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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卷江山 下+番外篇——by客行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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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流云陪着谢清的日子,谢清过的还算欢快。虽然也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许,可至少赵俨只不在的时候,听流云弹弹琴也是心旷神怡。

流云的话很少,不过很有见地,通常能够一针见血,谢清于是更加爱惜起他的才华来。私下总对赵俨只唏嘘不已,如果不是因为出身,他也断然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赵俨只却不以为然,这深宫里埋了多少枯骨,都是命数使然。

谢清并没有为了这事为难赵俨只,这实在让他松了一口气。赵俨只见谢清这段时间养得实在是精力旺盛,便时常把政务拿回寝宫来叫他帮着处理;碰见为难的事,也好有个人商量。谢清突然间发现,他现在竟比前些时候没病那会还要忙碌。

只是,不挂谢清的名头,万事皆非大司马决策。

朝中的事赵俨只自然没什么好避着谢清的;就连他要给谁下阴招使绊子,都一字不漏地跟谢清商量。完全不像谢清在朝的时候,赵俨只什么都一个人扛。谢清觉得,这样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赵俨只登基之初,他做上大夫的时候,那样亲密无间,那样,推心置腹。

直到有一回,谢清无意中看见了一封弹劾他本人的奏疏。洋洋洒洒千余字,称得上文采斐然,大意就是大司马擅权之类的,列举了诸如当年平原水患擅改河道淹了良田千倾、领军在外拥兵不归滞留半月之久等等,甚至还包括早年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谢清自己都快记不得了。

谢清早知道身居高位必然要成为众矢之的。那么赵俨只究竟已经看到过多少这样的东西了呢?谢清突然就明白了赵俨只在担心什么,他前些时候那样揽权又驳自己的面子是为了什么,心中没来由得一阵甜蜜,又一阵苦涩。

只是,他未必便愿意像个女人一样,被人妥帖地护在身后罢了。

最终,谢清只是长叹了一声;这一切在赵俨只回来的时候都化作了一句:“臣谢陛下保全。”

第73章

关于那件事,两人以后都没有再提过。熙和四年初夏的时候,抱病多日的大司马谢清终于重现朝堂。如今的谢清面色红润,人也没那么瘦了,只是变得愈发沉默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再发表议论,大有当甩手掌柜的架势。

此时的谢清大概是大周有史以来最清闲的大司马了,他一天到晚基本没事可做,侍中倒是多安排了几天。群臣恍然大悟,大司马失势已成必然,今上这是顾念往日情分,才多给他留了分体面呢。

事实上,谢清这段时间同赵俨只算计各路诸侯王算计得正自欢快,至少表面上是一派相安无事。至于内里,赵俨只只想保谢清周全,而谢清只想让赵俨只安心,他自己心中委屈也好郁结也好,从来都是其次。

熙和四年八月,淮南王太子赵明朔强占良家子为妾,一怒之下还打死了人家不情愿的父母和弟弟。只有那女子的兄长身在外地,这才逃了一命,连夜逃往长安。

淮南到长安山高水远,那人连通关文牒都没有,竟然也避过了重重关卡,一路来到了长安城。

那人叫做徐安边,父亲早年也打过匈奴,还挣了一个民爵。等徐安边磕磕绊绊地到了长安城,已经跟乞丐没什么两样了。他寻到了父亲的一个老上司,那人看他实在可怜,才冒着风险收下了他。

徐安边一到长安就开始托关系找门路,找着找着,就找上了谢清。

谢清听了这事,实在有些犯难。倒不是他不敢得罪淮南王,而是依着他跟赵俨只如今这种诡异的相处方式,赵俨只是绝不会容许他在明面上沾染政事的,更别说还是诸侯王这样敏感的人物。如果由他自己出面,赵俨只说不定豁出去当做不知道这事了。

可是,就算不说这家人委实死得冤枉,单为赵俨只考虑,这条罪状也该攥在手里。

谢清觉得这事自己可以私下跟赵俨只打个招呼,但是公开出面的话,还得换旁人。于是他沉吟了半晌,对徐安边说道:“这事不是我不想管,实在是我现在的状况……唉,这样吧,你拿着我的名帖,去找御史丞萧显。萧君嫉恶如仇,想必你的冤情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告别了徐安边,谢清马不停蹄即刻入宫,对赵俨只说了这事。两人商定了对策,赵俨只便抱着谢清不肯松手了。

