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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觞 上——by苏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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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下,对成海道:“你告诉范大人,我身体不适,暂不见客了。堂部的事由他全权代管。”

“是。”

本以为成海领命便会退出,却见他脸色仍旧凝重犹疑。

“怎么了?还有事?”

成海紧皱眉头,忧心忡忡道:“是这样。刚刚小利出去将雇来的车引回府,却被巷子口的一队侍卫给拦住了。”

“侍卫?”我一惊。

“是。那些侍卫说,等会儿宫里会有人来,所以禁止人通行。”

没料到,麻烦来得这么快。

21.苏允-白玉延

禁宫中的侍卫分两种。

左右金吾卫是王的钦卫军,需寸步不离的扈从国主御驾。而王宫的城防则是御林军的职责,若国主或王眷出行,也由他们开道护航。

这次在苏府门前的街口一字排开封锁路面的正是御林军。我远远瞧见侍卫腰间系着的银灰色腰带,心中更是一沉。看来,来人不同寻常。

御林军的等级以银带为最高,宫眷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到底是谁的出行能动用如此多御用的侍卫?

一顶宫轿转过街角,向府门姗姗而来。轿帘四合,看不见何人在内,但那轿子青幔覆顶,二人肩抬,十分小巧朴素。

轿帘打开,走出来的人却令我吃了一惊。

“苏大人好。”

腰弯跨过轿辕的老内侍一张圆月脸,皓首红唇,声音却不似一般太监的尖细,恭谨稳重中透出温柔敦厚的书卷之气。

“白公公。”我忙拱手行了一礼。

自古宦官是王城禁宫中低贱的仆役,因与掌权者近身之故,与官场势力上下勾结,连为一体,有时候权势地位更要甚过当朝一品的宰辅。

亓国开国伊始,国力强盛,不让现今的逻国。但第二位国主即位之后,因喜伶人好娈童,曾一度令政务荒废,有那喜欢钻营弄权的臣子就攀附上得宠的内监,把持朝政,结党营私,自此国力衰败,一蹶不振。

先王初继位时也偏安云河之南,不图振兴国事。但人到中年时却突然幡然醒悟,开始大兴改革,刷新吏治,厉兵秣马,希冀重振国威。

据说,先王的改变是由于一个人锲而不舍的孜孜劝谏。

而这个人,就是眼前的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白玉延。

宫里的秘闻并非事事可信。但上自一品宰辅,下至贩夫走卒,举国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样一个故事。

先王一生立过两位皇后,坐拥三千佳丽,但真正爱的却只有一人。

这个人,是白玉延。

我对龙阳之癖颇多厌恶,但白玉延却是一个让人厌恶不起来的人。

一般男宠的阴柔扭捏,甚至娇容玉色都与他不相干,此人虽为宫奴,但容貌平平,为人温和。更与一般仗势欺人的得宠内官迥异,他行得正,做得端。对上不谄媚阿谀,对下不欺凌作践。他的为人,宫中几乎无人不赞。

二十岁时,还是青衣小太监的白玉延被先王直接任命为内务府总管。五十年来,这个位子就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自他掌管宫务以来,亓国的国库再也没有因国主的奢靡晃荡而遭受一两银子的损失,亓国的军队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兵精粮足。

百官都说,也许白玉延才是亓国真正的宰辅。是他,辅佐了一代明王。亓国在过去几十年的宗国混战之乱中得以保全,他应记上头功。

自新君继位,白玉延辞去了二品总管之位。他在皇城中有先王特置的一处独院住所。据说,近年参禅有悟,常与长乐山的高僧往来,太后礼佛心虔,也时常请去慈宁宫割帘坐谈经文佛法。

我再不会料到,自王陵之后,宫中来的人竟然会是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内官。心中忐忑之余,更是提醒自己,此时此刻,一定要镇定沉着,一步错,满盘输!

白玉延见我行礼,赶忙躬身再作一揖,口中笑道:“苏大人太多礼了。奴才不敢当。”

我与白玉延只有数面之缘,且都是在太后国宴赐封群臣之时。他坐与太烨池北滨的内官之席。遥遥十丈之距,久闻其名,却只看得清大致容貌,并无缘相与交谈。

却不料,盛名之外,此人竟还比传说中的要恭谦有礼。其实以他的资历与名望,即便三位宰相纳头行礼,也并不为过的。

我忙又还礼。

“苏大人,冒昧登门,还望勿怪唐突。”白玉延开门见山道,“老奴久不出宫,此来是奉了太后懿旨。”

我肃然垂手,便要下拜于地:“请公公宣旨。”

“不不不,”白玉延连忙摆手,虚扶我一下,“苏大人不必下跪。太后的意思,因君上昨日驻跸大人府上,不知一切可安好,想老奴来问个安,也不知今晚是否回宫?”

