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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然随君心——by火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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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琴音随着朝霞穿透云霄,南宫苍敖走过许多地方,也听过宫内琴师所奏的琴音,却是第一次觉得,他听到了奏琴人的心。

琴声随着水汽散开,从山巅传到山下,每年的这一天,镇上百姓经过山脚,便能听到山上传来的琴声,不早不晚,就是这个时候。

这琴声难以形容,是悲伤还是喜悦,只是若有似无的,牵动人心,仿佛有一根琴弦和你的心弦连在了一起,轻轻一拨,便让心头泛起涟漪。

君湛然的双眼依旧看着远处,那双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在琴弦上拂过,琴音如何,他似乎浑不在意,一双漠然的眼直直往前,仿佛从那片苍穹里看到了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又被勾起回忆,双眉紧皱。

南宫苍敖忍不住想,他是否是记起了那位故人,是否是在回忆属于他们的过去……

天高,云阔,抚琴人渐渐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琴声变得尖锐,就像是心口被人撕开了一块,滴下的那滴血,血中有泪,有不甘,有愤怒,有决绝。

君湛然紧紧咬着牙,遥望远方,目中一片黯沉,阴郁之色如同乌云密布,满面阴霾,琴声也随之高亢,越来越急,犹若暴雨,最终,琴弦极颤,在最高昂处戛然而止。

在琴弦即将崩裂的那一瞬间,君湛然收回手,一切声音便都停了,仿佛连风声也静下,空气里只剩下空无。

随着琴音屏息的人们,这才能缓缓吐出一口气,肖虎低着头,仍然没有上前,南宫苍敖却走向亭中,接着便被肖虎拦住。

“鹰帅……”他对他摇头,楼主此时最不喜欢他人打扰。

“无妨。”避开肖虎,南宫苍敖走了进去,顿时对上一双骇人的眸子,君湛然冷冷看了他一眼,南宫苍敖并不退开,还是走了上去。

君湛然眼中的锐气渐渐消退,转开目光,又无言的望向了远方,那神色,竟有种沉沉的忧郁,就连夏日的阳光都无法驱散他身上的郁郁之色,他就坐在那里,沉默的看着不知名的方向,一直都没有开口。

雾涛亭内很安静,静的叫人窒息,肖虎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看里面,又深深叹了口气。

亭内,君湛然第一次放松了挺直的背,就那么坐在轮椅里,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动,只是那么坐着,南宫苍敖走到他身旁,抱臂而立,也不说话,就和他一起看着远方。

在他们眼前,红日高悬,云烟笼罩,时间仿佛停滞了。

第三十五章:往事如雾

日头从高高升起到缓缓落下,肖虎在亭外已站了很久,亭内的两个人一坐一站,也待了很久。

此时骆迁已回到雾楼,悄悄到了雾涛亭外,对肖虎问道:“时辰不早,下面的人问鹰帅是不是留在这里用饭,他们也好有个准备。”

“什么晚膳,他们连午膳都没用过。”肖虎的眉头皱的死紧。

“他们这样已经待了一整天了?!”骆迁惊讶的遥望雾涛亭,那两个人就如一副剪影,融在晚霞落日余晖之下,“鹰帅难道也没出来过?就一直陪着楼主?”

肖虎看他惊讶,点点头,露出苦恼的表情,“鹰帅陪楼主回来后就没有离开过,这两个人在那里已经待了一整天了,一杯茶水都没有喝过。”

说完,又朝亭里看了看,想要叹口气,想起自己已经叹了很多回了,肖虎又硬生生的把叹息憋了回去,要不是亲眼看到那两人进去,不曾出来,他就要以为里面的是两具泥木雕塑,而不是真人。

