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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中——by钟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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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胡扯开嗓子嚷嚷道:“他妈的小鬼子炮按一天三顿的打!咱饭都没有一天三顿的吃!”

马霖叫道:“鬼子请客吃火药啦!”

皮胡说:“我那份让给你吃好不好啊!广东佬!”

几分钟以后,炮声停歇了。

叶荣秋第一反应是去看黑狗,黑狗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正在掸身上的土。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黑狗转过头来,叶荣秋立刻把目光收了回去。然后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手上的馒头沾满了泥土和灰尘,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把馒头皮剥去。

“哎哎哎!”皮胡看到他的动作,大叫道:“干嘛呢你?”

叶荣秋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说:“都是土。”

皮胡说:“你不吃?剥下来给我,我吃。”

叶荣秋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嗫嚅着把馒头外面的一圈皮都剥了下来,递到皮胡手里。皮胡直接丢进嘴里吃了,一口吞下去以后摸着肚子叹气道:“我真想念河南的菜肉包子。”

马霖掸了掸馒头上的灰尘,一口咬掉半个,边嚼边说:“把小日本打回去就有的吃啦。”

皮胡突然张大了嘴凑到他面前,马霖嫌弃地推开他:“干什么啊你。”

皮胡说:“你边吃边喷馒头屑,别浪费了啊,喷我嘴里。来来,照这喷。”

马霖把他推开,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扑街啦死基佬,离我远一点。”

皮胡问他:“啥是基佬?”

田强说:“他骂你是鸡,啄别人吃剩下的玩意儿的鸡。”

“哦。那你给我啄点呗,当鸡也好啦,饿死我了。”皮胡又张开嘴。

田强在一边嗤笑:“河南佬,瞧瞧你那点出息。这啥呀,不就一馒头吗,以后你跟我回东北,我请你吃猪肉大葱馅的包子,吃到你撑。”

皮胡嫌弃道:“谁要吃猪肉大葱馅的包子啊,我就要吃河南的菜肉包子。”

马霖说:“痴线,讲吃的谁都不要跟我们广东人争啦。”

叶荣秋低着头,有点难过。他想念重庆的火锅和麻辣牛肉了。这时候他听见孟元又在一旁纠缠黑狗讲故事,他心里更加低落。他好想抱住黑狗,宣誓自己的所有权,不许他再跟别人讲什么故事。但是不行,黑狗根本看不起他。

有一段战壕被敌人的大炮轰塌了,士兵们涌上去把被埋的战士挖出来,活人送到军医那里,死人抬到后方埋了,其余人修补战壕,用木条加固。

炮手缠着顾修戈说:“团长,我们也打两炮吧。”

顾修戈说:“打什么打?你有把握一炮炸死一百个你就打!不然就留到关键的时候再打!”

吃完馒头,叶荣秋又要爬出战壕,去窝棚里看书。黑狗问他:“你去做啥子嘛?”

叶荣秋回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什么都没说,爬出去了。

叶荣秋回到窝棚里继续看书。虽然他懂英文,也许看一本英文原着的小说能够看明白,可是这种专业性太强太艰涩的东西他看起来非常痛苦,专业名词他根本看不懂,而往往一句话里除了无关紧要的连接词之外全都是专业名词。好在他英文基础不错,按照词根连蒙带猜,勉勉强强也能明白点意思。除了语言之外更让他痛苦的是那些算式,打他出了校门那些复杂的算式就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有时候光回忆一个算式的算法就要用去个把钟头。

有很多次他都想放弃,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照着顾修戈的意思学这些。可他想起那把炸膛的枪,想起黑狗的那句“我看不上你”,过不了几分钟他又会重新把书拿起来,咬着牙继续往下看。

他看了一天的时间就只看了一篇论文。窝棚里没有电灯,叶荣秋看到天色全黑了就不能再看了。于是天黑以后他出了窝棚,又爬回战壕里。

叶荣秋一回去,黑狗就笑嘻嘻地凑上来,小声叫道:“大侄子。”

叶荣秋看了他一眼,还是不吭声。

黑狗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你打算从此以后都不理我了?”