他此来的目的,我大致也可猜得到。其实方才到现在,我一直在思索对策。此时见问,便轻松一笑,道:“原来是为这事。公公可禀告太后,君上一切安好,不必挂心。”

白玉延也跟着笑起来:“那是当然,有苏大人悉心照拂,君上定住得十分舒心。”

如果换一个人来说相同的话,那语句中的暧昧露骨一定会令我反胃,但偏偏此话由白玉延温泉水似的清润嗓音说出来,非但并无不快之感,反而觉得是一种恭维。

“那么,”白玉延接着道,“不知君上现在何处,可否容老奴见一见驾。回去禀告太后知道,也好让她老人家放心。”

“这……”我故意做出为难状。有此要求也是意料中事,我思忖再三,如果可能,我决不愿意用这样低劣的谎言来瞒混过关,但左思右想,苦无良策。

“苏大人可是有什么不方便吗?”老太监温和的笑着,即便是催促追问也那么让人舒服。

我叹了口气,对他这样的人撒谎,让我觉得更加心虚。

“是这样的。君上昨晚认床,睡得不好。今晨便说有些头痛,此刻已睡下了。”

“君上龙体不适?”白玉延微蹙了眉,“苏大人,你怎不报于宫内知道?”

“只是些许头痛罢了,并不碍事。”

我不熟悉宫规,也不晓得国主的哪怕些许不适在宫里人看来已是天大的事情。看白玉延一瞬变了的脸色,我暗暗后悔,这个谎说得十分拙劣。

“苏大人,请带老奴去君上居停之处吧,老奴略懂岐黄,见了君上把一把脉,也好放心。”

说着,他不等我回答,抬腿就跨入府门。

“白公公,”我伸臂一拦,“君上已入眠,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白玉延回头来看我一眼,微笑道:“苏大人说得很是。即如此,那么让老奴站在君上卧室之外,等君上醒来再去拜见,这样可好?”

“这……”

“苏大人不会连老奴这个要求都不答应吧?”

语声温和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十分强硬了。他是奉旨而来,即便不与我解释而直接入府,我若阻挡,便是抗旨不遵之罪,罪可杀身。他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已是十分包容礼遇了。

我再想不到任何理由不让他入府。

“好吧。”无奈,侧开身形,我向内让道,“君上住在东隅书斋,白公公请随我来。”

22.苏允-恭喜

身后紧跟着白玉延,我走得十分之慢。心情凝重,说了这么多,便是不想让来人见到亓珃,却没料还是这个结果。

怎么办?怎么办?

无论如何拖延,苏府到底不大,穿过花园的假山,书斋的月洞门已在眼前了。

我在门前停步。

“君上就停驾此处?”白玉延向门内张了张,虽然掩饰得当,但那一抹不满之意仍是自这句疑问里泄露而出。

我点头:“正是。”

白玉延举步向院内行去,我的心也跟着他的脚步下沉。一路行来,我仍是想不到任何解决之法。这位内官果然不同寻常,他说站在门外守候一夜,只怕真的是说到做到。一夜之后,我又如何交的出一个好端端的国主给他拜见!

来到院中,白玉延的两道白色长眉蹙得有如虬枝。

“这院子……”他环顾四周,廊下花木,门窗雕饰,一一细细审视,摇头向我笑了笑。

“苏大人别见怪,老奴不是要给您摆宫里的谱儿。只是没有想到,君上那么爱考究的性子,怎么也肯在这样的地方下榻。”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脚步也十分轻,想是顾忌到屋内就是亓珃在安睡,生怕惊动了他,事事都小心留意,当真体贴周到。

“是谁在外面?”

屋内忽然传出男子慵懒的嗓音,我的心猝然一跳。

“是老奴。”白玉延接口答道,“老奴吵醒君上了吗?当真罪该万死。”

“是白公啊。”亓珃的声音里有了些许笑意,“你这个老家伙整天没个正经,即便真的吵醒了寡人,哪里就要罪该万死了呢?你死了,太后找谁念经去?”

白玉延也笑了:“那是君上仁慈,若当真吵醒了君上安眠,老奴死有余辜。”一面说着,一面俯身下拜。

宫里规矩虽森严,以白玉延与王室的渊源,早已可不守繁文缛节,但他执礼甚恭,并不以资历地位稍有怠慢。

他拜了一拜,起身笑道:“君上,太后着老奴来问一问您,打算何时回宫呢?”

“唔……”亓珃似在内伸了个懒腰,嗓音模模糊糊,黏稠不清,“这个问题嘛……嗯,你得问一问苏大人。”

闻言,我先是一愣,而后耳根一热。白玉延却似见怪不怪,回头来向我一笑:“那要恭喜苏大人了。”

我只觉胸臆间一团火苗瞬间蹿起,如果可以,我会立刻冲进屋内给亓珃两个耳光,再问一问他,这么说到底什么意思!

“也要恭喜君上。苏大人人才难得,君上眼光一向很好。”

能有什么意思!我咬牙。

白玉延一团温和,喜气洋洋的脸孔,此时在我眼里已是十分猥琐不堪。亓宫污秽肮脏,即便再如何功于社稷,白玉延到底不过是王之宠人。他的所思所想,毕竟与常人有异。

恭喜?亏得他说出这样的话!

