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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卷江山 上——by客行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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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俨祗简直绝倒。谢清为人虽然随和,但吃穿用度却是一点不随和。谢家百年大族,就算不重视他也绝没有从吃穿上亏了长子的道理;稍大点做太子伴读直到现在,端的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身边的人哪个不是锦衣玉食怎么风雅精致怎么来。

谢公子的衣服,料子不需金贵但须得穿着舒适,样式不需华丽但必要看着飘逸,且不熏香不穿,熏错香不穿。谢清倒腾香料乃是一绝,他给自己配的香名唤青山的,用料繁复,味道清淡却夺人;且他鼻子灵的很,香只要调错一丝,熏出来的衣服必然不穿。

谢公子挑食得很。七七八八的忌口简直不胜枚举。何况就连做饭用的东西不小心碰着了他不吃的食材,他都能吃出味道不对。然后,自然就撂筷子不吃了。

其他,至于住所的窗户上风口须植松树,四季都得能闻得见松香;喝茶虽然是牛饮但非得用经年的雪水冲泡;夏天盛冰的容器必得是荷叶否则宁肯热死;等等“怪癖”自不必说,真要论起来,比赵俨祗还要娇贵三分。

因此可以想见,当赵俨祗看见谢清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行装时,得耗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忍住没冲他翻白眼。

赵俨祗给谢清打点的行装则实用的多。除了他日常四季穿的衣服,还有专门的一箱子香料和一直给他调香的侍者一名;除了依照他口味做好的点心,还有四个惯用的厨子;此外,谢清最常玩的那两套玉质六博棋、最喜欢的一只错金博山炉、常弹的古琴焦尾并专门的琴童等等不一而足。拟定随行的除了最得用的四个侍者,还有赵成初的弟子韩章,以及赵俨祗身边的辛绾。

见谢清目瞪口呆地看着堆了半个院子的这堆东西和排成一排的人,生怕谢清受半点委屈而恨不得把整个广明宫一并给他搬走的赵俨祗得意地笑了。

谢清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哭笑不得的抗议:“陛下,代郡虽不比长安,也总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吧。臣要用的到了再买就成。再说臣是去戍边的,又不是去定居,带这么多东西成什么样子?”

赵俨祗心想你休想在那定居,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谢公子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难伺候!皇帝陛下耐心地从吃穿用度各方面对谢清的说辞进行了反驳,末了下了结论:“怀芳,不是我非得给你带这些东西,实在是你太挑了。”

谢清哑口无言,同时心里也有点感动。谢清从不对赵俨祗说自己的喜好,可他偏偏都知道;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是要用了多少心思才能做到比自己还要了解?

他突然觉得,赵俨祗不过是养了个长得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男宠而已,纵然是对自己不尊重,可是那又哪值得自己别扭这么多天呢?

但是带这么多行李绝对不行!

在双方的斡旋和顾慎行的调停之下,谢清定下要带的行李从二十车变成了六车;随行的除了辛绾和韩章,就只带了两个侍者和两个厨子。

饶是如此,谢清也被司马通笑了整整一路。

谢清临走前一天,赵俨祗摆了个小宴给谢清饯行。席间只有他二人并赵望之、顾慎行。期间谢后来给谢清敬了杯酒,眼圈有点发红。谢清自得又是好一顿哄,并且再三保证回长安时一定带精致的小玩意给她,才算是好。

顾慎行感叹:“毕竟兄妹天性。怀芳同家人虽多不亲厚,待这个妹妹却当真不错。”

谢湘自八岁嫁给赵俨祗,身边就只有这个兄长。赵俨祗自己就是个孩子,根本不可能对八岁的妻子有多少耐心。谢清不一样,反正一个也是哄两个也是带,赵俨祗比谢湘麻烦多了。谢清对幼妹的教导爱护可谓尽职尽责如父如兄,因此谢湘这些年来,最亲近的反倒是在家时没什么感情的大兄谢清。

