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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觞 下+100问——by苏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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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臣呆呆看着我,蓦的流下泪来。

我伸手帮他拭泪,微笑道:“你也该觉得高兴,这样我便真的放下,此后也无牵挂。”

他的担心伤悲溢于言表,我没再说什么,让他养好身体再来伺候。

日子逝若流水,转眼又是一年秋天(珃钦九年)。我的一双子女已会呀呀请安,母亲甚喜王后平和安静,我又纳了几个妃子,是年又有喜讯,来年宫中更要热闹。后宫和谐安稳,母后不再操心,身体康健,我十分欣慰。

近来食欲不佳,冯乙把脉并无说出什么病因。不过用些开胃的汤剂,我自觉也并无不妥。

自苏允走后,旧疾不曾发作过。虽然衣带渐宽,但平日也并无病痛,只是总会觉得疲累,多作休息也便无碍了。

母后渐渐放心我的身体,王后每日必会熬些滋补的汤水端到跟前。我喝了汤,与她闲话一阵。也听见宫里宫外总有人传言,说如何羡慕国后。我是冷淡惯了的性子,偏对她有些暖意,放在手心里捧着,不曾让她受一丝冷落。

朝野内外,不乏有说我性情改变的人。

近来确实不似以往严苛冷酷,即便听到不中意的也往往宽容过去了。

便有好事者歌功颂德者,说什么世有明主,国有仁君。

我也曾听过关于关于国主转变的揣测。

他们把苏允说得比白公还要传奇,不但依然住在丹宫,而且还从一而终,终身伴驾不娶。

我想至少有一点他们是对的。

我不再滥杀任性,确实与苏允有关。

是他教会我很多为人为君的道理,即便不是亲口言说,也在那不长的短暂相处中用言行举止演绎什么叫做济世救民的君子。

近来有些嗜睡,也不太吃得下东西。陪母后与后妃们用膳之后,回到上书房有时候又呕出来。

这件事其他人都瞒着,唯独玉臣精明,总也瞒不住他。

洛焰告诉我,他彻夜不能眠,人也跟着憔悴病弱。

我把他叫到跟前,道:“我并不是不想医,只是冯乙也看过数次了,说不出道理来。告诉母后,只是徒然惹她担心罢了。”

玉臣没有说话,接过我递给他的信,转身去安排京使去泸城。

这世上若有人明白我的心境,这个人是玉臣。

睡得越来越多,慢慢便有些模糊。再次清醒,母后和王后及几个妃嫔都在床侧,压抑着哭泣双目红肿。

我勉力坐起来,安慰她们,不过是太累了休息就好。母后看着我,泣不成声。

我下旨立了王长子为太子,做完这些事心里便很安稳,并无多少后顾之忧。

以前昏睡的时候还会唤他的名字,现在醒来却也知道梦里并未见那个人的身影。

曾经流过多少泪,滴过多少血,事到如今似乎也没什么了。

我微笑着看窗外枫叶落尽,寒冬来临,并不觉得如何悲伤。

额头的吻早已冰冷,我轻抚那曾经温暖过的地方,那里生出细细的纹路,令人苍老。

厚软的锦被亦能带来拥抱的温暖,手臂上曾有的指纹早已杳无踪迹。

我想我并不是在等。只是若那已成了一种习惯,便也无所谓用什么样的方式。

等得越久,心也越冷,疼痛早已麻木,到了后来,也并不觉得寒冷。

丢了心,失了魂,也在所不惜。

我早已说过,并不后悔。

301.苏允-思念

秋夜月圆,举家在后庭赏月。

我收到来自京城的回信,展开看了,便收入袖中。

等大家散了,独自散步到后园。

月娘拿着外袍寻过来,我披上了,她在月下欲言又止。

“大哥,”她终于开口,“有些事,月娘放下了,才有了今日。这么多日子,月娘看得清楚,大哥心里也有放不下的人。在爹娘面前,大哥总是掩饰得很好,但月娘衷心希望大哥,能真心的笑。”

