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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太傅——by吞拿鱼王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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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世安看看自家先生,眼帘沉甸甸的,终于还是长久的阖上了。钟逸有些发慌,轻轻摇他的手,施太医便将他拦了下来,道:“没大事。让他休息会儿。”

“施太医,世安他没事吧?”

施太医将被窝掖好,侧身在水盆洗了把手,温吞道:“也难说,这伤了脑袋的事儿,醒来之后才知道情况。世安公子吉人天相,不会出大事的。”

钟逸见施太医起身去开方子,还要跟过去问,忽然房外进来两个羽林军。

“钟老爷,皇上传。”

******

钟逸走近湖边小亭时,天蒙蒙亮,日头还未上山,晨曦清辉中李栩背对着他坐在亭中,一言不发的望着湖面。

他忽然想起当年喜月在这里摆了长案,思远就是在此劝告,说他真是疯了。也还记得,那日自己只是回了思远一句“能熬到几时算几时”

如今,是不是就是末路了?

他曾经真的只是抱着走一步是一步的想法,带着世安一路前行。他以为到了那一日,索性大不了就是一同赴死,黄泉路上,也算无愧于心,对先王有个交代。可如今,这条路携手走了四五年,眼见就要将世安带上阳关大道,展翅而飞,突然被告知这一切将被夺走,他不忍心,更不甘心!

步履维艰的走到亭前,钟逸还未出声,带他来的羽林军已开口:“……皇上。人带来了。”

李栩没有回头,只道:“嗯。你们退下。”

亭中沏茶的宫女忙不迭退了下去,亭外的羽林军也行了礼便离开。湖畔边凉风习习,瞬间便只剩下一坐一立二人。

李栩终于扶着石桌站起身,回过身直直朝钟逸过去,起初缓慢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快,没有了旁人,也无须多掩饰。面色中难掩怒容,他伸手就将钟逸拖到亭中,压在桌上扼住脖子。

钟逸后腰重重的撞上桌边,整个人倒在桌上,被掐得几乎背过气去,却始终求死不得,李栩用力逐渐的收紧,像是要延长他死去的痛苦一般。

这人向来剑走偏锋,一旦深信,便连辩解的机会也不给,此刻却是眼眶微红,恨得咬牙切齿,压抑着低吼:“钟逸!!你怎敢!!……你怎敢!!如此放肆!”

脸因为窒息暂时的发了一阵白,而后便是充血涨红,可是想到这双手的主人片刻之前还曾温柔的搭在肩上,钟逸抱着一丝希望,忽然不知哪来的气力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李……栩。”

“……”

李栩暂时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也不知是抱着什么期待,想听听这人最后想要说什么。

钟逸垂死挣扎,拉扯之下终于腾出了些间隙,得以漏进一口气进来,他抬眼看向李栩,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最后,只是道:“……杀了我。放过他……”

“最后一句,便是为他?”李栩唇角扬起,脸上冷意不减分毫,手上再度掐紧,“你真正死不足惜!”

“……唔。”这一次下手更为毒辣,钟逸立刻眼前发黑,手上也失了气力。

“太傅,你心里永远是不忘太子余殊。哪怕他死了七年,十七年,二十七年!依然阴魂不散。你就是做一条寄人篱下的狗,也要跪舔那丧国之君!是不是!”

“……”

“和朕顾盼生辉,只是为了不负他的临终托孤吗?你置朕于何地!!你心里可有过朕一席之地!”

李栩眼中布满血丝,顾自发狠说了许多,却始终没个回应,他气的肝胆俱裂,却不想抱憾终生,于是再度松开了手:“……说!”

“……咳咳!”冰冷的空气突然灌进缺氧许久的肺,钟逸呛咳了许久,只觉得死也比这滋味来得好受,胸膛剧烈的起伏,喃喃道,“世安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有西北的事。”钟逸方才被掐得五感缺失,哪里曾听见李栩的怒火发泄在谁身上,难得有机会再开口说几句,便又开始求情,“我知道你有气,杀了我……便放过他罢。”

李栩愣怔在原地,只觉得最后一丝温度也从心头撤了去,只觉得眼前这人死到临头仍是要在他心尖上补一刀。

他一贯睚眦必报,心头若有一分不快,便要还人十分,此时此刻记起当年旧事,只觉得心已被这人几番捏碎在手里,就是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不能解新仇旧恨。他牙关都几乎咬碎,眼前血红一片,却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好。”

李栩方将力道自手上撤去,钟逸便无力地从桌边滑下,俯在桌上转身咳嗽起来。

“朕便放过那小子,放过你!但邱家的人可会放手?朕要你亲眼看着他死在你眼前,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像是终于被提醒了处境,俯在桌上咳嗽的钟逸忽然抬头望他,带着几分哀求意味。

李栩面色如冰,带着一抹凉凉的笑,一字一顿道:“司南天朕带走了。待你替那小子收尸,朕再送你去黄泉路伺候着。”

“……别。”见李栩转身就走,钟逸不顾咳嗽,伸手便拉住他的袖子,“留下司南天。李栩……求你。”

