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俊臣手里拿着那张纸条,表情有些阴沉。好像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孩子开始不安分起来,庄俊臣腾出一只手搭到腹上敷衍地揉了揉。
季轻夏看见他的动作,赶紧认错,“你别生气,我不该瞒着你的,号码你扔了就是了。”
庄俊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道,“你觉得兄弟很重要?”
季轻夏愣了愣,还是郑重地点点头。
“你跟冯喻一起骗你哥那回,他要是知道了不会生你气?”
“会吧……”虽然季轻夏觉得只要他和冯喻没人说,估计季浅冬再久都不会自己参透的。他这么说完,忽然明白庄俊臣是真的不太明白兄弟之间那种感情,于是继续道,“不过他最多也就把我脸朝下摁进沙发里再打我后脑勺吧。”
“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小时候有次跟我哥闹着玩,在他下楼梯的时候想扑到他背上,最后直接把他扑倒在楼梯下了,那次我哥断了一条腿,打了两个多月石膏。他当时就抽了我屁股一巴掌,但是后来跟爸妈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
庄俊臣看着季轻夏,安静地听他讲完。他轻轻抿着唇,继续沉默了一会,然后把纸条递给季轻夏,低声道,“你打吧。”
第 70 章
“你看你看,他在吐泡泡哎!”季轻夏托着孩子的脖子小心地放低一点角度,兴奋地给庄俊臣看。
“你这么偷玩顾家明儿子他知道么?”庄俊臣刚挂完水,躺在床里看书,远远地看了一眼道。
“什么叫偷玩啊,我打过招呼的,”季轻夏调整了一下自己肩上的小毛巾的位置,让宝宝靠到那里,“我这是提前练习!”
顾家明的儿子是昨天出保温箱的,虽然早产可是分量不小,难怪难生。护士教顾家明抱孩子的时候季轻夏也在那偷师,最后结果是季轻夏比顾家明这个亲爸学的还好。而且季轻夏从此一有空就往林宸病房跑,顾家明本来就有林宸要照顾,闲他烦人就大手一挥把儿子让他抱走了。
“你试试呗,”季轻夏往庄俊臣那边走,“他身上好香的。”
“喂别过来啊,”庄俊臣皱眉,掌心冲外对着季轻夏做了个“stop”的手势。
“你怕什么啊,”季轻夏不以为然,“没两个月你也要抱咱儿子的啊。”
庄俊臣想想也是,不过他之前还真没考虑过养孩子的细节,而且光看着季轻夏怀里那个小东西就觉得好软好小,也不知道季轻夏是怎么敢碰上去的。
在他这么犹豫的片刻,季轻夏已经坐到床边,还一边把孩子从自己怀里递出来。
“你慢点啊,”庄俊臣以前连小猫小狗都没抱过,现在忽然有个孩子塞过来,他有点恐慌地伸出手却不知道该怎么接。
“先托他脖子,”季轻夏慢慢把孩子的后脑勺先放到庄俊臣手里,一边指导他。
庄俊臣的手有点凉,孩子到他手里的时候难受地扭了扭脖子。“我靠,他动什么……”宝宝的脖子还软得跟没骨头似的,庄俊臣有点把握不好手里的力道,怕一个用力就弄断了。
“没事,抱他屁股和腰那里。”季轻夏托着庄俊臣的手帮他调整姿势,看见庄俊臣一直皱着眉毛难得严肃中带着惊恐的表情,觉得很新鲜,不由笑得很开心。
庄俊臣哪里有空观察季轻夏此时有点欠的笑容,他看着整个到他怀里的孩子,有点松了口气,又有点不悦,因为他不想抱着这么一个难以控制又脆弱需要迁就的小家伙。
孩子扒着庄俊臣的胸口,好像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眼睛睁了一条缝,也不知道是看向哪里,一会又闭了回去,砸吧了一下小嘴把整个脸贴到了庄俊臣怀里。他脸上肉多,这么一压小脸就嘟了出来,特别可爱。庄俊臣没忍住牵唇笑了,“顾家明他儿子谁都认啊,太好容易被抱走了吧。”
