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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病患+番外篇——by少年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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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久美停在名叫二阶堂信的男人几步远的地方,她低头说话,看到庭院里松枝横在自己膝上的影子。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那暗影尖锐的边缘也渐渐模糊。

对方微微抬起眼,过于深刻的眼眶和眉峰让他的脸看起来戾气很重。“保姆一样的生活又要开始了呢。”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几乎是笑着的,伊久美对这样温和的口吻有点出乎意料。他的五官端正清俊,但怎么看都不是让人轻松的笑容。

而现在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情也并不愉快。“怎么了?对我感到不放心吗。”

他依然心平气和,可伊久美终于还是放弃了进一步交谈。“不,你明天开始吧,按照老板交代的。”

整座宅子寂静清幽,唯有听得庭院中淙淙的泉水流过,伊久美闭上眼,只是片刻的分神,对方却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她难掩一时的惊讶想要往后躲避,二阶堂的手就无声无息的抚上她额前垂落的黑发,“你总是心软,伊久美。”

“柔软草甸下的沼泽,只会让人狠狠地陷下去,再无生还。”

伊久美固执的偏过头,漆黑的长发缠绕着他落下刀疤的手指。

丹羽一直在院子里坐到了天黑。

平时的这个时间他都是刚从学校回到家的,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能看到母亲在木门里忙碌的身影,头顶是浮云依稀的天空,偶尔有归巢的鸽子成群的飞过。

推开门的时候闻到饭菜的香味,等他放下书包洗干净手来到餐桌旁,便能看到母亲少见的笑容,“琉生今天有没有很乖?”

母亲的笑容是不多见的,他想,她把面对父亲以外所有美好的表情都给了自己。温暖的,关爱的,担心的,快乐的,因为在父亲那里,就连沉默都有错。

他点点头,就算不爱说话也努力和母亲说些学校里的事情,不过是为了让母亲的温柔表情多停留一会儿而已。

父亲就快回家来了——

“你怎么不进屋里去呢?”

声音从身体右后方传来,一个和他年纪相当的男孩正靠近他身边,双手拍打着深色和服的边缘,“天黑啦,有妖怪,要快点回家去。”

丹羽看着男孩的侧脸被灯火照亮,他发现他的左眼是翠绿色的,像个被修补过的娃娃。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天生的虹膜异色症。“是啊。”

“可是我们没有家了。”

男孩手里握着一把脏兮兮的灯笼草,他小小的拳头捏得紧紧的。

没关系的,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夺走你。

因为你才是被抛下的那一个啊。

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生活罢了。

这地方比起福利院更像是个漂亮的集中营。叫二阶堂信的男人是他们的老师,伊久美照顾他们饮食起居,家臣一般的男人们保护着他们,而那个收养他们的、姓王的男人一直没有出现。

好像和以前的日子并没有大的差别——甚至比以前还要好,吃得起昂贵的牛肉,不会再被醉酒的父亲打耳光,下大雨的日子不用去上学,可以坐在门廊里面对着庭院看一下午的书。

一共有六个孩子,四男两女,很多年后丹羽已经记不起他们的长相,他们表情缺乏,都经历过不同程度的刺激,其中有个被中年男人侵犯过的小女孩,整整五个月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丹羽本来就内向阴沉不善与人交往,除了在一起吃饭学习以外,他只和那个两只眼睛颜色不同的孩子有些话说。

“当然不会白白的养大我们啊……会让我们替他卖命吧。”

这孩子也确实聒噪,像个精力旺盛的小动物。他叫夕树雅也,和丹羽住同一个房间,在来到这里之前也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喜欢和果子,梦想是成为大侦探。

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他发现无论如何都打不开门,死寂一片的屋子里只有垂在半空的电话线摇动着,黑红色的血从半开的门缝里漫溢出来,卡住门把手的是父母已经僵硬的尸体。他们被做肮脏生意的组织收买,帮忙弄了假账,连累到死。

“如果没有……唔,小信来把我带走,我估计会饿得吃尸体吧。”

这话直白得近乎刺耳。或许在看见父母破碎的残肢的那一刻,他的纯真就已经寿终正寝。

“我们还活着啊,不是很好嘛?”

是的,很好。

当“活下去”变成了撑起整个人生的唯一支柱,你再也不会因为卑微而羞耻。

寄人篱下成为了另一种隐忧。即便是人事不懂的小孩子也知道“如果不乖会被扔掉”这样简单的道理。刚开始的一个月他们担惊受怕,不敢做出任何逾矩的事,但是他们没有遭到想象中任何刻薄的对待,直到两年后这种担忧已经消失,这些孩子快要沉浸在新生活的美好之中,潜伏已久的梦魇终于降临。

十二岁,他们每天学习的课程中多了格斗和枪械武器的使用方法。一开始夕树还嬉笑着说,我猜对了,我们会变成杀手的吧?