楼主这回不知怎么了……

骆迁和肖虎站在外头,心里有同样的疑惑,今年和往年莫非有什么不同?往年,楼主从未如此。

每一年,雾涛亭内都会有琴声,但唯有今年和往年不同,每一年楼主都会在这里用这种方式祭拜,但唯有今年,他在亭里待了这许久……

也唯有今年,有人相陪。

君湛然望着远处已经很久很久了,他似乎是在看云,又像是在看远处的山,但也可能他什么都没看进眼里,只是将视线停在不知名的方向,直到此刻,收回目光。

“你终于肯动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就这么坐下去,坐到明天。”南宫苍敖转头看他,见他依然不说话,他便又接着说道:“假如你真要坐到明天,我就陪你到明天。”

君湛然没有看他,“不必。”

“逝者已矣。”掌心落在君湛然的肩头,南宫苍敖的手慢慢收紧,仿佛想把某种力量传递过来,君湛然还是看着远方,冷冷反问,“你又知道什么?!”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南宫苍敖摊开手,“你没有对我说过,我如何知道?虽说只要找人调查,早晚就会有眉目,但我想不如你亲自……”

“南宫苍敖!你别太过分了!”伸手一抓,攥着黑色衣襟,南宫苍敖被抓到君湛然面前。

眼底的火光比晚霞还要炽烈,冷厉的语声里已有杀气,“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你还要调查什么?!你想知道我的过去?我是怎么成了残废?你想知道一个残废是怎么坐上这伏鸾山,又是怎么成为雾楼楼主?!”

“还是想知道这个残废为什么坐在这里?!到底是在祭拜谁?!”一眯眼,锐利的眸子蒙上一层阴影,就如此刻的天色,红光退去,被黑暗笼罩。

“不错,这些我都想知道。”见他言辞激烈,南宫苍敖并不反驳,反而变本加厉,和他对视,“林秋雁之死虽说和你无关,但她生前毕竟来找过你,当时又身怀血玉玲珑,此后玉石找回,但玉色有变,事有蹊跷,为了澄清你的嫌疑,你不该对我解释一番吗?”

君湛然双眸骤然紧缩,蓦然冷笑,“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面色如霜,仰天大笑,拉近南宫苍敖,笑声骤停,对着他的双眼,“既然你想知道,那就给我听好了!我从出生起便是这模样,被父母所弃,所以我从不知我爹娘是谁!至于这身武功自然是有人传授,而今日拜祭之人,本该成为我孩子的母亲,但她投湖而死,连同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一同见了阎王——”

冷冷说完,君湛然抓着南宫苍敖衣襟的手也越攥越紧,幽幽笑容令人心寒,“就是这些,你还要知道什么?”

“所以你此后自封穴道,情愿断绝情欲之念,也不愿再碰其他女子?你对她如此深爱,念念不忘?”这不像是他认识的君湛然,南宫苍敖脑中思绪涌现,鹰眸微阖,突然问道:“她果真是投湖而死?”

君湛然神情微变,却答道:“不错,她是投湖而死。”

南宫苍敖的衣襟还在他的手中,俯身和他相对,四目相投,神情各异,君湛然的回答并未拨开南宫苍敖心头的迷雾,反而镀上了另一层更诡秘难测的颜色。

亭外肖虎见两人起了争执,不敢擅入,等君湛然把南宫苍敖放开,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楼主,该用晚膳了,你和鹰帅这一整天都没吃什么……”

“不吃。”打断肖虎,君湛然的轮椅滑出雾涛亭,竟这么离开了。

肖虎愣在原地,“楼主!这都一整天了,你连口水都没喝——”

椅上的人回过头,“我的话你可听见?”

就在他回头之间,轮椅周围的草木忽然在瞬间枯萎,原本的绿草茵茵成了满地焦黑枯黄,看到他的眼神,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肖虎噤若寒蝉,不敢再说。

等君湛然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肖虎这才缓缓吐了口气,“鹰帅你是说了什么惹的楼主如此动怒?你可要知道,楼主一旦生气受罪的可是我们呐!”