叶荣秋哼了一声。

黑狗是很看得开,他本来也没什么可生叶荣秋的气的,是叶荣秋不愿理他。说起来他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别的地方他对叶荣秋是仁至义尽的,可是有一件事他做的顶顶不厚道,那就是他亲了叶荣秋。当年黄三爷纠缠叶荣秋的时候,叶荣秋是多么憎恨呀,被黄三爷亲一下就寻死觅活的,看起来恨极了男人近他的身。可这么些时间来叶荣秋任他又亲又抱,两人还光着屁股一起睡觉,他就差没把锤子顶到叶荣秋身体里了——其实差点就顶了,就差那么几公分。他自己没有做好要跟叶荣秋过日子的准备就贸然把叶荣秋拉下水了,叶荣秋发火揍他也不是全无道理的事,所以要和好还是他做小伏低点为好。

黑狗小声说:“别的不说,我是你表叔叔也不说了,咱好歹还是老乡吧。你要走了也就算了,你既然留下了,还打算一辈子不理我?”

叶荣秋被他气得肝疼。黑狗居然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他们两人是老乡?!所以他们俩这么久的关系就被他一句老乡给打发了?!

他恶狠狠地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黑狗想了想,为难地说:“大侄子?”

叶荣秋气得把拳头捏得咯咯响。

黑狗打量着他的脸色,改口道:“朋友?”

叶荣秋把眼睛闭上了。

黑狗说:“那就老乡呗……普通老乡就可以,你总不能把我当仇人吧。”

叶荣秋怒火朝天,然后委屈地想哭。他咬牙切齿地说:“去死吧。”然后又爬出了战壕,朝着窝棚走去。他问顾修戈领了个手电,躲在窝棚里继续看书,疯狂地写算式,也不管算得来算不来,到了后来纯粹就在纸上乱写乱画。又过了一会儿,他重重把笔摔到一边,趴在桌子上流眼泪。他以前没发现自己那么爱哭,打从去年开始,他的生活一天比一天混乱,一天比一天糟糕,他快被压抑的疯了,流泪是他唯一的发泄方式。现在他多想扑到黑狗怀里,让黑狗像以前一样摸着他的头安慰他,黑狗的怀抱甚至比他的父亲都要可靠,可是这一次他的压力就是来自于黑狗。

叶荣秋终于觉得自己很可笑。从还在重庆的时候开始,黑狗骂过他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骄傲呢?就像现在,他居然只会哭,居然还想着要依赖黑狗。

沮丧过后,叶荣秋从桌子上爬了起来,擦干眼泪,拧干鼻涕,继续研究算式。他非要做出点成绩来,一定要让黑狗那个混蛋后悔!

等叶荣秋再次从窝棚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他在手电微弱的光线看看书看得眼睛痛,现在外面原本的光线就暗,他看东西又起了虚影,只能眯着眼睛小步小步往战壕的方向迈。他走到战壕边上,正准备爬下去,却一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直挺挺地扑了下去。

“哦!”

叶荣秋直接扑进了一个人怀里,那家伙被他砸的够呛,一口气在胸口闷了半天才呼出去。这时候战壕里的士兵都已经睡了,叶荣秋连忙小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手在那人胸口摸了两下,僵住了——手感太熟悉,好死不死,他就砸中了位置在他旁边的黑狗。

黑狗虚弱地呻吟:“龟儿子……痛死我了……”

叶荣秋从他身上爬下来,默默地缩到一边。黑狗还在小声呻吟,但是他躺在那里一动没动。叶荣秋这才想起他背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刀伤,怕是伤口裂了,痛的动不了,顿时又心虚又心痛。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往黑狗身边又挪了一点,硬邦邦的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黑狗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笑:“你娃,你想要我抱你就说嘛,做啥子直接扑上来。我差点叫你闷的没气喽!”

叶荣秋委屈地说:“你!我不是故意的!”