“……”李栩见他跪伏在身前,昔日的尊严和架子丝毫不剩,开口相求,只是为留住一个自己多不胜数的影卫,忽而弯起了嘴角。

他真不明白自己怎会将这样个人看得如此之重,竟被气得胸口发疼。这人分明与世间任何人无甚区别,卑微,低贱,像尘世中碌碌无为一只蚂蚁。

而他是天子。这样的人,他分明要多少就有多少!!可为什么他却甚至无法收紧五指,扼断这人的喉咙,李栩自己也想不明白。

残酷的一根根掰开攥着自己袖子的手指,李栩将他推到一旁,只听得一声闷响,心中一紧的同时,却对自己的在意感到愈发痛恨,终于是拂袖而去。

不过多久,竹屋里的施太医和其余的人也收到旨意,仓促的出屋匆匆离开了。

******

[先生。]

“……”

[先生。]

谁?

耳边尽是扰人的嗡鸣声,让那自远而近的声音始终听不真切,混沌的思绪中漂浮着迷雾一般的困惑,钟逸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正朝着一处光亮前行,而那有些熟悉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先生。]

熟悉的音调,但意外的年轻,可钟逸一时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

这里,又是哪里?

钟逸感到脑子如同一团浆糊,一旦凝神细想什么,耳边的嗡鸣声便愈发张狂,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于是索性清空了脑子,走一步是一步的前行着,而那牵引着他的声音,也随着那一处光点,愈发的近了。

[寡人走后,望先生……继续淳淳教导,用心扶持寡人两个幼弟。]

行尸走肉般前行的钟逸猛然停下了脚步,漫无目的的望向漆黑一片的四周,开口出声,沙哑而带着轻颤:“殊儿?”

[先生……答应寡人。]

那纠缠不休的嗡鸣忽而刺耳起来,铁器摩擦一般尖细,乱箭一般刺痛着脑子,钟逸感到眼前那道光忽而爆裂开来,一口像是严寒里最冷的寒气冲进喉咙,弥漫在肺腑之间,激得他浑身一震睁开眼来,倾倒的景色映入眼帘。

钟逸换了几口气才恍然回神,想起了自己伏在地上。看了看四周,看见拐杖跌落在亭外,擦了擦额头的血,便忙不迭的爬了过去。

支撑着拐杖刚站起身,突然喉咙一痒咳嗽起来,钟逸咳得弯着腰,几乎觉得脏腑都要咳出来了,半晌才好转一些,他撑着拐杖匆匆进屋,见世安无事仍在安睡,心下略安。

屋里空无一人,唯有书案前书籍下仍压着一张方子,钟逸感激施太医如此相助,忙将方子收好。

事到如今一切也来不及细想,他赶忙出屋去村里找了个马夫,用马车带着世安进雍城。先前下仆成群的钟府也已人去楼空,钟逸却已顾不得这么多,劳烦马夫将世安安置下,便前去账房。

好歹李栩没让人将钟府查抄,钟逸翻找了片刻,便找到了账簿。翻开账簿之时又开始咳嗽不止,只得撑着书案等待缓和,钟逸觉得今日身体有些反常,还未来得及细想,抬眼之时,便见到账簿翻开的那一页上溅到了几点血痕,他摊开方才掩着嘴的手掌,当即心下一凉。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便是了。

提起精神,钟逸镇定的取出手绢擦了手,翻过那一页,继续看手中账簿。钟家家境殷实,这将近五年来府中下人又都是李栩支来的,并没有多少开销。这令钟逸稍有安慰,可是如今,也得计较着花了。

他立刻动身前去雍城最好的镖局请了数位镖师做护院,简单找了几个跑腿的下人煎药照料,再托人找了个厨娘。眼见镖师们守着,才让惶惶不可终日的钟逸感到有些安心。

他有腿疾,府中全然没有进账,而镖师和下人都是不小的开销,如此下去,也不知能撑到几时。但钟逸已别无他法。

更让他不安的是,自打施太医离去,虽然每日三帖服着药,世安仍是没有转醒。

第三十二章

齐国医术闻名,而罗大夫在雍城也算数一数二,每日前来探脉,却也没有一个确数。探脉过后,罗大夫将世安的手放回被下,压了压被子,看看身侧钟逸的企盼目光,只是有些难堪的挑了挑眉毛,摇头道:“令公子脉象较之前几日,已趋于平稳,可迟迟不醒……唉,老朽无能。”

“……大夫您言重了。”

罗大夫取过一旁的方子,眼神迷离的凑近看了看,叹道:“依老朽之见,这方子上每一味皆恰到好处,应当是可以继续服用。至于令郎何时能醒,还需些许天意了。”

“……”钟逸自然是有些失望,但仍是点了点头,对下人道,“带罗大夫去外堂,奉壶好茶。”

“诶不必了,老朽还得回一趟药铺。”罗大夫忙是拦下下人,取过一旁药箱,起身之时,却睨着眼窝深陷的钟逸,淡淡道,“钟老爷这三日消瘦了许多。”

“……”钟逸神色有些呆滞,正不知如何回应,却适时的咳嗽起来。

罗大夫见状忙上前抚背,待他平息一些,才将药箱背上,语重心长道:“令郎是年轻人,年轻人身子精壮,磕磕碰碰有时不曾问诊,也自己好了。上了年纪的人,不好好调养,可就是多活几年,少活几年的事了。”

钟逸缓和了气息,点头道:“大夫说得是。钟某一直也在注意。”

“钟老爷的病根,可是消渴症?”

