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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雪重——by文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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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字如看人,青莲写的字虽然端秀,但自然是入不得严守方的眼,走近细看,笔下写出的竟然是“此情若待成追忆,便是当时已惘然”,白玉般的手指映着深色的笔杆,还有那指尖上的暗红的色彩。

青莲的指甲折断时,由于掀开了血肉所以王礼也没有包扎,因为澜台没有药怕布巾粘合了血肉,因此青莲的二指断甲伤处就这样曝露于人前。严守方已过耳顺之年,目力自然有所减退,所以看不真切,以为青莲的指尖选了两个涂了暗红的丹蔻,联想起那名,那字,那诗,眼前所见之绝色,今天撞见之妩媚,以前听闻之种种,严守方怒火中烧。

青莲写完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笔,右手就被严守方夺过,一把捏在手里,怒斥“好好的皇上都叫你们这些浪荡子给毁了!”,未搁的笔跌落于素笺,留下大片墨污。

58.错过

青莲不明所以,第一个念头就是痛,受伤的手指像是要被碾碎在严守方的手中,痛极了的青莲连哀呼都没了声息,左手无力的伸出去想掰开那只钳住自己的手,但却只能任由着严守方的拉扯撞上檀木桌椅,然后整个身子被摔到了地上。

青莲蜷着身子跪坐在地上,左手死死的按着那指尖伤处,然后抬头,惊痛的眼睛里润了一层泪色,青莲无言的望着站立在面前的严守方,不知为他要这般对待自己。青莲的一举一动看在严太傅眼中,除了懦弱无能再无其他,他不相信来到这里的人会不知道自己太傅的身份,他也不知道在他粗暴的举动下那纤纤指尖又是一片血肉模糊,此时此刻的严守方心中剩下的只有鄙夷和怒火。

“真不知道你是哪家教出的子弟,行为不正,满脑子都是些词艳曲,也配来御书房!不能任由着你们这种人整日里和皇上厮混,来人,拖出去好好教训教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勾引皇上!来人!”严守方怒斥,谁知喊了几声也不见侍卫的身影,却不知那些原来侍候的宫人之前看到嘉瑞搂着青莲进来,如今早已远远的躲了开去,谁都不想戳在皇上面前讨没趣。

严守方气急,一怒之下甩手出门,想必是亲自寻去了,满是书墨沉香的御书房里只剩下青莲还跪在地上。行为不正?词艳曲?厮混?勾引?严守方适才的一席骂词过去,几个尖锐的词语深深刺痛了青莲的心。是这样吗?青莲质问着自己。

好像是,好像又不是,青莲看着眼前的散发,想着曾经的琵琶,还有那小曲,那留恋,那依偎,青莲所想到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说服自己。对于少时旧事青莲本就有心病,此时严守方毫不留情的斥责让青莲的心无法转圜,直到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话说严守方出了御书房,却在遇到从值班房出来前来销假的熟人,童屹。童屹自青莲进宫后,因病请辞也有大半个月了,虽说现在皇城权利的中心在宸禧宫的宁书房中,但是依着规矩童屹还是先来紫微殿例行撤假,虽说皇上也不在,谁知却在御书房外遇到了恩师,严太傅。

童屹是梓烨十年中的进士,而那一年的主考正是严守方,童屹进翰林院后一直得到当时翰林院掌院严守方的照顾提拔。严守方倒不是为了童屹的家事背景,而是真正的欣赏那一个博学致远的青年。后来严守方迁至国子监祭酒的时候便调童屹作司业,再后来梓烨先帝提拔严守方训育笠阳王时,在严守方的一力推荐下,年仅二十九岁的童屹就坐上了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之后童屹投笔从戎、屡获军功暂且不谈,严守方一路提拔童屹,说是童屹的恩师当之无愧。

童屹一向是很尊敬严守方的,可是此时的严太傅却很不待见眼前这一个曾经的学生。严守方一直认为童屹志存高远,心系社稷,当年北疆离乱童屹毅然辞政从戎,建功立业,严守方是很看重的。可是现在嘉瑞新朝,皇权旁落,作为梓烨帝看重的臣子,童屹这几年一直不闻不问,任凭局势发展。

当年童屹迎娶青楼女子,父亲童思明一气之下辞官回青州老家,不再管儿子的破事,不巧原配又难产,一尸两命。当年玄英阁大学士童思明请辞也算是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是任谁都知道童屹和刚刚摄政的慧敏皇太后作了什么交易,从此那个谈笑风流的童公子不再,变成在朝中一个低调圆滑的人。

