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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兮 下——by路人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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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兮(下) BY: 路人乙


青皇看起来松了口气,又说:“朕再提醒你一句,他伤得重,不是朕叫人打的。你见着不要哭天抢地。”说后一句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金婵。

梁徵心一沉,却也说:“在下知道。”

他不知道谢欢会这样。

宫内原是多规矩,但青皇是将他隐藏此处,许多事反倒省了。怕沾了药迹,一床薄被只遮盖了谢欢下身,房内几人也一时都不避。

梁徵退了一步,依稀像是刚刚与谢欢相遇时,以为他要死了,承天玉缓着那一口气撑他到达氓山药谷。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只顽强地不肯死去。

叫人震惊地不敢接近。

这里没有承天玉,也没有容蓉,但还好谢欢还半开着眼睛说话。

青皇与他说了几句,然后金婵。

忽然之间谢欢看见他。

然后笑了一笑。

他仿佛半梦半醒中迷离一笑,虚空中宛如烟云摇荡。他还是这般好看,这孱弱时,把平日故作的得意都去了,余下三分可怜,七分如梦如幻。

梁徵随他笑容怔了怔。竟感剜骨切肤之痛。

“梁徵。”谢欢微微抬手,再不看身边青皇一眼,“你怎么这模样。”要笑他被轻易绑缚,却笑个没力气。

梁徵近前了几步,双手被困于身后碰不得他,便在床边跪下了。

了非闪开一旁避免生受了他大礼,他并不理会,只看着谢欢手指慢慢触碰到自己脸上。

“你来晚啦。”谢欢说,“你救不得我。”

对不住。梁徵想说,但靠着他手心,只觉得满腔愧意,竟说不出口。

“是我自己想得太好。”谢欢说,好像知道他所想。

他想的什么。好像他就是应该及时出现,同过去数次一样救他于危难中。

这场面叫人不自在,了非早悄然回避了。青皇仰天看了看天花板若有所思,再看回来时不见眼前有变化,一挑眉扬声说:“谢欢,朕正事还积着。有空再来看你。”

谢欢总算闻身侧头,“臣恭送陛下。”他总算放弃要起来,却还是说,“家父……”

“朕对他怎样如何能被你左右。”他再说起,反而使青皇愠怒,恼他怎么忽然不擅察言观色起来,“你也太高看你言语轻重。”语毕拂袖而出,金婵慌忙跟上。

谢欢无奈,倒也自知高热中意识迷糊,随他去了,转回来注视床前的梁徵。梁徵紧缩的眼神叫他一身连不疼痛处也变得痛将起来,只得再笑一笑,望能缓梁徵一缓。

“你想什么?”梁徵问。

“想当年,你总是要来救我。”谢欢说。

梁徵锁眉难受,谢欢招手叫他过来些,突然贴近往他脸上亲了一亲,笑道:“我又不怨你。”

全然不怨,此时见一面已是惊喜。

往日就当谢欢惯来风流的过分亲近,也就罢了。这回梁徵却已感脸上一烫,一时五味杂陈,早想要讲的话不知怎生开口。

“我问你。”谢欢转眼又已正色,重聚精神,“烈云是不是在华山?”

梁徵点头,“你知道他去做什么?”

“能猜着几分。”谢欢一手抓着他衣襟,“你师父好说话不好说话?总之他要问什么,你师父一定得说。若要欺瞒,被他知道了,你们整个武林都拼他不过。”

“师父欺瞒烈云前辈什么了?”

