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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兮 下——by路人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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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那样做。”梁徵说。

“随你怎么怪我。”谢欢闷闷地道。

“你虽则鲁莽,我又何曾怪你什么。只恨那狠毒的魔教妖孽!”梁徵仍握紧了拳,“待我有日拿住他,当众杀了不能解恨。”

“说不定他早已死了。”谢欢说,伸长了手臂去掰他的拳头。

梁徵叹口气,松手拍开他,“不要乱动。你好好休养。”想起外头还在烧水,起身要往外走。

“梁徵。”谢欢叫他。

“我马上回来。”梁徵说,并且确实很快转回。他房中并无茶叶,便省了,只倒了水出来凉着,重新坐到床边去。

谢欢一直盯着他看。

梁徵简直要不好意思起来,算是知道他从前一直收敛,叹着气问:“你就没想过我是男人么?”

谢欢毫不在意,“跟你说过了,我不好女色。”

仔细想了想,他确实是说过的。

梁徵只得笑了,“你也不奇怪我。”

“恋慕我之人不知道多少。”谢欢找回自己的得意,他有这样一张脸,倒也难怪,“论儿郎,你也不是头一个。”

“还有谁?”梁徵问。

“数不清。”谢欢似乎不打算好好回答。

梁徵也不十分好奇,就不问下去,又才想起方才被他抓住手,倒忘了本意,再次探手碰碰他额头,“你还在发热。”

“会好的。”谢欢说。

“都好几日了。”梁徵感到担心。

“真的会好的。”谢欢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不让他抽回,闭上双眼,重复说。

这仿佛让人感到平静。关于容蓉的消息惹来的悲愤仍在,但也不让人觉得狂躁,只剩下决心。

她身怀满腹医才,避世而居只为避祸。怎又遇上这种祸端。何况不是来自江湖,反倒来自她的亲族。

若是容松还活着,他自小不曾出谷,不谙世事,听凭姐姐的吩咐生活。容蓉不在,他就算没有立时死了,却要到何处过活。

就像是谢欢的保证真的有那样的神效似的,梁徵第二天起来前在摸了一把谢欢的身子,已经恢复到和自己差不多的程度了。他松口气的时候,谢欢正好也醒过来,对他眨了眨眼睛。

“你可以带我去见烈云了。”谢欢说。

“我去向三师兄说一声。”梁徵说,极浅地笑了一下,“要我伺候你起来?”

谢欢连忙伸手一挡,“现在不用。你去吧。”

水瑗没有反对,“也好,我们一同上去。言语不和时,趁他不备正好动手。”

越岫并不特别同意,但梁徵拿不准他是不怎么同意与烈云硬拼还是不同意叫谢欢与烈云说话去。越岫不同意时也只是带着三分责备看一眼水瑗而已。

“大师兄呢?”梁徵左右除了他们两个,只看到连羽。

“昨晚上和他约好了,一会儿会直接上来的。”水瑗说,“我要他保证别的人不会上山。”

既然如此,那就是万事俱备了。

梁徵抱了谢欢从房里出来,连羽的神情看起来仍是满脸不能理解,但至少在谢欢和他们一一问好时都没有说什么。

而当上去琼台峰之后,先开口的居然是烈云。

“你伤得不轻。”烈云一眼看见他,“青皇?”

“我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会累陛下拷打我?”谢欢对他反比对华山几个人要语气熟稔,“我爹干的,你要去帮我出气么?”

“若此事能了。”烈云道。

“说得像是你真的会那么做一样……你才不会对大臣乱动手。”谢欢喃喃说。

“也许陛下会要求,那我就无所谓。”

“我们不说这个。”谢欢笑道,“你怎么肯离开这里?”

“我只要荀士祯说出我儿下落。我与他往日恩怨,我再不追究。”烈云干脆地坦白。

水瑗挑起一边眉毛。

不过这个问题,谢欢早猜得八九不离十,梁徵也已说与他们知道。只有连羽把剑握得更紧一些而已。

“你说他已经死了。”谢欢故作不信。

“他还活着。”烈云道,像是确定无比,“我要见他一面。任是谁也挡我不得。”

******

“这点小事,为什么荀掌门不肯说一说?父子相会,应该是好事。”谢欢却是往身边的人问。

连羽道:“魔教血脉岂能再续?”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如裹剑势已然袭来,梁徵闪身提剑帮他一格,烈云不过小施手段,倒被梁徵接下了。连羽拔剑要迎他接下来的攻击,却并没有出现。

烈云收回手,杀气渐盛,像是等待更好时刻的一击。

“此地又没外人。”谢欢说,比方才提高了些声音,说给荀士祯听。

梁徵明了他的意思,若叫整个武林知道烈云之子是何人,江湖中再无那人容身之地不说,遭到追杀恐怕也是必然。但现在连柳宫海在内外人都被水瑗赶出华山,即便荀士祯在此开口,只要他几人不外传,也许便不致有那样风浪。

可事关魔教,华山哪能这样明确包庇。

就是他们知道了是什么人,按说也该将其子诛杀。

所以没有人理会谢欢的话,即使是烈云,也只是了然地冷笑,再不掩战意,起身扫视四个华山弟子。

如果魔教教主找到自己的儿子,血脉延续,焉知魔教不会卷土重来。

水瑗按上剑柄。

“你先避一避。”梁徵料想难免一战,转身带谢欢往稍远处去。

谢欢尚不甘心,回头还要说,烈云先道:“你们莫以为我当真不愿出手。”

“不要出手。”出声的是另一人。

是洞内荀士祯。

“你同我说?”烈云语带不屑,“你是什么东西?”

