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看？”铁面顿时紧张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是怎么找到雷诺和高尔的所在地的？如此准确，如此迅速？”绯戚盯着铁面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
铁面微微一怔，接着便恍然大悟，“你在担心这个？”
“你以为我在担心什么？”绯戚警觉地反问。
“没什么。”铁面马上转移话题，“你是觉得有人在给他们带路？”
“而且是熟知阿南大陆的人，像我这种只看过地图没出过门的都不行。”绯戚闷声说道。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铁面又有些糊涂了，“他们能找到本地人带路不是很正常吗？这世上的硬骨头不多，总有一些人是扛不住威逼利诱的。”
“如果那个人……来自海弥拉……”绯戚摒住了呼吸。
铁面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了绯戚的意思，立刻皱起眉头，“别对自己的族人这么没有信心。”
“这种事和信心是没有关系的。”绯戚深吸了口气，“我最担心的事，那个带路的人……是我母亲。”
铁面越发愣愕，但很快就摇了摇头，“不，就算那个带路的人来自海弥拉，也肯定不会是你的母亲。”
“为什么？”绯戚疑惑地蹙眉。
铁面犹豫了一下，终是抬起手，扣住绯戚的双肩，“如果你的母亲已经找到了你的父亲，那么，她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绯戚不由呆住。
“按照紫罗兰家族的传统，先皇去世之后，只要是为他生下子嗣的女人，就都要为他殉葬，包括那些没有名份的。”铁面沉声说道，“既然你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个家伙叫你弟弟，那就是说你们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如果你的母亲真的去了纳尔斯恩大陆，甚至于，你在梦境中见到的那家伙就是因为她才知道你的存在，那毫无疑问，她是没有办法成为叛徒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做这种事的机会。”
绯戚呆呆地看着铁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反过来，如果她没有找到你的父亲，只是流落到了其他地方，那她也一样没机会当这个叛徒。”铁面抬起右手，捧住绯戚的脸庞，“所以，别瞎想了……”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绯戚猛然惊醒，一把抓住铁面的衣襟，愤怒地瞪着他，“我告诉你我见到幽都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不是吗？！”
“绯戚宝贝……”
“别叫我宝贝，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宝贝！”绯戚恼火地想要把铁面从面前推开，“如果我今天不主动提到这件事，你是不是还要继续隐瞒下去？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情？”
“绯戚，你冷静一点！”铁面赶忙把绯戚搂回怀里。
“你告诉我，我的母亲可能已经死掉了，而且还是被人逼死的，然后却要我冷静？”绯戚仰起头，努力控制不断涌向眼角的泪水，“好吧，我会尽力冷静，不过，在此之前，能不能请你先从我面前消失？看到你，我恐怕冷静不下来……”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别想把我撵走。”铁面把绯戚搂得更紧，“就算她真的死掉了，你也还有我……”
“你能不能闭上嘴巴？”绯戚无法从铁面的怀抱中挣脱，只能用言语发泄自己的愤怒，“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只会让我的心情更加糟糕？”
“绯戚，别这样……”
“请闭嘴吧！别说的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现在的感觉——你知道失去母亲是怎样一种感觉吗？！”
“我当然知道。”铁面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我的母亲也已经不在了，而且，而且她就在我的眼前，被我的父亲……杀掉了。”
绯戚被铁面抓得有些痛，不由皱起眉头，正想让他放手，却听到了铁面的后半句话，顿时愣在当场，“你说什么？这……为什么？”
“她是一名祭司。”铁面垂下眼睑。
绯戚更加费解，“祭司怎么会有孩子？”
“她当然没有结婚。”铁面的脸色越发冰冷阴郁，“她被我那位所谓的父亲强暴，这才生下了我。为了隐瞒这件事，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她是我的母亲，只当自己是被收养……即使后来知道了，我也不能当众叫她母亲，只能……躲在她的房间里，偷偷地叫。”
“你就是从她那里学到的魔文？”绯戚怔怔问道。
“她本想将我也培养成一个祭司，作为自己行了渎神之事的补偿。”铁面略带嘲弄地勾起嘴角，“可惜，诸神还没有追究她的罪孽，凡人就已经容不得她和我的存在了。”
