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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雪重+番外篇——by文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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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颜铭这样说,童屹也不可以过于强求,毕竟自己已经辞官,一介白丁,或许青莲的身份比自己尚要尊贵些吧。送走颜铭,童屹便一个人去了清韵阁,空荡荡的屋舍犹如此刻无着处的心。失落的童屹徘徊着书案前,取下架上的藤鞭,一折为二,久未用盐水泡过的藤鞭失了韧性,在童屹的手中轻松折断。童屹瞧着心中暗叹,这份痛苦,既然离去了缘分也就此断了,只怕青莲也不会愿意再见自己这位父亲了吧。

童屹转身离去,轻轻掩上的门带出一阵轻风,将书案一叠抄经的文稿吹落一地,可惜童屹已然转身离去,青莲的心意未曾看到一眼。而昨日童屹五十整寿,童府玄英居里没有老父童思明,爱人林素月,没有青莲,连亲子景瑜也没有回来。

童屹在童禄、童喜的陪伴下吃了寿面,去敬祠堂向祖宗上香磕了头,寿辰便算是过了。童屹漫步到莲园,也只能剩下雪中独对一池青莲的追思,所有他爱和爱他的人全部离开了身边,还是真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啊。

离嘉瑞德阳城楼罪己已然过去了五日,苍茫大雪也无休无止的落了整整五日,此时胤都已是埋在一片深白之中。圣白的雪掩藏了污迹,连同之前流行的疫病也有稍缓的迹象,但是那场蚀日之难中很多百姓死在了混乱中的踩踏。而天地冰寒和年关愈近让来自和州的灾民越发的思念家园,所以在疫病稍缓的情况下被封闭的城门不得已下令打开,但凡有能力的百姓都挣扎着离开这里。异象天灾之下,胤都的百姓心中灰白,虽然不再闹事,但是那种屈服的平静却让童屹看的悲凉,这片土地,是被放弃了吗?

童屹不知道童景瑜身上遭受的伤病,所以也无需为此时儿子的生死未卜而担忧,童屹想既然是自己的寿辰都没有回家一趟,景瑜只怕不是国事繁忙,就是不愿意舍了日后的青云之路。之前童屹欲要辞官回乡守孝,童景瑜也很决然的上了辞呈要求陪同父亲和青莲一起回青州,但是当后来突变丛生,青莲不得已要回月国,童景瑜也再不提辞官之事,却更加地上心国事。

童屹不明儿子的心事,只当童景瑜终是撇不开繁华名利,虽然失去家族庇护,以后童景瑜要独自一人在官场上打拼。童屹还是很担忧他的儿子行为处事会不会太青涩,或是锋芒过露遭众妒恨,但是终究是没有去挽留什么。

腊月初九,冒着蒙蒙白雪,童屹带着童喜,以及几名新募的家丁,封了童府大宅,几辆轻车,悄然离京。而老仆童禄,舍不得敬祠堂童思明的新魂孤单,独自留下来守护。三代玄英繁华,苍茫于此没落。

193.追逐

没有几日就要腊月望日了,若是在这样下去,青莲以血祭为代价的誓言只怕是要被打破,不过此时颜铭望着丝毫没有要醒来样子的青莲,倒也不怪罪。要召唤起暗月蚀日,要耗费多少力量啊,凡人难以想象,所以颜铭便准备进宫向嘉瑞交换通关文牒后,用马车将青莲运走。

颜铭希望可以在望月之日赶回月国,这样青莲作为祭司不会错过一期祭礼,月国也能早些远离风暴,恢复繁荣。尽管青鸿传来月国稍安的消息,但是颜铭还是想尽快回国,因为颜臻从没有离开自己这么久,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样了,而且镇国玉玺带在身边,总是不妥。

颜铭见青莲不醒也就没有多作逗留,亲手掩住的门带着天上冰寒的雪花飘落屋内,在这个冰冷的屋子里一点晶莹直到落在青莲的颊上才化去。濡湿的眼角宛如泪痕,让本来昏睡不醒平静无波的人一下子就染上了悲色。

青莲倏然睁开眼,盯着周围素色的布幔一时间没有思绪。但是心底却是有一处钝痛逐渐地扩大,并且蔓延开来,最后整个人都痛得抽搐。青莲一把摁住自己的心口,觉得仿佛有什么正在离自己远去,好像从此失落,再也无法找寻一般。但是究竟丢失了何物,却在茫茫深白中怎么也辨不分明。

