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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债——by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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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这一说把戚若尊都搞蒙了。明明是在问他的事,怎麽就扯到别人有多喜欢自己呢?

「……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明明是这样的,从来都没有变过。」草笠随风颤动,怪人捉紧了他的剑,没头没脑的说起往事。「打小起他就这样看着我,只要看着就好了,只是这样就满足了,本来是这样说的,怎麽又会走呢?」

「女人嘛,本来就是说过不算数的。」

怪人说着说着,突然怒瞪向他,似乎对於戚若尊不中听的话很不满意:「他很喜欢我的,便是不理会他,这麽多年来他都在。」

「咦……」

那杀气确实太过惊人,吓得戚若尊语音一滞,脸色也迅时刷白。怪人瞧见他那样子,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闭起嘴巴便从石上跳了下来。

戚若尊吓得快,回复得也快,见人走了,也马上跳了下地,嘴巴不服输地急急唤着:「就这样?爷真是小气,最少也说说那姑娘长甚麽模样嘛,枉费我丢下了生意跟着你来。」

「呀。」

这回倒轮到怪人呆住了,只见他不安地捻着草笠的绳子,喃喃自语道:「对啊,你也是要寻生计的人……真是的,明想以前也说过我,怎麽就留意着自己,没想周到?

怪人径自思量了一遍,等到他抬起头来时,却已向戚若尊给出答案了:「是我不好,昨天心里太急,只管拉着你跑了,也没想到你的难处。要不你给我指个路,我自个去寻就好。」

「指个路?」戚若尊昨日还寻思怎样甩脱这个麻烦,没想到过了一天,人家便肯放他自由了。他里七上八下的,一时间也不知是何滋味。可天丢下来的鸭子送到嘴边,他也没有不咬住的道理,想着手便把平素藏在兜里的油纸地图拿出,摊在石上草草点着:「只要过了这遍山头,到处都是苗人的寨子。你要的那个药,大概就是从这一块传出来的,听说那儿用药最厉害的女人叫南宁子,你到时只要问问寨里的人便知道了。只是那老女人不好相处,也不知道她愿不愿帮你。

他这话说得极虚,那怪人却未听出当中怪异之处,只是一迳点头,目光顺着他的指尖细细记下了路。戚若尊看到就烦,随便把地图一揉,便塞到对方手里了:「你拿着吧!」

怪人看了看手心的东西,也不道谢,亦不发问,只是把地图摊开,细细叠好又收进衣襟。戚若尊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烦躁不减,正想转移视线看个别的东西消气,低头却瞧见自己手中的饼。说来这怪人行囊轻便,又起那麽早,想必是未好好用过早饭的。那颗菩萨心鼓动,戚若尊由兜里又掏出几块饼,一并塞到那家伙手里。

「路上吃呗。」

那人就看了一眼,然後转过身,渐渐就走远了。

到头来,也没向戚若尊道过一声谢。

第4章

青黛谷前,聂享天收起了地图。

此处既名「青黛」,自是被满山翠林环绕,只是此处阴寒湿冷,似是横空隔了一层水,教日光一照,四野反是绿得发黑。

聂享天轻轻把叠好的图纸藏中,忽然想起,陈明想以往曾说过,最不喜欢这种阴冷的天。每到这种时候,陈明想就会像头猫一样,把头埋在他的颈项间,整个人蜷缩起来,温温热热地靠在他的背上。

陈明想明明也不矮,但一到这种时候,整个人便缩小了一圈,既安静,又温驯的俯伏在他身後。直到聂享天要起来练剑,陈明想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爬起来,一边散发着好闻的味道,一边把他的佩剑递来——

聂享天猝然勒紧了他的剑,从一片浮思中回神过来,徐徐步入谷中。

一双皮靴踏在黄土铺成的路上,聂享天边走,边看向四周用梁木架高的房屋。明明房子外还挂着一串串新晒的辣椒和玉米,眼看是丁口旺盛的一家人,但房内却渺无人迹。聂享天心中警铃大作,眉毛上顿时像沉了两斤铅石,压得两眼细长如剑,映出无比锐利的杀气。