谢清今天本来是该回家的,可看赵俨只这架势,根本没有把送上门的肥肉吐出去的道理。谢清也只好无奈地留下来,反正也不多这一天。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连晡食都没来得及吃,两个人就滚到了榻上。

谢清一觉醒来方才华灯初上,赵俨只衣襟半敞倚在榻上,一手拿了卷书简,一手搂着谢清。谢清迷迷糊糊间蹭了蹭赵俨只的手,赵俨只立刻俯下身去,柔声说道:“起来吃点东西吧,我都给你温着呢。”

谢清喝了碗汤,渐渐清醒了过来。他们在一起也有些年了,就算之前聚少离多,该做的事情赵俨只却是不会亏了自己,每回都抓紧一切机会给自己争取福利。谢清揉了揉酸痛的腰,可是自己怎么就还是不习惯呢?

赵俨只把谢清手里的碗拿到一边,重新把他揽进怀里。谢清还是困倦得很,迷迷糊糊地枕着赵俨只肩窝又要睡去。突然,谢清一惊,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猛地坐了起来,口中说道:“臣今天不能睡在这!”

话音未落,他的头顶就撞上了赵俨只的下巴。

赵俨只委委屈屈地捂着自己被撞得火辣辣地疼的下巴,质问道:“为什么?”

谢清对于不慎撞了赵俨只这件事深表歉意,不过他自己的头也同样疼得很。他伸出手去抚上赵俨只的下巴以示安慰,然后耐心地解释道:“陛下想啊,臣今日又不该侍中,明日朝会别人一看臣没从家里过来,该怎么想?”

赵俨只不耐烦道:“爱怎么想怎么想,你又不是没在这留宿过。”

谢清摇摇头:“可是现在跟以前不是不一样了么,臣数度惹陛下生气,怎么还好无故留宿。”

赵俨只顿了顿,觉得谢清说得也有道理。可是——

“这更深露重的,你折腾一回非得病了不可。这么着吧,明天你告假;反正明天朝会萧显肯定得说淮南王的事,你就干脆不在场,到时候谁也没法往你身上扯。”

谢清想了想,虽然无故告假不合适,不过后面半句倒也说得过去。左右现在自己在朝会上就是个摆设,因此谢清没怎么迟疑也就同意了。

赵俨只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个翻身就把谢清压在了身下:“怀芳,你明日都不用早起了,不如咱们再来一次吧。”

谢清:……

第二日朝会上,御史丞萧显果然慷慨激昂地陈述了淮南王太子的种种恶行,力主严惩不贷。天子听得眉头紧皱,立马派了萧显去查。过了没几天,消息便传回长安:人证物证俱全,淮南王太子赵明朔这罪名是逃不了了。

今上龙颜大怒,即刻下了道严厉的诏书,痛斥淮南王教子无方,淮南王太子禽兽不如。诏书到了淮南国,赵明朔负罪自尽。赵俨只令淮南王闭门思过,淮南国相助纣为虐,弃市。御史丞萧显不必回长安复命,就地上任做了新任的淮南国相。

萧显的脾气犟得像头牛,宽宏大量的赵俨只都受不了,更别提飞扬跋扈惯了的淮南王了。不知是因为没能熬过丧子之痛,还是干脆就是被萧显气的,总之,过了两年多,年岁并不大的淮南王便郁郁而终了。

淮南王唯一的嫡子自杀,剩下的四个全是庶子。淮南王无嗣,国绝。赵俨只还算是厚道,从淮南郡里划出了四个县,分别给淮南王四子都封了侯。此为后话。

熙和五年二月,中山王赵靖薨,无子,国除;

熙和六年九月,河间王赵柯草菅人命,言行无状,削一郡;

