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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卷江山 下+番外篇——by客行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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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俨祗气得一口老血将将要喷出来,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赵襄“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倒是赵襄心情大好,于是他体贴地对赵俨祗建议道:“陛下,好人做到底。您与丞相多年的情分,下手实在不容易,不如鸩酒臣也帮您准备了吧。”

虽然赵俨祗现在一心想把赵襄千刀万剐,但还是忍了半天,期期艾艾地求了他一句:“阿兄,他现在还病着,能不能等他病好些的?”

赵襄大笑起来:“陛下,您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他就要死了啊,病不病重有什么关系?臣早就活够了,谢丞相早点死,便早点解了陛下后顾之忧。否则等他认了那些罪名,您想给他个风光大葬都难了。”

谢清病得稀里糊涂的时候,王春突然带了几个小黄门出现在他家,急诏他速速进宫。辛绾直皱眉,为难地说道:“春令,您看他如今这个样子,哪里走得了啊。”

王春苦着一张脸,为难地对辛绾说道:“走不了也只能抬着了,阿绾,上急着等丞相呢。”

虞长青见状欲说什么,却被谢清拉住了。他轻轻对虞长青摇了摇头,虚弱地问王春道:“春令想必备车了吧?”

王春看着谢清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他叹了口气,轻声安慰道:“公子,走吧。车是按您的喜好准备的,很稳。”

谢清含笑对王春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人说:“阿绾,帮我束发;长青,劳烦待会扶我一把。”

承德殿里一切如旧,谢清却颇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殿内只有王春和零星几个内侍宫人,谢清强撑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句话都不说。

王春面色略有些为难。他冲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小内侍忙战战兢兢地走到了谢清面前。

手中端了一盏酒。

谢清略闻了闻,冷笑了一声:“新桂酒?这可还真是按我的喜好准备的。”他一眼都懒得看那端酒的内侍,而是把头转到一边问王春道:“他呢?”

王春见惯了谢清温润端方的样子,现在再看他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竟也丝毫没有违和感。谢清虽骨子里是个翩翩公子,可到底是刀山血海里滚过的,此时一身杀伐之气尽显,竟逼得王春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他艰难地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个字。

谢清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他呢?”

王春不自觉地抿了抿干燥地嘴唇,磕磕绊绊地说道:“上……在等着臣去复命。”

谢清知道自己多病是因为什么,也知道这酒里有什么。他每次见纪成初那样尽心尽力给他治病,每次见辛绾整夜熬着不睡替他警戒,都特别想说让他们别费心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是天下共主啊,他们治好了病,可救得了命么?

何况他是真的了无生趣了。他的家没了,妹妹没了,连阿元也没了;他不能领兵,不能参政,拖着一副残躯病体,又有什么好活的呢?

只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的时候,谢清还是觉得委屈。自己什么都不要,什么都给他,可到了最后却还是逃不脱功高震主见忌于上。

他不介意以命酬君王,可赵俨祗怎么就忘了,当年不是他说的要亲自来取的么。

于是谢清不耐烦地直接推开了再次呈在他面前的酒盏,冷声道:“我不喝。想要我命的人,难道没胆亲自来取么?”

“莫非要朕亲自斟的酒卿才肯喝?”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俨祗玄衣高冠走到谢清面前,拿起小内侍端着的杯子,摔在了地上。他盯着谢清的脸,寒声吩咐道:“壶拿来。”

王春立刻战战兢兢奉上早就准备好的酒壶。

赵俨祗接过酒壶,依然看着谢清的脸;端着酒盏的内侍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将酒盏呈在赵俨祗面前。

赵俨祗一手拿了酒壶,一手端了酒盏,闲闲地倒了一杯递到了谢清面前,说:“怀芳,我记得的。我这不是亲自来了。”

谢清突然觉得眼睛有些热,然而他却笑了起来。谢清端过酒一饮而尽,他说:“清幸甚。”

赵襄准备的这酒毒性很烈,发作起来有些痛苦,然而不过是一会工夫。谢清在呕出第一口血的时候就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血将他的前襟洇得颜色愈加幽暗,谢清努力地瞪着眼睛,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他不恨他,可他想再看看他。

恍惚间他似乎离开了冰冷的地面而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不过只有片刻,他便失去了意识。

赵襄从帷帐后转了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被赵俨祗死死抱在怀里的谢清,轻快地问了句:“哟,死了?”

赵俨祗双目赤红,瞪着赵襄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满了欲除之而后快。赵襄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道:“陛下别急,容臣验验货。”

说着就蹲下身去,探了探谢清的鼻息,没了;心跳,停了。赵襄触碰了一下谢清裸露在外的皮肤,而后被赵俨祗重重一巴掌挥开来去。赵俨祗把人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恨声吼道:“别碰他!”