她心细如发,我也并不想瞒她,有时候她反倒比我更加贴父母的心,能帮我安慰双亲。

我道:“不必担心,看到如今的苏家,其实这样已经很好。”

月娘轻叹了口气,“今宵人月团圆,大哥思念亡人,却仍要强颜欢笑,爹娘怎会不知。”

我点了点头道:“只有今日罢了。以前青儿最喜中秋,做出的月饼亦美味绝伦,刚才看到,所以感伤。”

月娘笑了笑道:“大哥是明白人,无需月娘多嘴了。夜深露重,大哥早些安歇。”

我点头应允,看她离去。

在园中设下香案,拈一支香点燃,对月遥祝。亡魂若有所知,必如梦来与我重聚话别后凄凉。

回到屋中,将袖中信笺放入屉格。

不知今日宫中如何欢聚赏月?大概是子女环膝而绕,满园欢声笑语。

突然觉得安心。方才的戚悲心绪似也被入窗而过的秋风吹散。

他过得好,真好。

又想起了那个吻。

在药房睡熟,却被唇间的柔软惊扰。

他轻轻的呢喃,唤我的名字,如羽毛搔动心底最柔软的所在。

刻意忍着才没有睁眼。知道他看了很久,走时我已满手热汗,心跳不止。

这不知名的陌生情愫令人恐慌。我也知自己狠心,才没有拾起那个曲水流觞的心意。

我知道我爱青儿,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不知道对一个男子会有同样的感情。

只是有一瞬间的错觉,也许失忆前的我确实说过深情的话,将爱意表达。

那是现在的我不可想象的事。

月娘其实很勇敢,放下心结,重新开始。

我不如她,这么多年过去,仍旧纠结在混沌与迷茫里,不知何去何从。

我想我是怯懦的,离开,避走,总有很好的借口。

只是有时想起,也会莫名心痛。

知道那感觉,叫做思念。

302.苏允-噩耗

最后一封信只有一句话,后来便断了消息,我回信再无回音。

那是珃钦九年,京中又报来喜讯,三王子,四王子与五公主出世。

便也放下心来,大概国事繁重,抑或儿女情长,再无时间与泸城飞鸿交往,难道不正是我所期望?

珃钦九年十月的一天,苏府的门被粗暴的敲响。

忠叔来不及通传,来人冲入后院,我正披衣坐起。

这是那京使第一次亮出官衔,是金吾卫的副统领,带着一队侍卫如暴风一般闯入我的卧房。

见到我时齐齐双膝跪倒,只有那副统领站着宣旨道:“苏大人,君上急召,请立即随我等入都。”

没来得及与父母话别,我几乎被挟持着上了马车。

“苏大人,多有得罪。”

那副统领在车上亦跪下赔礼,“戚总管下了死令,明日清晨必须带苏大人入京,因此才如此鲁莽。”

我并不介意,若我不愿与他们走便不会任由他们架着出门,将衣带慢慢系好,心头愈来愈紧。

那副统领沉声道:“君上弥留,想要见苏大人最后一面。”

心头“咯”的一声脆响,是什么裂了开来。

我仍很沉着,声音也稳定如故:“京中并无君上病危传言。我会跟你们走,你不必骗我。”

那副统领并不争辩,伏在地上表情哀伤道:“君上身子一向很好,详情我等也不知晓。”

我不再多问,让他选了最好的马,弃车上马,疾驰赶路。

入都城时,城头有白幡悬挂,城中处处哀声,宫中已传出消息,国主在夜半薨逝。

其时,天方蒙蒙亮,三天的路程,我在一夜间赶回,日出之前入宫,却只闻四处恸哭之声,噩耗如晴天霹雳,令刚刚启明的天地重新陷入暗沉。

宫中一片忙乱,那京使领我在寝宫外的廊房等待,殿内殿外,人来人往,白色笼罩宫阙,哀声此起彼伏。

我耐心等候,戚玉臣一身素衣,在中庭看见我,赤红双眼中并无泪光,他冷冷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继续忙碌。

我看见冯乙从寝殿退出,跪在庭中也已还了孝衣。我走过去跪在他的身侧,满地白衣,我的青衫十分碍人眼目。

但并无宫人过来问询或制止,我问冯乙道:“君上患了什么病,为何去得如此突然。”

冯乙抽噎为止,嘶哑的嗓子道:“也说不上是病,因此无药可医。我遍寻医典,只有一本古书上有类似记载,症状便是嗜睡昏沉,饮食渐稀,乃心脏衰竭,呼吸日短之病。若简言之,便是心竭而亡。”

“心竭而亡?”

