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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觞 上——by苏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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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陪你,不好吗?”

身心都要在一瞬间融化在那副宽厚深情的怀抱里。

亓珃红了眼眶,闭上眼睛。

不,不要落泪。这不是落泪的时候,他不想哭。

不哭,再也不哭。

——篇四·去留·完——

篇五:真假

53.笑里藏刀

自寝殿出来,天竟已黑了。秋雨连绵,一路赶回来时就没有间断,到今日天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鸣,竟把个好端端的晌午变成了仿似夜般深沉。

“怎么样?”

那个青年太监立刻走了过来,他大概是一直守在门口没有离开过。苏允并没有看戚玉臣,冷冷回答:“吃了药,喝了一碗米粥,现在睡下了。”

戚玉臣呼出一口气,点头微笑:“那就好。”

苏允沉声问:“我父母的下落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戚玉臣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此处不宜说话,跟我来。”

苏允鼻中冷哼一声,殿门沉沉,且御床在殿的最深处,如何听得见如此低的交谈,这人也忒小心了些。

跟着戚玉臣来到院外廊下,见他回头一笑:“还是去苏大人的住处说吧,大人一路辛劳,也好先休息一下。”

苏允心急如焚,见他如此拿腔作势,心中只是冷笑,深知此人难缠。并不说什么,跟着他默然走向竹楼小院。

一路通关过寨,因有国主印信的缘故自然处处顺利。没想到抵达泸县老家时,敏敏和郑忠的船竟还在自己之后。本来海路就要周折一些,想着这样也好,此事个中缘由自己比妹妹要说得更加清楚。

赶到苏府老宅时,才知道父母被莳城的黎府请去喝小孙子的满月酒,已是十天之前的事了。管家跟他汇报时不免流露焦灼的神色,说是派了人去接,竟被黎府的人挡了驾,说老爷夫人已被十四王爷请到杉央城做客,怕是有好一阵子盘旋。

十四王爷是当今国主之叔,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会去请一个辞官归隐的旧僚属?莫说管家不太敢信,就算信了,也知道此事不同寻常,怕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已然发生。

没有等妹妹的船来到,苏允已经踏上返回国都的归程。告诉管家收拾好行装,等船来便启航。

他亲自去了黎府,黎大人本是父亲在朝为官时的好友,后来两人先后归田,只不过黎府乃士族大户,即便辞官,在朝中也有诸多门生子弟,势力犹存。

黎大人见到苏允并未多言,只是交给他一封信。言道:“此人我族上下实在招惹不起,贤侄要怪我没能保住令尊令慈,我也只能叩首谢罪了。”说罢便要真的给苏允磕头。

苏允避之不及,知道黎伯父并非怕事之人,朝野上下亦门路通达,若有一丝一毫希望和可能,他必不肯眼睁睁的看着故交身入囹圄。

心如明镜,多说也无益,辞别黎大人,回府后才拆开那封看似十分普通的信函。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不过寥寥数语,大意是若要他父母安全,便需三日内赶回长乐山丹宫。一切关防手令均已通知打点,连更换的马匹都在各大驿站准备妥当,只等他启程。

署名很简单,一个字而已。

玉。

印章也是一个草书的玉字,印泥却很特别,红中泛着紫光,独特的尊贵与强权。

双玉公公的手令,极其罕见的御用印泥,亓国上下无论文武,见信如面君,违令者人头落地。

来到竹楼,还是戚玉臣为他开了门。两人一前一后入屋,戚玉臣躬身:“苏大人请坐。”亲自伸手提壶,斟满一杯浓茶递到苏允面前。

笑里藏刀人如玉,出手无影不留痕。

苏允不屑与如此卑劣之人交谈,开门见山,只问一句话:“我父母的下落?”

“苏大人别急嘛。”戚玉臣仍是温和的微笑,根本不把苏允冷厉如刃的目光放在心上。

伸手入袖,递过去一封信。

“你看看,这可是苏老爷的手书?”