“你师父三十年前带走了他儿子。虽然不知存亡,但这世上理应只有这件事会叫烈云离开皇宫。”因感急迫,谢欢说得快,身上痛楚都要不觉,“他三十年都没离开,因为他觉得人早就死了……但是……”

“师父不会杀一个孩童。”梁徵打断他说,即使担心他精神,但这样大事,不能不听下去。

“婴儿,他儿子当年未及满岁。”谢欢说。

梁徵正了颜色,“那便更不会。再罪大恶极的人家,师父也不会杀死一个婴孩。”

谢欢看着他,轻声说:“那就是了。”

有一会儿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梁徵的脸。但是很快,他轻轻推开梁徵去,“这般危急之时,华山定要你回去。烈云的武功做不得玩笑不说,他更不是仁慈心软之人。你与他也算得几分半师徒的交情,快些回山,与他周旋着些,以免无辜者受他折磨。你放心,他若真要逼问,倒不会要杀你师父。”

他并不常常这么一来就说正经话,梁徵也不知他意识不稳中失了本性,还是果真想赶自己走。是该走的,他告诉连羽只耽搁半日,这半日已是到了。

“你跟我走。”梁徵说。

“不。”谢欢想都不想,“你这是哪里来的浑话?”

“我断不能叫你再受此般苦楚。”梁徵难得强硬,起身用力,直接挣断了方才自愿受缚的绳索,俯身要抱他,掀开锦背却又只见他从背脊到腿部大片的新伤,简直无处着手,手臂就僵住了。

他忽然发愣,谢欢便无预兆地,伸长了手臂来够他的脖子。

梁徵俯下来一些给他抱了,深锁眉头问:“怎么?”

谢欢没说得什么。因为双臂紧紧搂着他,便是呼吸在他耳边,扑来一片温暖潮意。

他不知谢欢何意,但这相拥无法拒绝,亦搂了他肩膀,想要用力却又不敢,只得抬起另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

益发不知从何说起。

我不曾婚娶,未配佳人。你若有意,怎知我无情。

“不知君心似我心。”谢欢在他耳畔说。

这话无头无尾,但叫他了然,原来千言万语自都不用再出口了。

******

梁徵推着谢欢的手臂叫他退回去时,谢欢有些恋恋不舍之意,但还是从了,默默缩回床上去,仍满面微笑地盯着他看。这笑容中竟是些着迷之意,梁徵不禁略感赧然,不知谢欢本人已是俊美无双,自己有什么好叫他沉迷之处。

谢欢只管胡乱在笑。

“皇帝托我给你传旨。”梁徵说,碰了碰他的脸,感到他的皮肤比先前更加烫热,这不是好的迹象,他应该好好休息养伤。

谢欢做了个鬼脸,“他刚刚才走出去,不会自己跟我说,还要你传什么旨?我不信你。”

“假传圣旨听说是杀头之罪。”梁徵说。

何况他从来不说谎话。

并无旁人,谢欢夸张地表露出对青皇的怨气,“讲。”

“跟我离开京城。”梁徵说。

“说他的旨意。”谢欢满脸不耐。

梁徵点了点头,“这就是旨意。”

谢欢愣住了。

“为什么要公子走?”金婵小心地问。

“女孩儿家,不要问这些。”青皇本是不说,但是走两步,忽然又停下来对金婵笑,“他走不走,其实与朕何干。朕要做什么,哪里还顾得上区区一个谢欢。只是他若在此,终日对朕絮絮叨叨,总是不爽快。”

金婵不明他说些什么,却也道:“公子总是好心。”

“哪要他什么好心。”青皇不痛快地摇头,“谢欢行事,拘于眼前寸光,可不知道朕当初想些什么,居然钦点他做了进士……”他顿住了,脚下一停,脸上翻作了苦笑,“朕自然是好眼光。”

“陛下?”

“不要说了。”青皇执了金婵手,“今期不同往时,你也不必再出宫,随朕在宫中享福逍遥便是。”

谢欢看上去完全了解青皇这道旨意的意义。梁徵帮他大略包扎了伤口,谢欢自己咬牙切齿地正了衣装,出去寻着了非说了几句,回来就道:“走吧。”

梁徵嫌他发热中仍衣着单薄,好在了非体贴,叫宫女送了件斗篷进来,梁徵便给谢欢披了。打量他不会轻易着凉,才才略矮下身,让他伏到自己背上。

“去华山?”谢欢勾着他脖子问,“让我走一走挽花楼怎样?”