我不懂医理,但也知道刚过双十年华之人,正是青春丰茂,只有老人有尽灯枯,才会心竭而亡。

冯乙又被唤了进去,太后哀痛过度,哭得昏厥。

我跪在殿门前,不知日影西斜,时光流逝。

眼前渐渐暗沉,似乎又已入夜。

有人走到近前,我抬起头来,戚玉臣看着我竟然一笑。

“是我让你入京,他并无旨意。”

我茫然点头,却不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跟我来。”戚玉臣转身,我踉跄着站起,跟过去却并非是入寝殿,而是穿过御苑,来到上书房中。

戚玉臣将一只锦盒放在案上,我打开,见是许多娟纸,叠放整齐。

取过一封看了,认出那是亓珃的笔迹。

我读了信,放在手边,又拿起一封,读完,折好,又取一封。

戚玉臣冷冷看着我。

我看完最后一封信,抬起头来,眼前有些眩晕,我扶住几案,稳住声音问道:“他究竟因何而死?”

戚玉臣料到我会有此一问,或者,他就在等待我的这一问。

他不再看我,目光投向窗外。

上书房的院中栽了几株枫树,冬来枫叶凋零,枯黄的叶子让人再也辨不出原来火样焚山的颜色。

“花草没有阳光雨露,便会凋零。枯萎的过程非常缓慢,并不需要疾病摧毁。苏允,你懂了么?”

我想我懂了。

那一封封,是不曾送出的信。

每一封都在书写同样的心情。

相思,相思,相思……

满纸相思,不敢寄。只道天凉好个秋。

我说希望他过得好,他便过得好。

假装很幸福,一切都如常。

于是所有人安心,包括我。

但那一切如常的背后,心在慢慢枯萎。

等待没有结果,思念变成毒药。

是的,他从没有停止思念,没有回应的思念,如没有阳光雨露的红叶,渐渐枯萎凋零,看不出迹象的衰老。

是的,在漫长的等待中,他苦苦支撑的心终于跳不动了。于是,止住呼吸,安然长眠。

我想起了他寄出的最后一封信,也明白那时候的他已知大限将至,那是给我的遗言。

他说:若君安好,便是晴天。

******

作者有话说:双结局说明:

原定两卷,前世卷《债》,今生卷《缘》。

债的结局是be,缘才是he。

但是写着写着,发现第一卷写得太长了,且很多亲都要求he的结局。

于是便写了两个。

一个be,是跟着原先的设计,跟缘呼应,算是缘的开头和缘起。

另一个he,可以看作是这一卷的最终结果,就不需要第二卷了。

想怎么看,亲们自己决定。

我都贴出来。

以下HE结局,看be的亲可以略过

303.苏允-话别

“我可以去见他最后一见面么?”我问。

戚玉臣的声音若寒渊冰谷:“你有这个资格么?”

我没有,我知道。

我跪在众臣之中,看灵柩自寝殿中抬出。

我走在送葬的队伍里,来到王陵,三跪九叩,为国主守孝。

三日三夜,我滴水未进,晕倒在庙堂。

醒来时,看到戚玉臣冰冷的眸光。我问道:“可否容我见他最后一面?”

“棺柩已经钉死,墓门今夜关阖,你想要如何见?”他冷冷问。

我勉力坐起,看着他,尽量平静。

“我若想进去,无人可拦。你可以带我入陵寝,抑或我自己闯进去。”

“闯进去?”他失笑,“亵渎王陵是灭门死罪,苏允,你何时如此冲动,连累家人获罪?”

