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嘴，舌头伸出来。”绫修竹的语气分外温柔。一股危机感环绕在柯少钧心中：“你想要干什么？”
“别想多了，给你检查而已。”
柯少钧只好乖乖听医生的话。
绫修竹不愧是专家，戴上喉镜打开灯光，拿着纱布轻轻扯着柯少钧舌头就用镊子拔出了一根微乎其微的鱼刺，擦去额头上的汗，他嘲笑道：“豌豆公主啊你，这么小的刺都能卡着。”
“我那是插进舌头里了！”
“哦，插得挺好的，小卫不也这么夸你吗？”
“小卫？谁啊？”柯少钧装糊涂。
绫修竹提醒他：“刚才那实习医生。你不是也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嗯？哪有？”柯少钧死不认账。不过没关系，无论绫央还是绫修竹，他们绫家人擅长的就是算账。
“那就是想我了？”绫修竹慢慢俯下身子，鼻尖磨蹭着他的脸。
“喂喂喂……这里是你工作的地方这样不好吧？”
“反正我已经下班了，要不是锦措一个催命电话打过来我现在指不定在哪家酒吧泡妹妹呢。”
柯少钧腾地就妒火中烧了：“那你泡你的妹妹去，管我干什么！”说着就要起身。
绫修竹顺势将他搂进怀中，笑得越发得意：“有你在以后我下班就回，去哪里都向你请示，夏天逛街有美女路过也不看只盯着你一个人怎么样？”
紧紧抱着，洗发水的淡然清香断断续续传输到柯少钧的大脑里，双手安分也地放在他背上，隔着薄薄的衣服可以清晰感受到那人体温，只有左手腕上一款马耳他系列的江诗丹顿带着金属特有的微凉，贴在他蝴蝶骨上。
这样的接触还算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然而柯少钧的脸还是又烧了起来，只好没话找话强自镇定，试着挣扎想从绫修竹的怀里挣脱开来，生硬地转开话题：“那个……你……啊对了，你是怎么会认识锦措的？你跟他很熟吗？”
绫修竹笑了笑，松开他，拿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里：“我跟锦措是老同学了，小时候住一个院子里，一起爬树一起打架。后来锦叔叔工作升迁，他们也就搬家了，不过两家之间关系依然很好，上个星期我爸和他爸还去钓鱼了的。”
“锦措不是农村户口吗？原来你也是啊？”柯少钧微微错愕。
绫修竹逗他：“是啊，我和他都有两亩地呢。”
“那你不就是地主啊，我要斗地主！”
“想得美。”绫修竹心想你还是当地主夫人比较合适，不过担心吓着这小朋友没说出来。他揉揉柯少钧的头发，“别看锦措嗓门大就以为他是农村来的，他们家里几代都是警察，他也是子承父业了。你吃过晚饭没？”
“没，怎么，你要请我？”
“嗯，你想吃什么？”
“鱼！”
绫修竹只是笑，心想这孩子典型的死不悔改。
开车到河堤边一家新开的餐馆，小心将鱼刺剔除，夹起一块放进柯少钧碗中。
柯少钧脸上一红，埋头吃饭。
窗外吹来的凉风习习，店内嘈杂热闹，像是在俗世与尘外的交界处，情调正好。绫修竹看着柯少钧蠢蠢欲动正想说点确立两人的关系，一阵优美的手机铃声响起。
绫修竹：“……”这谁打来的？！他要灭了那人！
柯少钧接起电话：“喂？”
锦措在那头打趣他：“你活过来没有？”
柯少钧无奈一笑：“托你的福。”
锦措嘿嘿直笑：“那就好，不过，既然是托我老人家的福，你不打算给点表示什么的嘛？”
绫修竹耳朵好，早就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他挑挑眉，想到锦措作为他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还不知道他们的事，便对柯少钧道：“他肯定也还没吃，叫他一块儿来吧。”
柯少钧一愣，有点不好意思。他和锦措相处挺久，以那家伙的性子，锦措要是知道了柯少钧谈恋爱，而且还是和一个男的，而且的而且还是和一个锦措认识很久的男的，这种事情，一定会惊讶得跳起来的。
那表情肯定相当精彩。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绫修竹安慰道：“没事，世间一物降一物，锦措那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表妹，我把绫央也叫过来，锦措就绝对翻不了天去。”
柯少钧被他的话逗得笑起来，挂了电话，两人又点了些菜，边吃边等。
然而柯少钧心里总是有点忐忑，或许是上一次和绫修竹吃饭留下的心理阴影，他总觉得这顿饭不会很平静。
果不其然，当锦措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看到绫修竹时还有些惊讶不过也没多想，等他听到两人交往的消息后，终于震惊了。
“什么？”他不可思议地道，“就因为他拔出了卡住你的那根鱼刺，所以你以身相许了？！”
什么逻辑！柯少钧因他的话险些被口水呛到，理了一下思路，柯少钧正要开口，又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随着天空一声巨响闪亮登场了。
绫央抱着绫以宏往柯少钧这边走来：“乖儿子，叫爸爸。”
锦措的思维彻底混乱了。
“这个……这个……这个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绫央挑眉看了他一眼，陷入狂颠的锦措立刻清醒，正襟危坐，不敢多言。生怕这姑奶奶又要怎么折腾他。
第二十三章：绫修竹的过去