“没空。”梁徵带他越过宫墙时说。

“我把无双剑藏挽花楼了。”谢欢说。当时扮了女子去见谢铭,自然不能佩剑, 又无法放心交给金婵保管,只得就地藏了挽花楼。

“我在这里,你要剑做什么?”梁徵不愿再误时间。

谢欢精神不济,无力和他争执。梁徵反手托稳了他,在谢家别院外找到自己的马,抱他上去,恐压着他背部,便与他正面对着叫他自己抱紧了,立刻赶路。

谢欢这样伤势并不该长路颠簸,梁徵心有歉意,但也决无法容忍他独自留在京中。只好单手持缰,尽力平稳地托着他,几乎不叫他碰到马鞍,好少些颠沛。也许过于平稳了些,梁徵又不肯引他说话,谢欢不多时便陷入昏睡中,原本抱着他的手松了力气。梁徵便控制着自己的手劲,怕碰疼他的伤口,又担心他掉下马去,极尽可能地小心翼翼。

只愿尽早回去。

经过城市时,梁徵便换一匹马。

似乎遇到谢欢的时候,昼夜奔波总成常态,未知何时了结这百般乱事。

心内却又明了,谢欢既无意脱身,或是永远不能了。

便只是与他紧靠,温香软玉在怀,若得一日,便是一日而已。

华山上一片寂静。

梁徵单手抱了谢欢步步走上山门,对这寂静感到戒备,因无法预料发生何事而紧绷心弦。

“梁。”

越岫在路旁叫他。

他从来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此时这张缺乏生气的面孔也让梁徵觉得安心,“二师兄。”

越岫看了他怀里谢欢一眼,又转头看琼台峰方向。

梁徵不解,幸而水瑗正疾速从山上掠下,越岫伸手将他一拦,水瑗扶了他手臂停步,本要与他说话,转头已看到梁徵,就先对师弟一笑,“哦,小梁,你总算回来啦。”

“山上怎么回事?”

“我怕出事,叫乔子麟带人大多避下山去了。柳宫海与他交手都不敌,就别叫别人去犯傻。”水瑗满不在乎地说,也看了看谢欢,“你怎么把这位带过来了?”

“他……”梁徵不知要不要解释。

水瑗摆了摆手,“你送他回房。我们再说。”

烈云没有杀人。

他只是坐在琼台峰荀士祯修行的洞府外,若有人来,他便把人打下去。若无人来,便只是坐着。

荀士祯在洞内,却偏偏不与他相斗,也不出来。

这样已耗了数日。

“他想要什么?”梁徵想起谢欢说关于他原有子嗣一事。

水瑗耸耸肩,“他和师父说话,又不和我们说,谁知道。不过我们可以猜一猜他为什么不认真动武。”

梁徵不打算猜,直接等水瑗的答案。

水瑗不卖关子,道:“他今日行事,与以往江湖传说截然不同。固然是武艺超群,也不是传说里那样宛如神魔的地步。他们觉得这当中有些蹊跷。”

“他们?”梁徵不明。

“当然是柳大侠们啊。”水瑗说,“我觉得么他能三十一年不出现就足够蹊跷了。而且我们知道他是在皇宫是不是?皇宫于他有用之物只曾听说酿草。我让你去偷过醉湖酿草了。我猜安心宁神之物,世间千万,却也许独这一种于他有效。可如今他离开皇宫,要维持清醒也许就不那么简单。”

梁徵考虑了,然后说:“师兄认为,烈云前辈之所以克己不战,是恐再次失了心性?”

“猜想而已。”水瑗说,往琼台峰望了一望,“你想要去再试试他如今武功,还是就这样等他和师父耗下去?”

