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俊臣没理他，一边整理领带一边往外头走。
冯喻咳嗽了一声，还是快走了几步跟了上去。刚才在孕检的时候他的三观都被震荡了，尤其是从仪器里听到放大的胎儿的心跳的时候。所以现在庄俊臣是什么心情他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很云淡风轻的那种。
当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庄俊臣猛地停住了。冯喻差点撞到他身上去，刹住车刚想问话，便看见了喷泉旁边抱着个小女孩的季轻夏。
季轻夏今天是带小玥玥来打疫苗的。
齐越因为“半个月搞定Bella（夏令营一个长腿美女）计划”非常狼心狗肺地延迟了回国，而齐越他嫂子马上要生第二胎了，季轻夏便在甜品店里打起了长工，另外负责了不定时代理店长和小玥玥保姆的多重身份。
季轻夏把苦着小脸的齐玥放下来，自己在她旁边蹲着，“小玥玥不想打针么？”
齐玥点头，“疼。”季轻夏帮她把发箍摆正，“可小玥玥是姐姐了，要勇敢一点。”
“可是大冬哥哥也是哥哥，他上次被狗狗咬了也是被你和齐越拖去打针的。”
季轻夏为自家心灵纤细的大哥点了一根蜡烛，“那小玥玥打完针我给你做热巧克力。”
“我要上面画小兔子的那种。”齐玥想了想，开出了附加条件。
季轻夏觉得自己哄小孩技能又上升了一个level，满意地点头，“我可以给你画两个。”他朝齐玥张开手臂，“那咱们走呗。”
庄俊臣站在那很久没动。季轻夏好像又长高了不少，穿着图案简单的t恤和运动长裤，站在阳光底下。他总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的，甚至手表都不戴，十足的干净清爽。因为季轻夏的确不需要这些，他的光芒来自他本身，足够的耀眼，轻易地抓住人的视线。季轻夏很轻松地就单手托抱着小女孩，讲话的时候表情夸张了一点，然后露出他标志性的漂亮笑容。
庄俊臣恍然觉得他似乎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季轻夏了。因为孩子的关系，他的状态一直不怎么好，也没什么精力再去想季轻夏，似乎季轻夏已经淡化成一个浅浅的影子。直到庄俊臣再一次见到季轻夏，他才发觉季轻夏从来都不会成为影子，季轻夏如此明亮，他在他心里踩出的痕迹，比自己想象的更深。
“和你手拉手的帅叔叔！”齐玥忽然指着大门方向拍季轻夏的肩膀。
季轻夏一愣，飞快地转过身去，却看见庄俊臣闪过的侧面和他搭着冯喻腰走远的背影。
季轻夏沉默了一会，微微皱起眉头。
“扭头就走？你是三岁……啊不对，”冯喻坐在车里扯出放检查报告的纸袋抖了抖，“你是三个月小孩么~~”他长叹了一口气，“那小朋友多会带小孩啊，肯定比你我强啊。”
庄俊臣白了他一眼，“闭嘴，开车。”
冯喻还想开口，庄俊臣抢先一步再堵他嘴，“我心情不好会吐你车上。”
冯喻立刻坐直身体发动爱车。
庄俊臣看了一眼放在挡风镜下的纸袋，然后转开视线。有一个生命在他身体里成长了，他甚至还没有标准的人形，却已经有了清晰的心跳。这种感觉很诡异，甚至有点恐怖。喷泉旁边季轻夏对着小玥玥的笑脸非常明媚，带着点特意的孩子气的调皮。将来那个小东西，应该也可以笑得这么好看吧。庄俊臣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用手掌盖住了自己的脸，似乎眼皮，都被那个笑脸灼得微微发烫了。
第 46 章
体育馆的室内篮球场被省队包下了场子，正是休息时间，教练不在，场馆里闹哄哄的。
“技术见长了嘛！”季浅冬把篮球抛给季轻夏，一边抹汗一边坐到地板上。他穿着队服，头发削的很短，配合着满身的汗水，显出运动型男生的那种热腾腾的活力。
季浅冬的队友们早就跟季轻夏玩熟了，有人给他递毛巾和饮料。季轻夏把篮球夹在手臂下面，坐到季浅冬身边把水递给他，“得了吧，你盖我就跟盖小鸡似的。”
季浅冬乐呵呵地把篮球拿过来在手指尖转着，“真以为你一声哥是白叫的？”
季轻夏嘿嘿笑了，把玩着手里的毛巾，“哥，我们是不是很久没好好聊天了？”
季浅冬想了想点点头，换了只手继续转球，“是吧，你想聊点啥？”
季轻夏支着下巴，在季浅冬脑门到眼睛的地方来回扫视了几遍，最终把视线对准季浅冬的眼睛，严肃地问道，“哥，你最近是不是在谈恋爱？”
季浅冬呆住了。篮球软软地从他指头上落下来，啪嗒啪嗒地滚远了。
