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蘅扭头看去，一时却是尴尬至极，几乎立时便移开了目光——
他大哥正搂着那女子好一番亲昵，看向彼此的目光中都是一片深情。
左蘅不自在地别过头，正对上黑耀的目光：“走罢。”
＊＊＊＊＊＊
因被黑耀捂住了眼睛，清和却是什么都不知道，走出院子后，茫然地看向身边两人：“方才怎么了？”
左蘅不知如何解释，黑耀倒是先开口道：“你还小，不该看。”说罢，不待清和反驳，便对左蘅道：“那女子是水妖，并没有多大本事，只是她身上带着极为浓重的湿气，却是常人难以抵挡的。”
左蘅露出了然的神色，过来为他大哥诊病的大夫都说沈遇之身上湿气极重，众人百般不得解，此时才算明了。
清和此刻也不与黑耀争执，对左蘅道：“她怕是知道自己身上湿气伤了你的大哥，才用自己元丹替他修缮身子，否则依你所说，你大哥是撑不到今日的。”
左蘅一愣，“难道……难道竟是除不得那妖怪吗？”
“你大哥当真不知那女子是何物吗？”黑耀忽地开口问道，见左蘅神色迟疑，微微摇了摇头，“你还是与你大哥谈一谈罢。”
二人撑着伞走回了西厢房，清和走远了些才想起问话：“黑耀，他们方才在屋子里做什么？你为何不肯许我看？——不许说我太小这样的话。”
黑耀目光游移不定，难得地带了些赧然：“只是凡人间的亲昵罢了。”
只是这么说着，他自己心里却起了些波澜，往日竟不知，这凡人之间还有那样亲昵的举动，饶是他瞧了也不由得心神动荡，又怎么肯轻易让清和知晓这些？
若是清和看了被吓到，又或是觉得男子之间如他们这般亲昵有些不妥，可真叫他无处诉苦了。
他这边心思不定，清和看了却仍是莫名其妙，又见他耳尖微微泛红，一时倒是起了玩闹之心，猛地蹿到前面转身，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刻意拉长了声音软软道：“哥哥，凡人间的亲昵有什么可见不得人的？你怎么就害羞了？”
黑耀一怔，一面搂住他身子一面笑道：“这却是极私密的事，我们一时不察见到也就罢了，怎么可叫你还去看？”
清和被他一说，反而觉得十分有理，又附在他耳边道：“那我这般与黑耀说话也是极私密的事情？”
黑耀顿了顿，方点头道：“是，所以清和不要与他人这般说话。”
“那是自然。”清和答了一句，复又郑重道：“黑耀也是，不许抱别人，不许这般同别人说话。”
闻言，黑耀心中一动，略一思忖道：“为何不许？”
这回清和倒是答不出了，只是叫他想一想黑耀这般温柔地对待另一个人，他便觉得心里十分的不自在，只觉得自己的宝贝被人夺了一般，便闷闷地道：“我不高兴。”
“那你可知道自己为何不高兴？”看着少年眼底的茫然，黑耀低下头碰了碰他鼻尖，笑道：“你且好好想想我的话，还有——我自然不会让你不高兴。”
＊＊＊＊＊＊
却说左蘅回了房间，心神不定，想着他大哥对那女子必然是情深意重，如今见了那女子似乎又不是存心害他大哥，又寻思着该与他大哥好好谈一谈，一时间竟是烦扰不堪。
如意此时推门进来，道：“方才来找你也不见人，这个时辰你又跑到哪里疯去了？”
左蘅不欲她知道这些事，微敛了愁容，上去接过如意手中纸伞收了放在门边，道：“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如意将手里一碗汤水放到桌上，揭开盖子道：“过来这几日都连着下雨，天气又冷，我去熬了些姜汤御寒，你也喝一碗。”
左蘅端过来，那碗汤仍是微微烫手。左蘅心中一动，急忙低头喝了，如意嗔道：“你也慢些，这汤还烫着呢。”
左蘅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道：“我可不想辜负你一番心意。”
“鬼的心意！”如意笑骂了一句，又道：“又不只你一个人有。”
左蘅挑眉，颇为夸张地叹了口气，抚着心口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第44章
一张原木桌，两盏不夜侯。
房内只燃了一盏灯，昏黄的火光将两个人影投在白墙上，飘摇不定。
沈遇之唇角含笑，闲闲地将左蘅面前的杯子斟满，“来尝尝，刚泡上的。”
左蘅低眉看着杯中那上下浮动的几片茶叶，伸出手指轻轻敲击着杯沿，半晌方抬头看向沈遇之：“大哥，我见到那个女子了。”
左蘅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与其虚与委蛇，不如坦率直言，他与他大哥之间，委实不该有太多弯弯绕绕。
沈遇之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杯中水晃了几晃，荡出一圈圈涟漪。
“阿衡，我同你讲个故事可好？”沉默半晌，沈遇之微微一笑，将杯子放在了桌上。
＊＊＊＊＊＊
沈遇之讲的故事不算新奇，不过就是话本小说里常见的桥段罢了。
正是盛夏，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房檐上，绽开一朵朵的水花。沈遇之撑着伞慢慢走过长街，瞧着檐下几个小孩儿赤着脚去踩水，笑闹成一团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得浅浅笑了。
