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看完了，共同进化和协同进化的区别在于后者是共生、寄生或互利个体的关系，而前者则是捕食者与被捕食者。」
「不会吧？这么快就找到了……？」
叶程得意的点了点头：「不仅如此，而且顺便复习了一下相关的所有知识。所以生物学上的事情统统问我就行了……」
由依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叶程，但是还是乖乖的去给他倒了一杯热牛奶。叶程端着牛奶的样子就好像是被奖励了的孩子一样，这让由依感到很好笑。
「算老师你厉害，不过我要问的可不是关于生物学的问题。我想说的是，共同进化这种事情在计算机网络上有没有发生的可能？」
「有啊~」
本以为叶程会再次陷入僵局的由依却得到了爽快的答案，这与叶程日常所表现出的对网络的一窍不通似乎有着微妙的冲突感。更何况，关于这件事目前也只是薛也的猜测，难道叶程这个门外汉也已经推导出了类似的结果么？
「有……么？」由依问道，「但是之前都没有听说过啊……」
「这样的理论其实早就有吧？只是不受到人的重视……也不对，应该是被人们故意忽视才对。人们只是害怕承认这一点而已——URDS和人类其实是共同进化的关系。」
「诶？不是病毒么？」
「病毒？那是什么……？」
很显然由依误解了叶程所说的存在于网络中的共同进化的意义。
「没什么，老师继续说……」
「所以说，URDS和人类不就是共同进化的关系么？」
「是这样么？就算是把URDS比作是生物的话，人类和URDS的关系也应该是协同进化而不是共同进化吧……」由依喝了一口牛奶，仍然有些热的液体顺着食管一路烫到身体里面，让由依不禁龇牙咧嘴。「咳唔……如果是比作生物的话，人类利用自己的知识去促使URDS的版本更迭，而URDS则用自己的力量来带给人类便利不是么？」
「表面看上去是这样没错，但是给人类带来便利并不能促使人类进化吧？」叶程指出了由依判断中的漏洞，「你应该听说过吧？自然界中存在一种蚂蚁，他们会在叶片上饲养蚜虫，为蚜虫提供良好的环境和充足的食物。当蚜虫长到味美多汁的年纪的时候就把他们吃掉。」
由依撇了撇嘴，对于使用味美多汁这种词汇来形容蚜虫感到有些恶心。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个和进化也没有关系吧？那只是把蚜虫养起来。而且，URDS又没有把人类圈养起来……」
「没有么？人类现在不就是被URDS圈养这么？如果现在URDS在全世界范围内被关闭的话，你不会以为引起的风波就像上次C市被黑色镜子占领的那种程度吧？说到底，现在人类连生产150亿人所需要粮食的技术都不够，这不是彻头彻尾的被URDS圈养着么？」
由依愣了一下，思考了一下叶程的逻辑，然后笑了出来：「这不是诡辩么？URDS本身就是人类为了解决150亿人的生存问题而研究出来的技术，如果将这种技术剥离开来的话当然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了。」
「是这样没错，但是仔细想一想的话，URDS确实是在影响着人类啊。」叶程将手上的硬皮书放在茶几上，由依扫了一眼，深褐色的封面上烫印着不认识的书名。由依猜想大概是德文。
「这么说吧，现在的人不是都在使用网络么？」叶程端着杯子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的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网络的一个最基本的特征就是索引吧。因为数据索引的建立，让资料的查找和整理都变得异常简单。因此，资料整理、搜集、排序这些琐事就已经不再用人类手工来做了。即便是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会去的实体图书馆里也都是用了现代化的代寻书系统，所以如果是你的话大概一个星期都不能从下面那个书库里找到这本书吧……」
由依没有想要反驳，只是默默的听下去，虽然叶程的论证不够充分，但这并不妨碍由依理解他的意图。
「但是呢，现代的索引模型是怎么提出来的呢？据说现行的搜索引擎的算法很大程度上参考了两个世纪以前甚至更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了的图书馆的书籍排序上架方法。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由依点了点头插话道：「明白，但是这个和我们刚才讨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么老师？我怎么觉得话题越来越远了……」
「不……这才是关键，」叶程皱了皱眉头，「刚才说过，进化是指生物在一段时期内代间变化的总和吧？」
「嗯，是这样没错。」
「URDS的出现让人类逐渐的遗忘了那些古老的基础的技术，因为科技的不断进步，技术逐渐的积累。个体人类在自己的寿命期限内根本就不可能在一个专科领域里完成从始至终的学习。为了能够尽快的跟上实用的脚步，于是只从可以接续的断点开始学起并向前构筑更加复杂的技术。我的话你听明白了么？」
「诶……稍微有点……」
叶程叹了一口气，关上了冰箱门，由依看到他拿出了两块用来泡久的薄荷叶冰块放在了牛奶里。
「『如果我们比别人看的更远，只是因为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句话你听说过吧？」
