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止焰咬牙切齿，他以前怎么没觉得明曜这么难缠！
明曜忍不住笑，周围围观的匠师也看得乐呵。
明曜伸出手，道：“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止焰不由得涨红了脸，哼了哼，瞄准明曜的怀抱，果断从墙头跃下。
恰好年轻的雄性鲛人刚从拐角走来，视野的转变，让他在第一时间里看到扑到俊朗男人怀中的少年。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莫名的熟悉感让他不由得心跳加快，却看见男人有意无意将少年的脸藏在自己怀中，宽袖大袍将其掩盖，用疑惑而警戒的眼神看过来。
俨然一副对伴侣占有欲十足的眼神。
年轻的鲛人不禁暗笑一声，压了心头苦涩，继续目不斜视往前走去。
下午，明曜被召至宫中。
止焰这才知道明曜除了南城最好的匠师这一头衔外，还在金都迷城的城主那里挂了个官职。
止焰想到那个城主，有些别扭，连明曜公私不分邀请他一起去，都义正言辞果断明理地拒绝了。
于是被闲在南城里无聊的匠师们派去打酒买吃，四处跑腿，可谓劳苦。
北城，止焰正拿着一大壶酒和一些下酒菜往回走，迎面来了一群身穿异服的陌生人。
是上午见到的那一队天族，止焰小心打量，没有发现阿凛，稍稍放下了心，决定绕道走。
却没想被其中的一人叫住，他回头一看，被问道：“你脸上扣的是哪儿来的？”
来人说话的方式直接又粗鲁，但声音细细柔柔的让止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止焰偷偷揉了揉手，笑笑，道：“西城买的。”他指了个方向，“你看见那金杆顶宝珠了吗，往那去，卖这个的多。”
来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露了笑，道：“谢了啊，小兄弟。”说着，一边嘟囔“金都迷城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一边往等在旁边的人走去。
止焰瞟了一眼，看到被众人围在里头有个小公子，手中拿着把羽扇，上头用丝线绣制了只睫毛细长的眼睛，见止焰看过来，用羽扇遮了半张脸，微微一笑。
止焰一抖，只觉那扇子上的眼睛和那公子的眼睛一模一样，与金都迷城的城主一个品位，点了点头，走了。
夜里，明曜回来，谈起这次进宫的目的。
原来是天族的人是来谈姻亲的。
毕竟是龙族王室子孙，金都迷城的城主再怎么不着调，都是个迷人的香饽饽。
一直以来这个黄金单身汉好像只对金银珠宝感兴趣，观望的人们摸不透龙族的意思，便不敢轻举妄动。
本来若他一直不成亲也就罢了，但半年前突然从鲛人族中弄了个妻子回来，顿时就让各方注意的人士红了眼，开始打起了主意。
最先下手的便是天族的孔雀一支，直接把族中某个白羽贵族家的小公子送来给相看，要是看上了，直接就能在金都迷城办婚礼。
虽然这举动太急切太难看太不登大雅，但谁都不能否认这的确干脆利落。
毕竟先下手为强。
止焰不由得佩服孔雀族的爽快。
然后羡慕城主的桃花好运。
有人说过，开桃花运就像开桃花，一旦一朵开了，千树万树都得开，拦都拦不住。
止焰暂时没见过桃花，但想想，大概就和城主现在差不多。
止焰不由得想象城主被千树万树的桃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顿时窃笑不已。
明曜一笔戳在止焰脑门上，无奈道：“笑什么呢？”
止焰回过神来，拿纸擦了擦滴在案几上的墨点，道：“我今天好像看见那孔雀族的小公子了，白毛球裹一样。”他嘻嘻笑道，“看起来好玩极了。”