十几岁的少年各方面都在成长,他们正是血容易热起来的年纪,夕树拿起那沉重的黑色铁块像是玩具一样摆弄,丹羽坐在他身边习惯性的不说一句话,而是用那双清澈而冰冷的眼睛观察着二阶堂老师的一举一动。

——二阶堂已经注意这孩子许久。他的与众不同并不仅仅是异常的体质和早慧的头脑。如果说其他孩子的沉默和顺从是因为害怕,那么丹羽琉生所表现出来的,更接近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他似乎与生俱来某种把情感和行动全然分离的能力,这两样东西互不干涉却又平衡共存,让这个本来处在最冲动的年纪的少年,多了几分近乎孤僻的冷静。

——坦白的说,二阶堂有点期待他的成长。

“是游戏呢,”二阶堂在说话间组装好了之前还是一摊零件的枪,对着夕树的额头打开了保险栓,笑得不愠不火,“但是会死的。”

夕树这才不笑了。

他们在数天后的实战课上才明白,他们今后面临的是怎样的未来。

在两个月的教学课过后二阶堂开始的一对一的训练,就像老板向他嘱咐过的那样,“既然有机会收养……就尽你所能把他们变成可用之才吧。”

第一个接受训练的是他们之中年龄最大的男孩,在宅子里最大的房间里进行格斗实战。孩子们对于「成为杀手」的未来并不反抗,他们早该知道自己已经和平凡无关。

当天晚上丹羽和夕树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看到伊久美正跪在走廊里给浑身是血的男孩做伤口处理。

他们太久没见血了,几乎乐观的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了那种仓皇无助的生活,大梦初醒一般的恐惧将他们拉回现实,他们完全是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让人绝望的原点。

——忘记你们父母的遭遇了吗?

——不变强的话就会死。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笼罩在丹羽心头,以他的体质来说应该是最容易死的一个。即便都是不深的刀伤他也不敢想象自己流着血还能坚持多久。

轮到夕树上课那天,这个哪怕到了青春期也依旧神烦的小崽子,冒着被揍傻的危险大早上掀开丹羽的被子跟他道别,然后下午被伊久美带回来。丹羽放下书赶过去的时候夕树正在吃饭,独自坐在矮桌旁朝他笑,过来陪我吃饭啊。

丹羽走过去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臂,他那用奇怪姿势捏起来的筷子一下子掉在地上。

“你怎么了?”

夕树清瘦的手腕正以不自然的动作不断颤抖着,丹羽敏锐的察觉到不对,他跪在旁边一把捋起了对方的衣袖,映入眼帘的是如同被墨水弄脏一般的青紫瘀伤。

“好疼啊……”

夕树随着他触碰的动作小幅度的吸着气,好长时间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琉生能喂我吃饭吗?”

他已经痛得连吃饭这种简单的动作都无法维持了。

“小信的考我的内容是,从他的手中抢到匕首。”

丹羽没伺候过人吃饭,只好机械的重复着把汤吹凉喂给对方的动作,一面不动声色的听夕树口齿不清的说话。

“格斗术明明掌握的还不错,但是实战完全不行啊……几下就被打趴下了呢,哈哈。”

即便是在像个破布一样悲惨的情况下,夕树脸上的笑容却没有褪色,“小信一点都不客气呐……虽然我也是个大人了……”

他像往常一样絮絮的说着,之后的丹羽都没听进去。

“真的……会死的,琉生,小心。”

因为明天就轮到他了。

他一夜未眠。因为十二岁的丹羽还很怕死。

这样的成长环境注定了他的早熟。当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中欢笑,对死亡的恐惧早已如同附骨之蛆,从他第一次躺在担架上输血时就随着冰凉的液体灌注进全身,随时随地抓紧他幼小而脆弱的神经。

归根结底,他们也是被一群亡命徒养着,不过短短几年的安逸生活就差点把他的戒备消磨干净,好在面对二阶堂的时候,那种像拉满的弓弦一般紧绷的警惕才终于归位。

男人只是坐在他面前,那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就足以让他畏惧。

他一时间竟然有点儿庆幸。就好像有人用疼痛才能确信自己的存活,他需要让人汗毛倒竖的危机感,以分辨那虚假的平静生活中不安的风吹草动。

“丹羽君。”

宽敞而晦暗的和室里,二阶堂信看着对面端坐的丹羽,他的身材比刚来这里时抽高了不少,黑发贴着干净的额头,细长双眼微微敛起凛冽的光,就像藏起一把未经打磨的刀。

“你身体最近好吗?”

二阶堂忽然冒出一句看似与今天修行的内容毫不相关的话,丹羽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狰狞的青色筋脉撑起薄薄的皮肤,“没有大碍。”

他并不像没心没肺的夕树一样对这个「救过他」的男人抱有什么感激的想法,他一开始就有所防备,不仅仅是出于骨子里的不信任。这是本能,与感情无关。

“你知道,”二阶堂说,“伊久美跟我说起你的病,任何一点伤口都是致命的,这是你此生都回避不了的……死穴。”

丹羽沉默而不避讳的看着他,眼前忽然浮现出满身伤痕的夕树。

“所以从这节课开始,我来教你自保。”这个连笑容都带着寒气的男人勾了勾嘴角,“防御是最好的攻击,但是不可以逃避哦。”

“如果你太弱的话,我们也可以提前结束游戏哦。”

