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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影追恋——by七弦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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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天,快看!新人拜天地了。”某人站在栏杆上,扒着一边的红柱子喊道。

迟子天笑了笑,在地上踮起脚尖看了看,什么都看不到。

“你也上来,我抓着你。”

迟子天看了看廊子里的其他男女,有老有少,“不用了,你自己看看就快下来吧。其他人都看我们这边呢。”

“说什么胡话,”步离炎向前俯着身子,伸过右手,笑道:“快点,我带你看。”

迟子天看着上面那人,蓦地眼酸了一下。

步离炎还在等他,迟子天却只觉得,刚刚又闪过了初识时那种不安分的熟悉感。

懒得心思模糊,把手交给那人,迟子天跟着站了上去。两人紧挨着,步离炎紧紧揽着他,唯恐他站不稳。在旁的其他客人只觉得两个少年未免太过顽皮了点,却也不多说什么。今日是大喜之日。

喜娘吆喝,众人捧笑,新人好合交拜。这边的两人也跟着笑起来。

“子天,待你将来成亲,会不会也这般热闹?”

迟子天转头看他,步离炎正被喜堂那边的欢乐吸引着。

“我没想过这些的。”

步离炎拍了拍他肩膀,“呵呵,到时候你就会想了。”

迟子天又看向人最多的地方,满堂宾客,人声鼎沸,新人正在堂中还礼不迭。

是吗?……

少年心下暗自嘀咕了声。

彩灯高悬,觥筹交错,恭贺鸾凤和鸣之良辰。享过喜宴,步离炎到账房随了礼便打算回家,迟子天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一下午的张罗闹腾,两个人多少跟着犯了些乏。不过某人提议,纵然乏了点,还是想趁着心情出城外散散心。

人说刚入秋里的星空,时常掠过一种,别于每夕四令中任一时段的,最为清朗明亮的繁华与瑰丽。

这一点,也只有真正见到过那片夜空的人才能够明白。在没有夜云的夜里,皎皎明月,硕大晶莹。

黄草扶摇,擦过两个人的腰间。目光触不到的地方,秋虫之声荡漾。莺鹂谷鸟,悄悄地催眠着山野之间的阒静。

“子天?”

“……嗯。”

“你还没回答我呢?可有过喜欢的女子?”

“嗯……没有。”

“真的?”

“嗯……”

“猜猜我可有?”

“嗯……”

“子天?”

“……嗯。”

“你睡着了?”

“……嗯,没……”

步离炎用后脑轻轻碰撞着背后那人的脑袋。身后的人沉下了头,不作反应。

某人笑了笑,小心地将那人扶推在一边,无奈地站了起来。

地生万物,借一轮月色,共话着悠歌闲语。

步离炎背着迟子天回去了——身后的繁星缀满天穹,覆过茫茫苍野,同时又目送着他们走过每一步,每一处。

14、缠痴一梦(五)

觉新一脸垂涎地看着面前的金襴袈裟,右手有点颤抖地试图摸上去,但又在即将触及的一瞬收回了。了然端坐在禅台上,闭目修神,丝毫不理会那边悄悄投过来的心虚目光。桌子上整齐叠放着的一席金襴衬着昼日里的白光,诱人的金色频频散射在屋子里的任一角落。

觉新百般不甘地偷望着那一缕缕金色,眼中也跟着闪着金光。无安在他身后摸着脑袋,又看了看正坐在那里思禅的人,小声喊了句:“住持……”

觉新此刻心下正是假想那件袈裟穿在自己身上想的心神荡漾,无安一声喊如同霹雷过脑,把他猛地吓了一跳。觉新不由分说转过身怒道:“喊什么喊!”

无安皱着眉,慌忙摆手,“觉新师叔,你声音太大了,住持正……”

觉新用力拧起他的耳朵,故意放大声道:“你说什么,我是他师叔,难不成还得看他脸色吃饭!哼!”

“师师叔,你快放手啊,疼疼……”无安疼的在那里小声嘟囔,手上却又不敢作何逾矩之举,一味强忍,眼看就要哭了。

“师叔。”

了然睁开眼一声道,“放开无安吧。”

觉新和无安都将注意力转移过这边,觉新脸上闪过一丝窘色,稍纵即逝。了然见他顶拳咳了几声,无安得释,一溜烟跑了过来,擦了擦眼角的泪,“住持。”

了然温柔的笑了笑,“委屈你了。”

觉新听这话立时不喜,“他有何委屈!我作为师叔,还没有资格管教管教你们这些小辈吗?哼!”