绯戚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下意识地抬起手，抚上了铁面的脸颊。
“母亲想把祭司的位置传给我，但其他人也想得到这个位置，他们查出了我其实是母亲亲生子的事，于是就逼迫母亲杀死我，再杀死自己。”铁面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心底的暴虐情绪，“母亲以献祭也需良辰吉日为由，拖延了几天，终是找到机会把我送出了氏族，但她自己却没能逃脱厄运……为了撇清干系，让自己亵渎祭司的事得以隐瞒，我那位父亲大人便亲自动手，把母亲送还给了诸神——当时，我就躲在不远处，亲眼看着他……杀了她。”
“抱歉。”绯戚这会儿已完全没了火气，只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安而且忐忑。他的母亲至少还有活着的希望，而铁面……却已经连希望都没有了。
“没什么，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早就想开了。”铁面自嘲地笑了笑，抓住绯戚的手，移到自己唇边，轻轻亲吻他的掌心。
“你……没想过给她报仇吗？”绯戚忍不住问道。
“想过。”铁面垂下眼睑，“不过，诸神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在我下定决心之前，那个人就已经被别人杀死了，整个氏族……也已经不复存在。”
77.男人的不堪往事
“发生了什么事？”绯戚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母亲刚去世的时候，我才十一岁，虽然那时很想报复，却并没有复仇的力量，只能在离开前偷偷放了把火，结果还很快就被扑灭。”铁面并没有马上回答绯戚的问题，“那之后，我就开始在外面流浪，寻找各种可以让自己变强的办法，将母亲教给我的知识变成力量。就是那段时间，我第一次来到了纳尔斯恩大陆，发现这世上还有和部落截然不同的世界。”
“从纳尔斯恩回来后，我原本想创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氏族。”说到这儿，铁面顿了一下，“但我很快就发现，我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一个新氏族并不是想开创就能开创的，就算我生下一百个儿子，他们也未必能形成一个氏族。然后，我就带着自己的手下四处闲逛，碰到什么做什么，偶尔也客串一下强盗。再之后，我就碰到了纱丽，买下了帝辰。当我把自己曾经的愿望告诉帝辰，他对我说：你虽然很难拥有自己的氏族，但你可以统治所有氏族，做他们的王。我觉得这主意很有趣，于是我们就募集了更多的人手，开始攻打各个氏族……至于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然后呢？”绯戚顺着铁面的话意问道。
“然后……纱丽就生出了别的心思。”铁面抬起手，抚摸着绯戚的假发，“我不让她当王后，她就决定当王太后；我不给她孩子，她就从别人那里弄了一个孩子……”
“等……等等！”绯戚听得一惊，赶忙抓住铁面的手臂，“她从别人那里弄来了一个孩子？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弄，总不会是偷个现成的孩子过来就是了。”铁面有些恼火地瞪了绯戚一眼，“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
“对……对不起。”绯戚赶忙道歉，但马上又不解地追问，“她都做出那种事了，你为什么还留着她？”
“大概是……已经不在乎了吧。”铁面漠然说道，“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又是帝辰的妹妹，我一度觉得就算我并不是那么喜欢她，也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可后来，当她得意洋洋地来到我面前，告诉我她怀了我的孩子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要的，我根本给不了。说起来挺奇怪的，我当时一点都不愤怒，反倒有了一种松了口气的古怪感觉，就好像……我终于有理由甩掉她了。”
“可你还是让她活了下来。”绯戚低声说道。
“那时候，我已经没有杀她的兴趣了，只觉得从今往后，她是死是活都和我再没半点关系，反正帝辰总会给她一口饭吃，怎么都饿不死她就是了。”铁面嘲弄地说道，“当然，我没留下那个孩子。”
“这就是你离开王之谷的原因？”绯戚试探着问道。
“不全是。”铁面摇了摇头，“纱丽在王宫里给我布下了一个连环局，先是告诉我她怀孕的消息，以为我会因此放松警惕，接着就把下了毒的酒端给我喝，见我没有上当，又给她雇佣的杀手打了暗号，打算强行刺杀。可惜，我一听她说自己怀孕就知道那不是我的孩子，当时就加了小心，她找来的杀手虽然人数众多，可想要杀掉我却还不够厉害。”
绯戚不由生出了一丝疑惑，“听起来，这好像是纱丽一手操办的，和其他人……”
“她不是只找来了一个杀手，而是一群。”铁面沉声说道，“想要让这么一群人进入王之谷，必须有阿隆巴的默许；想进入王宫，也一样逃不过帝辰的耳目。还有，她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奴，如果没有人给她牵线搭桥，她知道去哪里找杀手吗？”
“就是说……”