庄俊臣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这么低头浅笑的时候已经比平时多了那么几分味道,季轻夏托着自己下巴几乎要醉成一滩了。想想以后庄俊臣抱着他们家Coco喂奶的时候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Josepher来了哟,”Ian从外面进来,看见庄俊臣抱着孩子的时候觉得眼睛都被耀花了一瞬,呆了呆才继续道,“……要不要让他现在过来啊……”
庄俊臣闻声转过头来,表情平常地跟Ian对视了那么一下,又低下头看孩子。
季轻夏咳嗽了一声,“你们两个聊聊吧,我把孩子还给他俩爸去。”
庄俊臣抬头看着季轻夏,没有说话。
季轻夏轻轻拍拍庄俊臣的手背,只是明媚一笑,把孩子接了回去。
Josepher仍旧是精整正装的打扮,手里还拿着一束小小的花。他跟庄俊臣这么站在一处,两人的肖似便十分明显了,特别是眼窝到鼻子的那部分和下巴处的线条。只是Josepher少了庄俊臣那份低调但勾人的风情,多了些不易接近的疏离。
Josepher看了庄俊臣一会,忍不住好几次都把视线落在他隆起的腹上,半晌才干巴巴道,“好久不见,Lucian.”
庄俊臣倒是比他从容许多,一只手大方地搭到自己肚子上,却没有笑,“坐吧。”
“你不偷听?”Ian跟在季轻夏后面戳他的背。
季轻夏用手指小心地摸顾家小公子头顶的小头发,瞟了Ian一眼,“我是这种没品的人吗?”
Ian抱臂笑了笑,“越来越会装成熟了啊。”
季轻夏加快了往林宸病房的脚步,头也不回道,“当然要把孩子放下了再听啊。”
Ian停下来摊手翻了个白眼。
第 71 章
Josepher已经记不起上次看见这个弟弟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庄俊臣还是个嫩学生,这么多年过去了,庄俊臣自然变了很多,但是他在墓地里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和庄俊臣真的只是几次面的交情。他的母亲是富商家的小姐,热衷跟其他太太们的聚会,而父亲醉心艺术,自从搬去那个画楼之后就鲜少回家了。Josepher跟保姆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有时候保姆请假,他才会被父亲带去画楼。Josepher一直记得,房间里弥漫的颜料的味道,各式的人们在画布前面低声讨论或者大笑,他的父亲被围在中间他甚至都没有机会跟他说话,而那里还住着一个美丽的黑发女人,以及第一个迎上来笑着跟自己搭话的漂亮男孩子。
那时候Josepher已经从父亲那里得知这个好看的男孩是自己的弟弟了,但庄俊臣还不知道。他对弟弟这个词没什么实质的概念,他也没有想过这是不是代表了父亲的背叛,他只是觉得庄俊臣就像从柔软土壤里抽出的花朵,不经拘束的,美丽引人的。他羡慕庄俊臣,因为他的父母总是陪在他身边的。他并不反感跟庄俊臣坐在画室的高台上玩颜料,他们说很多的话,但是他大多不记得了。
后来他们渐渐长大,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而庄俊臣也懂得了他们的关系,但显然他不怎么喜欢他的身份。Josepher只记得有次他去画楼找父亲,庄俊臣已经穿上了高校的制服,他的缎带被他绕在手指上,他点了一支烟,趴在阳台上安静地抽,低头看见自己的时候,他不带温度地笑了笑,背过身去。
再后来,就是那桩丑闻。Josepher那时正在法国做一次设计旅行,他读完报纸的时候有花童经过,他从那篮子里抽了一支玫瑰。法国的玫瑰总是红的特别鲜艳,他看着一滴水珠从花瓣落到他指甲上,然后想起庄俊臣视线看向别处时笑得特别沉魅的样子。