钟逸点头。罗大夫果然并非浪得虚名,这三日只是观色,便已看出了端倪。

“多久了?”

“差不多……已有六个年头了……”

罗大夫将手边的小枕头放进药箱,闭目微微点头,叹气道:“药倒是其次的,平日注意膳食,忌酒,忌荤腥油腻。”

“钟某明白。”钟逸回应完,而后,见罗大夫已收拾好,便对身侧下人道,“送罗大夫出府。”

房门开启又闭合,钟逸回到世安的床沿坐下,见世安仍是闭目沉睡,心里有些酸楚,可不消一会儿,忽然听得外头有些动静,一个下人来报。

“老爷,外头有个公公来访。”

******

李栩摆明了是不想插手此事,听闻有宫里的人来访,钟逸还觉得有些狐疑。几分忐忑之下,出屋相迎,便见个中年太监,带着十几个人远远而来。

那中年太监鼻孔朝天,趾高气昂的打量了钟逸一番:“谁是钟逸?”

从口吻中便听出来着不善,钟逸却避不得,只能一揖道:“在下便是。”

话音未落,便上前两个小太监,将钟逸拐棍夺去,迫他跪了下来。府中下人都才是新来,见来人是宫中的,不敢上前阻拦。

“公公,这是何意?”

“咱家是受皇后娘娘之命而来,冒犯了皇后,掌掴五十算是轻的。钟大人,领赏吧。”

“……你!”钟逸这才是记起宫中那茬,他虽此刻落魄,骨子里的骄傲却仍是根深蒂固,当即便试图挣脱身后桎梏,“放开我。你们这些奴才!你们敢!”

见他挣扎得过了,立刻又上来两个人,将他肩膀也死死压住。那领头太监冷笑了声,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身后有人死死按着,钟逸还是整个人偏过身去,一时间眼前发黑,脸上瞬间火辣辣的泛起一片红,口中一阵腥甜。

这辈子,沉沉浮浮三十多年,却还没有人敢对他如此。他只觉得一贯来心如止水的性子被一把怒火燃了,不知哪来的气力便是挥臂将身后的人一并挥了出去,奈何他腿脚不便,不容易挣脱了压制,却仍无法起身,不消一会儿,那几个小太监又跑上来,将他按倒在地。

中年太监大约是没想到一个巴掌就把对方打得疯了似得,心里隐隐有些后怕,带颤道:“你!你还是乖乖受刑!不然伤了宫人,可没那么简单了!”

真是狗仗人势。

气急攻心,钟逸几乎喘不过气来,俯在地上咳过了会儿,皱了皱眉,往地上啐了口,一颗玉也似得硬物在地上清脆一声,弹到了一旁。

中年太监脸上一喜,忙上前捡起来,将那颗牙揣进袖中准备到皇后面前领赏,挥手道:“还愣着干啥?继续掌……”

话音还未落,忽而戛然而止,宫人们朝中年太监望去,便见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太监身后,扼着他的后颈,力道之大,像随时能捏碎那人的颈骨。

这局面连钟逸都有些始料未及,那人,正是司南天。

“属下奉皇上之命,在此保钟太傅周全。公公,莫叫属下难做。”

“皇……皇上?”中年太监脸上顿时闪现惊慌,但旋即冷静下来,可耀武扬威的官腔还没打,后颈一阵剧痛令他痛呼出声,忙道,“这。这个……奴才也是奉命行事。既然大人是奉了皇上旨意,那奴才自然不敢逾越……”说罢,忙对押着钟逸的宫人们使了使眼色,拱手告辞后,一行人便匆匆离去。

司南天侧身让道,直至那群太监离开前院,才去看向钟逸,那人已找到拐棍,下人依然愣在一旁,他也一言不发,跪着就要去取。

司南天习惯性的上前扶他,却是被狠狠的推了开。

态度虽强硬,却反而像护着仅存的自尊一般,脆弱的很,司南天立刻后退了几步,不知该说什么。好在旁边的一个下人终于回了神,忙去捡来了拐杖,拿来给自家老爷。

“太傅……”

司南天下意识唤出声来,看他动作一顿,才接着道,“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太傅亦曾为人臣子,应当明白……”

钟逸眼角泛红,他自然明白。当年他就是因为在其位,才险些害死了李栩,招惹了这一世也还不清的债。

就像当年的他一样,司南天也是因为身为皇帝属下,才应当如实禀报。而李栩正是作为一统天下的帝王,才要将所有的隐患斩草除根。

其实此事与风月无关,每个人所为,都只是为一句,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

如今他与李栩之间有情无情,都不再重要,哪怕有情,亦无缘……想来,不如无情省了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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