黑狗察觉到叶荣秋是真的不高兴了,虚弱地摆了摆手:“好好好,我不开你玩笑。你帮我看看,伤口是不是又裂了。”说着勉强撑着战壕的壁直起身子。

叶荣秋靠过去借着月光眯起眼看,然而黑暗的光线下他根本看不清楚。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摸到黑狗背脊的时候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满手都湿了,那是黑狗的血。

叶荣秋心疼、自责、难过,颓废地低下头不做声。黑狗自己背过手摸了一把,也摸到了满手的血。他察觉到叶荣秋低落的情绪,笑着打趣道:“你把这血往你身上脸上都抹些,黑狗血,驱邪的,保你晚上睡得好。”

叶荣秋难过的想哭。

黑狗叹了口气,小声说:“你帮我扎扎。”

叶荣秋顺从地将绑在他伤口上的绷带扎得更紧。可惜这里根本没有止血药,他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黑狗背上有伤,不能靠,趴着又不是回事,他换了几个动作,最后侧躺下来,拍了拍叶荣秋的腿:“让我枕枕。”

叶荣秋乖乖把腿伸直,黑狗把头枕到他大腿上,犹犹豫豫地问道:“你娃……以后还要跟我闹嘛?”

叶荣秋别扭地哼了一声:“今天是我不好。以后我还是不理你,你跟我不是一路人,你莫再招我。”他还记恨着黑狗那句“咱俩不是一路人”,时时刻刻忘不掉。

黑狗低低笑了一声,复又长长叹了口气,说:“随你吧。早点休息,不晓得鬼子啥时候又要打过来。”

叶荣秋每天都睡得很少,因为他的心思太多,压得他的肚肠都沉甸甸的。他闭上眼,脑海里又开始浮现这些天来的一幕幕。腿上来自于黑狗的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安心,却也让他不安,他时时刻刻想把黑狗叫醒,生怕黑狗会这样流着血死去。他那么恨黑狗,也那么喜欢黑狗,如果黑狗也喜欢他,多好。

夜里叶荣秋乱七八糟做了好些梦,他梦到他的那支枪并没有炸膛,黑狗还是生龙活虎的,打退了日军的进攻,带着他回了重庆。梦境美好的不真实,让他在梦里都怀疑自己在做梦,于是翻了个身,他就醒了。

黑狗也醒了,不过他脸色很不好,因为昨晚又流了许多血,因此看上去很虚弱。早饭叶荣秋领了两个窝窝加咸菜,他吃了半个,把剩下的都给了黑狗,冷着脸说:“太难吃了,我不要吃。”

皮胡在一旁大叫道:“哎哟喂,大哥,爷爷,不要吃你给我啊。”

田强一肘子把他打回去了。

黑狗没说什么,接过叶荣秋手里的食物两口吃了。

早饭过后,日军赏了战士们一顿炮火。享受完炮火的洗礼,叶荣秋灰头土脸地从战壕里爬出来,又进了窝棚。他打开昨天没看完的书,继续啃艰涩的内容。昨天是最难的,因为他那些专业名词他一个都看不懂,只能联系上下文猜测。不过专业名词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猜出来以后后面的文章看的就顺多了。

叶荣秋看了一页,抬起头,看见顾修戈就站在门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见他抬头,顾修戈笑嘻嘻地走进来往他手里塞了两个鸡蛋:“大学生,多吃点,补脑子。”

叶荣秋收下鸡蛋,剥了一个吃了,剩下一个揣进兜里。

顾修戈走了,他又重新拿起书,认真地往下看。黑狗曾经说过的话他如今想来都是对的,现实不是接受不接受就能够改变的,人活着不是为了一口气,接受,还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至少下一次,他希望他的枪不会再炸膛。

番外·贺新年

那一天他们打了一场胜仗,不仅是没有被鬼子打跑,而是反攻占领了一个根据地,全军上下的人都很高兴,高兴不仅仅是为了这场胜仗,并且是为了在这特殊的日子里打了一场胜场——这一天是大年三十。

打从中日开战,或者更早以前起,这些可怜的战士们就没有好好过过一个新年了。甚至有些在战乱年间出生的孩子压根不知道这个对于中国人来说最重要的节日,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不过这一天全军将士都很高兴,虽然家人们不在身边,但是同袍兄弟们就是家人,可以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年。

