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铁面收起长剑，转身走向门外。
“吾……”帝辰想要追上去，但终是停下了脚步。他很了解铁面，所以也更加清楚，暴怒状态下的铁面反而更容易安抚，而他冷静的时候，却是没人能够阻拦。
“我应该在你决定娶他的时候就杀掉他的。”帝辰低下头，嘲弄地自语。
铁面没有听到帝辰的自语，否则的话，他或许又会生出杀机。
在抵达王之谷之前，铁面是真的想把帝辰杀掉，给绯戚出气。但到了王之谷，看到满目疮痍，又看到帝辰独自站在他的房间里流连不去，铁面便觉得杀不杀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在纳尔斯恩人刚刚出现的时候，铁面真的是想担当起部落之王的责任，将纳尔斯恩人赶出阿南大陆，保护这块土地上的人民。毕竟，无论纳尔斯恩人究竟是因为绯戚还是因为他才出现在这里，都和他刺杀了纳尔斯恩的皇帝脱不开关系。就这个角度来说，其实是他将纳尔斯恩人引到了阿南大陆，让部落陷入战火。
但祭司们的傲慢和贪婪，以及各大氏族对他和绯戚的不断算计却让铁面意识到，他们并不需要他，他们只是一如既往地在压榨他，利用他，根本没意识到纳尔斯恩人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就一拍两散，各安天命吧！
——去纳尔斯恩救走绯戚，和他一起开始新的生活，这才是他现在最想做的。
铁面垂下眼睑，快步走进了王宫下方的密道。
洛桑等人已经等在了那里，虽然铁面让他们先行离开，但当铁面进入密道的时候，却发现他们还等在原地。
“头儿！”见铁面出现，拿拿嘎率先叫了起来。
野鸭赶忙给了他一记响头，“小声点！”
拿拿嘎立刻委屈地闭上了嘴巴。
“都别废话了，赶紧走！”铁面无奈地加快脚步，走到他们身边，随即发现队伍里又多了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家伙，仔细一看，却是当初他让洛桑他们绑架过一次的匠师。
注意到铁面的目光，地精凑了上来，笑嘻嘻地解释道：“虽说现在情况危急，但战争总是要结束的，就算继续下去，大家也得吃饭穿衣，打造武器不是？把他们一起带走，既能让咱们以后的生计有了着落，也是救他们出火海——放心，我们选的都是没有家庭拖累的，绝对不会搞出什么妻离子散的惨剧……”
“闭嘴，快点走！”铁面翻了个白眼，打断了地精的啰嗦。
96.在梦中再相见
转眼间，绯戚已在海上漂流了大半个月。
在这段时间里，幽都严禁绯戚与旁人接触，就算更换衣服也只能由他亲手帮忙。
唯一能让绯戚稍感宽慰的是幽都并不像铁面那样会想和他睡觉，他对他的兴趣只限于戏弄和言周教，这也让绯戚愈发觉得幽都就是把他当成一只宠物，一个玩具。
但接触多了，绯戚发现幽都倒也不算太难相处，只要幽都提出的要求他能乖乖去做而且别发牢骚，就算脸色不好也不会遭到惩戒。相反，幽都好像还挺喜欢看他一脸愤懑地做他不喜欢做的事情，比如留长发，比如穿女装，简直是恶趣味一般。
幽都还有点好为人师，见绯戚终于表现出认命的模样，便开始教导他纳尔斯恩的日常用语和宫廷里的各种规矩。心情好的时候，幽都甚至会带他在船上闲逛，回答他提出的各种问题，哪怕这些问题已经涉及到了纳尔斯恩的机密。
当绯戚试探着询问原因时，幽都噗哧一笑，“难道你以为你还能把这些秘密带回你的蛮荒之地吗？”
“为什么不能？”绯戚忍不住反问。
“那么，告诉我，你要怎么回去？”幽都的心情看来不错，并没有因为绯戚的质疑而对他施虐，只抬起手，卷住他的一绺头发，一边把玩一边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过是觉得你的三色堇肯定会来救你。不过，我也提醒你，他上一次来到纳尔斯恩的时候可没有发生战争，贪婪的商人只要有利可图自然不介意多捎带一个客人。但现在，那些贪婪的家伙都被关在最黑暗的地牢，为他们的错误恕罪。这种情况下，你的三色堇要怎么前往纳尔斯恩？用那个女人族的小木船吗？”
“你不会就是为了确保他无法过来才发动战争吧？”绯戚心下一紧，脱口问道。
“我承认，我对他是存有畏惧的。就像他说的，他能杀掉我的父皇，当然也一样能杀掉我。”幽都直言不讳地说道，“但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和你在一起，如果知道，我或许就会更慎重地考虑要不要到你所在的地方去。”
“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入侵一个大陆，就是为了把我从那里带走？”绯戚瞪大眼睛。
“当然，为了给贵族们一个交代，让他们支持我的决定，我给出了一个更好的理由——扩张领土，为帝国带回财富和资源。”幽都笑着答道，“不过，对我而言，只要把你带回来，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他们能不能建功立业，达成所愿，我会拭目以待，但也仅此而已。”
“为了把我带回来，你就发动了一场战争？”绯戚目瞪口呆。
“一场战争而已。”幽都轻描淡写地说道，“如果胜利，就可以得到丰富的资源和大片的土地；就算失败，也可以消弱贵族们的兵力和实力——怎么想都是我占便宜嘛！”
“那在这场战争中死掉的人呢？他们又算什么？”绯戚咬住嘴唇。