“严老师,早安,这么早像何处去?”童屹恭谨问候,躬身行礼。

“哟,今天吹得是什么风呀,怎么,您身子好了,有空上朝了?”严守方一向以言辞犀利闻名,这时正遇着心中怒火,对这童屹说话也没好声。

“老师这话让学生汗颜啊,莫不是遇了些不顺心的事?告诉学生,让我来帮你出气。”童屹不顾严守方话中的刺,依旧恭谨的逢迎着。

“哼,童屹,现在你就只会做这些了吗?作为朝臣也不见你去辅佐皇上!哼,现在皇上可算是把我气着了,平时不来书房也就算了,今天居然带了男宠来御书房厮混,荒唐!荒唐!简直不把祖宗家法放在眼里!”

“皇上在?”童屹郑重的询问,因为他今日回京,没回府就直接进宫来,先来紫微殿是规矩,可是不能先见到嘉瑞啊,不然很多事情在慧敏那儿更解释不清了。

“皇上不在,被我撞见理亏先走了,我正寻人想教训一下屋里那个不知廉耻的人!免得以后尽是些小人狂妄”严太傅分明是不想和童屹多言,说罢便要辞去。

“哟,这等小事怎好劳严太傅心,既然是那勾引皇上的无耻之徒,何须老师您动手?”童屹不想和严守方在御书房门前纠缠耽搁,时候也不早了,因为在这里极有可能会遇见去而复返的皇上,因此童屹挽住严守方的手向外走,“这些小事不劳费心,来人,把御书房里那个奴才给我打出去!”

门外熟悉的声音随着渐远的步子远去了,那是父亲的声音,已有多日未见,青莲着实思念,要知道青莲在童府的岁月里每日晨昏定省服侍父亲,而童屹对青莲也是悉心教导,从学识音律到武艺规矩青莲早已是很依赖很爱这位严厉的父亲,尽管失落了十年的亲情,但是青莲深信母亲的话,这位父亲会真心的对自己好。

此时的青莲已经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扶着御书房靠门的书阁,盈眶的泪再也忍不住,随着远去的声音落了下来。外面就是敬爱的父亲,真的好想好想出去相认,然后告诉父亲我真的好想回家,以后会呆在清韵阁里好好练琴,不想再一个人在这里。可是现在的我在别人眼里是这般不堪,又还有什么面目去见那一个殷切嘱咐我莫忘君子之心的父亲。青莲伏在书阁上默默哭泣,沉香幽幽依旧,而原本近在眼前的父子相见,就此错过。

59.哭诉

有的时候连悲伤也是一种奢侈,青莲伏在书阁之上,思绪沉昏,但是还没过多久,暂时的平静就被破门而入的侍卫给惊破。侍卫们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二话没说就上来两个人架起青莲往外面走,青莲脚步虚浮,加之惊愕中还未反应过来,简直就是被人给拖了出去,毫无反抗之力。

童屹统管京畿防务,自然也是皇宫禁军的最高上司,虽然慧敏皇太后最近有意无意的已经开始慢慢削权,但是由于童屹之子童景瑜是宸禧宫太后面前当红的一等带刀侍卫,因此在众人眼中,童屹的地位恩宠依旧牢固,自己的长官发话了,命令是怎么样都要遵从的。

青莲正自伤悲,加之身心俱疲,根本就不能做出什么反应,被一群闯入的侍卫给带到了的侍卫的班房的院落,摁跪在地上。夏日渐高,阳光隔着那青云薄雾洒落,迷离却也晃眼,青莲此时真的是一丝气力也没有了,短短的两天之内实在是经历太多,忧喜思悲恐,让人怎能承受?