待过了几家小店，沈遇之忽地脚步一顿——
那边树下站了个粉绿衣衫的少女，茫然四顾，虽有浓密树荫挡去不少雨水，却仍是被雨水湿了发梢肩头。
那少女像只被丢弃的小猫儿一般，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那上好的绸衫被她生生扯出了皱褶。
沈遇之抬头时恰好对上那少女的眼睛，那双黝黑的瞳孔仿佛直直地看进了他的心里去似的，叫他忽地心头有些不忍，犹豫再三，仍是朝着那女子伸出了手，将自己的伞递到她面前，示意那她接过去用。
女子并不接过，微微蹙眉，想了想才开口问道：“你要把伞给我用？”
沈遇之点点头，便见那女子朝着她笑了笑，伸手接过了那把伞，轻声道了句“多谢”，便转身消失在了雨幕中。
沈遇之一怔，继而摇了摇头，笑着朝家门走去。
原本以为不过是惊鸿一瞥，谁知却是半生纠缠。
看着左蘅微蹙的眉头，沈遇之轻笑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色居然隐隐带上了几许怀念的意味。
那一日夜间又是大雨，沈遇之却在自家院中见到了那个拿着自己的伞的女子。
见到那女子弯弯的眉眼时，此时他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想来是遇上了什么精怪罢。
对此，沈遇之只是报以一笑，他倒并未将这个莫名出现的女子放在心上，自顾自推门进了屋。见状，那女子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怕我？”
沈遇之更是好笑：“你一个女子，我为何要怕你？”
那女子想了想，道：“我以后要日日都跟着你。”
“这是为何？”沈遇之好奇地看了对方一眼。
那女子叹了口气：“你将伞给了我，我便要跟着你，除非你死了。”她语气清淡，倒不似在谈论生死一般。
沈遇之并不放在心上，只随口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那女子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反应平淡的，之前的人不论年岁几何，听了这话多上会有一瞬的害怕，眼前这个男子却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
她不甘心地跟在沈遇之身后，随着他走到了书桌旁，道：“我叫素衣，你呢？”
“沈遇之。”沈遇之漫不经心地应着，随手拿了一本书坐在椅子上，看了看那女子又道：“你不走？”
“沈遇之，你不怕死？”素衣上下打量着他的神色，撇撇嘴问道。
“怕。”沈遇之笑了笑，又道：“难道怕便不会死了么？”
“……”素衣一时沉默，顿了顿才道：“那我要看看你能不害怕到什么时候。”
沈遇之耸了耸肩：“那边有椅子，姑娘不介意便坐罢。”
素衣所言非虚，她的确是每一日都来看沈遇之，而沈遇之也能感到自己身上的湿气益发浓厚，即便是盛夏的正午时分，他都能感觉到空气里浓密的水滴。
听到此处左蘅已然坐不住了，“大哥你为何不早说！”
沈遇之摇了摇头，“你还记得静音寺的那位大师么？”他看着左蘅道：“素衣是水妖，我当日借了伞给她，便只能是这般后果。”
说着他又有些好笑似的嗤笑了一声：“大约是前世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得了报应。”
左蘅恨恨道：“这又是什么说头！”
＊＊＊＊＊＊
“这水妖好生的奇怪，明明是她自己惹得沈大哥患了病，却又用自己的元丹去替他修缮，这般纠缠，几时才得休？”
清和坐在床沿上，懒散地晃悠着腿瞧着窗外雨幕，语气带了些不满。
黑耀将窗户关了，“她当初接了沈遇之的伞，便只能跟着他直到他死，才能去找下一个人，这是水妖的命——只有她魂飞魄散，方得解脱。”
清和一怔，黑耀又继续说道：“她如今用自己的元丹替沈遇之吊着命，只怕也是不想他死的，可那沈遇之必然是上辈子犯了什么孽，这辈子才得了这个报应，若是天道降罚，却不知还能续命到几时。”
清和微微叹了口气，“这下子可真是麻烦了。若让那水妖魂飞魄散，就是逆天改命，若是留着她，那么沈大哥必然命不久矣……真是为难，难怪当初那个和尚瞧得分明也不肯出手。”
黑耀瞧得清和眉心微蹙的模样却是不爽，他护在手心里的宝贝为什么要为了旁的人这般苦恼？他走过去在清和身旁坐下，道：“我们不要插手便是，那沈遇之瞧着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对那水妖身份也并非一无所知，我们且看他自己作何决断。”
“那……那我们还答应了左大哥呢？”清和低着头想了想，道：“实在非得出手的话，就由我来，绝对不许你动手。”
他们二人虽同为修行，道法却是不同的，清和是上古仙物，除非犯下生灵涂炭之过，命道是不容更改的；黑耀却不同，若是他随意犯下杀戮，逆天改命，必然会有因果报应降在身上。
黑耀微微弯了弯眉眼，他的宝贝知道维护他呢。
“嗯，或者我们可以给左蘅一些机缘，让他知道他大哥死后魂魄归往何处，让转世的沈遇之还能与他相识相亲。”