“别说的好像你的双手没有沾染过鲜血一样。”幽都嘲弄地笑道，“你可是眼都不眨一下就杀掉了船上的大副和舵手，差点把宝贵的魔法师也弄死了一个，害得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帮你善后。”
绯戚顿时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并不后悔那么做，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三个人很无辜，至少和眼前这个家伙相比，非常无辜。
绯戚垂下头，不再争辩，心里却真的开始担心铁面能不能赶到纳尔斯恩。
或许是对幽都的话太过介意，当天晚上，绯戚又进入了梦见的状态。
这一次，他直接出现在了铁面的身边，却发现铁面既不在王之谷，也没有前往海弥拉，而是正在北边的某个山洞里休憩，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衣，脸上并没有戴那副铁面具。
绯戚可以肯定这是北方，因为阿南大陆大部分地区都是四季如春的，而这座山洞外的草木却已枯黄，只有大陆极北的地区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绯戚不明白铁面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独自一人，但还是忍不住走到他的身边，想要与他更亲近一些。
铁面却好像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警觉地睁开双眼，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绯戚？你在这里吗？”
绯戚一愣，正想应答，铁面却露出了沮丧的表情，就好像从一场梦中惊醒。
绯戚立刻放弃了观察的念头，探出身子，吻上了铁面的双唇。
铁面感觉到了他的精神力，下意识地伸手，做出了想要拥抱他的动作。
“我在这里。”绯戚将自己的精神力与铁面链接在一起，尽情感受他对自己的思念。
他热切地思念着他，就像他也在思念着他。
“绯戚，你……逃回来了？”铁面也感受到了绯戚的情绪，下意识地问道。
“不，我还在海上。”绯戚摇了摇头，然后便想起铁面恐怕看不到他的模样，只好用意念解释道，“我正在做梦，在梦里，我好像有着比平时更强大的力量，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包括回来见你。”
“别担心，我这就去找你。”铁面抬起手，随即意识到他并不知道绯戚此刻的位置。
绯戚主动靠了上去，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边，同时抱怨道：“你说要去找我，为什么不去海边找船，却来到了这里？”
“我不需要船。”铁面无法触摸到绯戚，只能尽力感受他的情绪，“我要走的是另一条路。”
绯戚一愣，接着就想起如果铁面是搭乘走私商人的货船去的纳尔斯恩，那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海弥拉和纳尔斯恩有贸易往来的事。
心念一转，绯戚不由瞪大眼睛，“纳尔斯恩和阿南大陆难道是相连的？！”
“不仅仅是相连。”铁面肯定了绯戚的猜测，“它们根本就是一块大陆，只是被巨大的山脉分割成了南北两个部分——纳尔斯恩的本意就是北方之地，而阿南大陆顾名思义，也是南方的意思。”
“就是说，你现在正在赶往纳尔斯恩。”绯戚惊喜地看着铁面。
“我说了要去把你带回来，自然是说到做到。”铁面坚定地说道，“所以，保护好自己，耐心等我过去。”
“你会比我更早抵达纳尔斯恩吗？”绯戚问道。
“恐怕不行。”铁面露出了无奈的表情，“穿越雪山并不比横渡汪洋容易多少。”
“你也要当心。”绯戚从铁面的话里感觉到了潜藏的危险，不由担忧起来。但他又实在说不出“你不要过来”的话，他很清楚，没有铁面的帮助，他很难逃脱幽都的控制。
“没关系的，我又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铁面感觉到了绯戚的担忧，连忙出言安抚，但紧接着就忍不住问道，“你那个可恶的哥哥，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把我打扮成了一个女人！”绯戚顿时气鼓鼓地抱怨起来，把幽都逼他穿女人衣服，还用锁链锁住他的事全都讲了出来，只隐下了幽都刺伤他的那部分。
“就这些？”铁面疑惑地问道。
“你还希望他做什么？”绯戚恼羞成怒。
“当然是把你放回来……算了，他要是能那么做，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力气跑到南边来抓你。”铁面叹了口气，抬起手，让绯戚再次靠到他的掌心，“你要当心，这家伙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友善，更不要因为他没有杀你就以为他真的把你当成了兄弟。”
“你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绯戚疑惑地问道。
“算不上了解，但——”铁面顿了一下，“当年我杀掉你父亲之后，自己也受伤不轻，在逃离的时候，正好与他撞个正着。他原本有机会抓住我，至少也可以阻拦我，但他没有，反而笑眯眯地告诉我，南边的防御薄弱，我可以从那里逃走。”
绯戚不由一呆，“他……”