顾慎行只对谢清说了句“好好干”,反倒是赵望之喋喋不休地对谢清念叨着诸般事宜。

赵望之叮嘱谢清:“跟代郡守军打交道,和长安城里这帮太平人不同。那些人常日喊打喊杀,粗鲁得很。说起来不少将军都与我有旧,苏安世和沈不疑还当过我的亲兵。来,我跟你你说说他们……”

赵俨祗见他们一老一小聊得开心,不由感叹缘分这种东西真是说不得。自己跟叔祖父血脉相连,他还跟自己隔着什么似的,倒是对谢清青眼有加。

谢清二十年来一直都没出过长安城,见惯盛世繁华,不知民生疾苦。代郡不比长安,虽然算不上贫瘠,但在谢清眼里却是实实在在的穷乡僻壤。

他觉得惭愧。从小他所知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一直以来做的是封侯拜相位极人臣。直到今天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他方觉得自己以前实在是肤浅了。谢清精通君子六艺,擅长权谋之术,有生之年所知尽是报效君恩,却甚少正在想到天下苍生。代郡之行令谢清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先贤悲天悯人的大胸襟大智慧,是再高明的老师都教不了的,端的行之不虚。

不过不管怎么说,赵俨祗给他带的行李和人还真没白带。按照他自己那一包衣服两箱书简的行装,根本没法在代郡生活。别的不说,就是他调香用的香料,在这都配不齐。

谢清一行人到达桑乾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去见即将卸任的郡守顾偃。此时正是日跌,昼食已过,晡食未到,可这一行人鞍马劳顿实在腹中空空,谢清一路疾行,单薄的身体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此时疲惫得根本没有饿的力气;可是司马通年轻力壮精力充沛,这会实在饿得不行。偏偏顾偃特别的没眼色,哪怕连句旅途劳顿为诸位接风洗尘的客气话都没有,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进行交接,急迫得好像容他们吃顿饭的工夫火就会烧到他们家门口了一样。

顾偃对卸任的热情程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他好像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样卸任是不是会影响自己的仕途这种事情,火烧屁股似的急着往回跑,还特别高兴地跟谢清念叨:“怀芳啊,你可不知道,代郡诸般制度都叫代王搅合的混乱得很,我来了才知道,这郡守还得治军啊!你说我一个文人,哪会这个啊。你们可来的太及时了,再过些日子,我就真撑不住了。”

谢清:……

谢清简直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第一回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虎父无犬子这话实在也不是那么有道理。

两天的时间,顾偃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交接的一应手续,连地方官吏守将包括赵望之提过的苏安世和沈不疑都见了一个来回,效率高得令谢清不禁怀疑他是被他父亲附体了——眼前这人哪里还是那个写了一小箱子的竹简对天子哭诉自己如何材质平庸不能胜任郡守一职的顾偃?他分明就是个能吏啊!

大概是第一次见面谢清一脸菜色萎靡不振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就算之后几回的接触中,谢清再清贵大气风度翩翩也没能给自己挣回多少形象。他本人还不知道,目前他已经成为了代郡守军最新的谈资。

曲长甲:“新来的那个,年纪轻轻就封了校尉的,我看他怎么跟病秧子似的,你说他能打得了仗么?”

司马乙:“这你就不懂了吧?那是谢家公子,今上从前的伴读,情分非同一般。封个校尉咋了?”

校尉魏质:“去去去都干活去,在这胡说什么!”然后很大声地自言自语道:“不过那个谢校尉,长得可真好看!活脱脱一个病美人,也不知道咱这水土养不养的活?”

曲长甲:……

司马乙:……

第21章

那个校尉魏质是个不折不扣的莽人,别看嘴上说谢清好看,实则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而且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魏质看这位年轻的校尉特别不顺眼。他把这一点归结为文臣和武将的天然敌对。

什么?谢清是个跟他一样的校尉?那怎么一样,谢公子的小身子骨看着就打不了仗。还有第一回见面时那个病歪歪的样子,做个文臣都欠奉,跟他勇冠三军的魏校尉怎么能一样?