冯喻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地下停车场里空气有些闷热，他脱下西服外套，顺便扯掉了领带，打开车门把东西都扔了进去。等他自己想坐到驾驶座上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车门。
冯喻转身，就看见季轻夏靠在他车上，手指勾着一个棒球帽甩了甩，“叔叔，请我吃饭。”
冯喻愣了愣，然后心立刻中警铃大作，他扯扯嘴角做了个请的手势，“上车。”
餐厅的装修很别致，有点热带丛林小木屋的感觉，冯喻喝着水，装作专注地盯着桌上用麻绳绕成的小猫。
季轻夏双手搭在桌子上，“我们是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
冯喻挑挑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怎么，终于发现我的迷人之处了？”
冯喻季轻夏也笑了，他的眸子很亮，眼角稍弯，笑起来总有种太阳照在玻璃上的晶亮感，“如果我说是呢？”
冯喻吹了个口哨，“这就对了嘛，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哪天我们……”
“你在追我哥。”季轻夏退回去，轻飘飘地打断他。
冯喻小小地呆了一下，仍旧保持着刚才的笑容，“我是有原则的人，我不碰直男的。”
“那你在掰弯我哥。”季轻夏晃晃脑袋，带点狡黠笑意地看他。
冯喻观察了季轻夏一会，知道再辩解也是白搭，于是摊开手，“好吧你怎么发现的。”有胆做就有胆认，冯喻觉得也没啥好扭捏的了。
“我哥有尖锐恐惧，从来没有哪个理发师能把他刘海剪到那种程度的短。”季轻夏伸出手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了一下，“而且他总要拖到比赛前一天才会去剪。”季轻夏得意地笑了笑，“所以我推断他的社交圈出现了可疑的新人物。”
冯喻叹着气揉着耳朵边上的卷发。季浅冬的头发是他亲自剪的，说实话当时的气氛当真一级棒，季浅冬那种局促中带着恐惧和害羞的表情简直……季浅冬很有趣，冯喻越跟他接触越这么觉得，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季浅冬这种类型的，只是季浅冬是个木头，冯喻到现在都在怀疑是不是不跟他来一发他是不会开窍的。
“喂你在想什么糟糕的事情。”季轻夏敲敲桌子。
“那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季侦探。”到这里，冯喻其实已经猜到季轻夏的目的了。
“庄俊臣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有什么事在瞒着我？”铺垫完成，季轻夏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头问，“你们在医院干什么？你既然喜欢我哥，干嘛陪他装亲密？”
冯喻双手交叉着，“他想让你死心呗。”
“少来了，他不喜欢我直接就会跟我说，他的个性从来懒得搞这种多余的事情，”季轻夏说到这里眼里微微暗了一下，“他这么做，说明他心里有鬼，他有事不想让我知道。”
冯喻靠回椅背上翘了个二郎腿，“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你们的破事我才不想掺和，你自己去找他啊。”
季轻夏皱着眉不说话。庄俊臣的脾气他太清楚了，现在他肯定是庄俊臣拒门不见列表上排头号的人，找他根本不可行。
季轻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不告诉我，我就跟我哥说你那次在酒店强吻我。”
冯喻僵硬了片刻。他无法否认，他对季轻夏意乱情迷过好一阵子，季轻夏的确引人，但冯喻早就明白，凡事都不能强求，他抽身得很快，现在看来，季轻夏心里还住了只小狐狸，冯喻都不知道自己压不压得住。“小朋友，你被你庄叔叔带坏了。”
季轻夏笑得灿烂，他抽了一张桌上的纸巾，因为在甜品店打工，他口袋里经常揣着笔，他取出来刷刷写了一阵，把纸巾推到冯喻跟前，“我哥下个月比赛住的酒店名和房号，还有他的室友的手机。”
季轻夏话说完，两个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忽然，冯喻迅速把纸巾抓过来折好塞进上衣内袋，一本正经道，“This is the deal.”