聂享天回想起沿途路,每个给他指路的行人的表情,当时只感到对方怕生,如今想来,或是有何难言之隐?聂享天摸着他的剑。他不怕这是个局,最怕又只是一场空。

一念及此,心脏便猝然一紧。似是伏在他背上的陈明想刹时伸出了手,报复似的狠狠把他的心窝捣乱。

明明还走在路上,聂享天的心神却又回到从前。从前,他是麟趾山庄的主人,是江湖上薄有名气的聂江风之子,当时门下从人和弟子众多,陈明想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不过,虽然只是庸庸众人中的一个,陈明想还是有点不同,他的父亲陈甘棠可是与聂江风立了血誓的好兄弟,一直跟随聂江风打天下的名侠。因此从小时候开始,陈明想与聂享天便是一块儿教养长大的,只是陈明想比较懒,聂享天练剑的时候,他只会躺在一旁睡懒觉,故此功夫也就不甚了了。

聂享天不觉笑了。不知从何时开始,陈明想便变了,变得只会绕着他转,一双莹莹的黑眼睛总是盯着他看。那时聂享天刚拔高个子,每天手脚都痛,陈明想总是变着法子要替他热敷、替他揼肩、替他按腿……其实变来变去,也不过是换着办法摸他。

陈明想喜欢他。聂享天是一早知道的。只是那份喜欢与他何干,那时聂享天还不懂。

「哪——家的薄情情郞郎欸,叫人日也思、夜也想,泪花花刷刷往下淌、往下淌……」

清丽之音悄然在谷间回盪,鸟儿们正要和唱,却被个不知情趣的粗糙音色打断了:「诶?思蜜,你瞧,那站在哪边的谁啊?」

「难不成是个客人吗?」

聂享天定睛一看,只见前方站着一对男女,男的用黑布里头,穿着一身蓝的彩衣;女的戴了一头银饰,随着笑意轻轻晃动,倒把俏丽的脸容照得更为亮眼。

「既然是客人,那就一并来吃酒吧?」少女也不怕生,盈盈的走了过来,拉起聂享天的手便要把他带走。

聂享天心里狐疑,僵在原地不愿动。此时在前面的少年便举高了手,遥指往寨中的一处道:「你也来啊,今儿是大喜之日,愈多人喝酒愈吉利呢!」

聂享天顺着少年的指尖看去,只见此时山间的迷雾已散去了许多,连双眼也变得清明起来。只见在寨子在中间,并出了长长的一列联桌,有老有小的坐在桌旁,正高高兴兴的分着菜、吃着酒呢。

旁边的少女晃着满头银光,手一拉,便拖着聂享天往热闹处走去。他们三人没走了多久,便来到宴席之间,方才聂享天还奇怪寨中无人,原来是都跑来吃酒呢!未等聂享天把此地瞧个仔细,少女便自顾自的松开了他的手,寻了较空的一桌挤挤,竟是硬生生的挤出三个位子来。

「过来啊。」少女如此邀约道。

「好。」少年马上答应道,回头看到聂享天,刹时便红了脸,伸手让道。「啊……还是客人你先,客人请。」

聂享天顺着他让出来的道走了过去,才方坐下,又环视了四周一遍:「今天你们有甚麽大喜事吗?」

「甚麽喜事,都不如寨里来了客人高兴。」少女边笑边露出一颗小虎牙,一对玉手已灵巧地盛了酒,向客人敬去了。「客人千里迢迢的来这,不知又是为了甚麽呢?」

「我……我想找一个叫南宁子的女人。」聂享天看着那酒,也不去接,只是默默说出了请求。

「哦?客人是来找女人的?嘿嘿。」少女见他警诫,却不计较,一把便把酒乾了,接而又倒了一杯往聂享天手中推去。

聂享天忙乱找住酒杯,一边解释道:「并非如此,我是想找她,找她弄一种药……咦?药……」

刹那间,天地转动,四周的吵闹声顿时变得死寂,及後在耳道传出单调的回响。聂享天眼前一片蒙胧,砰的一声,便听到自己经已倒地。

少女的脸庞在视野中变得模糊扭曲,只有银饰的声音仍旧清脆地盪漾:「药可不是只能吃下的。」

第5章

聂享天其实从未入睡,只是身体却慢慢脱离脑子操控,似是被周围的阴寒浸得浑身湿冷,沉甸甸的连抬一下睫毛都难。

此时那对殷勤的少年少女早已收起笑容,与旁人联手把动弹不得的聂享天给扫入地毯内抬起,摇晃晃的给送入屋舍当中。聂享天凝视着天,眼前却像蒙了一层烟,在变幻的色彩中起起落落,直至被移入在房子的中心处,才又平复下来。