“我同他们说。”荀士祯道。

身处洞穴中,他的音量便远较烈云为小,却字字清楚。

“师父,魔教余孽,人人得以诛之,有什么出手不得?”连羽道,振剑而鸣。

“我与教主一点私怨,不必枉送华山三十年清静。”荀士祯说,“教主,我说与你就是。请进来说话,我不愿叫我徒弟知晓。”

“师父!”连羽顿时觉得一腔血气不知往那里使去。

荀士祯答应得突然,连谢欢都是一怔,而梁徵看着烈云。烈云并不兴奋或满意,脸上似笑非笑,原地少坐之后,才起身往内。

荀士祯称呼烈云的方式似乎让人感到奇怪,水瑗没有收剑,甚至难得没有说话,警觉地注视洞口。

梁徵退回谢欢身边。

一时四下寂静,风吹草动尽可闻。

像是响应他们的期待,突然一声巨响,脚下土地震动,叫人立足不稳。

第一块飞石从更高处滚落。

随即巨响声不断,地动山摇,轰鸣之声震耳欲聋,眼前洞窟伴随了山崩之势塌陷。

梁徵转身紧抱了谢欢,将他护在怀中,挥剑击开面前碎石。

连羽向前冲去,水瑗恐怕他被山石误伤,忙强行拦了他,不防另一边越岫已冲入尚未崩毁的洞口。

水瑗一急,丢下连羽便追了过去。

“荀掌门想要同归于尽?”谢欢只怕梁徵也往里冲,抓了他不放,“烈云!”

另一道人影已穿过正在裂开的石壁。

“交给大师兄。”梁徵与连羽对视一眼,因认出突然出现的人影而叫连羽不必再往前,唤声:“走。”一同往山下急退。

直退至琼台峰下日月坪,山峰上仍有大小碎石向下滚落,连羽左躲右闪总算未能被砸伤,惊魂未定中一转头,见梁徵虽怀抱一人,却依旧飘然自若,不禁有些惊异。

他武功何时这样好了。

“山洞之中有什么机关?”连羽没有立刻好奇梁徵的武功,更多震动于这样突变。突发意外,及时已经完全退下琼台峰,他依然没有回过神来,转眼间身边竟然只有梁徵与谢欢二人。

“无有什么机关。是师父一击之力。”梁徵同样惊奇,“数十年修炼,师父的功力竟到这样境界,有改变自然造化之功,我也不曾料到。”

“可胜得那魔教老儿几倍了!”连羽半是兴奋半是担忧,矮身避过又一落石。

“应是如此。”梁徵担忧更甚他几分,便是烈云,当初虽非烈云情愿,但救命、传功都是事实,无法像连羽一样希望烈云死去。

何况不知师父如何,师兄们又如何。

师父这突然动作,连他们师兄弟都无一人预见,这样如果有所误伤师父难道未曾想过。但他们要与烈云拔剑相对,那时伤亡也许更难预料。

荀士祯也许只是确实不愿他们与烈云正面对抗。

要说若非越岫突然往洞内冲去,水瑗也在洞外,自然也不会躲不过去。乔子麟更不会跟进去。师父原本没有伤他们之心。

这样巨大的阵势,山下众人定然也被惊动了。

梁徵轻声对谢欢说:“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要不是带着谢欢,刚才也许能在越岫飞身而起前将他阻住。

但这并不是谢欢的错。

“我没有吓着。”谢欢强调,“不过如果多有不便,你可以先让我回房。”

梁徵感到怀疑,自己平时住所是否不会被落石波及,这附近可能暂时无有叫人安心之处。

“山下之人很快会上来,最好别叫人又见到我们一起。”谢欢说。

梁徵手臂略紧了紧,“不用担心这个。”

“我要过去看看。”山崩之势稍缓,连羽立刻道。毕竟垮塌仅限于琼台洞府,山峰主体并未改变,想来崩塌不会轻易继续。

“你留在这里,如果山下众人往此地聚集,别叫他们近前。”梁徵说,顿一顿,“帮我照料谢兄。”

“梁徵!”谢欢急切地想要拉住他,但梁徵并不低头看人,拂开他的手,把他送到连羽背上。梁徵手上巧劲卸力熟练,谢欢实是抓他不住,张口欲要说话,却知道眼下紧急,无法耽搁梁徵,只得咬牙住了口。