赵襄一点没把赵俨祗的愤怒放在心上。他碰到了谢清的皮肤,触手是泛着死气的冷;他知道,自己终于得偿所愿,谢清,死了。

心愿已了的燕王赵襄痛快地抛出了一包东西,对赵俨祗说道:“臣说话算数,谢丞相既然死了,这东西臣就给陛下了;至于臣这个人证,等到丞相葬礼之后,自会自裁。”

宜君和几名黑衣死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赵俨祗身后。宜君沉默着捡起那包东西又消失在帷帐后;自始至终,赵俨祗没看那东西一眼。

几名死士默默将赵襄围在中间,为首的一人沙哑开口道:“大王,走吧。”

赵襄也不啰嗦,转身就跟着这些人走了;倒是赵俨祗在他身后叫住了他:“赵襄,怀芳临去前,说朕‘日日给他吃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赵襄闻言大笑道:“陛下说那个啊。没关系,那东西吃了只不过会让人觉得浑身乏力没有精神罢了;普通的药材,那人大概心急,顺手给他多吃了点。陛下放心,那东西轻易药不死人,如果没有这盏鸩酒,谢丞相就算天天吃那东西,再活个十年八年也不成问题。”

赵襄挣开死士,又回到赵俨祗面前,附在他耳边充满恶意的说道:“臣不会要他的命;臣不过是想叫他以为陛下要杀他。可也没什么差别了,陛下终于亲手杀了他了。”

赵俨祗目送着得意地大笑的赵襄被死士押送出殿外,眼神幽暗充满恨意。直到确定他走远了,赵俨祗才抱着谢清站起身来。他一边急步走向殿内,一边高声叫道:“成初,快来看看他!”

殿门“吱呀”一声在赵俨祗身后关起,所有人都被挡在了外面。纪成初正侯在榻边,他见赵俨祗终于把人弄回来了,急忙摊开早就准备好的一应药物器具,毫不客气地吩咐道:“陛下把怀芳放到榻上来,您一直抱着他,臣没法治啊。”

纪成初的脸上不一会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赵俨祗不动不说话,就在一边专心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纪成初终于直起了身子,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汗,长出了一口气,道:“好了,没事了。啧啧,不过怀芳这身病真麻烦,他可真够能折腾的。”说着站起身来,对赵俨祗施了一礼:“臣去歇会,陛下乐意守着就守着吧;不过您在这意义也不大,他少说还得昏睡个三五天。”

赵俨祗光顾着贪婪地盯着重新回到了这里的谢清,好像根本没听见纪成初的话。纪神医于是就在“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感叹中,施施然走出了殿外。

第86章

成光六年五月,丞相北平侯谢清薨。上罢朝五日,素服,避正殿。

事实是,谢清在偏殿昏迷了五天,赵俨祗就衣不解带地看护了他五天。

谢清是在第五天的晚上醒过来的。他费力地睁开眼,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分辨得出,这里并不是他家。

“你醒了?要什么?喝水么?”熟悉的温柔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清难过地皱着眉,半晌才迟钝地应了声:“陛下?”

几日前的记忆犹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谢清不由绷紧了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就是这样。赵襄逼我杀了你,我没有办法,只好瞒着你演了这出瞒天过海。”赵俨祗凑过去想要亲亲谢清的额角,谢清却头一偏躲开了,赵俨祗只好叹了口气:“没事了,都过去了。只是赵襄还没死,你还得在我这多待些日子。”

其实赵俨祗一直在头疼,不知在谢清发现“北平侯已薨”这件事后,他该作何解释。不过好在谢清人刚醒过来,没精力多想多问。勉强喝了几口水,谢清就又睡了过去。

赵俨祗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瞒得一天是一天吧。他给谢清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到外殿去筹备丞相葬礼了。太常的奏疏,群臣的谏言想必都堆成了山,赵俨祗想,今夜大概是睡不成觉了。

好在赵俨祗筹备诈死的帝国双璧的葬礼有了经验,各种悲痛拿捏的恰到好处,也没被看出什么破绽来。而谢清在自己的丧葬期间正是治病的关键时候,每天被纪成初左灌一碗药右塞一碗汤,除了吃药就是昏睡每天过得昏昏噩噩,也无暇顾及别的事。倒是纪成初觉得,谢清在被折腾了这几年后乖顺了许多,原来怎么哄都不肯吃的许多药,现在居然也都能二话不说就往下灌了。

谢清真的知道自己“病故”的消息,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谢清突然“身故”,几个孩子都挺伤心。谢后生前把孩子教养的很不错,虽然各有各的脾气,但大体上是非常知礼懂事的。比如,孩子们看着赵俨祗伤心得连朝都罢了,也就都乖顺地没有去打扰他。

太子赵绥这一年接连没了母亲和舅舅,心里十分不好受。谢清下葬前不久,有一天他心里烦闷在宫里乱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他记得这里原来一直空着没什么人,可现在却是重兵把守。

赵绥好奇心一起走过去就要往里闯,守在门外的兵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低着头一直挡在赵绥身前。越有人阻拦赵绥越想看看里面是怎么回事,于是他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就要推门进去。

“殿下留步!”赵绥手都快要碰到门了,被人一嗓子叫住。

他认得那是宜君的声音,于是不情不愿地又把手收了回去,回头打了声招呼:“大家。”

宜君紧走了两步上前,把赵绥拉到一边,低声道:“殿下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被上知道了要生气的。”

宜君从小看着赵绥长大,赵绥对她还是十分尊敬的。他见宜君着急,只好压下好奇心,不情不愿地转身往回走。宜君刚松了口气,就听院子里一个声音叫道:“是太子殿下么?”

