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大师最终叹了口气，还是发了句：「亲，这就给您画，下午就给您发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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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路有各种店。从婴幼儿用品到红白喜事，一条街能齐备人从生到死的所有物件。这条街最稀罕的店，是个终日点着檀香放着大悲咒的小店面。说这是个道术店吧，里面供着菩萨佛像卖着佛经，说是佛教店吧，里面又承接各类法事，还给你画符驱鬼。总归是个不伦不类的奇怪店面，店主是个年轻男人，又信佛又信教，二者皆信的后果是什么都不信——乱七八糟的道义信条积压在一起，突然某天悟出了宇宙真谛——人啊，活着就是这么一回事，管他南无阿弥陀佛还是清静无为，自在就好。
——喂喂，不要以为这个店主是个骗吃骗喝的混子，人家的淘宝店铺可是有认证的，淘宝官方认证的大师。
店主姓谢名能，给自己赐了个号叫无能，挂牌无能大师。
谢能的爸爸，是个佛教徒。他爸很有意思，当了二十几年的俗人，生了谢能后突然开始信佛，在家里请了几坐菩萨，整日叩拜。谢能爸整天去河萧龙山的寺庙，和老和尚讨论人生哲学，再相约某日去放生，又是乌龟又是鲤鱼的。谢能爸每年都得捐一大笔钱在这上面，心诚的很。谢能爸贪吃，顿顿少不了肉，别人窘他，他就笑哈哈说，这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谢能爸还整天让谢能看一张佛像，说，咱们死后啊，会遇见个专门接引咱去极乐的佛祖，到时候啊，有很多妖魔鬼怪也会变成这个佛祖的样子，引诱你跟他们走。你可千万别跟着走，跟错了人，那可就是去了地狱了。你得把这佛祖的名字记好，把模样也记下来，到时候就能分辨真假了。
谢能挺烦他爸这一套的。你有信仰自由，别整天拉着别人也跟着你信，说这说那，像传销一样。谢能爸拉着谢能早晚叩头，谢能不愿意，还被他爸打了屁股。
谢能家条件不错，谢能爸本来是个不大不小的国企员工，后来专门开了一家专营佛教物品的店面，专业点就称作「佛缘店」，就是现在被谢能搞得不伦不类的这家店。他爸在店里请了很多菩萨，还有其他佛祖，卖各种佛经啊讲义啊磁带啊，引来了不少老头儿老太太，半只脚入土的人，都想着来生。谢能爸不会做生意，总觉得自己是普度众生，十块钱一本的佛经随便送，其他的东西也都赔本卖，为了这个店赔了不少。
谢能妈也挺神的，自从跟他爸一起信了佛之后，整天神神叨叨，网名都改成了仙姑。但她妈很务实，有信仰不耽误做生意，美容院连开几家分店，总部旅游都是新马泰。
一个信佛入迷的爹，一个做生意成魔的妈，谁都顾不得谢能。谢能指着隔壁家的大猫，奶声奶气说：「有妖怪。」他妈直接甩一百块钱，说，宝贝去买零食吃。他爸则是拉着谢能给菩萨磕头，让谢能清清眼。
小谢能被那只明明长着三条尾巴的猫鄙视了，难过了两天。
——谢能本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除妖师，他天生阴阳眼，只是没被重视，慢慢长大后，他就再也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不过就算浪费了天赋，谢能也阴差阳错当起了道士。谢能中学时期特别迷恋修真小说，一介凡人怎么修炼怎么画符怎么炼丹打妖怪，最后找到了天阶，成了仙——谢能简直着了魔，从早到晚想着怎么修真成仙，如何练个大小周天。
那时候谢能看了很多书，从五行八卦到本草纲目，古代的神魔小说也看了很多，还有道教旅游区买的那些课本。谢能知道那些正统道家不乱收子弟，不然就真扛着小包袱去了龙虎山，在山下跪个三天三夜了。当然，如果那时谢能真去了，他可能真能成为道家一代能人。在被窝里自学的谢能，正式课本是古书，《抱朴子》之类，相比较市面上到处可见的道教全解，还是古书可信些。谢能整天在家里念叨着「急急如律令」，按照书上的教程又是画符又是占卜，还没事比划个太极切西瓜。