苏允接过信,急迫的打开,果然是父亲的字迹。信是写给他的,洋洋洒洒三四页纸,畅谈在云河上游东覃古城的游览之乐,以及十四王爷的殷勤招待。末了,嘱他不必挂念,他与母亲一切安好。

父亲酷爱古迹,也有收藏先朝遗物的嗜好,而东覃古城是他多年梦想一游之地,只因路途遥远,且途径河谷激流,非家资殷厚之家,根本无法雇得起航船出行。而如今,竟在晚年终于得偿所愿。

从那字里行间里,他体会得到一种隐隐的担忧与挂念。其实这么多字,无非就是一句话,报个平安,让他放心。父母很好,勿念。

真的很好吗?

十四王爷与白玉延颇有渊源,虽是游览古迹,无非是换了个方式的软禁。倘若他不肯就范,又会是什么结果?

云河之东,水急谷深,要令一个人在世上无声无息的消失,实在是太容易了。

54.真的只因为被迫?

“如何?现在苏大人可放心了?”

戚玉臣笑着问道。

苏允默然将书信折好,抚平,贴身放妥,冷冷开口:“如果你伤害他们一根毫发,我不会放过你。”

杀气如烈风席卷,霎那在周身弥漫。戚玉臣的微笑不动如故。

“苏大人,只要你乖乖跟我合作,我没有兴趣要任何其他人的命。”

苏允盯牢他的眼,声音如刃:“记住你说的话。”

心下一寒,戚玉臣是在此刻才觉得苏允确有不同一般人之处,不过,他比起心里的那个人,实在还是太过平凡了。

“有一件事,我要跟苏大人说清楚。”

苏允眉峰微扬,“你说。”

“此事与君上无关,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希望苏大人你不要误会。”

冷笑挂在那副不屑鄙夷的脸上。

“这个不用你解释。亓珃不是这种人。”

不是这种人?

戚玉臣毫不掩饰的诧异神色令苏允蓦然一惊。

他刚才说了一句什么话?亓珃不是这种人?

举国上下,有哪个不晓得数子夺嫡时的残酷与阴谋,亓珃是获胜者,且在之后的党同伐异中手段阴狠恶毒,暴戾血腥到令人发指。

而他竟怎么说,他不是这种人?

连戚玉臣都惊讶,不由问:“苏大人说什么?”

苏允哼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他不会用这种手段对我。”

讶然的,戚玉臣半晌没有说话。片刻后才一笑,他冲苏允点了点头,“好,很好,不枉君上如此待你。”

转身来时,欣慰的笑容更在唇边深刻。

推门而出,戚玉臣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带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苏大人,你回来真的只因为被迫?”

门合起,只留苏允一个人站在桌边发愣。

真的只因为被迫?

日夜兼程,心急火燎。从没有想到,一旦踏上归途,竟是一刻都不想耽搁的急着回来。

回来,回到这里来,看看他。

这个少年并不让人省心。他不肯吃药,也不好好吃饭,为了保护他,从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现在他走了,他又会怎样?苍白的面容,唇边有殷红的血迹。只要一闭眼,这幅令他心疼的画面便浮现在苏允的脑海。

心疼到不能成眠。

回来得很急,没等戚玉臣说完情况便已奔进殿去。

果然,面色更差更苍白了,虽然还是那么漂亮。气息奄奄,真像就会睡死过去。很怕唤他也唤不醒。刚才抱在怀中,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心就揪起来,恨不得狠狠教训他,怎么可以不吃饭!他不在了,也不可以不吃饭!

他是真的只因为被迫才回来的吗?