明曜嗤笑，道：“那可是孔雀族最漂亮的小少爷，你这是不识货。”
“能有金君漂亮？”在止焰眼里，这两人虽然不是同种类型，但大约在同种高度。
明曜略一迟疑，道：“金君清雅，雀族艳丽，这不能比。”
止焰正要点头同意，突然反应过来，挑眉道：“你倒看得清楚。”
明曜毫不窘迫，从容道：“毕竟是身为匠师，说不定哪天就得仿着做出个金人来，这会儿不趁机好明白了，到时候临时抱佛脚，怎能揣摩出神韵？”
按照城主的品位，大概是有这种可能。但明曜的说法还是让止焰稍稍不满，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皱眉。
明曜瞟他，忍不住一笑，又道：“莫想太多，你去准备准备东西，过几日我们要出城。”
“出城？”止焰诧异，出城这事昨天是有提起，但这节骨眼上也还要出城？
“城主也去吗？”他不禁又问。
“自然。”明曜点头道，“往孔雀族去，就算结亲，也不能单方面只在金都迷城了解了，得慎重。”
止焰愣了愣。
突然想到阿坎为了对方的高贵身份和贵重聘礼直接就嫁出去，算不算得上慎重。
又想到，城主这是看上孔雀族的公子了？
最后想，难道昨日说出城是早就为今日做好的准备？！
他有些迷惑，看向明曜。
明曜却只是微笑，然后低头继续在图纸上涂涂画画。
灯芯砰然爆响。
＊＊＊＊＊＊
第十章：天族客（二）
出发的日子很快到来，几天之前，止焰就央求了明曜给他弄了一件能把自己整个人都罩起来的斗篷，明曜无奈之下只得应了，出发当日止焰就整个儿黑漆漆阴沉沉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在天族的人大多得瑟爱现，大多奇装异服且五彩斑斓，止焰这般一厢情愿掩人耳目的打扮反倒不引人瞩目了。
大约是为了方便，孔雀族小公子来时坐的轿撵被收拢放进了马拉的货车里。
除了明曜和止焰，城主非常大胆的只带了五个仆侍，加上孔雀族的人，一共三十七人，所有人都骑马赶路。
孔雀族小公子叫玖癸，的确是止焰当日预见到的那个，看起来娇娇弱弱，像个绣花枕头，但和止焰这个连马都不会骑的拖后腿的比起来，实在好太多了。
止焰没骑过马，他不过是想当然地以为很轻松简单，但上马后的颠簸让他几乎要吐出来。
他咬着牙别别扭扭的夹紧腿骑在马背上，只觉慢慢走还好，跑快了没几步就要歪下去。
明曜看不下去，将人提溜过来放自己身前，城主的侍卫立刻跑过来将单下的马的缰绳拉住，牵着跟上大部队。
止焰感到羞愧，不言不语地窝在明曜怀里，思索城主干嘛要带上自己这个毫无用处的人。
他正发着呆，渐渐感到一抹目光仿佛注意了自己许久，便转头看过去。
是孔雀族的小公子玖癸，他容貌明艳可爱，见止焰终于看过来，嗤牙露出一个有些顽皮的漂亮笑容。
让止焰眼前一亮的同时一抖，总觉得看到了曾经还在族中时，那些喜欢捉弄自己的小孩的笑容，有些无语，回了僵硬一笑，然后想起自己带着面具，对方不能见着，便点点头示意。
骑了有半日，虽然马匹都是经过血统强化过的，比低等的兽类高级些许，但也经不住高强度的运动，于是众人找了一处相对平坦且开阔的空地休整。
明曜带了两个仆侍出去捕猎，止焰难得没当跟屁虫，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稍稍掀了点斗篷起来透气，就被人抓住衣角。
“嘿！”那人打招呼。
止焰回头看去，赫然一张凑得极近的明艳小脸，眨巴的大眼睛几乎要把睫毛戳他脸上，把他吓了一跳。
是玖癸，他笑眯眯地看着止焰被自己吓倒的模样，拿手中的羽扇敲了敲他的面具，道：“你可真是胆小。”
止焰抹汗，他穿着斗篷又带着面具，极力把自己塑造成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人，于是无语以对。