谢能持续了两年这种生活状态，他杂七杂八什么都看，看到最后就偏了道，没事念个咒画个符，茅山道术他琢磨个十成七——直到谢能度过了中二期。
谢能发现自己是同龄人中的另类，除了自己，没人对这玩意感兴趣。谢能后来也接触了其他东西，除了修真，还有未来，有机甲，有盗墓，有穿越，这些东西让谢能明白，他搞这些东西，完全就是个笑话。
谢能之后就没有再鼓弄那些玩意，他开始好好学习，考个大学，以后当个程序员什么的。不过作为习惯，他还是喜欢没事画个符。谢能画符自成一家，他容各家之长集一身，自己又参了很多东西，画的符还挺具美感。
谢能画了就丢，无聊了再开始画，直到有天，隔壁的猫，那只曾经鄙视过谢能的猫，翻过窗子来到谢能家。这时的谢能其实已经看不出这猫有几条尾巴了，他只觉得这只猫有些奇怪。
这只奇怪的猫走到谢能面前，挥着爪子给了谢能一巴掌，吼：「以后能别写那破烂玩意了么！老子都被烦死了！」——这猫道行不浅，谢能的符对他来说没什么伤害，但也能时不时蛰他那么一下。
谢能呆呆看着猫，念了个咒。
然后谢能被尖叫着的猫挠了好几条血印。
无师自通的谢能，成了个道士。
又会画符，又会做法的道士。能力不怎么地，但符画的不错，也能和小妖精们相互找找不痛快——不过给妖精找不痛快这种事，谢能是不会做的，随便一只猫都能挠他一脸血，何必作死呢。
谢能大学毕业那年，他爸得了癌。熬了两年，还是没熬过来。谢能爸一直不喜欢谢能搞这些玩意，说是不务正业，整天烧香求佛让谢能能正常点。谢能有时候觉得他爸这样很好笑，在谢能看来，无论佛家还是道家，最终奥义都是回归本然，舍得放下，终成大我——说句操蛋的，那就是逃避现实。那古代大太太，一受气就赶紧回去念经，念个三五百遍，能不清静么？当然，这就是操蛋，要谢能爸听见了，绝对得揍谢能一顿。谢能觉得吧，你能普度众生，那说明你比常人伟大。你不能普度众生，只要你不干坏事，也没什么。像谢能他爸那样，不仅什么都没放下，还天天向佛祖求这求那，挺好笑的。
谢能他爸躺在病榻上说：「佛，讲的是三世因果。前生种善恶因，今生得善恶报；今生种善恶因，来世得善恶报。我得了这病，是上辈子做的孽。这辈子我行善忏悔，为的就是下辈子能有善果。」
谢能听着他爸在那说，突然觉得，其实人活着也就那么一回事。作恶也好行善也罢，天灾人祸一来，就全成灰烬了。但那个时候谢能也开始对着菩萨下跪，他给菩萨磕头，心说，求菩萨让我爸撑下来吧。
谢能爸爸走那天，谢能在医院陪床，他爸爸晚上刚喝了一晚稀饭，谢能还想着明早买点什么早点。谢能那晚做了个梦，梦里他到了一个满是雾气的阴森场所，他身边都是没有表情的行人，他在人群中，看见了自己的爸爸。
他看到路的尽头是熊熊业火，行人纷纷坠落，即将轮到他爸。他想去拉他爸，但却动弹不得，谢能呜呜直哭直叫，他爸怎么都听不见。谢能看见他爸在坠入业火的那一霎，突然金光四现。一个布袋胖和尚从人群中挤过来，擦着汗说：「哎呀幸好来得及，最近吃胖了走都走不动了。做个合格的npc能容易么！」胖和尚露出笑脸，对谢能爸说，「哎，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谢能从梦中惊醒，满脸是泪，他楞了好一会，才伸手去探他爸的鼻息。
他爸爸走了，和佛祖一起，去了西方极乐。
谢能那个时候起，就接手了这个小店。除了佛像佛经檀香这些东西，还添了不少驱鬼辟邪的小物件。
谢能的生意算不得好，也不算差。一个月能送走两尊菩萨，卖个几套经书，其他那些蜡烛檀香小物件的，零零散散也卖的不少。他的收入来源，大多是在淘宝。
谢能在网上给人画符。价格三十两百不等，还卖的不错。一是因为谢能的确多多少少有点能耐，按照八字给你算算运势，多少也能祝你一力。二来，请符的人，多数只求个心理安慰，就算不灵，也不会真给个差评来得罪「大师」。三来，淘宝有自动好评——你这边还没等神符显灵呢，那边已经默认好评了，改也没法改了。