青莲突然坐起身来,从长时间昏睡的混沌中清醒过来,终于明白此时自己到底再牵念什么。青莲准备起身,却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在这陌生的地方青莲警觉,便重新躺回床上假寐,听辨动静。

青莲闭着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意,只好用指尖死死抠住薄衾,来抑制住因为寒冷所带来的战栗。耳边顿时充满了寒风呼啸之声,眼前是帷幔浮动的暗影,不时间还有冰凉拂面。青莲忍住寒意,留意周围的话语声。

“真冷,没想到胤都的冬天下了雪是这样的难熬,还是月国好,四季如春,若是没有风雨之灾,现在荷莲都还在的吧。好想回去啊……”语种尽是怀念憧憬。

“不是都要回去了,还瞎想什么啊,动作快这些,把门窗都开直了,这样才能散去祭司身上所沾染的污浊之气。”然后是一阵响动,四周都是寒意流转,青莲只觉得冰冷像是要沁入骨头缝里,左肩伤处如针扎刀撬般疼起来。

“好嘞,可是真的好冷,左相大人说每隔两个时辰就要这样散风去浊一刻钟,啧啧,冷。咱们先去那屋里烤烤吧,等一会儿在来收拾。”此时屋子里四面的门窗都已开直,屋内冷如冰窖。

“这样不太好吧,万一……”其中一名月国侍卫搓着手犹豫起来,真的很冷,只是不敢,留下祭司独自一人。

“有什么万一啊,左相和叶将军都进宫了,况且你看祭司都昏睡了这些天,要醒早醒了,再说了这里没衣没鞋,天寒地冻的人又能跑到哪儿去?咱们就在隔壁屋子烤火,这里有什么动静哪儿还听不到?”

“也是啊,那个童景瑜不知死了没有,哼,看他再怎样嚣张!现在连童府也封了,祭司还能跑到哪儿去?”提到童景瑜,那人语中明显带上了怒意,毕竟是他废了叶定诚的武功,月国侍卫无一不恨。“走走,留在这里难道陪着挨冻?都这样赃的,真是弄污了咱们通灵青莲翠碧。祭司其实大人跑不了,离了月国庇佑,只怕早被月神弃了,唔……”

“这话也是你我能说的?走走,回那屋烤火去,都明白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心里腻歪。”然后便是零落远去的脚步声,青莲松开手中攥紧的薄衾,心底沉凉,和嘉瑞的那份爱意即使再怎样纯净美好,只怕也难为世人所容。城楼上二人不顾一切的举动招来惊天动地的蚀日之难,死伤人命无数,但凭这一点也是满身罪孽终不得祝福。

因此对于方才二人的轻蔑青莲并不觉的难过,本来就是自己的感情异于伦常,只是想起方才二人的只言片语,青莲无法不去担心嘉瑞、童景瑜和童屹。明日便要走了么?那么从此就要见不到他了吧,真可惜,连告别都没有呢。童府被封,那么父亲呢,我究竟睡了多久,父亲的生辰不知过了没有,所抄的经文还没有成册呢。还有,瑜哥哥,已经死了么,怎么会,瑜哥哥……

念及童景瑜,青莲心中顿时痛入刀绞,掀开寒衾下榻,却虚弱的一下子跌在了地上。但是想起方才二人的话,还有最后见到的童景瑜那满眼带血的影子,青莲心内如焚,挣扎着站起来。罡风将窗沿上的一堆雪扫落枕边,青莲迅速捧起含了一口,勉强压住胸肺中翻涌的血气,然后冲出门外。

没有鞋袜,青莲就赤足奔跑在皑皑白雪之上,没有御寒之衣,薄衫轻袖在风雪中舞起,融入那份苍茫素色。若不是额冕上闪耀的碧光,此时奔跑的青莲就像是白雪的影子,清淡的在眼前一晃而过,宛如落雪,轻而静,无声无息,如雾如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若不是今日颜铭和叶定诚带着人进宫向胤国辞行,驿馆少了守卫,不然也不会让青莲这样轻而易举地就逃离出驿馆。但是若是有心之人见到了那散落在地上的殷红血点,或许会联想到什么,然而可惜雪太大,只一会儿大雪就掩藏了行迹,不过片刻,又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转出门庭,街肆上除了厚厚的积雪空无一人,驿馆靠近皇城的另一头,蚀日异象后便再无人来相扰,于是一路上积了数寸的白雪,青莲就这样赤足飞奔在慢慢冰天雪地之中,深深浅浅,追逐着自己心中牵念,唯恐失落,哪怕下一刻就会冰封在这份酷寒之中。