玖癸倒是不觉得被冷待，他靠得极近，热情得过分，“我见过你。”他凑到止焰耳边，手抚上止焰的腰，力道时轻时重，好似暧昧的揉捏，让止焰窘迫得不行。
“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害怕见到谁吗？”
止焰不答，极力忍耐，他不敢轻易就对这个小公子做出什么，只得连连往后退，却好像被藤蔓缠住，越挣扎缠得越紧，脸都开始涨红。
“你骨架好小。”玖癸感叹，“瘦不见骨呢，软绵绵的。”他眯着眼，冷不丁道——
“像一条鱼。”
止焰本就心虚，顿时心头一跳，恼怒起来，道：“小公子，你别闹了。”想了想，决定还是婉转点，“我肚子还饿着，没力气和你折腾。”
玖癸嗤笑出声，好像更加喜欢上了止焰似的——止焰越是往后退，他就越是往前攀，后来干脆整个人都扑到止焰怀里。
“你乖乖的，我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玖癸这样说。
小小的一只，陷在止焰大大的斗篷里，旁人眼中就是两个小家伙扑在一起闹腾，带着种莫名的暧昧，不禁多看了两眼才收回眼神。
止焰急得都要出汗。
玖癸不知是怎么会回事，鼻子凑在止焰身上左嗅嗅右嗅嗅，手还一个劲儿地往止焰衣服里钻，也不知是控制不住力道了还是怎么，尖锐的指甲掐进止焰的大腿肉里，痛得他几乎维持不了人形。
眼见着就要露出原形，止焰再也忍不了，他藏在斗篷中的脸几乎都要扭曲，嘴唇微张，杀人的声波就要吐出。
仿佛是察觉到杀气，玖癸陡然一僵，却更加热情地往止焰怀里挤。
正当此时，止焰突然感到身上一轻，他抬头，看到玖癸被人拎起——不像鸟，倒像只被捏着后颈肥肉油皮捉起的猫儿，手脚俱都蜷缩，满脸不忿。
见止焰看过来，竟然立刻就变脸露出笑来。
来人居然是阿凛。
止焰心头一松，又害怕起来。
阿凛倒是神色冷淡，但听得出语气中带有歉意：“抱歉，打搅了。”大概是终于看不过眼，要把自家欺负人的小公子拎回去。
止焰愣愣摇头，缩了缩，复又站起来，瓦声瓦气道：“无事。”转身便走。
他其实有些紧张，走路都十分僵硬，视线一扫，找到目的地——走到了城主身边不远处坐下。
玖癸看在眼里，嘴一撇，无趣道：“小凛凛，你坏我好事。”
“那是金都迷城的人，你不要惹事。”阿凛警告道。
玖癸美眸一横，看似有些气恼，下一瞬，却又笑靥如花，柔声道：“小阿凛，那个人可不是金都迷城的人。”他作势皱皱鼻子，好像在闻什么味道，笑容逐渐沉醉，接着迎向阿凛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道，“那人，和你有一样的味道。”
说着，他趴到阿凛怀中，抬头叼了阿凛颈上的一块肉皮，轻咬细磨，含糊说：“非常诱人哦。”
阿凛神色忍耐，却任由怀中人的动作，不再言语。
止焰不知道那方发生了怎样的谈话，只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他坐到离城主不远的地方，发现城主居然靠着树干在打盹，顿时有些惊异。
啧，看样子是个非常习惯在野外生活的奇特城主呀。
止焰感慨。
正好明曜回来，见他不在原处坐着，投来关切疑惑的一眼。
止焰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方才的事，只得忍住倾诉告状的欲望，问道：“捉了什么好东西？我好饿哦。”
明曜手上沾着血腥，虽然想去揉揉止焰脑袋，但还是忍了，道：“普通的肉食而已，你又不喜欢。”说着，顿了顿，在止焰明显黯淡下来的眼神中，慢吞吞道，“倒是给你抓了两条鱼，鱼鳔已经给你洗干净了。”
止焰无语凝噎，突然就扑上去掐住明曜的脖子，愤怒道：“你、你、你这个！”他想到自己方才还被人欺负，这会儿又被明曜逗弄，气得都要炸了。