谢能卖的最多的，还是桃花符。他一边给人画符，一边按照恋爱书籍上说的给客户支招。谢能和那些小姑娘小男生一同攻坚克难，一来一回像打仗一样，还挺有意思。
最近接的这一单，快把谢能头发给愁白了。
同性情侣。攻方劈腿。谢能连画了好几个符，都没什么用。
总是处理感情问题的无能大师谢能，算的上半个感情大师。他一直认为，人在感情中，一定要是个唯物主义者，千万不能走心。因为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是无能为力的。比如生老病死，比如四季变迁，比如恋人的变心。
你永远无法挽留一个变心的恋人。这是条恒久不变的真理。
但屏幕对面的客人分析：「不可能，前天我们还在商量去旅游的事，结果第二天见面时，他就要和我分手。那小三我见了，长成那个德行，又黑又壮的，他瞎了眼才能因为那种货色和我分手。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常识无法解释的东西。」
真是个自信的人啊……谢能啧啧，被劈腿还能保持这么高傲的姿态……谢能连给这位客户发了好几单顺丰，还都不是到付，疼得谢能心肝直颤。
这一个单子拖了有半个月，直到有一天，那位客人，给谢能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看似攻方的男人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顾客说：「他和小三分手了，回来找我。不过我拒绝他了，真是太恶心了这人。行了，多谢老板了，五百字好评加微信微博分享，以后推荐朋友也来这买。」
谢能看见那个好评，只想对这女王陛下高呼万岁，叩首跪安。
这单子拖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完结了，谢能决定接下来的一星期都不接单了。他用ps做了张图（大师也是会各种软件的），写着「无能大师闭关修行」，贴到了店铺主页。
谢能下午送走了一尊菩萨，没挣钱，他爹要是知道谢能挣菩萨钱，得托梦骂的他狗血淋头。送菩萨，看古书，直到晚上八点多，谢能准备关门时，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壮汉创进了店里。
谢能第一反应是，我擦，这什么年头了还收保护费啊！
之后他就愣了。
这大汉进了店门，哭得梨花带雨，翘着兰花指，指着谢能的鼻子骂：「你这个王八蛋嘤嘤嘤！」
谢能目瞪口呆看着这男人，这气息……应该不是人类吧。谢能反应过来之后立马从抽屉里掏符纸，刚把符拿出来，那个壮汉又扯着嗓子嘤嘤着吼道：「你们人类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混蛋！」
谢能一口老血堵在胸口，看着那壮汉双手捂胸的动作。
你到底是谁啊老子认识你吗？！而且就算老子认识你！
尼玛打死老子也不会去占你便宜啊神经病！
24、假道士和真狐狸（二）
谢能一直小心翼翼与妖魔鬼怪保持着距离，就连隔壁家的猫，谢能都没和他有过什么交流。他没有了阴阳眼，无法分辨人和妖，但对于这些东西，还是有些感应了。他不招惹妖怪，妖怪也不招惹他——无形中谢能就遵守了这个世界体系中的某一准则。
谢能黑线看着面前的男人，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男人坐在小板凳上，已经不哭了，那大身板加上这有点委屈的表情，真是滑稽到爆。男人哼哼鼻子，嘀咕：「哭了这么久，都不给人家倒杯水喝……」
人家……人家……人家……谢能脑海循环这俩字。
「饮水机在那边，有一次性杯子。」谢能说。
男人撇撇嘴：「你为什么都不给人家倒水喝？」
我神经病啊我给你倒水喝？谢能不搭理他。
男人瞪了谢能一眼，从小板凳站起身，踩着小碎步去自己倒水喝。谢能看着那一步三扭的姿态，恨不得把这玩意丢出去。
像贵太太一样小口小口抿完水，男人有些埋怨：「你都不问人家来找你做什么……」