我摇了摇头,复他一笑。

“你若带我去,便无需获罪。你真的确定,他临去之时不想见我?”

戚玉臣愣了一愣,狠狠皱眉。

他转身,我踉跄起身跟上。

陵寝中,长明灯摇曳,时未过午夜,棺木却已钉死,违了祖制。

我不知是谁授意如此,想要撬开却也不敢打扰亡者安歇。失去所有力气,我伏在暗沉棺盖之上,眼中干涩,并没有泪。

隔着一道木板,我与他说话。

我说,亓珃,我想起来了,想起曾经说过的话。

在玉泉之畔,我说过我爱你,不要用逝去来惩罚我的隐瞒,你明知道我会受不了。

是的,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曾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换他的平安,为什么到头来,却是他躺在里面,我在外面心痛如绞。

心痛如绞,就如同他曾感受到的一样。

亓珃,你是要用这种方法让我追悔莫及。

我扣住心脏,口中泌出鲜血,昏厥之前听见有人惊呼。

洛焰的声音惶恐埋怨。

“玉臣,这样也就够了,若苏大人有个好歹,君上也活不成了。”

304.山谷

洛焰扶住苏允,只见他面若金纸,双唇惨白,已是去了半条命了。

戚玉臣哼了一声,道:“就这么饶过他也太过容易。”

洛焰急道:“玉臣,君上那边也不知如何,早些送苏大人过去,定是与病体有益。你不看苏大人的面,也看在君上的面上,就这么算了吧。”

戚玉臣也知苏允已到了极限,再不说明真相,只怕他会真的心绞而亡,便皱眉挥手,“你送他去吧,别再让我看到他。”

洛焰总算松了口气,忙扶着苏允出了陵寝,将早已备好的车马唤来,人扶上在车上坐稳,便让快马加鞭,赶往玉泉谷去。

苏允苏醒时,人已在玉泉谷。

昏迷三天三夜,若不是天白老人施救,只怕病势沉重真要追随君上而去。

洛焰不比戚玉臣对苏允恨之入骨,觉得有些歉然,便一股脑儿将事情原委说了个明白。

亓珃确实心力交瘁,病势沉重。戚玉臣与太后商量,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把人送到东临求天白老人施救。想来他不再依恋尘世,便称国主崩逝,只几个亲近之人知道真相,王后也是瞒着。

苏允来到亓珃床前,他却仍未醒来。

他师傅天白老人道,心脏衰竭之症已用玉泉之水和金针疗治妥当。此时便如睡熟,脉象与常人无异,身体也无大碍。至于何时醒来却要看他意愿,若就此不醒也有可能。

天白老人让小九依法施针,观察呼吸脉象,却说这几日呼吸渐缓,似有长眠之相。

苏允候在床畔,小九劝他也不走,只是声声轻唤。

这样挨了两日,一夜之后,小九推门而入,惊呼道:“师兄,你的头发……”

苏允回头视镜,两鬓苍苍,虽不至一夜白头,却也苍老数载。

又过五日,亓珃缓缓转醒。

睁眼,便见苏允的脸。

那容颜熟悉如故,只是一头霜雪恍若隔世。

他问:“我睡了很久?”

他答:“不久。七年而已。”

他等他七年,他守他七日。

这七日度日如年,白了满头青丝,终于追上逝去年华,未落一生悔恨。

后来两人隐居谷中,亓珃笑着说起当年。

他说,他听见他唤,本就要醒来,只是想想并不甘心,因而多睡了七天。用七年换了七年,你已赚得太多。

那时他把玩苏允苍苍白发,笑得如顽皮孩童。

苏允一脸镇定,言道,原来如此,如今,我颜老色衰,可怎对得起你当初的枫林邂逅,一见钟情。

亓珃未料他有此功力说这等冷笑话,捂着肚子在床上滚了滚,爬起来,扑进那人的怀里,伸手又一次细描那心底无法磨灭的俊秀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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