这房子的屋梁极高,木屋顶中间垂下一盏油灯,燃烧着不知名的香油。就是这里了。聂享天莫名的相信着。顿时後脑便传出砰的一声,原来那群无名客已粗暴地把裹着他的毯子放下,悄然离去了。这时,就只有当初那个唱着山歌的女孩儿留了下,安安静静地用手烫平了毯子的四角,让绣满花朵和河流的毯子展露原本的模样。

「你……」

聂享天也是喊了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出声,只是那声音沙哑,早破得不能听了。

少女听见这动静,一对杏眼顿时圆张,过後黑溜溜的眼珠子往左偏去,似是在想甚麽主意似的,连着一头银光亦随之晃了晃。可未等她开口,一个更老的声音却自无名处打入屋中:「这位,是为何事而来?」

「我!」聂享天忍了忍,又使劲说下去。「我要寻南宁子。」

「南宁子?啊,是她。」老声音变了变调,接而又道。「你要找她,找她的人太多了,好的坏的都有,过去也惹过不少麻烦。所以,我们才先下手为强药了你,你也请勿见怪。若是来求药的,害人的药己经不做了。」

「我是要求『尘缘绝』的解药!」聂享天从当中听出希望的苗头,浑身不觉一抖,竟硬是扳起了半身来。

他一起来,便看见老声音的主人原来就在不远处,就坐在离开他的头顶方寸的一张草席上。那是个穿着黑衣服、扎了黑头布的婆子,可她妆容不素,头布、袖子上都绣着大红花朵,尾末的两根手指还上了缕银的指甲套,显然是此处的显贵之人。

「我要求解药!」聂享天一见了她的模样,突然感到再不乞求,一切便会晚了。

「你求那药,是因为有多不喜欢谁吗?」果然那婆子白浊的眼珠子一遍,似是把他的底子里子都看通透了,满是皱纹的脸迅即叠加更多摺子。「恨得要生要死,恨不得把药解了?」

聂享天被她说得蒙了,心里只是急,忍不住又嘶叫出一声:「不对,我、我锺爱之人中了那药,必需把它解了,他才会回到我身边……」

「哦……你这样说我倒为难了。」老婆子抿嘴一笑,嘴上说着为难,眼睛却在看戏。「这个药是我才能下的,你如此仇大莫深,执意要把它解了,之後岂不是会寻我麻烦吗?」

「你?」聂享天心中一惊,撑着身体的手几乎跌了下去,摔得他满脸仓皇。「我与你何仇何怨?」

「就知道你要问,还好我先下了药,不然这身老骨头,可捱不了你几声骂。」老婆子边说,边半坐半跪的移近了一点。「公子你报个姓名,兴许老人家就记得了呢?」

聂享天心知她就像抓到老鼠的猫般,只是把玩,并不想杀,可要她放老鼠归去,她又是万分不情愿的。明知如此,可聂享天还是抵不住能得到解药的可能,傻子似的随她的心意开口:「我是聂享天。」

「聂享天……可不就是麟趾山庄之主、人称『宽剑清风』的聂江风的後人。」老婆子明明心知肚明,可或许是忆起前事,眼中竟变得柔和几分,不过波光只是一刹,当思绪平复,又转瞬冷下来。「怪哉,你父亲拿得起、放得下,你怎麽就不如他?」

聂享天听见她是父亲旧识,心里也就有了底。他的父亲聂江风爱剑,也爱美人,当年闯盪江湖留下的风流韵事,至今仍是不少说书唱戏的嘴边谈资;可聂江风的剑快,情也易逝,惹下多少惹情帐,也是让山庄上上下下头痛不已的难题。聂享天沉吟半分,只得道:「我不像他。」

确实,聂享天是没半分像聂江风。聂江风是甚麽人?是纵横情场、凭一张巧舌骗得万千少女少妇、侠女魔女神魂颠倒,把情情爱爱玩弄得出神入化的浪荡子。聂享天呢?却是个除了剑招外,不解情爱、不明凡俗的痴人。他行世处事都不如父亲圆滑可亲,亦未如父亲享受过无边乐趣,可先辈欠下的债,究竟还是落到他头上了。

「对了,你是怎麽知道,我下过药呢?」老婆子笑问。

「明想……他有一天突然撇下我,不告而别。」聂享天想起那天一事一物,不觉心中锐痛。明明床席上被窝还暖,人怎麽就能说走就走?