南宫苍敖还看着君湛然离开的方向,“当年有人怀了他的孩子?那女子是谁?怎么死的?”

听到这一连串问题,肖虎顿时明白是什么事情惹了君湛然,“原来鹰帅已经知道了,是楼主告诉你的?说起这件事啊……”

他又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这事我本来不方便说,但鹰帅已经知道一二,我也就不隐瞒了,楼主周围没什么朋友,对你已经算是不同,我也希望鹰帅你多来雾楼走动,楼主身上也可以多几分活人气,否则……”

又叹了口气,肖虎发现自己果然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叹气,“其实,楼主当年是有人侍寝的,楼主的眼光颇高,选的人也不多,但其中有一个容貌性情都颇合楼主的喜好,还算得上得宠。”

“后来呢?”南宫苍敖记得方才琴音,没有听出半点缠绵爱意,“他对她如何?”

“楼主他……”肖虎回忆当年,“楼主对她委实不错,她对楼主更是爱慕有加,不论楼主去了哪里,她都想随身侍候,不肯稍有离开,满腔情意,即便是瞎子都看的出来。”

“如你们楼主那样的人,女子自然是喜欢的。”南宫苍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古怪。

肖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不错,虽说楼主腿脚不便,但除此之外任凭哪一样都能招来女子倾心,那个侍寝名叫明珠,她也是个苦命人,喜欢谁不好,偏偏一颗心全都扑在楼主身上,楼主对她,虽然衣食住行,无不命人安排妥当,但是……”

“但是什么?”

“鹰帅是知道我们楼主为人的,他对人并不那么客气,性子起来了,有时候还会发发脾气,对人对事又极为挑剔,他虽然对那明珠十分的好,但总不是那种好……”肖虎形容不上来,挠了挠胡子,“对了,就是不解风情!”

“但我看他在望春楼对那些歌姬的态度,似乎也算不上不解风情。”南宫苍敖又古怪的笑了笑。

肖虎更为奇怪,鹰帅这态度……

不管那么多,他继续说道:“那是场面应酬,我们雾楼到底也是在外面有生意的,楼主对那明珠却只是关切,怜爱是有的,但对女子来说,总少了点浓情蜜意,明珠对楼主已然一往情深,怎能接受自己所爱的人对她冷淡,后来便时常闹些别扭。”

“他的冷淡,她早该习惯才是。”

“起初是没什么问题,这里毕竟是雾楼,凭楼主的威严她还不会如何,可后来……”肖虎脸上多了一丝惋惜,“后来她怀了身孕,便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某一日忽然问楼主,对她是否真心,是不是深爱于她,楼主当时没有回答,没想到第二日,她就投湖了。”

“你们楼主知道此事作何反应?”

“那一年是冬天,我还记得湖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明珠是怎么跳下去的,谁也没看见,有下人经过的时候,她已经在湖里待了好一会儿,楼主当时得了消息,亲自赶到湖边,竟弃了轮椅,自己下了湖去!”

“他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还是为她?”南宫苍敖的话每一句都有些奇怪,肖虎摇了摇头,“楼主的心思我哪里知道。”

“我只记得湖里的冰都碎了,楼主一个人翻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怎么把她捞了上来,自己却差点淹死在冰湖里,后来人是上来了,冻的脸色发青,腰也有一段日子难以动弹,请来的大夫说,估计是在湖里撞到了石头,又被寒气侵了,后脊上结了淤气,若是不散,对身体恐有大伤……”

肖虎说到这里,南宫苍敖便知道,为什么君湛然的这些手下都会以为他有隐疾,至于他背后的那枚银针,应该也是那时候给自己所下,但此事却无人知道。

“后来呢?”不动声色的,他继续问道。

“后来楼主大病一场,可惜明珠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据说是个女孩儿,从腹中取出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和明珠一样,都没来得及救下。”肖虎说完,指了指亭子里那张琴,“此后每一年的这天,楼主就会在这里弹琴。”

听肖虎说完,南宫苍敖微敛的鹰眸动了动,转向亭内,肖虎说的应该不是假话,但这段往事难道就真如肖虎所知的那么简单?