Josepher没想过他会再见到这个弟弟,更别说庄俊臣居然还怀着身孕。
“你搬回来了。”Josepher解开西服的扣子,优雅地坐下来,想了想道。
“暂时的。”庄俊臣没看他,回答道。
短暂地安静了一下,Josepher道,“你过得很好。”他的表情一直有些呆板,语气也一成不变,让人听不出这一句是疑问还是欣慰。
庄俊臣挑挑眉,“算是吧。”
“父亲好像留了很多东西,如果你愿意可以……”
“没那个必要。”庄俊臣无所谓地回绝道,“反正那也应该是留给你的。”
“我以为他更想要他的东西留在画楼里,”Josepher轻轻皱了皱眉,“……他把那当成他真正的家。”Josepher继续道,“我很久没回去了,我可以先向律师拿钥匙。”
庄俊臣愣了愣,没有说话。他Josepher甚至谈不上熟识,因为他单纯地反感Josepher可以站在明处,顶着White这个姓,而他永远是被藏起来的那一个。庄俊臣忽然意识到,他们两个是一样的,Josepher跟他一样孤独。他们同样逃离了那个他们认为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的地方,然后在那个墓地里,追悼他们只剩下丁点的单薄的温暖的记忆。
“……不用了。”庄俊臣淡淡笑了,轻声道。
Josepher好像不太明白他这个笑容的意蕴何在,但察觉出庄俊臣开始那股子敌意变淡了。
“还有……”Josepher斟酌了一下,“Edgard……我偶然收了他几幅作品,你想要吗?”
Edgard,是那个年轻画家的名字。庄俊臣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听人再提起这个名字了,竟然觉得陌生极了。作为那时候画界的青年才俊,他的画很受年轻收藏家和室内装饰行业的喜欢,只不过丑闻过后他销声匿迹,市面上便很少看见他的作品了。
庄俊臣沉默了很久,他知道,Josepher是善意地询问他是否想要那份感情的一个纪念。少年时期的爱恋总是最难忘记的,不论结果的好坏,它被掩盖在厚重的记忆底下,却永远不会褪去那份无与伦比的光泽。
“……不了,谢谢,”庄俊臣终于开口道,他墨黑的眼睛对上Josepher的视线,“我不是个怀旧的人。”庄俊臣是对这个提议心动过,不过他的心态已经和早初不同了,他以前把自己压得太紧,抱着一个悲剧故事读了一遍又一遍,但是现在有人已经告诉他,过去的再好再差,也都是过去了,有一片真心已经被死皮赖脸地塞到自己手里,还真是腾不出空来放其他的了。
Josepher点点头,“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聊。”
庄俊臣嗯了一声,带点戏谑地笑了笑,“估计门外还会有小朋友送你。”
Josepher出门的时候就看见季轻夏靠着走廊的墙在抛手里的苹果,看见他也不尴尬,大大方方地笑了,“谢谢你接我电话还答应过来,我送你下楼。”
Josepher看着季轻夏的笑容,他眼睛明亮,似乎都要有细碎的光芒从里面跳跃出来。“不,我应该说谢谢。”Josepher心情有些莫名的愉快,“还有,圣诞过后赛菲丝博物馆会有一个艺术展览,上次音乐比赛的第一名会受邀参加开场表演,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在季轻夏还在一脸惊喜地消化这个好消息的时候,Josepher一句“不用送”径自离开了。
“你知道么知道么……”季轻夏轻快地叫嚷着跑进病房。
“知道什么,”庄俊果眯着眼瞟他,“听墙根也不嫌腿酸。”
季轻夏被戳穿还厚着脸皮继续笑,他坐到床上,“那个,他问你要不要画那里……”
庄俊臣笑了,接住他抛过来的苹果,“你想说什么?”