太奇怪了……谢能看着这男人。走路那副德行，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娇滴滴的气息，还自称「人家」，小眼神也总像勾一勾你，可惜长相太阳刚，整体搭配就完全不正常。
「你……是，呃，狐狸精？」谢能在脑海里搜罗半天，终于找到了一点点苗头。
「是啦！」公狐狸先生白了谢能一眼，「现在才看出来！」
……我擦咧……狐狸精有这种货色？不应该都是极品绝色么？母狐狸有大长腿和大胸脯，公狐狸有小锁骨和小翘臀，各个都能把人迷得五迷三道的连爹娘都不认识了，这只狐狸是尼玛变异的吧？！这么阳刚！这么威武！古铜色！肱二头肌！腹肌！再配上这娘娘腔和兰花指！这尼玛能是狐狸精？！
谢能的表情明显刺伤了公狐狸的玻璃心，他怒道：「魂淡！没见过狐豹混血么！」
是杂交吧……谢能挑挑眉，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有点贱。
公狐狸垂着脑袋，丧气道：「人家长成这样，又不是人家自己选的。狐狸修炼要阳气，公狐狸只能去找男人……人家长成这个样子！能找到几个愿意上人家的！」说着又恼起来，「人家饥一顿饱一顿的，能容易么！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你这个死道士！连着这么多符！是想弄死人家么！人家只是想吃饱而已啊！人家是在恋爱啊！」
公狐狸戳到痛处，又开始掉眼泪。
「……」谢能艰难道，「……就是你，当了那个小三？」
「人家才不是小三呢！」公狐狸抹着眼泪申诉，「人家是两情相悦！人家是在谈恋爱！你知道人家遇见这么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嘛！」
在公狐狸哭哭啼啼的陈述中，谢能知道了事情大概经过。
这只公狐狸，出身不好。狐狸族最强调血统纯正，族内地位是按血统排的，九尾白狐那就是最至高无上的。这只杂交公狐狸呢，爹妈都不是什么有地位的妖，生出来之后豹不豹狐不狐的，在哪边都不讨好。这公狐狸虽说是杂交，但还是偏向狐狸这边多点，只是比一般狐狸体型大，毛色也不是纯白的。变成人型之后，就更没个狐狸精样了。又高又大，一脸阳刚之气，不锻炼都有肌肉，硬的像石头一样。偏偏这壮汉自由接受狐狸精教育，成了个金刚芭比威猛娘炮，整个人的气质阴阳杂糅，不伦不类。
公狐狸要修炼，必须得去搞基，还得当个受。这狐狸这个体型，很难找到愿意干自己的男人。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了，要是长得不好，狐狸精的虚荣心作祟，还不愿意被人干。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修行不好，也没个正式的居所。直到公狐狸遇见了那个男人。
那男人在遇到自家的女王恋人之前，是个直男（掰弯直男这种事，全看机缘。运气差的，那直男避你如妖魔，运气好的，你把直男睡了，直男还抱着你说对不起，他会负责的），男人非常爱自家女王。公狐狸遇见这个男人时，男人正在酒吧买醉——情侣间闹矛盾嘛。公狐狸一看这男人对口，就连哄带骗把微醺的男人带去酒店，轻飘飘吹一口妖气，男人就对公狐狸缴械投降了。
「狐狸精嘛，那专业课程就像调、教一样，不管男女，一个个床活都厉害的很。别看公狐狸人高马大，人床活可比那女王好不止一万倍。一向贪欢之后，男人就有些放不下这公狐狸了。
「人家真的不知道他有恋人啊！人家不会去破坏他人感情的！」狐狸哭着申诉。
「都怪你……人家本来是可以有个固定男朋友的，你非要拆散人家……」
「他要真成你男朋友，不出一个月，就得死在你身上。」谢能特别不理解这些狐狸精，一个个干着这种偷鸡摸狗撬墙角的事，嘴上都说的特好听，说自己是在谈恋爱，说自己是碰见了真爱。谁家的谈恋爱是天天做啊？就这公狐狸，指不准爬过多少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