一顿饭吃完，锦措也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泄愤似的从绫修竹筷子下抢走了最后一片南瓜，可夹到筷子上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爱吃这东西，顺手就夹给绫央。
绫央故作生气地把绫以宏塞到锦措怀里，威胁地瞪着他，而后，甩开膀子大吃起来。锦措却只能抱着这个小祖宗，心惊胆战，想着女人真是不能惹。
继柯少钧与绫修竹交往过后不到两个星期，锦措也期期艾艾地把绫央追到了手，或者说，在双方父母和绫央“不想谈恋爱就找你假装凑一对应付我爹妈好了”的理由之下，被迫把绫央追到了手。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他发觉自己对绫央的感觉似乎变了味……为什么？以往他的女朋友无一不是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唯独这个绫央。
两人青梅竹马——所谓的青梅竹马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美好，有一个人知道你所有的黑历史，从你小时候几岁还在尿裤子，到你以前戴牙箍时的丑样，随时能翻出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来狠狠嘲笑你，青梅竹马简直和揣了一个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炸弹在身上没有区别！完全不会有什么美好的感觉好吗！
可是，锦措觉得自己习惯之后，好像还挺享受这感觉的……
这是得有多贱啊……
下班倒数计时最后一分钟，没什么案子，警察局里的各位就有些心不在焉了。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还有如锦措这种胆大包天的货色拿出一锃光瓦亮的PSP，春风满面四处炫耀：“看见没，我新女朋友送的！”
对面的同事推了推眼镜：“她为什么送你这个？”
锦措还没听出弦外之音：“怕我闲着的时候无聊呗！瞧瞧，多体贴！”
“哦。”这位逻辑学家同事得出结论，“深层含义是叫你没事儿玩游戏，别去烦她。”
“去你的！”锦措将PSP一扔，两人单挑去了。
那厢热闹上演着猫狗大战，而这边纠结的，却也还是兀自纠结。
就在柯少钧因为绫修竹的事百般纠结，到底该怎么身和父母摊牌的时候，他们派出所里前两天的体检报告下来了。
胃部阴影，需进一步确诊。
重度拖延症患者柯少钧瞄了一眼自己手里薄薄的那张纸，立马就以毒攻毒地利索了起来。体检单子往柜里一藏，这就准备提前二十几秒溜号回家，跟爹妈进行深刻的人生探讨。
然而局长这时却凑到柯少钧面前，把他叫了过去。
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跟领导插科打诨了几句，点头满口答应明儿就做个胃镜进一步检查。局长还有些不放心，语重心长地给他打气：“你们年轻人啊，一定要注意身体。”
“我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谢谢领导关心。”柯少钧从神色到表情都不像是个有癌症嫌疑的，反倒像智障儿童欢乐多。
“那就好，你呢，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就按照最坏的情况来看，大不了手术台上一躺，肚子剖开碗大个疤嘛！下辈子，还是一条好汉！”局长雄赳赳气昂昂地拍着他的肩，拍得柯少钧膝盖一软，几乎五体投地。
他出现幻听了吧？没见过鼓励人鼓励得跟死前祷告似的，呸！简直不吉利！
不过他们局长就这样，他都习惯了。柯少钧僵硬着脸挤出笑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绫修竹在这时已经到了他们警察局门口，见柯少钧正跟领导讲话就停了车，靠在电线杆子上抽烟。还趁着柯少钧他们局长背对这边，毫无顾忌地时不时给柯少钧眨个眼睛，做个鬼脸什么的。
柯少钧没两下就破功笑场了。
局长这才后知后觉地扭过头，看见绫修竹后惊异地扬了扬眉，而后问柯少钧：“那是……你朋友？”
“是，我本来跟他说好晚上一起吃饭的。”柯少钧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生怕被局长给看出他们的关系，没听出局长话语中，热切得有些过分的希冀。
“哦。”局长像是有些怅然，又有些释怀，“行了，那你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哎。”柯少钧谨遵圣旨，乐颠颠地朝绫修竹跑过去，结果局长突然又来了一嗓子：“我说小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嫂子上次还说给你介绍个对象呢！”
柯少钧险些没一个趔趄跌进绫修竹怀里。
抬头看着绫大醋坛子阴沉的脸色，只听绫修竹冷冷地吼回去：“替我谢谢你老婆，也谢谢你全家！”
“行嘞！”局长像是没听出绫修竹话里的意思似的，很好说话地走了。
“他要是敢给你介绍女朋友，我绝对把你关在屋子里干三天。”局长一离开视线，绫修竹就立刻贴着柯少钧耳朵道。不是生气的样子，倒多少有点宠溺的狎昵意味，柯少钧觉得自己血都涌上面皮了，他捅了绫修竹一肘子，小声道：“你别乱说！