由依点了点头，虽然不太记得是哪位科学家的箴言了，但是确实曾经出现在学校的某个名人画像的边上。
「设想一下的话，URDS就是一个前人建造的巨人的话，那么这个巨人的肩膀大到足以容下150亿人在这上面生活。托URDS的福现在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了，但是也正因为巨人的高大，我们都已经看不到地面了不是么？」
叶程拿起加了冰块的杯子喝了一口，似乎对味道很满意的样子用舌头舔了舔沾着牛奶的嘴角。
「换个角度说的话，技术的不断进步对人类的影响可不仅仅是能够满足个人物质需求那么简单。即便是现在这个什么都不稀缺的时代，人们也总是期望自己能够找一个有更好工作的配偶么？什么来着？现在好像比较流行设计师对吧？明明在我那个时代教师还是挺吃香的……」
「在睡眠学习装置问世后教师就已经没市场了吧……」
「不许在老师讲课的时候插嘴！」叶程温柔的笑了笑却让由依感到一股杀气，由依不禁坐直了身子。
「从社会学的角度上来讲，现在确实没有一个阶层会因为饥饿和贫穷而消失。但是啊……但是，现在的阶级之间的差距并不是在被抹平，而是在被灭绝。」
「灭绝？」
由依低头看着杯子里的牛奶，手中的温度已经逐渐的凉了下去，于是小心的喝了一口，温度刚好的液体划过喉间让由依感到舒服了不少。
「URDS需要那些能够完善自身的人，于是社会资源便倾向于那些在计算机和网络上有建树的人。现在的AI还不能胜任抽象设计的重任，于是社会资源便倾向于那些在设计方面有特殊才能的人。而对于那些怀有被贴上『无用』标签的技能的人则只是简简单的被URDS养到寿终正寝而已。他们的知识，他们的技能，甚至是印刻在他们基因中的某些天赋都很难被传承下去。人类越来越无法离开URDS且向着URDS有利的方向不断的进化下去。于是，URDS完成了对人类的驯化，共同进化是也。」
听完叶程的话，由依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神色凝重的看了叶程一眼：「老师，您在看玩笑对吧~」
「开玩笑~当然是在开玩笑~」叶程笑的很开心就像是每次他的恶作剧成功了一样，「再怎么说，我对生物学和计算机网络完全不了解，我所了解的只有那些被现在的社会认作是无用的知识罢了。」
「是么……我倒是觉得叶老师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知识已经相当渊博了。」
「或许是这样吧，」叶程的眼神对着杯中悬浮的冰块，但焦点却明显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在我的那个时代，这些东西才被叫做没用呢~而且，在这个年龄还在思考这些东西的，不是哲学家就是疯子。」
由依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叶程老师一定是哲学家……我相信。」
「哈？哈哈哈哈哈~」
叶程听了由依的话不禁笑了出来，这让由依有些恼羞成怒。
「不好意思，从你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好笑了……」叶程的表情又恢复到了一贯的如面具一般的温和笑容，「不过，就我个人而言还是被称作疯子会高兴一点……因为哲学家就连在我们那个时代都是只能空谈的废物而已。」
06.
日子似乎就这样平凡的过下去了，甚至到了后来的某些时刻，由依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既没有同事的骚扰，也没有李天野的强迫，更没有工作上的危险，躲在旧乐园里的日子比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
由依甚至开始计算自己的钱能够支付的起叶程多久的伙食费和房租。
由依原本就不是一个特别追求娱乐生活的人，地窖里那满架子的书就足以让他打发每日的时光。
这算是逃避么？
由依觉得并不算，虽然确实是从原本的生活里跳了出来，但是并没有走远。和上次失踪之后逃到这里躲藏半年又改头换姓的重新出现相比，现在的他并没有逃跑。
对于任何一个想要找到由依的人来说，只要坐上一个来小时的城郊公车，然后再走上二十分钟的脚程就可以找到这个地方。
但是来找由依的人一个都没有。
这样的结果虽然超乎由依的预料，但是却也让由依更加安心。
以至于由依先是沉浸在酒精中后是沉浸在书本里，一下子就忘了时间。
直到有一天晚餐的餐桌上除了每日的两菜一汤之外又多了一只烧鸡，由依才想到了一个问题。
“今天是什么日子？”
“新年。”
“哦。”
由依用筷子从鸡身上扯下来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味道不算很好看来并不是自家里做的东西。
一边吃着晚饭，由依一边盘算着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是不是差不多该做个决断了。
就在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东西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叶程看了一眼由依，由依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道是谁。
叶程从一旁把门打开一条缝向着外面望去，却发现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个矮小的身影。