第三十六章:暗夜

鬼手无双君湛然……

南宫苍敖依旧是松衣散发,一双眼睛却望着亭外一侧楼宇,若有所思。

他记得望春楼内遇到的卖花女童,他更没有忘记君湛然当时对她格外的关切,那般关切,如今想来,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了,她定是让他想到了明珠的孩子。

一切都顺理成章,可以说通,但南宫苍敖还是无法释怀,他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团迷雾,而这团迷雾围绕着的依然还是君湛然。

雾涛亭内雾如涛,轻纱飞扬,黑衣人站在黑夜中,长久伫立,肖虎退下,如今只留下南宫苍敖,在他脚下,半山瀑布轰然而下,溅起水雾弥漫,雾楼矗立,山涧别苑另有洞天,其中便有君湛然的居处。

君湛然表面是冷冷淡淡的孤傲,若说他对那明珠一往情深,南宫苍敖总有些无法接受。

他更难以想象君湛然抱着孩子的样子……

放开皱起的眉头,挑了挑眉,南宫苍敖走向那栋别苑。

天色已暗,别苑中灯火全无,仿佛没有人烟,君湛然当然在里面,但从外面看,里头没有丝毫人气,这是南宫苍敖第一次进入这栋别苑,这里和他曾经涉足的书房截然不同,竟没有半点明显的个人风格。

别苑之外,小桥流水就筑于山石之间,别具一格,若是君湛然的居处,这里的格局理当有几分锐利逼人的大气,本来借着岩石山水之态,不乏巧思,还能构出几分诡谲的意味,但眼前,这座别苑,竟只是普通而已,普通的看不出丝毫暗藏的锋芒。

这里不该是君湛然的居处,但事实上,这里又确实是。

脚下停步,将周遭又打量了一遍,南宫苍敖走近,得到过肖虎的命令,也知道这名黑衣人是谁,看守们没有拦住他的去路,任凭他光明正大的走了进去。

君湛然就在房里,没有点灯,周遭一片漆黑,天色已晚,一到了晚上,山林之间更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唯有等明月高照,视线中才会洒上一层银辉。

他很清楚月亮几时升起,也知道月色照入之后哪些角落会涂上月白,甚至连月亮大约几时会被云层遮挡,让这里重归黑暗也一清二楚。

他已经在这里看过很多次,很多次。

而今日,又到了那一天……

双目定视前方,君湛然的视线中是一片幽暗,暗的看不到一丝光亮,缓缓闭上,依旧是一片幽暗,暗的寻不到天日。

嘴角勾起一丝笑,君湛然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发白的脸色笑起来,一定犹如鬼影,双拳缓缓握紧,又缓缓松开,他摸着自己的膝头,五指再次紧握,手指陷入,直到膝头渗出血来。

就连血色也被黑暗遮掩,暗的见不到一丝血腥。

自那一年的那一天起,自那一天的那一刻起,他便决定将他的整个人生与黑夜为伴。

所有喜怒、哀乐、苦痛、血汗、欲望,都会被黑夜掩盖……

无声的笑意从嘴角溢出,君湛然,无名君子湛然身,又笑了笑,他松开手,缓缓抚去手上的血,轻笑起来,轻笑又转为大笑,幽幽的笑在黑暗的房间飘荡,有种令人悚然的刺骨阴寒。

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南宫苍敖推门而入,月光随着打开的房门洒落,在他身后投落一抹银辉,“我说你应该常笑,但不是这种笑。”

他径直走近,昏暗的房内,轮椅周围空无一物,隔得远些,才有桌椅,君湛然就坐在这块空旷的地上,独自一人。

他走到他身后,伸手抬起君湛然的脸,双目对视,“比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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