“局长他……”像是为了掩饰尴尬，柯少钧看着局长离开的方向，突然又想起什么怔怔地道：“听说几年前局长在一次任务中头部中弹，一直没能取出来，后来才被调到扫黄组来的。子弹慢慢压迫神经，现在偶尔会有点神志不清吧。”
绫修竹身子猛然一震：“是吗……他，那他现在……过得好吗？”
柯少钧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好像还不错，他老婆一直照顾着他，他们感情似乎很好，不过好像说他们不是原配来着。周一航跟我说过，局长因为工作原因得罪过一些犯罪团伙，前妻被杀了，留下一个儿子，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还跟他断绝了关系。”
“他儿子之所以离开他，其一是因为你们局长再婚时，娶的是一个比他儿子还小半岁的女人。”绫修竹突然淡淡道。
“哎，你怎么会知道？”但是局长夫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年轻啊。柯少钧还很懵懂。
绫修竹别过头看向远方：“那女人是他资助的众多大学生里的一个，死活非他不嫁。你们局长说他已经是结过婚的人了，那女的就随便找了个闪婚再闪离，拿着离婚证对他说，这下她也是二婚了。你们局长又说她太年轻，那女人就去整了容。”
只不过别人整容都是为了显得年轻，她居然是为了显老。
柯少钧觉出有点不对劲了：“你……”
“我说过的吧，我和锦措从小就认识。两家世交，父亲都是警察。我以前和你们局长一个姓，后来改随母姓。”
绫修竹低头看看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间纹路驳杂，这一生多少困苦其间，还好他遇上了对的那个人。
不然的话，世上风霜如刀，谁给他希望谁借他勇气，又该怎么煎熬呢。
“我是他的儿子。”这句话埋在心里多少年，终于再度出口，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风把他的声音吹散，飘到回忆里。
“断绝关系的原因之二，是我喜欢男人。其实……我早就不恨他了。”绫修竹低声道，像是仅仅说给自己听，“杨振宁和翁帆都可以，他们两个这点年龄差距算什么，他孤单一个人过了那么久，找个女人也是正常的。何况我自己的爱情观连性别都不在乎，年龄又怎么了。只要他不再介意我的性取向，我想，就是管那个女人叫一声妈，也没什么的吧。”
第二十四章：处心积虑见家长
最终柯少钧的病情还是没能瞒过去。早晨去局里报了道，突然晕倒在局长办公室里，被局长大嗓门一嚎，全局都知道了。一群人风风火火打120，但今天刚好局里有任务走不开人，只好派了锦措一个代表跟着救护车把人送进医院，来的路上又打电话告诉了绫修竹。
绫修竹赶到的时候，柯少钧已经醒了，正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露出有些苍白的脸。局里倒是没亏待他，给弄了个特护病房。锦措在一旁说些什么，柯少钧只是时不时地笑两声。
“没事的啦。”绫修竹推开门时，听见柯少钧无所谓地笑着这样说道。
“是么。”
“修竹，你，你怎么来了？”猛然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像是冰块沉水叩击在玻璃杯上声响——介于清脆与混沌之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只是熟悉。熟悉得叫人安心，却又止不住慌乱。
室外的雨水滴落在窗台破碎溅起，匆匆赶来的人鞋底还沾着些许湿泥，滚滚红尘里谁回眸一瞥就遇见天意。
绫修竹不咸不淡地道：“再不来，连你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你是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怎么会呢。”柯少钧只有缩着脖子干笑，“这不是还没检查出结果来么。不过，”他突然有些犹豫，咬着下唇道，“要是……要是我真的有什么事，锦措，修竹，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是我的爱人。如果……我的父母，就麻烦你们了。”
“别说这种话，你不会有事的！”锦措连忙道，同时偷眼瞧向绫修竹，生怕这个疯子会做出点什么。
反常的是，绫修竹显得十分镇定。他甚至还笑了笑：“好啊。你有点什么事试试，你要是敢死，我就陪你一起住进骨灰盒里去。”
说这话时他十分平静，不像是一时赌气说出，倒更像是……在胸中酝酿了许久，终于得到今天这个机会出口。带着某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和求之不得的祈盼。
柯少钧有理由相信绫修竹绝对是一直以来都有这个想法。
他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人了。
“你别啊。”柯少钧苦笑。锦措只能悄悄离开了房间。
绫修竹抬手看了看时间，然后上前吻住他。
柯少钧有些错愕，但也顺从而温柔地回应。
门外锦措忽然大声地说些什么，柯少钧想听清楚，绫修竹却更激励地在口腔中掠夺，手也不安分地抚摸上他身体，不许他分心。
病房的门终于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