赵绥霍然转身。他记得的,那声音是赵襄。

对于谢清的死,赵绥一腔悲伤无从发泄。父亲没心思管他们,他得安慰大姊,还要顾着承明和婠儿的情绪,唯一能压抑的就只有自己。此时听见赵襄的声音,他再不顾宜君的阻拦,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他只记得里面那个素昧谋面的从父是如何弹劾自己的舅舅那些莫须有的罪状的。说不定,舅舅抑郁而终就是被他活活气死的。

赵襄如今是软禁,他自知命不久矣,却也不担心,这会正优哉游哉地在小院里喝茶晒太阳。见赵绥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赵襄一笑,指了自己对面的位置,道:“殿下,坐。”

赵绥仇恨地盯着他,没有动。

如此一来赵襄心情更好了。他上下打量着太子的一身素服,赞叹道:“殿下与已故的丞相感情真是不错。”

赵绥彼时年少,血气方刚,听了赵襄这嘲讽的语气火就止不住地往上冲。他用手指着赵襄,厉声喝道:“你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挑了阿舅病重的时候跑来长安?孤看阿舅就是叫你气死的!”

赵襄完全不介意赵绥的冷眼与无礼,他温和地笑了一下,看似随意地说道:“哦,你说丞相的死啊。嗯,说起来跟我是有点关系,不过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是上亲自动的手。”

他特地加重了“亲自”二字;而后就见赵绥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心中暗笑却假装惊恐地掩了口,用一个赵绥恰好能听见的声调自言自语道:“殿下不知道?哎呦,这回可是我失言了。”

赵绥早没了刚刚的气势,他失魂落魄地问他:“你说什么?是,是上,父亲他……”

赵襄摆了摆手,慌忙改口道:“不是。”

赵绥深深盯了他一眼,心神大乱,连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赵绥回到北宫的时候,晡食的时间早就过了。一身重孝,熬得两眼通红的承明见他回来,强笑了一下说道:“你上哪去了。我给你留了饭,快趁热吃了。”

赵绥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没脸面对承明。他有些惊惶地站定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留下身后一头雾水的承明,不知发生了什么。

赵绥叫人弄了辆车,也没带仪仗,匆匆赶到父亲寝殿。承明殿后殿殿门紧闭,王春正在门口守着。

赵绥二话不说就要往里闯,唬得王春赶紧拦住他,口中直念着:“殿下别冲动,上这会不见人……哎您容奴婢通报一声可成?”

本该死了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谢清正在里面睡着,天知道这殿里已经有多久没容人进去过了。被拦住的赵绥不好对王春动手,后退了一步高声叫道:“臣绥请见陛下!”

王春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就去捂赵绥的嘴;却被赵绥一下挣开,又叫了一声。

两人拉扯间,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俨祗从里面缓缓走出,没好气地对儿子说道:“你在这胡闹什么呢?成何体统!”

赵绥放开了王春,红着眼睛质问父亲:“阿舅是怎么死的?”

赵俨祗一皱眉,这个问题现在实在不好回答。倒不是他想连自己的亲儿子都瞒着,实在是如今赵襄尚在,他怕万一赵绥得知真相而露了马脚,功亏一篑就不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俨祗只好摆了摆手,含混道:“病故。”

赵绥盯着父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臣今日见到赵襄了。”

赵俨祗一听头就大了。他暗道不好,故作镇定地对赵绥道:“你去见他做什么?以后不许去了。天晚了,快些回去休息吧。过两天你舅舅下葬,事情都准备好了?”

说罢赵俨祗就欲转身进殿。

赵绥不依不饶,大声在赵俨祗身后叫道:“父亲!阿舅的死究竟与父亲有没有关系!”

赵俨祗生怕他大吼大叫把谢清吵醒,回头低喝了一声:“放肆!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撒野!”

然而赵俨祗这举动在赵绥眼里却成了心里有鬼色厉内荏。他仗着父亲平时疼他,丝毫没有惧意,反而上前一步,声音也又高了些:“臣就想知道,阿舅的死究竟与父亲有没有关系!”

赵俨祗忍无可忍打了儿子一巴掌,怒道:“逆子,朕是平时太惯着你了!”

赵绥捂着脸,有些委屈,但还是坚定地又问了一遍:“父亲,阿舅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你打阿绥做什么?”父子二人正僵持间,谢清的声音轻飘飘地从殿内传来,“还有,谁死了?”

赵绥惊讶地瞪着谢清想要说什么,被赵俨祗警告地瞪了一眼又闭上了嘴。赵俨祗忙走过去扶住谢清,低声埋怨道:“你出来干什么?”边一个劲冲儿子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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