番外:琉光「中」

那天丹羽一直到晚上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当时夕树正坐在床榻上试图自己擦药油,推拉门忽然用力的向旁边撤开,丹羽一只手扶着边框站在那里,夕树简直想要欢呼“你是第一个自己走回来的人”,丹羽那像鹰爪一样扣着门框的手松了松,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向下跌落,夕树反应过来猛地跪下去才接住了他。

丹羽面朝下伏在地上,好像整个身体只剩下一把没有生气的骨头。

夕树不敢贸然去晃他,刚想喊伊久美就看到女人从走廊那头一路追过来,她的脸上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焦虑,手里抱着大大的医药箱,夕树看着她觉得亲切极了。“姐姐!琉生他……”

“好了,你托住肩膀把他翻过来,不要碰到肋骨。”

夕树忽然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包裹住了。他几乎是颤抖的把丹羽的身体扳正了,看伊久美熟练的掰开他的下巴把安络血和维生素C混着水灌进嘴里,接着掀开他的衣服。

——和其他孩子不同的是,丹羽的腹部没有一点遭受过击打的痕迹,除了胸骨上有些青肿以外,这里被保护得非常好,反之,那些应该出现的伤痕全都聚集在脖颈,手臂外侧,小腿和膝盖的位置,皮下淤血已经沉淀成黑紫色。伊久美慢慢闭了一下眼。

她用簪子利落的把长发挽成髻,捋起衣袖露出纤柔的手臂,轻轻叮嘱了一声夕树,“雅也君,把衣服塞进他嘴里别让他咬住舌头。”

然后就在她的手掌用力按在丹羽的伤痕上的时候,一直出于半昏迷的丹羽猛地挣扎起来,一口咬在夕树的手腕上,夕树好不容易压住了喉咙里一声惨叫,决定等丹羽撑过去这会儿再哭他一脸。

淤血长时间搁置凝成血块更难处理,只能忍住一时的折磨把它揉开,疼痛会被原本所受的伤放大好几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丹羽颤抖着咬紧夕树的衣袖,可他一动不动的眼珠还是冷淡如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和茫然。

他闭上眼。

他从不怀疑自己会在二阶堂面前一败涂地。尽管调动了浑身的精力去防备对方的动作,格挡,闪避,可是因为注意力以及敏捷度不足,最后被对方用最难看的姿势踩在脚下。

“还不错,护住了腹部,做得很好。”

没有丝毫赞扬的口气。

丹羽的侧脸紧紧贴着粗糙的地面,不敢大口呼吸,因为二阶堂看上去优雅的踩着他的后背,实际上快要把胸骨压断了。他的手臂外侧和小腿膝盖用来防御的部分没有一块皮是安然无恙的,二阶堂用了一种不知名的拳术,在不伤害他表皮的情况下让他疼得钻心。

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有了最基本的自尊心,可是面对那样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哪怕肉体不被摧毁,心灵上的挫伤来得更加沉重。

不可能超越的强大,彼此之间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差距。

——明明爬起那么多次了。

没有还手之力。无法招架。

——弱小。

“太弱了啊,小家伙。”

居高临下的怜悯,并非关怀的、施舍的仁慈。

一直到二阶堂转身离开,丹羽才试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就好像变成了一块只能在疼痛中抽搐的肉,他努力了好几次,膝盖像是被活生生挖掉了一样,最后他把额头抵在地面上,眼泪无声的滚落下来。

悲哀的翻涌着的呕吐的欲望,这样的弱小让自己恶心。

原来这可怜的恶魔一直纠缠着他,从开始到现在。

“雅也君。”

丹羽后来真的疼昏过去了,伊久美活动了一下手指收好药箱,把丹羽推到了夕树的怀里。“要好好照顾他。”

夕树盯着那张人偶一样清丽动人毫无瑕疵的脸,笨拙的点了点头。

伊久美起身来到后院,她赤着脚径直穿过石子路来到门廊里坐着的二阶堂面前,二话不说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啪。

她的脸向来是控制得恰到好处的镇定,现在却因为愤怒涨起了绯红。“你给我适可而止。”

男人的面孔偏向一边,在浸透了月色的黑暗中嗤笑了一声,“生气了?”

“他们还是小孩子……”

“已经不小了哦,快到跟我们那时一样的年纪了。”他坐下微微仰视着伊久美愠怒的眼睛,伸手握住她发红的手指。

“琉生君呢,”伊久美想要甩开他,声音颤抖,“他的病……他已经很可怜了……”

“如果伊久美当初也可怜着我,我还能保护你吗?”

她也是在十几岁的时候,被吸毒的母亲以一笔不菲的价钱卖到了女支院,那时候的二阶堂还是赌场里一个不要命的打手,为了保护不愿出台的她得罪了黑道的人,是路过歌舞伎街的一个姓王的中国男人把他们救下,收为家臣。

伊久美那时已经自身难保,自然无暇去可怜这个话不多打起架来却凶狠无比的混混,只能日复一日的学习医术帮时常受伤的他治疗。随着年龄的增长,二阶堂已经收起了年轻时的暴戾,他看上去更像个懂得插花和茶道的优雅男子,但是在伊久美眼里他依然不算有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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