奔跑着,虽仅着单衣,青莲却因为满腔忧心,再寒风中也沁出微汗,只是双足深陷雪中,像是针扎般疼痛。到后来,青莲不顾一切奔跑留下一路血红的印子,恰若白雪红梅,傲霜不谢,透露出一份凄绝哀婉的美。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此时青莲再无束缚,凭任来去,却终究未曾留住心中所念。

童府门楹上的的白绫夹着乱雪在风中缠绕舞动,金字红漆的“童府”二字在一片白茫茫中更显得雍容,彰显着这里积累的钟鸣鼎食的世家底蕴。可惜原来纤尘不染的阶前如今落满白雪,无人扫拂,尽显颓意。青莲印着血痕艰难来到童府,扑在门上,却怎么也敲不开那个不知道还是不是家的门。

白绫,青莲记得当初离家的时候门前并没有挂上着两幅丧绫,为何如今是这番光景,难道瑜哥哥真的不幸?那么父亲怎么办,可是五十整寿啊,青莲不敢再想下去。昏睡多日的青莲如今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何日,脸颊贴着朱门滑落,泪痕一路成冰。

青莲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心中绝望像是蔓延到地狱的深渊,黑洞洞仿佛要将世间一切吞噬,自己的执着的那份禁恋终究是害了身边的每一个人么?无奈敬祠堂一灯如豆,最后还在为童家守候祈福的老人,又怎会听到远隔在深深府门之外,那个失落了家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194.闯宫

青莲头抵在门上,脸上泪痕零落,左手揪住自己欲裂胸膛前的衣襟,指尖仿佛要抠入血肉,右手不遗余力地拍打着厚厚的朱门。可惜叩门声回荡在潇潇雪落风中,湮没无痕,没有丝毫动静。到后来,绝望的青莲用手指抠入门缝,妄图可以撬开这一道厚门,可惜直到甲断血涌,那道重之门依旧纹丝不动,阻断青莲心中希望。

追逐在风雪中流淌的热血在白绫飘荡的阴影中一分分冷去,凭借着日前在京中游览的经历,青莲今天不费丝毫功夫就寻来了童府,可惜这个唯一的归宿却把他拒之门外。无尽的泪仿佛是要诉尽那满腔的悲伤,即使知道这个家回不去了,父亲和瑜哥哥也舍下了他,但是青莲还是没有离去。 不是无处可去,只是青莲仍旧怀抱着那份微薄的,却也是自欺欺人的希望守在这里,希望他们还能够回来,告诉他,其实自己不是这天地间的弃子。

青莲静静地倚靠在门上,当泪凝成冰珠,当哭喊哑在喉中,当僵直的人成为一座玉像,惊起的马蹄声冲破了白雪飘扬的宁谧。若不是额间那微微流转的幽光,颜铭简直就要以为,眼前之人已经融入的冰雪。颜铭弃下缰绳,跳下马飞奔至童府门前,蹲下将那如一座玉雕像般僵冷的身子拥进自己的怀中,拾起青莲垂落的双手捂住,凝结的血液沾染满襟。

抱着怀中冰冷的身子,颜铭心中百感,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会让人不顾一切的赤足单衣,在这个滴水成冰、风雪交加的日子里追逐奔逃至此,不顾性命。若不是属下及时回报,若不是自己还没有进得宫门,若不是那一路断断续续的血迹点点尚可寻究,眼前这个千辛万苦费尽心机寻来的祭司,岂不是就要埋在这片深白之中?

此时青莲早已没有了知觉,生命仿佛就像是那流尽的泪,即使未干也已凝成了冰霜。冻得太久了,颜铭不敢贸然帮青莲取暖,脱下自己披风裹在青莲身上,用力的去搓暖那只如冰玉般的手,用胸膛温暖紧贴着僵硬了的身体,颜铭妄图让青莲身上重新拥有属于活人的温暖。

看着青莲染血的断甲指尖,那份对童家执着的念想让颜铭心中一时震动,不过,哪怕是仅仅为了月国,颜铭也不能放手,让青莲就这样死去。颜铭费劲心力救护青莲,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青莲的呼吸总算是粗重起来,身上也有了一丝温度,颜铭从身上扯下外袍,包裹在青莲青紫肿胀的脚上。赤足踏在雪上奔跑至此,青莲的一双足早已开裂染血,只是冻裂了的伤口被凝固成冰的血封住,越发的肿的可怖,原本纤细的脚踝此时遍布血痕遍布,如同紫藕,不堪入目。