这次换季轻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冯喻思索了一下，快速道，“庄俊臣怀孕了。”
季轻夏眨巴了一下眼睛，几秒后猛地张大嘴巴。
“是你的。”冯喻马上堵住他。
季轻夏瞪大眼睛，再次张开嘴巴……
“三个月了。”冯喻再次堵住他。
季轻夏保持着震惊的表情，动动嘴唇却发现好像没什么想再问的了，呆滞地缓缓抱住了脑袋。
冯喻心情有点愉悦了，说到底，旁观者清，庄俊臣是感情里自我至上的暴君，逃避问题的能手，而季轻夏比他执着，比他坚定，世间一物降一物，但愿眼前这个傻傻的大男孩能够做到十多年前的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
冯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用手摁着放到季轻夏面前。他移开手掌，一把钥匙静置在桌面上——那是庄俊臣家的备用钥匙。庄俊臣的身体情况一直不太稳定，冯喻怕有紧急的状况，就向庄俊臣讨了这把钥匙。
“Go ahead， wonder boy.”冯喻压低下巴看着季轻夏，沉声道。
季轻夏咬着嘴唇看着桌上的钥匙。他还没从那个惊爆的消息里回过神来，眼神有些飘忽。季轻夏看了冯喻一眼，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最后，他伸出手，在钥匙上方地半空里停顿了一会，才下定决心似的攥紧了钥匙。
第 47 章
八月头上的暴雨总是说下就下，倾盆而过以后就是点点的碎雨要停不停的。庄俊臣打开门的时候发现门没锁，然后迎面而来的清凉的空气显示着屋里的空调已经打开了。
庄俊臣低头，一双帆布鞋摆在那。他在门口站了一会，用手指摁了摁自己的眉心，才走了进去。他关门的时候故意用大了点力，响亮的金属碰击声后，厨房的水声停了。
季轻夏拿着一杯水走出来，有点不自然地看着庄俊臣。他穿着牛仔裤，上半身光裸着，头发湿漉漉的。季轻夏抓抓后脑勺，“我来的半路下雨了……”他说着把水递给庄俊臣。
季轻夏比例非常好，胸膛结实腰身精瘦，淡蜜色的皮肤似乎都散发着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光彩。庄俊臣知道摸上那肩膀和后背的触感，那种炙热的温度和骨骼的起伏。他捏着杯子的上端避开和季轻夏手指的接触，接过水抿了一口。水里应该浸过柠檬，还可能有什么别的东西，非常爽口。
庄俊臣抬头看了季轻夏一眼，季轻夏既然已经进到这里，就说明他已经全知道了。庄俊臣没有说话，走到卧室里拿了干净的衣服，“去洗澡换了湿衣服吧。”
季轻夏指指厨房，“我要看着火，不要紧的。”他拿过庄俊臣的衬衫先穿上了。
庄俊臣看到有水珠从季轻夏额头的地方滚下来，他神使鬼差地伸出手用指腹帮季轻夏抹掉了。季轻夏的表情立刻变了，他抓住庄俊臣要收回去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庄俊臣才发现季轻夏不是瘦了，他是蹿高了。季轻夏黑亮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他的眼神从来不会添加什么尖锐的东西，总是清亮温和的，但此时庄俊臣被他望着，竟有种被逼到角落里的局促感。对方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很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主动权在自己手里，似乎那些理智告诉自己要做的事情很容易就做到了；而等到对方真正出现在你面前了，你才会意识到仅仅是那双眼睛，就能让你动摇。他那么近地站在你跟前，牵动着你所有的记忆，心灵的和身体的。