苏允晓得答案,却不敢去深想。

亓珃是一种酒,毒酒,喝了会上瘾,也会要了他的命。

在乎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心里有粒种子发了芽,不知不觉的长大。

不,不可以。

他是注定恨他的。即便在乎与关怀,也是出自人善良的本性。他晓得自己心软,但心软并不代表不恨。

他是恨他的。毁了他一生的挚爱,毁了他与她的幸福。

没有哪种恨,会比这个更强烈更持久,也没有那种恨,会比这个更彻底更绝望。

是,他是恨他的。

永远不会,不能,也不应改变!

55.意乱

许是舟马劳顿之故,一觉竟无梦,醒来时天方蒙蒙亮。

起身看了看天色,时辰尚早。戚玉臣并未对苏允的作息作严格规定,其实他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照顾亓珃起居,从早到晚候驾,在他需要的时候陪伴,并且用一切方法让他开怀。

“你明白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真正高兴,是吗,苏大人?”

戚玉臣的这句类似威胁的问话虽然并没有回答,但,苏允确实知道答案。于是昨天他吻了他,还说了那样不堪的话。

本以为欺骗与作假是自己最不擅长的事,一定会尴尬生硬得不知所措,但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出乎意料的顺利。

抱他,吻他,安慰他,送饭喂药,就像照顾一个生了病的孩子,所有亲昵的举动都很自然。

这没有什么,苏允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把他当作了孩子来照顾,就像对待小妹一样。亓珃并不比敏敏大很多,所有少年人的任性娇惯他都有,如今又在病中,疼惜他,只是一种人之常情吧。

睁了眼后再也睡不着。苏允穿好外袍,推门走出竹楼时发现一夜秋雨到天明竟都没停。守楼的侍卫和值夜的宫人都在廊下避雨,见他出来了忙跟上前来。

“苏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苏允眉头微蹙,“没有。”名为伺候,实则是戚玉臣的耳目吧,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我要出去,麻烦你向戚大总管通传一声。”

那领班的侍卫面露尴尬,忙道:“不用不用。戚总管早吩咐下来,苏大人想去哪里,丹宫中的守卫都不会拦的。只要您不出宫就可以了。”

能在宫中自由出入吗?哼,倒也算得上大方了。

信步而出,一路果然并没有人阻拦。顺着回廊而行,雨淅淅沥沥,秋晨十分寒冷,阴森的天色下,枫叶似如火娇艳的丹宫此刻亦显得死气沉沉,是仍在夜的黑霾中沉睡的模样。

这样冷的天,殿内应燃起火炉了吧?烟火缭绕的也不知会不会引起咳嗽?吃了药伤口应该没那么痛了。如果能睡得好,今天或许能恢复些精神坐起来了?

抬头,辰华殿的宫门在雨中紧闭。不知不觉的,竟就走到这里来了。苏允怔了一怔,一路走过来,都在想些什么呢?怎么会满脑子都是亓珃的事?怎么天未亮就跑到这里来?

突然的烦躁,心烦意乱。

“苏大人。”寝宫的侍卫长洛焰当然是认得苏允的,见他在此时出现也是吃了一惊,赶忙从门廊里打了伞出来。

“大人怎不披上油衣就来了?瞧这衣服都淋湿了。君上还没醒,您先进来喝碗热茶暖暖身吧。”

戚总管早就吩咐过,任何时候只要苏大人来都开门迎接,甚至不需向君上或者总管本人通报。洛焰走上前撑伞接人,却见那苏大人突然转了身,看也不看他一眼,更不与他搭话,快步就向回廊的另一头走去。

那是……听箫馆的方向?苏大人去那里干什么?难道这么早起身不是为了来探望君上?

洛焰挠挠头,有点糊涂了。

苏允走得很急,不辨方向。只是想快些离开那里,离开那个殿,那个门,越远越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安。

丹宫三宫六院,规模不在国都皇城之下,不过建筑大多玲珑别致,少了禁苑庄严肃穆之感,多了几分山林水乡的钟灵毓秀。回廊的另一头连接着一座馆阁,占地颇广,内有亭台池榭,独门独户,颇有江南庭院的风韵。

苏允素喜小桥流水人家的情致,不由信步就走入馆中小径。门口与院中都有侍卫和宫人候命,不过见是他进来,互看了一眼,都没出声也没敢拦。

顺小径向庭院深处而行,秋风过雨打芭蕉声悄悄,好一个清幽雅致的所在。苏允未曾料到,除了自己住的竹楼小院之外,在这丹宫之中还有这样特别的院落,也不知是什么人的居所?