“师叔多虑了。”了然正色,下到了地上,走了过去。

无安躲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觉新那张狰狞的脸,觉新见他怕成那样,嫌恶地歪过脑袋,挺直了腰背。

“今日叫无安将师叔叫来,是有一事要托。”了然在觉新跟前站定。

“哼,什么事啊。”

了然看向他们面前的这身袈裟,这是圣上有次亲临修罗寺时御赐给他的。了然从来将这件东西束之高阁,不曾穿戴过半时一刻。于他,这样的袈裟太过奢丽,少了佛喑,他不喜。

觉新倒是又一次咽了咽口水,忍着想去攥紧这件袈裟的欲念。

“我打算下山一段时间,这件袈裟,还望师叔帮忙找人典当兑了些银子米粮,以救济现在山下那些正因战火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们。”

觉新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登时呵斥道:“简直放肆!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宝贝,岂容你说典当就典当!”

了然脸色平淡,“圣上如今自身难保,终日里躲在深宫后院之中。深宫之外的景象,只怕还不是十分清楚。”

“了然,你这是在忤逆圣上吗?”

“了然不敢。”

“哼,若今日这些话给传了出去,只怕你性命不保!”

“了然无愧于心。”

觉新用手指着他,“若不是看在你是师兄的爱徒,老衲我必然将你刚才所言全部上报给朝廷那边!修罗寺里是绝对不容许大逆不道之人存在。若遭了罪,受牵连的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我修罗寺在世人心中的印象也绝不容许留下任何污秽之声!”

“佛门古钟,放下前尘。你我不过山间野寺行僧,师叔何必执着那些身外之名。”

“你放肆!”觉新讥笑道:“了然,别以为老衲我看不出来,你若真的放下了前尘的话,这些年来又何必苦于烦忧折磨。”

了然不作说辞,脸上却也无任何变色。

“修罗寺可从来不是你一个人的地方,我不允许你擅自把这里置身于风浪险境之中。”

“师侄从未想过要将本寺置于风浪之险。”

“你把圣上御赐之物拿去典当,弄不好可是要杀头的。老衲要是替你拿去典当,搞不好遭灾的是老衲!”

“闻言我朝现下国库空虚,粮仓发难,可用可食之物多被运送至了边关附援。如今战火四起,京都近日里难民又来往甚多。百姓哀号,饿死之人不计其数。区区一件袈裟,哪里及得上生灵半条性命。师叔若不愿帮忙,我自己去寻人当了便是。”

“你这是何态度!”

“山下饥民病患四处离落,早一日下山,便能早一日同着那些施斋济粮的义士们略尽薄力。好过在这清寺中偷闲避世。”

“哼,笑话!你一介僧侣,能帮得上什么忙,出得上什么力。”

“佛分两种性情,一曰智慧,一曰大悲。勤行六度,透观生死,于迷界中根悟佛法。只要慈悲之心常在,无论力薄力厚,功德行善,自有帮得到他人的时候。”

“参佛本就需清修,哪里需要你到外面乱跑。”

了然垂叹,“师叔无需多言,师侄已经决定了。师叔素日里帮着打理寺内寺外诸事,所识之人自然比了然多。还望师叔能多多打探一下,寻得个大方至善之人,行此功德。”

觉新见他心意甚绝,心下有些气不过,却也开始盘算。这么好的一件宝贝拿去给了别人实在可惜,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若……

了然见他佯装咳了几下,俄而又对自己正色道:“百姓近日饱受流离之苦,我佛慈悲,自然是应该主动救济众生。你既然决定了要典当了这件袈裟救济山下难民,师叔我念你仁心,帮你便是。”

“多谢师叔。”

“但是老衲可要把丑话说在前面,出了事,一切自是你来承担。”

了然合掌,“这是自然。”

觉新心下得意,面上却佯叹:“能找到当主自是好,若是找不到或者当的银子米粮少了点,你可不能怨师叔我。”

了然平心静气,转过身对无安道:“无安,我走之后,你莫要忘记每日继续到山下送些斋食去田施主家里。”

无安道:“住持所言,无安谨记。昨日弟子刚去过那里,田施主家的几名幼童还念叨您来着。”

“师父生前曾讲过他在行路昏厥之际蒙受过田家救命之恩。田施主如今行动不便,家中幼童又多,若我们能尽些薄力,也可不负师父生前教诲之恩。”

“无安明白。无安只是不解,住持为何要下山去,眼下外面正乱着……”

“这一世,本就乱世。生于乱世,何以畏之。”

“……”

觉新将那件袈裟拿去了,至于拿去哪里,如何处理,看官若是想猜,定会猜得到。

了然收拾好行囊,下山去了。所带的除了一些衣物必备之物,自然还有那串一直放在他怀中的沉香念珠。

站在山间修筑的四角亭中,举目四望,山非山,川非川——匪辈群起,在捶札的弱者中横行,嚎啕痛哭之声不知从哪边传来。浓烟四起,谁家屋舍又糟了劫。血染残阳,鸟食腐肉,白骨露于野……了然握了握肩头的包袱,继续下山,渐渐深入那片疮痍之中。