季轻夏犹豫了整整三天。他从没有想象过他会和庄俊臣有一个孩子，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有天有人跟他说其实你是M78星云的王子快跟我们回去继承王国一样。男性个体天然变异形成的能受孕体质引发了同性孕子技术的研究开发和推广，季轻夏知道的例子都是在新闻里看到的。成为一个父亲，组建一个家庭，这些念头都飘在遥远的天边，季轻夏像所有的少年人一样，认为爱情是浪漫美好的，他需要考虑的最远的念头就是明晚要不要到对方家过夜。
他迷恋庄俊臣，因为庄俊臣深刻而魔性的魅力；他敬仰庄俊臣，因为庄俊臣在种种场合给他过长辈式的指引；他心疼庄俊臣，因为庄俊臣的过往太痛太沉。最后季轻夏问自己，他这辈子非庄俊臣不可了么？
季轻夏抓着庄俊臣的手，侧过头缓缓地吻了上去。他动作放的很慢，他给了庄俊臣闪避的时间，但庄俊臣没有躲开。他吻的时间很短，甚至没有探舌，就像那个圣诞夜他给庄俊臣的吻一样。他们分别了几乎两个月，彼此间都有种朦胧的陌生感，但季轻夏觉得由衷地开心，至少他再次触碰到庄俊臣了。
庄俊臣抽回手，没有说话。庄俊臣接过无数次的吻，接吻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或者是增加趣味的催化剂，而季轻夏的吻永远都是那么不成熟的，却是带着暖心的温度，尝过太多次了，就戒不掉了。
“季轻夏……”
“庄俊臣，”季轻夏同时开口抢白，“你不准说，你听我说。”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过，对别人说‘你适合或不适合什么’永远是没道理的，你不能替我选择，”季轻夏好像在思索该怎么把话继续说下去，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宝宝……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权利！我担不担得起我现在不知道，但我会努力去做！”
季轻夏的耳朵微微发红，他还是牢牢地看着庄俊臣的眼睛，“我们可以慢慢试一试，两个人……一起生活……不好么？”
庄俊臣望进季轻夏的眼里。黑亮的瞳仁里波澜起伏，他没有掩饰他的不安，但他同样显示出他的坚定。季轻夏知道他面临的选择有多严肃，但他一如既往地先跨出了那一步。
锅子到时的提醒声响起来，季轻夏摆摆手，“你不用这么快回答！”他挽起袖子跑向厨房。庄俊臣竟隐约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说实话，季轻夏的出现真正是出乎他意料，明明那个答案这么清楚了，庄俊臣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我不太会煮汤，”季轻夏把砂锅端出来，踌躇了一番，“可能有点甜，但是低血糖也不能小看的，要食补的。”他把盖子掀开，里面有枸杞，枣子等等一大堆，好像水放的有点少了，卖相不怎么好。
“别评价啊……”季轻夏把汤盛了一小碗。
庄俊臣终于没忍住笑了笑，脱掉外套坐到了桌边。他瘦了些，脸部的棱角更加分明了。他仍旧是往常上班的打扮，精整而优雅。淡淡的烟气模糊了他捏着勺子的手指，留出点纤长的轮廓。
季轻夏偷偷地打量庄俊臣的腰腹，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的地方，略失望。但是这场见面进行得比他预想的顺利，至少庄俊臣没有那么尖刻地直接打击他，季轻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可以自大地那么认为，其实庄俊臣还是挺看重自己的呢？
“啊，我要回去店里了，”季轻夏赶紧打住自己的发散性思维，“我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我就是怕……那个，钥匙……钥匙我会还给冯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