闻言，清和点了点头，“这个法子倒是不错。”说着，他又疑惑道：“那么，那个水妖呢？待得沈大哥死了，她又要去寻下一个人了？”
黑耀点点头：“她没得选，这是水妖的命。”
“我可真是不喜欢这个天命。”清和闷闷道。
黑耀轻笑了一声：“我却喜欢得很。”对上清和疑惑的眼神，他微笑道：“若非天命，我怎么能遇到清和？”
也许是因着映着房内的灯火的缘故，青年锋利的棱角全都柔和下来，眉眼里是藏都藏不住的欢喜温柔，清和抬头看着，忽然一下子脸红起来，低下头埋在黑耀怀里，不肯出来。
黑耀一下下地抚着他的背安慰他，带着一丝担忧：“清和，怎么了？”
然而无论黑耀怎么劝慰，清和都不肯抬头看他，他埋在青年的怀里紧紧闭着眼睛，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跟自己说，不要再看了，再看下去……
再看下去会怎么样，清和一点也不知道，却只是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地方涨的满满的，似乎有什么要冲破胸口出来一般。
——小剧场——
黑耀（摸头）：清和，乖，不要傲娇。
清和（疑惑）：傲娇是什么？
黑耀（沉思）：就是作者菌的网络，时不时地断一下，更新神马的都要先顺了网络君的毛才行……
清和（扭动）：我不傲娇~
黑耀（正直）：可是我在顺你的毛。
清和（扭头）：我一棵草哪里来的毛！
作者菌/（ㄒoㄒ）/~~：就想表达下突然断更的话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抓紧了一切能上的机会把手上存稿放过来了啊……
对了今儿是小攻节诶各位节日快乐o（*￣▽￣*）o
第45章
黑耀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因着清和实在不肯抬头看他，他也只能由着他这般，一面很努力地回忆着自己见过的哄小孩子的招数来安慰他：“清和，我在呢，乖啊。”
清和嘴角微扬，却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胸膛，道：“不许把我当小孩子哄。”他可是见过的，只有一两岁的小孩儿才这般被自己的母亲哄着呢。
黑耀失笑，轻轻揉了揉他的发丝道：“是，不把你当小孩子，那你也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啊。”
“不要看你。”清和摇摇头，双手捏着黑耀的衣襟，此刻竟是连耳尖都红了，黑耀只得做罢，道：“好好好，不要看我。”
清和满意地蹭了蹭他，脑海中却忽然闪过黑耀问他的话，不必想他也知道，他必然也是不喜黑耀这般迁就另一个人，那……究竟是为何呢？
如此一个想一个哄，清和竟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黑耀捏了捏少年好不容易散去红晕的耳垂，只听得清和微微嘟囔了一句，便是再没了声响动作。
黑耀唇角含笑，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冷淡凌厉的样子，他动作轻柔地替清和除去外衫鞋袜，将少年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松开手时，目光在那少年粉嫩的面颊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极轻地印上去一个吻，只怕自己惊扰了他好眠。
次日再见得左蘅时，他眼下微青，显然是没有休息好。见了黑耀二人时面上一片苦涩，二人便知他怕是已与沈遇之有过长谈，果不其然，还未等他二人询问，左蘅便先将昨夜对话复述了一二，末了方道：“还请二位直言，我大哥……是否已是时日无多？”
清和点了点头，又极为认真地道：“这些事情本不是寻常人可以随意插手的，左大哥便是担心你哥哥，也不可以逆天改命。”
左蘅面露苦笑：“倒是平白牵扯了二位至此，左蘅愧疚。”
闻言，黑耀挑眉道：“如此说来，你却是不再执意要灭了那水妖？”
“正是，”左蘅点了点头，又长叹一声道：“大哥他说，既是天意如此，他便不再强求。”
瞧着左蘅走远了，清和微微叹了口气，神色中却略带了几分佩服：“那沈大哥倒当真是能看得开，我原以为，他知道了那水妖的来历，必然是避之不及的。如今还能有这般坦荡心胸淡看生死，实在不是寻常人的作为。”
“或者就此轮回，对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黑耀若有所思，“待他这一世因果缘尽，下一世或许更有无限风光。”
＊＊＊＊＊＊
他二人当初会来，不过是因为感念如意左蘅在那骷髅出现时维护清和罢了，如今既已知道结局，二人便决意不再插手这件事。隔日，黑耀清和便同左蘅等人告辞离去。
是日天有微雨，白墙青瓦的屋子被层层水雾氤氲开来，清和牵着黑耀的手慢慢走出了那座宅子，回头去望，仿佛那只是一副水墨轻勾的丹青，走远了些，便看不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