15、情不自已(一)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北风呼啸,天空开始下雪了。临风挥摆的旌旗招揽着寒意,可怜号角已沙哑,仍在竭力嘶喊。枯木残枝极力想压低被踩踏的憔悴之声,不去给那些戚戚别故里的士兵一种郁寂之愤,却终是显得多情。鸦鸟肆意群飞,死亡气息正循着它的身影四处游走。放眼茫茫,山河表里尽苍白;铮铮白骨,霜雪徒洗血残杀。

一直到了傍晚,幕色湿凉,万里黄沙之中,军帐座座始交灯火。不远处的地方,一些士卒正在忍着寒冷浣洗戎衣,若不细看,岂知冰流赤水河。

“哎,你今年多大?”

“十四。”

“十四?十四便被征来了这里?”

“你呢。”

“我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了,哈哈哈……”

“如此寒夜,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寒夜怎么了,即使寒夜之中,你我也得生存。我不过不想被这寒份寒意伤了自己罢了。”

“即使不为寒夜所伤,你认为你我的命交付在这沙场,还能活得几时。”

“你小子,年纪不大,想法怎的这般萧索落寞。”

“难道不是吗?”

“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努力的活下去,即使是在这风沙厉喝的战场上。”

“能不能活下去,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那我也要试着努力一下。”

“徒劳挣扎,有何意思。”

“小子,你是因何来到了这里?”

“因为征兵。”

“难怪。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跟随将军来的。”

“将军?”

“没有人会比将军更讨厌战场的,将军的祖先世代死在了这里,没有人比他更讨厌这里。从来都是,若女干臣当了道,赤胆忠肝于那庙堂自然踽踽难行。将军已不在乎被束缚的兵权,选择来到这里,终是为了夏家世代保家卫国的使命。”

“这与你要努力活下去有什么干系?”

“因为啊。”

“嗯。”

“没有人比他更希望,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活着回去,见自己的家人。”

“……”

河边两个兵卒的对话淹没在了苍老的风沙声中,营中篝火升起,人人相依扣手,畅谈着家中老小,故乡小调。不是不知寂寞苦,不是不知离思愁。长驱千里,按剑干戈,亲翁念归家。

……不是不知。

夏祁渊站在帐外,空中高月,祛了暗色,几抹流华映上他略带倦色的脸,试图窥探他此刻的游思。但那人却如同泥塑在那里,掸却了天地间的一切嘈杂,借着一时的休憩,望夜思人。

“哎,小哥看起来有十七了吧,成家了没?”

“还没,我娘说了,等我这次回家后,就托媒人给我物色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哈哈哈哈……”一阵哈笑声响起在团坐在一块儿人群中。

“我在来这里之前,娘也这么说过的。”

“我就成亲了,也当爹了。”

“真假?”当中一些人惊讶的看向适才说话的人。

“这有什么假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

“呵呵,对对,我也是。”有人插话道。

众人调笑,“那你家娘子长得如何?”

那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娘子长得一般,还有点胖胖的,但就是人好。看,”他将自己脚上穿的靴子晃了晃,“这是她在我走之前彻夜为我做的,之前也做了好几双。”

“大哥好福气,嫂子贤惠。”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

“话说我家的孩子刚学会走路,我来时他好像刚退了小牙,哈哈哈……”

“我家孩子已经上私塾了。”

“你们一个个都已成家,难道就我还‘待字闺中’?”

“哈哈哈,谁说的,哥哥也是。哈哈哈。”

“我也是,我也是。”

年纪大的几个人闻言看向这边的一堆人,调侃道:“军中多男子,你们既然待字闺中,不若在军中找人嫁了?哈哈哈……”

众人又笑。

“说什么浑话呢。”

“开个玩笑,乐呵乐呵也暖和,兄弟莫生气。”

有人打趣,“大哥,不如我就‘嫁’你可好?哈哈哈……”

其他人起哄,“哈哈哈哈,可以,可以,哈哈哈……”

刚才调侃的人赔笑,“快饶了大哥吧,你家嫂子听了去的话,我又有的苦头吃了。”

“哈哈哈哈……”

接一壶小酒,你一口我一口,不醉且欢。

“待逼退蛮夷,我们就能回家了。”有人一声叹。

众人缄默,四下无音,篝火舞动的焰影重心不稳的晃动,俄而随风摆了摆。

“我说的不对吗?”刚才的人捡起脚边的一根木柴,就着燃得正旺的火堆扔了进去,声音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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