晚上一群战士们自己开灶做饭,因为是过年,这时候也不去管那紧巴的后勤储备了,好肉好菜都进了锅,得让这些辛苦了太久的战士们吃顿好的,过个开心的年。可惜没有酒,一帮男人们聚在一起没点酒总是不像话,于是大家凑合着以茶代酒,最后竟也喝了个半醉。

过年还有一项必须有的习俗是放炮仗,有了炮仗才能把年兽吓跑。指不定年兽跑的时候能把小日本也从中国的土地上带跑。可是这鬼地方也没个能买炮仗的地方,有人提议用手榴弹当炮仗放了过过干瘾,提议的那家伙被他身边的同袍们给揍了回去。好在团里的工兵很能干,拿砖上的碱再加木炭,用筷子卷纸筒,就做成了简易的自制土炮。自制土炮做的不多,就做了一扎,给将士们过了个干瘾,大家过年的瘾尽到了,都心满意足,该执勤的继续执勤,该休息的就休息去了。

散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叶荣秋正打算回去休息,黑狗神秘兮兮地拉住了他:“跟我走,我有好东西。”

于是叶荣秋就跟着他偷偷摸摸溜出了阵地,跑进了附近的树林子。现在没人怕他们会当逃兵,因此看守也不那么严苛。

到了树林里,黑狗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瓶子里还剩下小半瓶黄橙橙的液体。叶荣秋惊讶道:“酒?”

黑狗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洋酒。我从一个美国兵那里偷来的,就剩那么点了,刚才没舍得拿出来。”毕竟那么多人,一人分一口都不够,黑狗就私心把它藏起来了,留给他和叶荣秋自己享用。

叶荣秋说:“洋酒不好喝。还是咱绍兴的黄酒最好,咱重庆的米酒也好。”

黑狗说:“得啦,过过瘾吧。”他把瓶盖拧下来,慢慢地往瓶盖里倒了酒,然后将瓶盖递给叶荣秋,歪着嘴角笑道:“媳妇儿,喝个交杯酒?”

叶荣秋剜了他一眼:“谁是你媳妇儿。”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瓶盖举起来,准备和黑狗喝交杯酒。

没想到黑狗只是随口说说的,把酒盖给他以后自己举着瓶子就喝了,看他真把手举起来反倒是十分惊讶。

叶荣秋恼了:“你每次都这样!”他和黑狗相处也有几年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黑狗总会漫不经心地说些逗他的话让他羞臊,而他每次口头上拒绝了,心里却会当真,并照着黑狗说的去做,结果是被黑狗戏弄了一次又一次。

叶荣秋把手收回去,要自己干了盖子里那点酒。黑狗见他恼了,连忙抓住他的胳膊,拿酒瓶的手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手,然后坏笑着说:“来吧,喝交杯酒。”

叶荣秋哼了一声,看上去悻悻的,但还是虔诚地跟他喝了这杯交杯酒。洋人的酒的确不好喝,就像马尿似的,可惜他们现在喝不到重庆的米酒也喝不到绍兴黄酒,大中国地大物博,那么多的好东西他们都还没有试过。叶荣秋说:“等打完了仗,我要把全中国都走一遍,把全中国的美酒喝一遍,美食吃一遍,美景看一遍。白让鬼子占了那么些年,想想真是不甘心啊。”说完抢过黑狗手里的酒瓶,猛地又喝了一口。

洋人的酒还挺冲,叶荣秋酒量潜,喝了没两口就觉得脸上发热。那点酒还不至于让他们喝醉了,身体却已兴奋。

黑狗凑上前眯着眼盯着叶荣秋看:“阿白,交杯酒也喝了,是不是该入洞房了?”

叶荣秋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潮湿的树林里,他有些不太乐意。行军途中的条件原本就不好,没有一栋幽门大院让他们与世隔绝,大多时候就只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纾解相思,可今天毕竟是大年夜,叶荣秋总觉得有些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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