“不可。”越岫说。

水瑗瞧瞧他,“越岫担心得也不错。那人现下显露的武功,我们师兄弟五个联手未必不敌,但若果真引出本性,那可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

“柳宫海是为此事去的京城探查情形?”梁徵问。

“谁知道他去哪里了。他要管我华山的事,我不要他管,和他吵了一架他就走了。”水瑗说,“别管他,想想我们的事。”

“等。”越岫说。

“他想等等,我想联手去寻那人的晦气。乔子麟同意我,小连同意他。”水瑗一边说,一边在自己与越岫之间来回指,“小梁的打算?”

“我想去见见前辈。”梁徵说。

******

也许出于对梁徵的关切,水瑗把他带上琼台峰,并且没有马上离开,而只是退后几步坐在山石上。

就算梁徵曾有一丝期望会出现在这里的并不真的是烈云,现在也消失了。

据水瑗说,烈云不搭理任何上琼台峰来的人。梁徵认为水瑗很有可能做过千方百计引他说话的事,才得到这样的确切答案。只是骗他出来这个法子,水瑗一定就试过不少了。

所以当梁徵上前见礼寒暄,烈云也不理睬时,梁徵也并不怎么奇怪。

若谢欢所料不错,烈云果然是来寻他儿子踪迹,那只要荀士祯不开口,别人想必也不会知道。得不到答案,烈云怎会离开。

他不能劝说师父做任何决定。

只有和烈云说。

“若师父坚决要守此秘密,前辈何必苦苦相逼?”

烈云不答。

可是表明得清楚。荀士祯坚决,他莫非不坚决。

教过梁徵一回掌法的交情,全然略过不计。

水瑗对他的一无所获一点也不意外,梁徵觉得能听见他偷笑一定是水瑗故意不完全掩饰住的缘故。

“这无济于事。”水瑗在下来的路上说。

“师父再加上我们五个一同围攻烈云前辈一人,讲出去实在无颜见人。”梁徵道,“可毕竟无法坐视这样下去。”

“你同意硬攻了。”水瑗说,虽然听上去不像梁徵预想的那么愉快。

困扰地回房时,才看见谢欢醒着。

也许因为累他远行,梁徵对他略感歉意,山上如今少人,梁徵自己出去沏壶水,在水沸之前回来摸了摸谢欢的额头。

谢欢抓住了他的手。

“已经在华山,没事了。”梁徵没有抽回手,柔声安抚他。

“你去见过烈云了?”谢欢问。

“见过,他不同我说话。”梁徵在床边坐下,伸手解谢欢的衣服,要查看他的伤口。

谢欢稍微躲了躲,没躲过也就随他了,小声笑。

“笑什么?”

“没什么。”谢欢还是笑,然后亲吻他的手心,“我想告诉你知道,烈云基本不在乎什么东西,他不像你,或者你师兄师弟这样的人。我猜他保护先皇和陛下是因为觉得欠他们人情,能好好跟我说几句也是因为他觉得欠我人情。可你们可没有什么让他觉得亏欠的,跟他讲道理,我想你说不通。何况道理在他那里。”

梁徵顺势抚摸他的面颊,“我们可以明天再说这些。你可以试试去说说理。”

“他大概会理会我几句,但我说不通他。另外我在氓山的时候,”谢欢说,终于提起之前出关的事,“看到了容家姐弟的坟墓。很潦草的土堆,木板写了个名字歪在前面,所以我不信。”

“所以?”梁徵已经感到有些不好。

“我掘了坟。”谢欢说,“里面埋着容姑娘。”

梁徵收回手,握成拳藏在身后。但这件事并不让人吃惊,他们都早已想过,只是梁徵还想要寻找,谢欢已经确定。

“很对不住容姑娘让她重见天光,至少我给她重新写了块板子,把她弟弟的名字抹了,字肯定比之前的好。刻碑我是实在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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