成光元年四月,临江王赵平禽兽行,与异母姊乱,事发自杀。

……

几年的时间里,除了一向不惹事端的如齐王、燕王、江都王,或者一定得留着秋后算账的比如广陵王、楚王,二十八个诸侯国竟所剩无几;幸存下来的也大多没有什么实力,不足为虑。

成光三年,广陵王赵辛终于按捺不住,伙同楚王赵原,凑了号称精兵五十万,揭竿而起。

赵俨只心中激动,他从登基之初便开始演的一出郑伯克段于鄢,终于要落下帷幕了。他终于等到了他野心勃勃的兄长,谋反。

戍边的守军不能动,赵俨只手中就只有十来万人。谢清曾在北平囤兵,这些年一直精心经营着,已有十万之多;赵望之与顾慎行临走前,留给了赵俨只十八万铁骑;这些都加起来,还是比广陵王与楚王的五十万少了许多。

赵俨只对此嗤之以鼻,赵辛和赵原的五十万大军,不知混了多少乌合之众在里面,自己的兵虽然比他们少了那么几万,但是真要打起来,也是必不落下风的。

不过事情的发展却与赵俨只的想象有些偏差。北平驻军接到谢清密令,由于人数相差巨大,不必正面迎敌;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尽量拖住赵辛的三十万人,让他们不能和楚军顺利合兵;若是实在拖不住,也以保存实力为先,直奔常山郡,与常山王昔日的铁骑会师。

谢清一早便看出,如今表面上看着赵俨只并的地盘不小,可原先的诸侯国除国为郡时间尚短,无论是兵力还是别的方面都与其他郡县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叛军不是那么草包的话,五十万的数量,很容易便能把这些地方攻破。多做无益,怎么都难力挽狂澜,所以这些地方,一开始就是被谢清划在放弃的范围里的。

反正在他们手里没有用的,到了赵辛与赵原手里也同样没用。况且擒贼擒王,叛军兵败后,这些地方照样能夺回来。

没想到,赵辛的兵马竟然还真的挺不草包的,北平的驻军竟然只拖了他们一天。如果不是赵辛懒得剿灭他们这股兵力,双方真要死磕起来,魏质那十万人怕还真是凶多吉少。

魏质在兵败后,即刻休整了部队,按照谢清之前的命令,赶赴常山郡。

这样一来,赵辛的三十万兵马与赵原的二十万兵马几乎没受什么影响,便合兵一处,周军的压力瞬间大了起来。

短短数日,叛军连克四郡,堪称所向披靡,士气大振;而长安城中议论什么的都有,而眼见着天子连出兵的意思都没有,许多人自然就惶惑不安起来。若是再由着叛军这么畅通无阻下去,恐怕他们还没打到长安城下,这边就要先有人异动了;如今最令赵俨只头疼的问题不是兵力不足,而是常山郡的那二十八万人从来没磨合过,不论是司马通、杜正则还是魏质,谁也不是个能挥师百万的材料。

他正在头疼的时候,谢清一身戎装,匆匆走进殿内,赵俨只于是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果然,谢清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臣请赴前线!”

第74章

赵俨祗如果有别的主意,是无论如何不想用谢清的。一来他不愿谢清再被卷进权力的中心,而军权恰恰是最危险的;二来谢清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从前就不好的身体越来越差,赵俨祗实在舍不得他再为战事所累。

谢清如今更瘦了,早年的衣服穿在身上都略显空荡。说是戎装,也不过就披了件轻薄的金丝甲,正经盔甲,谢清是绝对穿不住的。

赵俨祗皱着眉打量了谢清一番,才迟疑地开了口:“你身体不好,别乱跑了。快去把你那衣服换了,金丝甲就不沉了吗?”说着就上前一步,要去拉谢清。

谢清往后退了一步,沉声道:“臣请随军。”

赵俨祗略微有些不悦,正色道:“怀芳,你明明知道。”

谢清抬起头,恳切地说:“陛下也明明知道,不论是魏质、司马通、还是杜正则,都没有臣合适。”

赵俨祗无奈地上前一步,抱住谢清,把头枕在他的肩上,闷闷地说道:“我知道,可是我舍不得。”

谢清反手搂上赵俨祗的背,安慰道:“臣心里知道……我就再出去这一回。魏质,司马通和杜正则无论哪个都可以独挡一面,唯独缺一回大战的经验。这回再历练一次就差不多了,以后他们三人皆可担当大任,臣就再也不用出去了,可好?”