即便我与亓珃无仇,而只是个普通官绅,若被国主有如女子般宠幸,那也是辱没书香门楣之事,除去自裁以谢祖先,即便粉身碎骨也无法抵偿羞耻罪孽。

虽然知道这全不是能够发作的时候,但我想我的脸色必然已经变了。好在白玉延一心在屋内人的身上,只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头去。

只听他又道:“其实,今天下午太后与我提起此事,我已猜到一二。说与太后知道,她老人家也无不可之意。只是,出门在外的,不知君上一切可习惯。能否容老奴入内伺候一回,回去禀告太后,也好让她安心。”

“嗯……”亓珃似有犹豫。

“君上不让老奴见一面,老奴可没脸回去见太后啊。”白玉延笑道。

“也好吧。”亓珃微微叹了口气,“你还真是麻烦,也就是你了,若是旁个寡人定要打出去的。且在外面等一下,苏允,进来伺候寡人更衣。”

23.苏允-忍

“也好吧。”亓珃微微叹了口气,“你还真是麻烦,也就是你了,若是旁个寡人定要打出去的。且在外面等一下,苏允,进来伺候寡人更衣。”

白玉延闻言转过身,微弯了腰,右臂伸出向内示意,笑眯眯向我道:“苏大人请。”

我怔了怔。脸上的神情一定十分僵硬,因白玉延的眸中闪过些许诧异不解之色。我心下微凛,此人精明之处不在朝中能员干吏之下,且又在深宫浸氵壬日久,最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

我忙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唇却紧抿,说不出一个字,抬脚上阶,又是犹豫了一下,方推门而入。

匆匆离开还是下午的事。此刻,天色已晚,外屋中燃亮几盏烛台,帘内却是一片幽黑。

雨虽然停了,湿润的寒气令屋内也显得格外阴冷。关了门,静谧四溢,耳中扑捉到细微的呼吸声。我的心跳得很猛,端着烛台的手也不稳。

不,这不是发怒的时候!我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敏敏他们还没有平安离开,要忍耐,忍耐,忍耐……

亓珃半躺着靠在床栏,他的姿势与我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未曾挪动过分毫。

脚步停在床前一丈之地,烛火苍白,明明晃晃的,映出了亓珃更加苍白的脸。他的头靠在栏杆上,显得有气无力,唇翕合,无声的向我道:“过来。”

我没有犹豫多久,依言走到床边。

“扶我起来。”

他仍是没有发出声音,用唇语对我下着命令。

这一次我甚至没有停顿,即刻坐到床沿,伸过手去。

“生气了?”亓珃的声音很轻,响在我的耳畔。我正托起他的腰,冷不防被一双冰冷的手臂环抱住了脖子。

一阵微凉的气息扑在我脖颈间,他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悄声道:“宫里的人已有怀疑了。我不那么说,他们不会相信你的。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依旧没有说话。

取过床头的一件外袍,将亓珃抱坐于膝上,为他披上衣衫,套好袖子,系上腰带,然后是宽绔,袜子,长靴。

亓珃的手足都很冷,气色极差。他的身子软而无力,靠在我身上仿似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完全的依赖。

我并不确定他是真的丧失了所有气力,还是趁机如此。我并不在乎。

“能自己下床吗?”

帮他穿戴好之后,我问。

环在颈项间的手臂似紧了一下,他没吭声。

我垂头,便撞上那对幽黑发亮的眸子。我没再说话,由着他那样望着,心内一片安宁。

“苏允,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亓珃幽幽说道。

说得不错。我确实没有再来见他的意思。但是如今见了面,我很欣慰的发现一切都如常。我甚至连恨意与怒火都感觉不到。

心已静,如夜海无澜,将燥乱,冲动以及从不该属于我的一切情绪都淹没其下。

“白玉延还在外面。”

我开口,声音淡漠。

亓珃沉默了会儿,忽而收了一直盘桓于我脸上的目光,头一低,蜷缩在我胸口处。

“最怕见你这副陌生人似的模样。”

他低低的叹,吸了下鼻子。

24.苏允-演戏

“最怕见你这副陌生人似的模样。”

他低低的叹,吸了下鼻子。

我没动,也没说话。安静的等待。

过了会儿,闷闷的声音自我胸口处传来。

“抱我出去好吗?我没力气了。”

我站起来,双臂稳稳托着亓珃轻若无物的身子,把他抱到正堂的榻上坐好。我的手刚离开,他的人便软软的向椅下滑去,我立刻扶住他,顿了顿,重新把他抱在怀中。

“委屈你了。”亓珃倚在我肩头,轻轻道歉。

我眉头拧紧,却并非因为不得不与他肌肤相亲。

“你这个样子,怎么见白玉延?”

虽然从不想利用他来帮我解困,但事到如今,这是唯一的一条生路,敏敏和所有被我牵连的亲人的生路。

“你用封穴的手法点住我地息穴,就是脐上三寸的地方。”

地息与天逸一样,也是七大秘穴之一。肚脐并非要穴,但脐上三寸与中丹田十分接近,那是人的宗气聚集之地,点穴与此是练武之人的大忌,稍有不慎,便会令浑身气血倒流,非死即伤。

亓珃的体质与所练武功都与常人有异。时间飞逝,白玉延必定已等得心焦。我没问什么,聚力于指,点入他的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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