从某些方面来讲,谢清也是个较真的人。赵俨祗封他为校尉,也就是让他历练一下,也没真的指望他能上战场。可是谢清显然不这样觉得,他认为自己做一天校尉就该有点军人的样子,不说真的勇武无敌吧,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披个盔甲都费劲啊。

因此谢清第一次出现在练兵场上时,正在操练兵士的魏质实在有点惊讶。

“谢校尉?你也来看我们操练?哎你怎么这会出来了,待会这太阳可就大了。别看不到五月的天,桑乾这太阳可毒的很!你看这地方空空旷旷的,也没个遮挡,万一晒坏了可怎么好。我们得练一天呢,你要真想看,晡食之后再来,那会就凉快了。”

谢清听他说个没完愣没找着机会插嘴,只好等他说完,才摇头笑笑:“魏校尉误会了。清不是来看诸位训练的。”

魏质听得更愣了:“你不看咱们训练啊,那你上这来干嘛?战场上刀剑无眼,练兵场虽说不是真正的战场,可也不能儿戏!”说到后面语气渐渐严厉了起来。

谢清话没说完就叫他打断了,也不恼,心平气和地对他解释:“清一介书生,不善武功,因此想跟着诸位军士一同操练。万一开战,也好尽一份绵薄之力。”

魏质这下真正头大了,他打一见着谢清开始,就觉得这人应该安安稳稳在长安城里待着,哪知就给放到边郡来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人往桑乾一放,待到调任该回哪回哪。他怎么也没想到谢清居然还想着要上战场!

“这个,书上说七月流火,咱代郡啊,五月就流火了。谢校尉,你看你这身体也不怎么结实,万一晒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军医都是二把刀,医兽比医人在行,跟长安城里的大夫可没法比。”

谢清哭笑不得,他看着有那么娇弱嘛,晒晒就能病?还有七月流火不是七月大火星向西,从此天气转凉的意思么,怎么就能扯上把自己晒病呢?

魏校尉没读过多少书,辩也辩不过谢清,但架不住他油盐不进。那天谢清废了半天口舌,说的嗓子都哑了,才让魏质勉强答应叫他跟着一块操练。不过至于练什么,还得回去想想。

谢清谢过魏质转身离开时,确信自己听到了一句明显没意识但是挺大声的嘟囔:“还说自己不娇弱,说会话都能把嗓子说哑。”

谢清:……

不过魏质尽管话唠,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真汉子,答应了的事那是一定得做到的。晚上回去他就开始苦苦思索,想要找出个适合谢清的训练项目。

跟普通兵士一同操练大可不必。每组兵士需操练很久,配合熟练了才能上战场,如果是伍长、什长什么的,倒还值得一试,不过校尉本身统军不少,因此并不需要熟悉普通士兵的操练。

攻城谢清力气不够,况且代郡守军对的是匈奴,匈奴人根本没城;压辎重时常需不眠不休,谢清那个小身板肯定也吃不住;重骑更不用说,他怀疑谢清根本披不上那身盔甲。这可真难办啊,魏质想,上头塞人咱不怕,怕的是上头塞的这人不安分哪!

想来想去,魏质终于勉强决定,叫谢清去练习马术。谢清大家公子,自当精通六艺。六艺中包括御和射,魏质觉得谢清起码的骑马射箭应该是会的。他的想法很简单,练好了马术,一旦这祖宗非得上战场不可,那最起码也能逃命。至于立功,他是根本不指望的。

然后谢清就开始跟着兵士一起训练马术了。魏质到底怕他出事,因此一直是亲自指导。练的好不好魏质倒不关心,只求这玉一样的人别真的一碰就碎了。

谢清是精通六艺,可御车和骑马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谢清的骑术只能勉强算是会骑马,毕竟再不擅长运动,射猎这种活动是必须得参加的。但他的马都是赵俨祗给挑的最温顺的,跟战马怎么能一样?