像是有什么抽打在身上,几下之后好像也没那么痛了,整个身子软软的像是要散架一般,但是却被人架着动不了分毫,此时的青莲慢慢的抬起头,隔着目前散发觉得自己仿佛就要消融在这一片阳光中。

在紫微殿当值的侍卫也是有颇有些眼色的人,尽管要遵从童将军的命令给眼前之人一些教训,但是谁都记得这个人就是今天早少偎依在皇上怀中的那个男宠,虽说是要打出去,但是太过分岂不是要得罪皇上?所以侍卫们也就取了一条软牛皮的鞭子,准备打个几十鞭意思一下就放出去。

十几鞭抽下去了,那人居然毫无反应,侍卫们迟疑的停下手,看到垂头散发的人缓缓的抬起了头,薄薄的日光洒在他脸上,如同在那玉面上镀上了酒醇的琥珀色。青莲目光迷离,院中所有人的思绪在青莲青丝散去露出真容时,仿佛都被揉碎在那样盈润的目光中,再没有一个人舍得打下手去,虽然眼前秀色,但是如此清雅,谁都没有起分毫亵玩之心。

其中一位侍卫看青莲的脸色不好,上去一摸,在那嫣红的双颊上竟是一层薄薄的湿冷,心想莫不是中暑了吧。那人便取了一碗水来,送在青莲嘴边,谁知还喂不下去,便兜头将水泼到了青莲的脸上。侍卫们见手下之人似乎有了些反应,便不再迟疑,心想还是早早的送出去为上。

侍卫们把青莲被弃在了紫微殿侧御花园的一处长廊边,见青莲勉强也能站稳,便不再多事各司其职去了,众人回到紫微殿时正遇到寻来的嘉瑞帝,都暗自庆幸,刚才总算是没下黑手。

青莲在炫目的日光下不辨方向,其实青莲也根本认不得来去的路途,心想着这里是皇宫重地,自己一个人也不敢乱走,便在沿着长廊行至一处柳荫,在池边石凳上坐了下来,也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着柳叶一片随风落入池水,荡出清清涟漪,然后随波飘远,然后又是一片翩然而落,青莲的心此时空落落的,对错,恩怨,合离,悲喜,编制成一张无形的具网蒙在青莲的心头,怎么也逃脱不开去。仿佛有什么搭在自己的肩头,就像是一只迫近咽喉的手,等在许久,却迟迟未收紧。

青莲迟疑的转身回望,然后陷入一片沉痛的目光。原先散了的情绪又一点点聚拢起来,凝视片刻,然后泪如泉涌,青莲一下子扎进童景瑜的怀中,哭喊着,“瑜哥哥,瑜哥哥”,以前犹如天籁的声音,如今去喑哑哀沉。

怀中这般悲戚的青莲童景瑜从来没有见过,因为青莲性子坚忍,不轻易哭泣。以前青莲纵使再怎样被父亲和秦先生苛责,哪怕是罚的极重,哪怕曾经要失去弹琴的手,青莲都没有如此放声哭泣过,哪里像今天这般哭的如此无助,如此悲伤。童景瑜松开搭在青莲肩上的手,将哭泣的青莲揽在怀中。

童景瑜慢慢的收紧怀抱,清楚的感觉到收入怀中的单薄的身子无力的抽动,童景瑜的心也随之抽痛。昨天去乐府送太后的懿旨,童景瑜就从秦正清那儿打听到青莲不好,只可惜端午大祭将至,乐府上下一片忙乱,加之当时外祖父,礼部尚书顾庭宣也在场,因此童景瑜更是说不上什么话。

一句“不好”,搅得童景瑜从昨天起就一直心绪不宁,父亲还未回朝,童景瑜深知宫中作为,因此自从上次王义对画扇的提醒,童景瑜更是在宫中小心处事,不贸然打听禁在澜台青莲的近况。童景瑜知道除了牵扯到朝权之外,或许还有福祸未知的宫闱秘闻。

今日一早,童景瑜带着祭天诏文来紫微殿请用玉玺,听到一些侍卫的碎语,然后竟会在回去的路上遇到青莲,怀中那个凄楚痛苦的人就是侍卫口中那个出尘若仙的人吗?既然如此悲伤,又怎会如他人所言那般不堪,流连于帝王的恩宠。

童景瑜见怀中的青莲慢慢平静下来,便蹲下身子,扶住青莲,伸手将黏在青莲面上的发丝捋到耳后,伸手轻轻的抚上青莲的双睑,拂去晶莹泪珠,青莲目光如水,微红的眼中如一汪静水折射着潋滟波光。

“瑜哥哥,我不敢去见父亲,但是我真的好想好想,可是却不敢去见。我经常惹祸,这儿的人兜我错,连秦先生也教我不要做错事,虽然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可是我在做的时候却并没有觉得不对啊,怎么会这样,这是君子失心道吗?爹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瑜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眼中不禁又溢出泪来,青莲扶住兄长的手臂,注视着童景瑜,抽噎着哭诉道。