连羽虽然满脸不情愿,倒也没有摔谢欢下去。

梁徵转身几步跳跃,重往琼台峰上而去。

洞口垮塌了,被石块掩埋,没有能让人直接进入的空隙。

梁徵有些迷茫地站立了一会儿,往山峰下远远一望,不见连羽与谢欢,想是安全避开了,便倒退两步,蓄力于双掌之中,大喝一声,掌风全力而震,欲将这阻塞通道的山石尽皆击碎。

自饮过烈云之血后,哪怕是平日所学华山武功,运用起来许多都与往常感觉不同。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所增之力,远远超过往日十多年刻苦习来之功。

手掌拍上石块,应声而碎。

眼前仍被层层拦阻,他便重新运功,再拍下去。无论荀士祯是成功与烈云同归于尽,还是他们当中有任何一人存活,还是越岫,还是水瑗,还是乔子麟。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日月坪上受惊赶到的众华山弟子与其他武林中人都渐渐聚集起来。连羽手忙脚乱地应付他们,拦着人们想要上琼台峰一探究竟的想法,焦头烂额不可开交。

谢欢扶在演武台背后石砖,在阴影中隐藏着自己的行迹。

一片混乱,倒是没人到这些角落里来窥探,只听得外面连羽声嘶力竭地呼唤众人不要接近琼台峰。魔教教主还在山上,也许还危险,何况山崩情况也许比看起来更加严重。

他听见扈怀的声音说:“虽说如此,总该让人去确认荀掌门是否安好。”

连羽似乎说:“几位师兄已经去了,人再多也没什么用。不如在这里静候。”

连羽应该比那些人心急多了。

谢欢低头看着身边的石砖。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是的,青皇的旨意。但青皇本不在意他是不是抗这道旨。青皇应该是信任他的,但除了关于他家的事。父亲也是,多年来私下与人如何来玩已都不让他轻易知道,他所知的倒是从挽花楼里来的消息比较多。青皇与父亲在分别刻意瞒住他的时候,到底是到了怎样剑拔弩张的程度。

他只是碍着他们。稍有妨碍,却总归无法阻止任何一个人。

他已经几乎想要放弃地,只等待一个结果。但是远离京城之后,被父亲几乎打死的痛意渐渐消隐。自小父亲在他身上从来不吝心力,哪怕他幼时贪玩不学无术也打通关节叫他一路高中,直到年少的青皇初次主持殿试,对他另眼相看。老父一直道他无能,青皇却看他不同。

坐视他们相争,怎能叫人甘心。

梁徵自有他师门兄弟,他独自到此,为着何来。

他原本是不相干的人。

******

日月坪上乱哄哄一团时,忽然听见有什么人惊呼了一声。

谢欢仰头往上面看了一眼。他处在角落,视线颇受遮挡,但再次天崩石裂般的响声不必看见也叫人知道有变。

两道人影同时破开石砾而出。

两个人落在日月坪演武台两边时,人群各自呼叫着混乱四散,又有各样兵刃出鞘之声传来,连羽的声音大喊着师父,更多的人喝的是魔教妖孽。

谢欢离得近,反倒最是一动不敢动,只猜出是烈云与某个人果然没有被区区山洞的崩毁所掩埋。

烈云说:“这样手段,你也使得出。”

另一个不言语的人,多半是荀士祯了。

“三十一年,你做到华山掌门名震一方,却还是这般只会玩弄些小手段——早说你做不得大事。”烈云居然多口,“枉我这些日顾念你我几分旧情。”

“恩断义绝,谈何旧情?”荀士祯缓而平的声音。

“好,早这样说,我还顾全你作甚。今日你说出我儿下落便罢,说不出,我屠你华山!”烈云似又出手。

荀士祯迎击之声。

谢欢正急于不知琼台峰上另几人如何,但烈云说出屠字,便将他心里其他念头都止了。心念急转,只道若荀士祯执意不开口,又无人挡得住烈云,那便先姑且瞎编个人给烈云找去就是。

那两人激斗之中,风声流动眼花缭乱,旁人皆不能近前。

谢欢听不出争斗情况如何,亦不敢探头去看,只继续想着编造一事——却不知烈云之子会是什么模样。就算见了,烈云如何认得。

金属划地刺耳地长嘶,荀士祯长剑落地,空手难接烈云一击,几乎摔出演武台。

“难得使我受伤,却还是只有这点能耐。”烈云嘲笑说,“穷你之力,能奈我何?地鬼。”

这声调已与平日的烈云有别,谢欢心中一惊,但听到最后二字,先前那一点吃惊就都被盖过了。

地鬼?

在他说出最后两字时,琼台峰上又是跃出人影,稍微使众人分神。地鬼二字出口,华山大弟子乔子麟刚刚好左手越岫右手水瑗一手拎了一人后领,落在日月坪上。

周围议论声起,不敢相信烈云刚刚说了什么。

梁徵在乔子麟现身后紧随他跃下,半空中一折身,闪到演武台后。

谢欢微笑着看看他,他看似无恙。

“我没事。”梁徵简短地说,忧心忡忡地抬头去看演武台上,“前辈说了什么?”

“说你师父是地鬼。”谢欢不留情地解释,“与天魔并称,据说是魔教教主的左膀右臂。怪不道你们与氓山天魔的后代有交情。”

“我派从无与魔教……”梁徵抗拒他这判断,想要反驳,却又自知不尽然,“除我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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