「那有多奇怪?你父亲也是这样,说走就走。也未必是因为药。」

「明想不一样!」聂享天反驳道。「而且我也看到了,就像明想走的前几天,他的胸口处冒出了一个紫黑的线头。」

「哪又怎样?」

面对对方如斯轻蔑嘴脸,聂享天迅时怒不可遏,脑子内冲来撞去的,都是陈明想不告而别後,他发了疯似的去寻找他,去追寻那一丝一点线索的绝望徬徨。而最後他找到了,能让深情之人断情绝爱,能让相思者抛却尘缘凡思的,不就是这个可恶至极、来由无因的「尘缘绝」?

「我要解药!」

聂享天气呼喘喘的猛然站了起来。此时他的身体仍然极重,两肩似被万斤重荷压着似的,让他腰都直不起来。可聂享天却不在乎这些,也抛却了平素自持的气度,一对眼睛瞪得如牛铃般大,充斥满血丝要诉他的深仇血恨。

老婆子面对居高临下的恶人,却也不怕,径自叹了口气,却道:「傻孩子,怎麽就不许人不爱你?」

然後她又笑道:「这药,无解。」

第6章

那个身影一滞,像本正烧得热炽的烛火猝然被捏熄了那样,慢慢在思蜜眼前由烛蕊开始萎了下去。

若说这位陌生的客人刚来时只是略显阴郁,却仍双目有神,此际肯定是已心如死灰,尽显颓唐败相。客人半跪在地上,或许是因不胜药力,连脸也抬不起来,一颗头颅歪歪的搁着,让散落的鬓发打了满脸阴影。

至於她的师傅南宁子呢?却是带笑围着客人缓缓绕了一圈,在印赏她的好作品般,目光中又是赏识,又是欣慰,间中或许有一点垂怜之意,不过思蜜就看不明白那是甚麽回事了。

她只看到,南宁子没走了多久,一只颤栗的手便贴着地面爬了开去,抓住了拖在地上的黑衣摆:「你能解的……你到底想要甚麽……」

「我想要的,你已经给我了。」南宁子的目光居高临下的,轻轻在客人顶上扫过。「至於你想要的,你不也得到过了吗?」

「你!」隐藏在发下的那双眼迅即充血。

「诶?」思蜜半掩着嘴,也未等她出手去阻,那人便粗暴地拖起衣摆往後一拽,绣在衣上的红花迅即由地面滑上天际,南宁子一下子被拖得头下脚上的,倒是摔得不轻。

「师傅!」

思蜜人站仍在圈外,客人却已迅速爬到圈的中心,半骑在南宁子身上,伸手去绞她的脖子。思蜜大吃一惊,赶紧上前要把他拉开,只是那人力气倒大,性子也蛮,一时间竟是无法阻止。

「咳、咳……你是在迁怒於人吗?」不过南宁子大难当前,倒是神色不慌,一对长满茧的老手爬上了客人发白的脸,半是喘,半是婉惜的道。「你对他不闻不问,不是也有十年了吗?」

「住手!你是想杀了师傅吗?」思蜜见情势不对,也急着阻止。

「十年……」那劲度突然缓了下来,客人松开了手呢喃道。「已有十年了吗?」

「咳嗯、咳,呼……对、你说他不告而别,我实在告诉你,便是中了我下的药,也不至这样。」思蜜一见空隙,马上便把师傅扶起给抱在怀中,可南宁子便是没了半命,嘴巴也不饶人。「人怎能完全无心无情?想必是已伤透了心,有天忽然开了眼,才恨不得马上走出去吧。」

「我没有……」客人摇摇头,像是要辩解甚麽似的。「我已经……」

「你要找的冤家也不是我吧?」南宁子靠在思蜜怀内,却是拿话哄人。「你去找他吧,若然届时他还愿意理睬你一分,我就替你把药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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