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后，笑着说道，“那我可……一定要认识一下。”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老人已经自觉的爬回了自己的床位睡好，还自己从床头柜里掏出了一个苹果开始削。
令人惊叹的是，虽然老人看上去已经一大把年纪了，手指却还灵活的很，没多久，一个齐整的红苹果就被削成了兔子状摆在盘子里。
“小胡，吃苹果。”老人用盘子碰了碰沈离的手，“给胡叔叔递过去。”
“诶，谢谢拉。”男人乐了，随便抓了一个丢进嘴里，“我家那小孩就喜欢吃这种的苹果，还每次都让我给他弄。”
老人哀怨地看了一眼沈离，像是在责备他居然不喜欢吃。
沈离没理他那哀怨的眼神，将苹果盘放回了老人的床头柜上，又跟男人随便聊了几句，便拉上隔帘坐了回来。
“这医院里有很凶的东西。”他一句废话没说地直奔主题，“你晚上不要出去乱跑。”
老人眼睛一亮，“什么东西？”
“……”沈离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老人被他那黑玻璃似的眼珠给看堵着了，一张脸垮下来，显然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沈离真是拿这个老顽童一样的爷爷没点办法！
于是他缓和了语气，慢慢说道，“那边的房间里有个正在找替身的病鬼，你最好别出门，出门了也别和她正眼对上。”
“不过她好像已经有了看上的目标，估计也不会找你这老头子的麻烦。”
“哦？”老人的眼珠动了一下，“看上谁了？”
“一个中学生，还穿着校服。”沈离不甚在意地说道，“——你可别又看她可怜就搅合进去。”
“怎么会呢~”老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抓起一只苹果兔塞进嘴里，“一定不给你惹麻烦！”
“那就好。”沈离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老人的身体，随即压低声音道，“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旁边那位姓胡的叔叔，也别太搭理的好。”
“诶？”老人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小胡是个好人啊——”
“可是他养了只不得了的东西。”沈离飞快地笑了笑，笑容里没什么别的意思，却让人有些慎得慌，“……非常，不得了的东西。”
09.第三夜·探病（下）
自从那次和丁悠悠见面之后，李童就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
上着课会突然睡着，走在路上会眼前一黑。
去医院看了之后，医生也只是说可能是因为备考导致的神经紧张，平时多注意运动放松就好。
但在晚上休息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天在医院里和丁悠悠对视之时，那股令她寒毛直竖的凉意。
她这样恍恍惚惚地上了半个月的课，不仅上课的情况越来越差，身体也差到了快要扛不住的地步。
直到她有天昏倒在下晚自习的路上，被路过的同学围观了小半个钟头才有人打了个电话让120把她给拖进了医院。
走在路上的沈离看见一辆120从他身边奔驰而过。
他原本捧着一个盛满乌鸡汤的陶瓷小钵，一步步地走得非常慢，却在推断了一下那辆120的目的地之后加快了脚步，怀里的乌鸡汤竟然没有一点快要洒出来的样子。
等他终于走到了老人的病房前轻轻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老家伙空空如也的病床。
沈离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有那么一点狰狞的表情。
“哟，这不是——”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额……你爷爷刚出去了。”
沈离转过身去，只见隔壁床的胡叔叔正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拿着个啃了大半的苹果，笑得十分和善。
“胡叔叔好，”沈离冲他弯了弯身子，给对方让出道来，“我爷爷他干嘛去了？”
胡叔叔拄着拐杖走进来，又啃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去厕所了吧……”
沈离又笑了笑，将鸡汤放在了老人的床头柜上，“那我去找找他，叔叔再见。”
“再见。”胡叔叔一屁股坐在床上，跟他挥了挥手。
沈离一边默默腹诽那个不知死活的老头，一边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捏在手里并在空气中画了个符号。
那根头发突然就飘出了他的指间，慢悠悠地转了好几个圈，终于定定地停在了一个方向。
沈离终于放下了一点心来。
还好……那并不是他上次遇到李童的方位。
——但事实证明，他这心着实是放得太早了一点。
十五分钟后，沈离与老人在门诊大厅里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沈离开口就问，话语冷得像冰渣子似的。
“……”老头瘪了瘪嘴，“你不是说还有二十多分钟才到么。”
“……我改变主意了。”沈离勾起一抹笑，整个人开始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而且看来这个主意改得还恰到好处。”
