）问经验时要怎么开口，孙旺财甩着舌头吭哧吭哧跑过来，咬着孙念的裤腿往一旁拉。
「哎哎哎，怎么了你？」孙念不明所以，只得跟着孙旺财走。
孙念跟着孙旺财小跑到基地门口，看见十米开外停着一辆黑色奥迪。奥迪旁站着几个人，里面有导演、副导和编剧，男主女主特意打扮了一番，在一边站着，脸色陪着笑。
被跪舔的人侧着身，孙念看不清样子。
「大人物啊……」孙念嘀咕。男主女主算是内地当红青春剧小霸主了，这么红还在一边陪着笑，这人来头够大的。
「哎干嘛干嘛？」孙旺财从后面低头拱着孙念的小腿，孙念低声念，「推我干什么？你还想让我去抱大腿啊？」
孙旺财仰头翻了个白眼，孙念和孙旺财呆久了已经有点神经质了，这狗每个表情他都得琢磨这其中深意。还没等孙念琢磨出这个高傲的白眼是何含义，孙旺财扑腾着小短腿就冲了出去，在众人眼皮底下，哈赤一口，咬住了大人物的裤腿。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孙念扑过去大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导演一众叫唤着「顾先生您没事吧快去医院打针这哪来的野狗你是谁这是你的狗么快快快去报警」，孙念扯着孙旺财的尾巴，导演从后抱着孙念的腰，副导演这就要掏出手机报警，兵荒马乱之际，大人物顾先生轻轻巧巧开了口：「没事。」
顾先生的下一句话伴随着一个动作。顾先生抬起孙念的下巴，仔仔细细看了一会，说：「上车，带上你的狗。」
——托孙旺财的福，十八岁的孙念，就这样勾搭上了顾先生。
……
孙念在希尔顿酒店大厅坐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回河萧。他开车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到了顾先生所在的小区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进去。
孙念在河萧有自己的房子。他的房子和车，都是确定包养关系后，顾先生送的，相当于一份定金。顾先生亲自挑选的房子，装修按照孙念的喜好来。孙念其实没在这个房子里住过多长时间，他和顾先生刚在一起时，他住在顾先生的大宅里。住了莫约两年，有一天管家说，孙少爷工作忙，总是半夜才回来，会影响顾先生休息。孙念就这样被委婉赶出了大宅，回到这个套房。当时孙念以为顾先生不想再包自己了，没想到周末还是被接了过去，和顾先生一同用餐再滚床单，度过一个美好周末之后再离开。如此四年，直到这个月，孙念不想过去了。
孙念不想被顾先生包养下去了。
只是孙念现在还没种说，他和顾先生处了六年，还是没摸透顾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敢轻易说出口。
18、顾先生和孙念（三）
顾先生醒来时，是清晨六点。昨夜有些孟浪，但不影响他的生物钟。他刚动一动胳膊，怀里的男孩就嘤咛一声。男孩迷迷糊糊睁开眼，哑着嗓子撒娇：「顾先生……」说着，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空气微凉。顾先生把被子拉过来，裹住男孩裸露在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时间还早，怀里的小孩又缺觉，顾先生帮男孩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哄了哄，直到男孩又睡了过去，顾先生抚摸着男孩精致的眉眼，慢慢向下，又摸上那细嫩光滑的皮肤，摸了一大会才闭上眼睛。
相比较顾先生的美人在怀春宵帐暖，孙念在床上翻来覆去捣腾了一整晚。他该怎么和顾先生说呢？
顾先生，感谢一直以来您对我的照顾，我们可以结束关系了。
顾先生，我工作越来越忙，没有办法好好陪着您，我们应该结束关系了。
顾先生，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和您在一起了，我们结束关系吧。
哪个都很烂啊……孙念抱着脑袋，无语凝噎。只有金主甩小情儿的，那有情儿甩金主的！这不找死么！
孙念的脑海里，只有「找死」这个抽象的概念，实际上他对顾先生的概念，也是很抽象的。抽象到他压根不知道顾先生会如何处理自己，或者处理自己时，会恶劣到哪种地步。
在孙念心中，顾先生就是个有特殊爱好的中年男人。
……
回到孙念遇见顾先生那天。
孙念抱着孙旺财小心翼翼上了黑色奥迪，顾先生坐在后座右侧，他坐左侧。轿车一路开回河萧，孙念就小心翼翼打量这个大人物。
孙念听到导演喊得那几声「顾先生」，这时才隐约认出了顾先生的脸。他在酒吧干了三年，对这条街多多少少也算熟悉。他知道这条街有个牛逼人物，其地位就像宗族大家的家主。酒吧有一年举办什么大活动，特意请顾先生来说几句话。孙念那个时候远远看过一眼。
顾先生都没什么变化——孙念只知道这人三十多岁，应该不到四十。不显年轻也不显老，就是标准的那个年龄段的男人，但又明显比其他男人多了股气质和风度。孙念瞅着顾先生的侧脸，觉得这人也别人说的那么霸气侧漏啊，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令人不敢接近啊，看起来挺温和一人啊。当然，当晚孙念就见识了顾先生的大好身材顾先生的强悍威猛顾先生的金枪不倒——这之后再说。
孙念正默默观察，思考着「顾先生是要包我呢还是想把孙旺财带回家煮了呢」时，听到顾先生问：「多大了？」顾先生的声音很好听，当即迷晕了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