一天的训练下来,谢清累得饭都不想吃了。他一下马差点跌在地上,幸亏魏质手疾眼快把他扶住了。魏质看着明显连路都快走不了的谢清,无奈之下只好把他送回去。

谢清的住处是个临时居所,打理的比较简单,当然这是谢清看来。魏质一进门就觉得心旷神怡,他没什么高雅的品位,但就是觉得怎么都舒服。谢清的卧房,临窗可见远处的荷塘,花期未至,满目都是碧绿的荷叶。一打开窗户,暖风和着荷香熏得人如痴如醉。至于屋里摆的博山炉,竹节灯错落有致,魏质也只能看出好看来。

魏质没进去谢清的卧房。他刚在门口看了一眼,辛绾就迎了出来。辛绾看见谢清是让人扶回来的,不由吓了一跳,惊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同时面色不善地瞪着魏质。

魏质被她盯得心里发毛,讪讪地赔笑:“他没事,练马术来着,大概是累的。”

辛绾怀疑地瞪着他,谢清忙解围:“阿绾,别担心,我真是累的。”

辛绾这才缓了神色,对魏质说了句“婢子无礼了”。魏质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对着谢公子的那点盛气凌人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辛绾一声例行道歉,他反倒有点诚惶诚恐。

辛绾叫了管家招待魏质,自己找来韩章给谢清看看。谢清从小身体就不好,她是知道的,身体不好还非要从军。从军就算了,放着长安城不待,非得跑到代郡来;来了代郡又不老实,现在又要去搞什么马术训练,也不看看自己那小身板,禁不禁得起这么折腾!

韩章也没有办法。运动过度不是病,歇歇就好了,最多泡个药浴再按摩一下;至于磕磕碰碰更犯不着用药。不过辛绾虎视眈眈地盯得他头皮发麻,他还是绞尽脑汁给谢清开了个长期调理的方子。

辛绾头疼得很。她想起临行前赵俨祗叮嘱她务必护好谢清,不求有功,有过也不要紧,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好说。磕磕碰碰虽然不是大事,但是叫那位知道,也足够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了。

谁说谢公子好伺候来着!简直比皇帝陛下小时候可着劲胡闹的那几年还不如!

辛绾拐去前厅,发现魏质还呆呆地坐在那喝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多谢将军送我家公子回家。”辛绾盈盈下拜,楚楚可怜,慌的魏质手忙脚乱地起身去扶,伸出手去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又硬生生地把手收了回去。这一来一回,辛绾已经拜了下去。

话唠的魏质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将军少坐,妾有事相求。”

“你说,我一定答应!”魏质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辛绾想着代郡的守将还真是实在,也不问问我要求什么。腹诽归腹诽,面上还是恭敬得很。“我家公子自小体弱,前段时间还生过一场大病。如今才来没几天,就……”辛绾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家公子较真得很,凡事力求做到最好,他明明就不是习武的材料,这……现在可如何是好啊!公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主母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谢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谢夫人自然不会打断她的腿,不过,皇帝陛下却没准会要了她的命啊!辛绾默默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

魏质被她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看得热血沸腾,赶忙保证道:“足下不必担心,谢校尉今天真的是累的。”魏质竟然有点内疚,因为加大训练强度让谢清知难而退也是他的本来想法之一,“这次是我不知轻重了,我保证,下次一定适可而止!”

得到了魏质的保证,辛绾轻松多了。她虽然没法让谢清停止那个在她看来十分愚蠢的马术训练——练什么马术,真有事了自然是自己护着她跑,谢清这种天赋的就算练一辈子马术也赶不上她——但是从另一方着手,也可以达到差不多的效果。

魏质从谢清家出来的时候还处于混乱状态。他不可抑制地想着辛绾楚楚可怜的样子,腹诽着谢丞相家真是不近人情,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却为难个侍女算什么本事。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心中的某个角落里对谢清稍稍表示了一下敬佩——今日的训练对一个普通人来讲实在是太难了,而谢清这病美人竟然坚持了下来——然后就把这点敬佩丢到脑后,又去想辛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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