由于颜铭来的急,所以也没有去传唤车架,此时青莲缓过劲儿来只好与颜铭同乘一马回去。颜铭先吩咐几个侍卫回驿馆准备汤药热水,青莲如此自伤,颜铭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担忧很,怕青莲不好。看到过青莲一身伤痕的颜铭终于相信青莲身体虚弱的事实,所以很怕此番折腾,青莲染病耽误回国行程,况且今日于宫门前被叫回,所约辞行之期延误,不知胤国朝廷会不会微词。

青莲裹在颜铭的披风中,被颜铭圈在怀中同乘一骑御马归程,颜铭控制着马,走的很慢怕颠着青莲伤处。依偎在那份坚硬的温暖里,昏厥过去的青莲逐渐恢复了神志,悠悠转醒。昏昏睁开眼,发现温暖的源头居然不是想念着的父亲与兄长,而是眼横刀疤,一直以来步步紧逼的颜铭。青莲心中又惊又怕,想到之前在驿馆听到的“明日就回月国”一说,青莲剧烈地挣扎起来。

由于马儿行的慢,所以颜铭也只是松松的挽着缰绳,没想到青莲会在转醒后如此突如其来的挣扎,所以青莲很容易的就挣脱颜铭怀抱,翻身滚下马背,摔落在地上。幸好地上积雪松软,青莲此番跌落也未大伤,然而这样却惊了颜铭坐骑,御下之马被挂在青莲身上的披风扫了眼,不安的喷着气,打着前蹄。

月国千年未曾有过战事,所以颜铭的御马之术只能算是堪堪大众,青莲此番惊了马,颜铭束手无策,而青莲双足被那裹着的衣衫缠住,无法自救脱离险境。眼看着高抬的马蹄就要落在青莲的身上,颜铭发狠手臂使力,只听“咔嚓”,伴随着关节脱臼的声音,马蹄生生被颜铭扭到一旁,解了青莲危难。

乘此机会,青莲蹬掉了缠在脚上的束缚,仓惶地在雪地中迎风奔逃。颜铭近身的侍卫御马之术更加比不上颜铭,马蹄陷在深深浅浅的雪窝中难行,见到方才左相都惊了坐骑,差点伤了祭司,不敢贸然前去追逐,只好翻身下马亲身去追,因此这番耽误便落在了青莲身后。

青莲这回是发了狠的,因为他知道只要被颜铭捉回去,明日就要被送回月国,如此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父亲和瑜哥哥了,还有嘉瑞,心中最深最真的牵念。青莲发了疯似地在雪地上奔跑,跌倒了再爬起来,不顾一切,可惜在这片看似漫漫无边际的雪白,前方没有那一处是净土和尽头。

童府坐落的位置和月国使者暂居的驿馆靠近皇城,因此颜铭沿着宫外御道缓行,青莲如今奔跑,不知不觉地近了红墙。青莲也是几出宫廷的人了,因此当看到不远处大开的宫门,青莲更是愈发着急的向那儿跑去,反而是月国的侍卫,在胤国皇宫外不敢肆意放手,捉拿青莲。

在雪中挣扎跋涉的青莲此时非常狼狈,看不出丝毫祭司翩翩的风度,身上的雪纺中衫在无数次的摔打中已是污迹斑斑,原本如白雪红梅的血迹,此时也已是污泞一处。攀上宫门的手指污血斑驳,守宫的侍卫见到青莲肿胀的赤足立在雪中,更不会认出青莲的身份。

满头如瀑的青丝濡湿了雪水后又凝成一缕缕,耷拉在面容上,掩住额上神玉光辉,越发显得不堪。而青莲撑住宫门剧烈的喘咳着,谁也瞧不见不久前在城楼上风华绝世的容貌,只当是哪里闯来的作乱流民。

宫门里不是之前见过的熟悉殿阁,但是朱门和黄瓦让青莲锲而不舍的攀住金黄的重钉,欲要闯进宫去。因为青莲知道嘉瑞就在里面,他可以告诉自己事情的真相,因为青莲知道,瑜哥哥冒死相救,嘉瑞一定不会不管。瑜哥哥是生是死,父亲何去何从,真相就在眼前这白雪下的重重殿阁之中。

“请让我入宫,我是月国祭司,我要见嘉瑞皇上!放开我,让我去见皇上,我要见嘉瑞!”青莲哭喊着,喘咳声将原本清越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喑哑不堪。而青莲亦是费尽力气撑住气才说出这些话,冰冷的空气在青莲体内像是锐利的钢线,似是要将肺腑绞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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