“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做，但可以肯定，他这个人绝不会看重什么血脉亲情。”铁面认真地叮嘱道，“总之，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哪怕……牺牲一些东西，明白吗？”
“嗯。”绯戚神情一黯，靠在铁面怀里。
铁面看不到他，但能感受到他的贴近，于是用精神力作为回应，同时问道：“你能经常过来看我吗？”
“我不知道，我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绯戚无奈地答道。
“那就趁你还能在我身边的时候，多陪我一会儿。”铁面闭上双眼，将所有的精神力都用于感受绯戚的存在。
绯戚不记得他是怎么回到自己身体里的，只记得最后的最后，他好像和铁面一起做了一个梦，一个让人面红耳赤却又流连忘返的春梦。
睁开眼，绯戚发现幽都正坐在他的床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敲打着椅子扶手。
“你又去了哪里？”见绯戚睁眼，幽都开口问道，语气很像是在和绯戚讨论天气。
“我不知道。”绯戚用意念诚实地答道。他只知道那是铁面所在的位置，但具体是哪儿，他确实并不清楚。
“说谎的孩子可不是听话的好孩子。”幽都眯起双眼，露出了些许不快。
“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哪儿。”绯戚一脸无辜地答道，“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梦，至于什么时候做梦，又能梦到些什么，通常都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亲爱的，不要试图欺骗我，”幽都挑起双眉，“我能感觉得到，你正在试图隐瞒什么。”
“我只是做了一个不希望你知道的梦。”绯戚故意回想起最后的那段梦境。
幽都明显感觉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不要想那些让人恶心的事情！”
“是你先问的。”绯戚表现得愈发无辜。
“那么，我的提问到此为止。”幽都断开了与绯戚的精神链接，满脸厌恶地站起身，“明天我们就会抵达纳尔斯恩，好好准备一下，不要在贵族们面前露出破绽。”
说完，幽都没有等待绯戚的答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和自己喜欢的人亲热才不是恶心的事！
看着关闭的房门，绯戚暗暗腹诽。
97.抵达纳尔斯恩
第二天下午，绯戚乘坐的巨船终于抵达了陆地。
但幽都并没有急着下船，一直等到一名穿着深色长裙的中年女人敲开房门，幽都才转头向绯戚说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首席侍女凯特，从现在开始，她将负责你的日常起居，你可以稍稍信赖她一点——在某些事情上。”
“殿下。”名叫凯特的侍女露出礼貌的笑容，向着绯戚屈膝施礼，“先让我们从更换衣服开始吧，您现在穿的衣服可不适合抛头露面。”
——穿成这样还不适合抛头露面？
绯戚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捂得严严实实的身体和沉重得快要把他压垮的衣裙，对凯特的话不由生出了质疑。
但凯特却没有继续解释，直接打开自己带来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了另一套更为复杂繁琐的长裙——是的，一套，而不是一件——开始帮绯戚更换。
凯特似乎很得幽都信任，对绯戚的真实身份也十分清楚，在他脱下长裙露出平坦的胸膛时没露出半点惊讶，径自为他套上束腰，收紧，力气大得让绯戚不禁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也是出自海弥拉那样的母系氏族。
费了好大一番力气，累得快要窒息，绯戚才终于将更加沉重也更加复杂的新衣群穿在身上，头发也被重新梳理过，还戴了一个银色的头冠。
凯特原本想将绯戚手上的黑珍珠戒指也一起换掉，换成与服饰更加般配的宝石，但绯戚立刻露出了不满的情绪，同时向幽都发出了决不妥协的意念。
或许是因为重新踏上自己的土地，心情正好，幽都并没有和绯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直接挥了挥手，让凯特不要理会那枚戒指。
“反正出去后也要戴暖手包，戒指什么的，无所谓了。”幽都向凯特说道，“对了，那个白色的包包和里面的东西保管好，直接送到艾薇殿下的寝宫去。”
绯戚学习纳尔斯恩语的时间尚短，幽都和凯特的话只能听懂个大概，只能隐约听出他现在的穿着打扮似乎和纳尔斯恩的天气有关。
听了幽都的话，凯特也没再坚持，转回身，帮幽都也更换了一套衣服。
幽都的衣服虽然不像绯戚那样沉重，但也有很多复杂零碎的部件，并不是自己就能穿戴得上的。
等他们两个都把衣服更换完毕，时间已从下午变成了傍晚。
最后，凯特打开房门，从等候在外面的侍女那里接过两件披风一样的东西，挂在幽都和绯戚的身上，然后又将一个用柔软毛皮缝制的筒状物捧给了绯戚，让他把自己的双手都放在这东西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