“唉……”老人叹了口气，“我就是摔了个腿，现在都好得差不多了，你也得让我出来走走吧。”
沈离看着他那一脸委屈的表情，一张脸越发死板了，“你要是能把手上抓着的东西扔了我会更相信你一点。”
“！”老头那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条件反射地抖了一抖，刚才那满腹委屈的表情也收了回去，换上一副可怜兮兮讨饶卖乖的表情，“小离~~~”
“那不是我们能动的东西。”沈离皱着眉头，没去抢他手里攥着的符咒，只是扶起了老人的一只胳膊，“你怎么就不信呢？”
“我那不是——”
“我就算了，”沈离没让他说完，直接抢断，“你现在连看都看不到，又是何必。”
老人的眼神暗了一暗，老老实实地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都靠在了年轻人纤细的身体上。
沈离终究是不忍心看到他那沉郁的表情，想了想低声道，“我给了那小姑娘一点符力，如果她没种下过什么因果，应该也能保她平安无事。”
“那就好……”老人垂下眼睑，掩住那日渐浑浊的眼瞳，“那就好……”
沈离看着老人的模样，也沉默了下来，不再开口。
只是静静地扶着老人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病房的所在。
快到病房的时候，一张符咒突然在袋中燃起，化作灰烬。
火光惊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人，他陡然抬头看向沈离的表情，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猜测，“是——？”
沈离用手沾了一点符灰舔了舔，凝神片刻后方道，“那学生有危险。”
“……”老人眼中闪过众多情绪，最终化为了一股子灰寂的无力。
“你自己先回去，”沈离看着他的表情，在心里长叹了一声，片刻便做出了决定，“跟胡叔叔在一起呆好——这医院里应该还没东西敢动他。”
说完就转身跑走了。
老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后，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哼着小调一路溜达回了自己的病房。
沈离是真的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虽然他跟老头说是病鬼找替身，但实际上病鬼这种东西，一般都只是散播疾疟的小角色，古时候经常出现在战场之类死人多的地方制造瘟疫，没什么了不得的能力。
而从他之前打那女生身上感受到的恶意来看……
这万一恐怕大有来头！
其恶意之多，多到他都为之忌惮的地步。
何况他又不是警察！实在没必要义务劳动以维护公民的人身安全啊！
——但看在老头的份上……
沈离咬了咬牙，在护士小姐“医院里不要跑步”的指责声里冲着记忆中的那个病房跑去。
越是接近那个地方，沈离就越是觉得难受，像是整个医院的秽气一时之间都集中在这里了似的，让人有种作呕的欲望。
手表上的指针稳稳地指着十点五十二，离子时只差了不到十分钟。
他一把推开了挂着“丁悠悠”名牌的病房门，白衣长发的少女背对着他坐在病床上，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星空。
沈离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招呼也不打就那么走了进来。
仿佛是听见了身后的响动，病床上的白发少女慢慢地回过了头。
少女的长发光亮顺滑，皎洁莹润的肌肤上镶嵌着两颗杏仁般的大眼睛，小巧俏丽的鼻尖配上形状美丽的双唇。
李童眼里那个皲裂不堪的丁悠悠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沈离却一下子如临大敌，浑身的汗毛都仿佛炸开了似的，毫无保留地预警着眼前这位美人的危险程度。
“——你是……什么东西！？”
丁悠悠没有说话，她仿佛极其害羞地低了一下头，勾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
咧开大嘴冲沈离扑了过来！
沈离早有准备地朝她扔出一张符，符在半空中自动燃烧，化成一条火龙朝“丁悠悠”缠去！
“丁悠悠”的发丝被火龙燎到，在空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叫，张嘴将火龙吸进了肚里。
沈离早知道这种小儿科的符咒奈何不了它，转眼又扔出了三张异色纸符。
“丁悠悠”似是认得这符的厉害，猛地伸长了右手，将暴长的指甲插进墙壁里，堪堪避过了这次攻击。
三张符咒落在了房间的窗户上，绽放出一团炫目的银光，病房的墙壁像是吸收了这团光亮似的，流转起莹润的光泽。
沈离手执符咒，眯着眼打量着将她自个儿吸在墙上的“丁悠悠”。
她依旧眉目精致，长发飘飘，只是那张漂亮的嘴现在直接裂到了耳根处，涎液流出来，有一种令人反胃的腥臭味。
“丁悠悠”突然长啸了一声，尖利的啸声划破耳膜，令沈离不由自主地晕眩了一阵。
就在他晕眩的刹那，那怪物双腿一蹬，就那么张着嘴扑了过来，瞄准的赫然正是沈离的脑袋！
眼看那腥臭的大口就要将沈离的脑袋给整个包进去——！
沈离周身突然绽放出明亮的黄色光罩，将冲脸来的“丁悠悠”狠狠地反弹了回去。
他松开一直虚握的右手，符纸的灰烬落到地上，靠墙喃喃道，“真是……恶心。”
吃了个大亏的“丁悠悠”不甘心地又用手把自己连到了天花板上，一边低吼一边紧盯着沈离不放。
沈离稍稍检查了一下自己口袋里的存货，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他根本没想着要和这家伙作对，身上带着的强力符咒并不多，大多都是一些驱邪避灾用的、清心明目的小玩意。