“我当时真的是有点心灰意冷。”铁面默认了绯戚的猜疑，“纱丽背叛我，甚至想杀我，我一点都不觉得吃惊，至少她还有怨恨我的理由。可是，我自问对帝辰和阿隆巴不薄，他们想要的，只要我能给的，我也一样都没少了他们，没想到他们竟然也和纱丽一样，想要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于是你就走了？”
“他们想要王之谷，我让给他们就是，反正我本来就不是多喜欢这地方！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他们，我总算想起我寻求力量的最初目的是为了给母亲报仇的，并不是为了当什么狗屁圣王！”铁面自嘲地说道，“虽然我那时并没想好要怎样报复，但还是决定回去看看——如果那个人以及那些人过得不好，我或许就能开心一点。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回到了久别的氏族，却发现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铁面没再说下去，轻抚着绯戚的假发，回忆一般沉默起来。
绯戚虽然从铁面的话里听出了很多疑问，可一想到铁面的心情，便将自己的好奇心压了下去，只搂住铁面的背脊，将头靠在了他的怀中。
过了好一会儿，铁面才低下头，贴着绯戚的额头，再一次开口，“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入侵者来自你的父族，而你的母族海弥拉现在也境况未明，你会不安是理所当然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只能希望你能明白，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完全没有关系。就算那些人真是因为你才来到这块大陆，就算海弥拉背叛了部落，投靠了那些人，那也不是你的错。你是无辜的，你没有任何错，你得记住这一点。”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绯戚闷闷地说道，“你当初那么痛快地处理掉了萱草，可轮到纱丽的时候，你就一点都不痛快了，这让我没法不觉得……你是不是还对她有感情。”
“我对她有个屁的感情！”铁面立刻翻了个白眼，想也不想地说道，“我就算对她哥有感情都不可能对她有感情！”
“帝辰？”绯戚马上抬头，狐疑地看向铁面。
铁面马上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赶忙解释，“我就是打个比方，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绯戚撇了撇嘴，心情却比刚才好了很多，但很快就又试探着问道：“如果我的身世被发现了怎么办？毕竟纸里包不住火，就像你的身世……”
“大不了我带你跑路呗！”铁面不以为然地说道，“世界这么大，哪不能过日子啊？我现在之所以选择留在王之谷，一方面是因为人多力量大，留下来更安全一些，另一方面则是他们这些人毕竟当过我的子民，就算我不给他们当王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外人蹂躏。总之，能帮多少算多少，不管结局如何，我也算是尽力了。不过话说回来了，如果他们不知趣，像阿隆巴和帝辰那样当白眼狼，得了我的好处还想算计我的人，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你确定？”绯戚问道。
“我一向说到做到的！”铁面低头亲了下绯戚的嘴唇，“我答应过你，以后要陪你四处游历的。你放心，只要把纳尔斯恩人解决掉，我就会履行我的承诺，跟你去当旅者。”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绯戚认真地说道。
“那你得先期待纳尔斯恩人滚蛋！”铁面板起脸，故作凶恶地说道。
“难道我还会希望他们留下吗？”绯戚哼了一声，但紧接着便又迟疑地看向铁面，“那个……”
“说！”
“以后，我是说有机会的话，你能不能带我去纳尔斯恩大陆上看看？”绯戚忐忑地问道，“我想……去找我母亲。”
铁面微微一怔，很快就点头说道：“好。”
这一晚，帝辰并没有过来打扰铁面。
第二天一早，铁面和绯戚起床吃饭的时候，帝辰才派人通知铁面，高尔族长还未苏醒，但经过雷诺氏族那位大祭司的治疗，他的性命已经保住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意识。
铁面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那只被高尔族长骑过来的雷鸟，另一名侍卫又过来禀报，说雪迪亚的祭司想要见他。
“让他直接到餐厅来吧！”铁面吩咐道。
雪茄祭司很快就出现在餐厅门口，向铁面躬身施礼。
“自己找位置坐下，然后有什么事说什么事，不要废话。”铁面一边继续吃饭，一边直截了当地告诫雪茄。
“我来请求您，允许雪迪亚氏族搬到王之谷暂住。”雪茄从谏如流，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铁面微微一怔，“你们全族？别开玩笑了，王之谷哪有可能容得下那么多人！再说那些入侵者使用的武器你也应该很了解了，人越集中，杀伤力越大，都聚到王之谷里，那跟等死有什么区别？”
“雪迪亚有防火的秘法。”雪茄祭司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