季轻夏抓住庄俊臣的小臂,慢慢靠上去,“谢谢。”
季轻夏勾着嘴角,眼底全是满足的笑意,他的手在庄俊臣小臂上轻轻摩挲,压低上身。庄俊臣啧了一声,抵住他胸膛。季轻夏把手移到他腹上缓缓地抚摸,“我知道,压不到它的。”他说着,伸着脖子凑过来堵庄俊臣的嘴巴。庄俊臣还从齿缝里施施然回了句“You’re welcome”,微微坐直身体回应季轻夏的亲吻。
“差点就忘记了,”季轻夏趴在庄俊臣肚子上听小东西动作,“Josepher说我们乐队要去表演了哎,一月份的样子。”
“哦,恭喜啊,”庄俊臣点点头,“你的冬假是要用来练琴了。”
季轻夏捂着脸有气无力道,“恭喜后面那句就不用加了啊……”
第 72 章
今年的圣诞节在一场应景的大雪之中到来了。喷泉的地方有唱诗班的孩子在合唱圣诞曲,即便是在屋子里都能听见悦耳的乐声。庄俊臣出院以后精神没以前这么好了,再加上月份靠后了,季轻夏没跟他去沿着街走一遭欣赏圣诞夜景,早早地打了空调窝在屋子里。
庄俊臣怕冷,空调温度定得有些高,季轻夏只穿了一件红t恤,坐在地上拆礼物。家那边唐静芸寄了一大堆东西,还有冯喻的,齐越的,甚至还有顾家明的。但是季轻夏拆出来大多都是给小宝宝的,奶瓶啊小衣服啊纸尿裤啊一大堆,季轻夏拆开一个乐高积木一边开始拼一边撇嘴,“这也太齐全了,我们什么都不用买啊。”
庄俊臣坐在沙发里看书,懒洋洋道,“这还不好。”
“我还缺个组合柜啊,怎么不送我一个。”季轻夏嘟囔着。他说的是楼下画室的改装,趁着庄俊臣住院那段时间,季轻夏敲敲打打地居然把那地方完成得七七八八了,特别是庄俊臣要求的吧台,非常漂亮的银灰黑三色的设计。庄俊臣出院的时候离圣诞只有俩礼拜,季轻夏就把这成果当成礼物给他了。庄俊臣当时还有点惊讶,但他真中意那个吧台,拍拍台面道,“有两手啊,这手艺可以当饭吃了。”如果不是油漆味还没散,而且庄俊臣没那个精力,不然他就把那些个酒一瓶瓶往里头装了。
“怎么看着这么小啊,我们家COCO有这么小么?”季轻夏把一件衣服摊开在手心里左右看了看,狐疑道,然后爬起来坐到庄俊臣旁边把衣服贴到他肚子上比了比。
庄俊臣低头看了看,没什么概念,“顾家明他儿子不也只有一点点大吗,我觉得COCO会更小一点。”因为Ian嘱咐说考虑到庄俊臣类宫体受过伤,孩子不要养太大,要是季轻夏看见林宸生儿子那会的样子,就会知道庄俊臣的肚子还算小的。
庄俊臣的随手托着点牛奶杯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季轻夏都可以看见杯里奶白的液体表面在微微晃动。“它又在闹了?”季轻夏收回衣服,有点佩服那小东西这么能折腾也不嫌累的。
庄俊臣都已经习惯了很多,他移开点杯子把手盖到腹顶上,“肯定又是一个烦人精。”
季轻夏早就被庄俊臣各种冷嘲热讽锻炼得啥都不往耳朵里去了,趴在庄俊臣腿上傻笑着用手心贴着庄俊臣的肚子追踪小家伙的动作移动。
“……你怕不怕啊。”季轻夏玩了一会,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庄俊臣看了一眼季轻夏,顿了顿道,“有什么好怕的。”
季轻夏坐起来,摸摸鼻子,“Ian说可能会早一两个礼拜。”庄俊臣的血压虽然渐渐稳定了,但Ian推测类宫体可能会受到之前的影响。
“嗯。”庄俊臣应了一声,发现季轻夏还在盯着他。他的眼睛有种湿漉漉的黑亮,庄俊臣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季轻夏出了点汗,庄俊臣可以感受到指间传来的潮潮的热气。庄俊臣最喜欢季轻夏身上这种年轻男生的特质,那种高温的蓬勃的气息。其实说到生孩子这种事,庄俊臣自然心里没底,但他向来不会把这种不安表现给别人,此时这么触碰着季轻夏,庄俊臣竟然觉得有些安心,那些困扰他的忧虑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