“王八蛋！”止焰愤怒喊道。
明曜笑弯了腰。
解决了午饭，众人继续赶路。
若是俯瞰，就能看到织浮界分为北陆南海，海族自然是住在南方海域，天族和陆族分别在北方大陆的一东一西。
金都迷城在织浮海的东边，要去往天族聚居的地方，则需要北上，若是不吃不喝快马疾行，也得三日时间。
金都迷城加上孔雀族，这拖拖拉拉的一堆人还走走停停，少说也得十二三日。
止焰听了明曜的说明，顿时有些苦恼起来。
孔雀族小公子玖癸越来越赤裸露骨的眼神让他百般难受。
只要明曜不在，玖癸就会找各种理由各种机会来触碰他，要么嗅来嗅去，要么摸来摸去，止焰苦恼之余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了那个小公子？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向明曜诉苦，明曜听了，面色黑沉下来。
明曜是将止焰捡回家的人，自然是知道止焰的原形，他摸摸止焰的脑袋，惯来柔和的笑容中带着某种刺骨的血腥意味：“不用担心，离他远点便是。”
止焰有些不安，他细细打量明曜，见明曜面上看不出什么，便只得作罢。
明曜安抚了止焰，往一旁明目张胆注意他们的玖癸看去，露出一个冷笑。
其实这不过是个不算秘密的秘密而已。
鲛人为人，但毕竟是半身人鱼，一般的人闻不到他们身上的鱼腥气，但天敌却能闻见。
止焰更加不知道，孔雀杂食，其白羽贵族，尤爱小鱼。
＊＊＊＊＊＊
第十一章：天族客（三）
行路已有十天，一路并不风平浪静，但也只是些不伤大雅的小打小闹，总体来说都还算顺利。
止焰也有十天没再喝药，他受伤以来，几乎每早每晚都喝上一碗滋补的药，毕竟是从死亡中险险拉回来的，很难再回到原本的状态。
虽说鲛人本来可以在海水中疗伤的，但因为止焰的固执——他被捡到金都迷城后就没在靠近过海边，于是明曜就不得不想方设法找些补药给他调理。
这日，队伍休整得有些早，止焰就自己捡了柴火，从货车里找了个小铁锅出来架在火上熬药，他正在专注等待，赶都赶不走的玖癸一屁股就坐过来。
“又要干嘛？”止焰没了恭敬态度，恶声恶气道。
“没啥。”玖癸笑眯眯的，往止焰身上靠，黏糊糊的磨蹭，“就是来看看你。”鱼类诱人的味道传入他的鼻息，他偷偷舔了舔嘴唇。
止焰知道自己赶不走他，也不管了，用袖子把手指裹住，将铁锅上的锅盖掀开一点查看。
玖癸动了动鼻子，眼中出现奇异神情，好像很是诧异，却又不仅仅是诧异，“你这药的味道好香。”他这样说道。
止焰拿看鬼怪的眼神看他，要知道他虽然是把药锅架在尽量远离众人的角落，但还是有好几个嗅觉灵敏的人挪到了更远处。
玖癸这是……属于鸟族的怪癖？
止焰神游天外。
玖癸一声轻笑，将止焰飞奔的思维拉回，他露出可谓诡谲的笑容，道：“若是我将这药给你，你定然就会爱上我了吧。”他做了个夸张的、陶醉的表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非常诱人呢。”说完，好像想起了什么，异常快速地起身走人。
留下个一头雾水的止焰。
他拿着锅盖，捡了根树枝，在药锅里头搅了搅，突然有些心塞，便将药锅端走，穿过树林，倒进了溪水中。
止焰一边刷洗药锅，一边出神。
他本来没有多想，但玖癸的那句话实在古怪，便忍不住要多想。
身后传来枝叶被踩碎的喀嚓声，止焰回头看去，居然是城主，他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
“怎么？很惊讶吗？”城主一身暗银，几乎要融化在夜色中。
止焰突然想起初时在族中见到的那个将自己藏在幕离中的人，不禁偷笑，想，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