身高大约只有130公分左右，戴着厚厚的毛线帽子和墨镜，童装大衣和围巾将面部剩下的范围也全都挡了起来。
对方看到开门的叶程似乎也吃了一惊，稍稍向后退了退，然后说道：“请问由依先生在这里么？”
叶程犹豫了一下，但是不等他回答，由依就已经凑了过来。
“谁？”
由依看着全副武装的少年有些困惑。
“是我……”
少年将略显巨大的墨镜向下拉了拉露出一双金黄色的眼眸。
“可以和我出来说两句话么？”
由依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然后服了软。
“好吧……”
“等……”叶程拽住正打算跟着少年走出去的由依，“这是谁？”
“和老师没有关系吧？”由依没有看着叶程，但是能够明显的从他的语气中的怒气。
叶程知趣的放了手，然后目送着两人向着旧乐园的出口走去。
少年走在前面，似乎是因为衣服穿的太多的原因，行走起来的动作都变得僵硬了，但只有由依知道那是什么原因。
“你还是这么害怕进入圈外地带啊？KiNG～”
“先到外面再说……”被称作KiNG的少年似乎一刻也不想在旧乐园里停留，不断的向着出口迈进。
好不容易到了旧乐园的出口，KiNG将帽子眼镜和围巾一把扯了下来，然后大口的喘着气，好像刚刚从地狱中逃出来一样。
“到这里可以说了吧？」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为我考虑……」KiNG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安抚着自己的紧张，「圈外对于我们这种实验室里诞生的AI来说可是无比恐怖的地方。意识蜷缩在这个离线躯体里面切断一切网络感官的窒息感和你们人类五感失去三感差不多吧，而且是视觉听觉触觉。」
由依看着KiNG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有些理解了叶程平日的乐趣，虽然他觉得KiNG只是在夸张。
「来找我做什么？快点说完我要回去了……”
KiNG对着冷淡的由依苦笑了一下，然后指着一辆停在不远处的轿车说：“外面太冷了，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哥哥要是冻感冒了就不好了，不如上车上说吧？”
在说到哥哥二字的时候，由依的眉毛跳动了一下，然后转身便向旧乐园里走去。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还是回叶程老师家谈吧，我想他不会介意的。”
“不不不……不行！我……我不叫你哥哥还不行么？由依也偶尔考虑一下我的难处吧……”
KiNG虽然说不再叫由依哥哥，但是在行动模式上仍然像是一个小弟弟一样的整个身子都抱在了由依的身上做着撒娇的动作。
为了尽快的结束这种煎熬，由依只得同意和他回到车上。
KiNG——世界上诞生第一个Ego级人工智能，现在所承担的职能是整个URDS网络的数据处理。当然，这个人工智能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设定。
KiNG是月城由依的弟弟，或者说是李子龙的弟弟。而且KiNG在与其设计者——也就是由依的生父——独处的时候会称其为爸爸。
这样刻意的程序设定让由依对自己的父亲和KiNG都产生了更深的厌恶感：KiNG不过是父亲制作出来用来代替自己的人偶，用以满足他那令人作呕的控制欲，与Layer中那些只能做出基本反应的性服务软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两人刚一上车，车子就自动落了锁。
“这是什么意思？”
坐在驾驶席上的KiNG笑了笑，然后解释到：“这算是保险吧。因为今天要说的事情比较长，按照哥哥以往对我的态度来说，我没有自信能让哥哥听完。所以，在结束以前就请哥哥稍微忍耐一下吧。”
说着，正坐的KiNG向副驾驶上的由依叩了一个头。
这让由依有些紧张，因为KiNG虽然很烦人但是从未表现的如此敬重。
“好了，赶紧说，说完我要回去了。”
“那么我就从最关键的地方开始说了。”KiNG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此行来的目的，是希望哥哥能够和李天野分手。”
「哦……啥？」
「我是希望月城由依先生能够和李天野分手……」KiNG为了明确自己的语意，用全称一字一顿的复述了一遍。
虽然由依之前曾经做过各种各样的设想，比如KiNG又奉父亲李兴海的命令前来说服自己加入URDS的团队，重新走上他所期望的研究岗位之类的。或者是希望自己稍微考虑一下他作为父亲的狗屎颜面不要总是给他闹出丑闻之类的。但是KiNG这如同命令一般的口吻说出的与之前料想毫不相关的内容还着实让由依吃了一惊。
「这……这是李兴海的意思么？」由依愣了一会儿，发现除了这个问题自己什么也问不出来。
「不，这是我的意愿。KiNG……作为李子龙或是月城由依的弟弟的恳求。」
KiNG再一次向着月城由依低下头，一连两次，违反KiNG那狂傲的性格设定向着自己低头让由依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由依也并不会因此就随意答应下来。
「恳求什么的……」由依挠了挠头，「但是你也知道我对你可没什么好感。你这么说的话，说不定我会因此而下决断就此和李天野成为正式的关系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