现在他手上还剩下两张火龙、一张雷龙以及一张半成品的金身。
如果没能出现什么变故的话，说不定他就要栽在这怪物嘴里了。
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他的大脑却出乎意料地冷静。
“丁悠悠”像是对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咒相当忌惮，吊在天花板上不断嘶吼，却暂时没有进攻的意思。
沈离却十分明白：只要他露出一点点的怯意，这只已经剥落了美人皮的怪物就会立马冲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沈离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逃走——这房间已经被他那三张符咒给封住，将怪物困个半天不成问题，只要他能拿了装备再回到这里，那么就还有可能收拾了这东西。
做了决定之后，接下来的动作就很简单了。
沈离左手拈起三张符咒，右手背到身后摸索着门把手的位置。
“丁悠悠”的眼睛眯了起来，喉咙里滚动着一种类似于威胁的声音。
沈离猛地一抽手，两条火龙和一条雷龙交叠在一起，呼啸着朝“丁悠悠”冲了过去！
“丁悠悠”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轻蔑的情绪，不闪不避，张开大口直直扑向沈离。
然而这一次的三条符龙却没有像之前一样被它顺利地吞入腹中，而是甫一接触，便将它烧了个涎水蒸腾、口舌生疮。
“丁悠悠”吃痛地向后闪避，沈离就抓住了这个时机，拧开门把手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他一刻都没有休息，拔腿就朝出口跑去——要真把这种东西在医院里放了出来，吃饱了血肉的“丁悠悠”会让整个市区都一起遭殃。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如他所料，“丁悠悠”在一阵不甘的嘶吼过后，竟然强顶着符力破墙而出！
被三龙灼烧、又强行破门的“丁悠悠”现在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样子，完完全全地化成了满身涎水、丑陋不堪的怪物，它双臂奇长而下肢奇短，肢体末端长着锋利的尖刺，原先是头部的部分现在只剩下了一张大嘴。
沈离这下是真的没了法子，便干脆将金身加在了身上，然后转身就跑！
——不管是谁都好！快来把这只怪东西做掉！
那怪物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双手在地上猛地一撑，像是一颗炮弹一样直直地撞向沈离！
半成品的金身符咒发挥了效力，在沈离身周形成了一个银白色的圆膜，将怪物弹了回去。
怪物只是不以为意地甩了甩嘴，将手按在地上又是一弹——这次的目标是沈离的小腿。
没有了金身的保护，沈离不敢硬接这怪物的攻击，就地往旁边一滚，堪堪躲开了那足以废掉他小腿的一击。
只是他这一滚，抬眼看的时候就发现那张腥臭的大嘴已经在他的头上大张开来——
眼看就要咬下——！
沈离闭上眼等待着预想中的剧痛，却只等来了一阵呼啸而过的腥风。
他悄悄地睁开了一只眼睛，见到的居然是怪物越窗而逃的身影。
沈离正困惑着到底是谁有这么大能耐，下一秒却感觉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
他轻笑了一声，换了个姿势靠坐在走廊边，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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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童在医院呆了一天就出院了，办出院手续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扶着老头子往外走的白衣少年。
她本想上去打个招呼，但又怕对方已经把自己给忘了，一颗少女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一紧张，下意识地就去摸口袋里那枚来自少年的硬币。
却只摸到了一小撮灰。
“咦？”她拈起了一撮灰，放在眼前观察了一下，“这是……什么时候弄进去的？”
那灰尘却飞快地消融在了她的指尖，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等她抬头再看的时候，白衣少年和老头子也像是消融在这万千人群中了一样，再无一丝可循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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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离扶着老头走到了公交车站，等起了7路车。
没过多久，一只浑身黝黑的大狗温驯地走到了他们身边坐下。
“他回来了？”老头乐呵呵地问道，伸出手在狗头上摸了一把。
“嗯。”
10.第四夜·镜子（上）
吴浩迷上了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
吴浩与她的相遇是在某一天的夜里，他正从自习室往寝室走，脑子里想着期中考试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