赵俨祗最终点了头。他那时并不知道,这件事最终成了他一生中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

成光三年三月,沉寂多年的大司马谢清再度领兵,据守荥阳,与叛军对峙达数月之久。

谢清优哉游哉在荥阳城头上逡巡,完全不理会城下叛军的叫骂。在听到“有种出来决一死战”后,谢清居然乐了。

谢清如今年过而立,少年时夺目的风华渐渐淡去,却更显风流儒雅。他这一笑,还真有几分倾倒众生的味道。谢清随口对他身边的一个亲兵说道:“去找几个嗓门大的喊回去,就说我家主帅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诸君可真好意思开口。”

亲兵:……

在谢清兴致勃勃的一再催促下,那名亲兵终究不敢抗命,按照谢清的意思喊了下去。没想到效果还真不错。周军哄堂大笑,各种“有种攻上城来与尔翁大战三百回合”不绝于耳,而城下的叛军集体静默了半晌,主帅就率先动了真怒。谢清讥讽地看了看那人,施施然离开了。

谢清据守荥阳不出已经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长安城中一片人心惶惶。谢清出战之初众人的欣喜,到如今已大多变成了疑惑。数名朝臣曾上疏质疑谢清此举的动机,都被赵俨祗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给打了回去。

赵俨祗对谢清全心信任,可别人却不会如此。

虞长青催促谢清出兵已经有好几回了,每次谢清都笑而不语。虞长青终于按捺不住,再一次催促谢清起来。

谢清叹道:“长青,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懂欲速则不达呢?”

虞长青急道:“我懂,可长安城里那群脑满肠肥的笨蛋懂吗?那些只会念之乎者也的文臣懂吗?你在这据守不出几个月,怕是已经有人不知道已经参了你多少回了!怀芳,你便听我一句话,出城一回,就算是佯攻一次也好啊。”

谢清的表情严正起来:“我不能。我身为主帅生杀予夺,三军将士的性命全都掌握在我手中。我明明知道此刻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怎么能叫他们去冒着伤亡的危险,就为了堵一堵别人的嘴?”

“长青放心,时机就快到了。”

七月的一个夜里,多日不见人影辛绾复又出现了。许久不见,辛绾瘦了一圈,不过精神依旧不错,她终于带回了齐王与江都王的回话。

谢清看完回信,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三日后,司马通与杜正则领了十万人出城迎敌。那一日的一场恶战一直持续了整个白天,满目疮痍,到最后天边晚霞如同血染。谢清一直站在城头上,表情冷硬。谢清悲天悯人的时候端的菩萨心肠,可该杀伐决断的时候也绝不手软。直到另一支人马悄然逼近城下,谢清才挥了挥手,示意收兵。

这一回周军损失惨重,可叛军也没讨到便宜。周军养精蓄锐多日,士气前所未有的好,个个仿佛都能以一当百似的。虽然回城时,已经损失了将近三成,可也不妨碍周军继续气势汹涌。

一天没露面的魏质一见谢清就两眼放光。他染了一身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脸上也划了道口子。魏质一点没有要去包扎的意思,他对谢清草草抱了个拳,高声说道:“叛军粮草尽毁,质幸不辱命!”

这无疑是个值得庆贺的好消息,整个军营都欢呼得都沸腾了似的。唯有心思缜密的杜正则还保留了一点理智。他皱了皱眉对谢清道:“魏将军毁了叛军粮草,的确可以拖他们一段时日。可是他们的补给线尚在,我们却伤亡了数万人,真的值得?”

谢清神秘地对他笑了一下,悄声说道:“补给线?很快就没有了。”

第二天叛军营门紧闭,果然消停了不少。周军士气更加振奋,一个个摩拳擦掌,还想出去大干一番。谢清却只是站在城头上看了一会,就招呼不当值的兵士都回去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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