绕过一湾金鱼池,前面是一个画阁,庭院寂寂,忽然自楼上传出一段箫音。音色凝涩,且歌且诉,与此秋雨寒天极相称。

苏允不由驻足。虽不是六律的行家,倒也略识高下,这吹箫者必是个大家,才能令箫声溶于天地阴晴,没有定调随心而发。

又几个起伏,千回百转之后箫声方袅袅而歇。

56.男妃

又几个起伏,千回百转之后箫声方袅袅而歇。

“好闷。”

稚气的少年声音自楼头纱窗内传出。

“啪”一声响,仿佛是掌掴在脸上,有人冷哼:“小语,你当真越来越胆大了,听了秦大哥的箫竟敢说闷。”

“呜……”那叫小语的少年大概被打痛了,呜咽了一下,“裴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君上来了这么多天了,也不召见我们,大家都觉得好闷啊。”

“啪”又是一巴掌。

“谁是你哥哥!别仗着你会唱几句云阳小调能讨君上欢心就没大没小了,不过是个下贱的小乞丐!这里哪一位公子出身都不差,记住,你给我们提鞋也不配!”

“呜……”小语捂着脸,想哭又不敢大声。

“哭什么哭!真丧气!”

“行了行了,住手吧惜风。”

秦箫拉住又要动手打人的裴惜风,“大伙儿心情都差,你拿小语撒气也没用,还是省点气力咱想点儿乐子吧。”

“什么乐子呢?”裴惜风仍是提不起精神,长长叹了口气,“君上那边连面都不让见,什么乐子也乐不起来啊。”

“那也得苦中作乐嘛。”秦箫道,似乎强自振奋了精神,换了略显高兴的语气,“来,大家说说咱们玩什么好?”

阁内又响起几个男子的声音,七嘴八舌出着主意。

原来是一群丹宫男妃。

苏允摇头一叹,等宠度日百无聊赖,这本应该是后宫女人的凄凉人生,怎么这群堂堂男子也能沦落到如斯惨境?如果有机会,要劝一劝亓珃,放这些男子出宫。胡闹也该有个限度,这长乐山的丹宫实在本不应该存在。

正欲从原路离开,忽听楼头起了一片哄闹声。

“就是这样的好!”

“也好久没玩过蹴鞠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众声欢闹中只有那叫小语的少年似苦着脸低声:“众位公子,外面还下着雨,是不是……是不是不太方便玩蹴鞠啊?”

“谁说要在外面玩了?”裴惜风拍手笑道,“咱们就在这阁楼上玩儿。小语,你去把阁门开了,连上走廊,地方也尽够了。对,你别过来了,守在那边看着球儿,别让踢到楼下去,听见没有?”

八扇阁门被逐一自内推开,一个清秀的少年跨到了门外,秋风簌簌,廊檐狭窄,便有细密的雨丝打湿了那怯生生的单薄背影。

这也太欺负人了。苏允脚步不由一顿。也知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忍下胸中一口怒气,转身便想快步离开。

身后却传来“砰”的一声大响,而后是一声惨叫以及无数惊呼。苏允转回头看清楚时根本来不及细想,飞身而出,脚下一踏在半空中接下被蹴鞠击中而翻栏堕楼的少年。

变故来得太突然,楼上的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苏允放开那少年时,他双唇发紫,浑身仍是簌簌抖个不停。

“没事吧?”

苏允皱眉。这孩子大概还不满十五岁吧?清秀的眉目稚气十足,此刻已是被吓得面无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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