60.释怀

眼前的青莲童景瑜从来没有见过,印象中的弟弟有着极为坚忍的性子,很多时候即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和打罚,也从不像今日这般无所顾忌的倾诉出来,更多的时候青莲会笑,含着眼泪笑慰身边的人,其实他并不知道当时的笑是多么的苍白。童景瑜再次抬手拂去青莲不断溢出的眼泪,记得年少时青莲差点毁去琴的手臂也没像今日这般这般伤心过,反而努力的扯动他毫无血色的唇,希望给自己安好的微笑。

童景瑜记得,自己那次任性的后果有多严重,青莲重伤,而一向对自己宠爱纵容的父亲,居然亲自拿起鞭子责打他一直心爱的孩子。在青莲肩骨碎裂昏迷的两天中,童景瑜被罚在教场跪了两天两夜,为着心中的悔恨和骄傲,童景瑜跪不住跌倒了再爬起来继续,或者就是等来父亲焦躁的鞭影。

直到一天夜里,青莲赤足散衣偷偷的溜到教场,用他那小小的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展平那拧在一起的眉。童景瑜睁开眼,不会忘记一双清澈的目光,那一抹惨淡的微笑,还有那半边被固定在夹板中的臂膀。两个少年就这样互相凝视着,而青莲则对童景瑜说了第一句话,“以后不要再不理我了,好吗?瑜哥哥。”

那般美妙的音色,童景瑜声声都不会忘记,伸手很想也去展开眼前蹙紧的眉头,但是伸手后看到的却是父亲严肃的脸。童屹一个横抱将青莲带走,再然后就是童喜背上已经站不起来的自己,回到屋子疗伤。童景瑜一度以为青莲终将夺走父亲全部的爱护,却不知从那以后青莲得到却是父亲和秦先生更为严厉的苛责,而一切在童景瑜默然好奇的旁观中,青莲都一一忍受下来。

自从那次以后,童景瑜算是慢慢的改观了对青莲的态度。除了触景生情想到母亲的时候,童景瑜都会和青莲说上两句话,而那只言片语每次都会让青莲露出淡淡的笑,自己很喜欢。到后来童景瑜中举,弃试,再中武举,随父守城,童景瑜能见到青莲的时间越来越少,而每次见到青莲时童景瑜也不再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青莲虽然少言,但是童景瑜却很喜欢和这位自己曾经并不待见的弟弟相处,恬静安适的感觉他很喜欢。虽然童景瑜并不比青莲大几岁,但是却从小生养与官宦之家,见多了道貌岸然下的狡诈狰狞,而青莲却不论遇到什么,一直是那样的平静。童景瑜喜欢听他唱歌,喜欢看他弄乐,不介意分担他的心事,也记挂着青莲的喜好,因此有建议经常会帮这位弟弟从外面带些新奇的东西给他。

童景瑜一直认为青莲是不会瞒自己什么事情的,而自己也早已习惯了被青莲倚赖仰慕的角色,因为注视着自己的是青莲啊,真好。然而到后来青莲私自出府,被童屹和童景瑜当街抓回,童景瑜对青莲心中气愤,心中埋怨青莲,你说要什么不能和我开口,偏要自己偷偷溜出去闯祸,明知道逃不过受责,难道我在你心中真的气量如此狭隘?

青莲不知道那日当街的闹剧始作俑者,就是后来趁着童屹父子不在京入府相交的嘉瑞皇帝,但是童景瑜从第一刻就知道,因为和自己交手的是太监,他又怎会分辨不出来?后来情势突变,在父亲严厉的责罚之下,童景瑜亲眼看着青莲眼中闪烁着哀伤与希冀,但是一切却对自己只字未提,默默的埋在心里。

同是在这冰冷的深宫中,童景瑜眼中看到见心中又岂会不担忧,直到这一刻,青莲又像以前一般对自己敞开心扉,哪怕是无助的哭泣,但是童景瑜再不想失去这般捻熟美好的感觉。童景瑜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拭去青莲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心中释然,原来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青莲在童景瑜怀中哭了一阵,现在兄长注视的目光中慢慢的安定了下来,心中虽然难过,但是不再无助彷徨,久久埋藏在心里的事一旦说出,青莲也觉得卸下重担,满心释怀。泪水糊了眼,但是青莲清楚的感受着兄长的手轻轻的抚摸着脸颊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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