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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请神上身 下——by恺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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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神石就在他足下,单致远自然要靠近。只是目光落在关鸣山那只手上。肤色柔绿,与攀云树树皮同色同质。

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关鸣山又道:“为兄何曾害过你,致远,你为何要怕?”

单致远暗中警惕,缓步走近,又低声问道:“关兄,我听闻你代掌城主之位后,关荣城主自此闭关不出,无人得见。”

关鸣山和煦笑道:“家祖境界已臻大乘,自是潜心修炼,不问世事。”

单致远又续道:“你将府中一干仆从尽皆撤换,寻常也从不见外人。”

关鸣山笑道:“不想你竟如此在意为兄府中动静,为兄……甚是感动。”

单致远叹息,却仍是继续道:“攀云树寿数漫长,能长千丈之高,却嗜食血肉……只是终究这植株灵识未开,便不分善恶,故而难生魔气。除非与人共生,长此以往,只怕——”

关鸣山静静看他,仍是唇角勾起,笑得极为柔和,“致远,靠近些,让我看看你。这些时日不见,你可曾——过得好?”

致远心中一酸,终是迈步靠近,立在关鸣山面前。又道:“我很好。”

关鸣山两手伸开,将单致远轻轻环抱怀里,方才道:“为兄——不甘心。”

他手臂一紧,将单致远禁锢怀中,语调骤然激昂,极快极烈,继续道:“他要我止步金丹,凭什么?他说我不过一介神魂碎屑,要收便收,要灭就灭,凭什么?我偏要逆天抗命,与血逝结盟,与攀云树共生,谋城主修为,夺神石生机,假以时日,十方三界,再无人能阻我!”

单致远任他拥紧,仙树淡雅香气压不住血腥味,关鸣山灵气雄浑,灵压强横,却隐隐有入魔预兆。

他仍是一言不发,只听关鸣山侃侃而谈,剑气化作无数蛛丝,悄无声息避开攀云树根系,侵入泥土之中。

关鸣山道:“致远,待他日我为上尊,我便同你结为——”道侣二字尚未出口,足下骤然剑光四溢,轰然巨响中,将先天壤掀了个底朝天。

漫天先天壤与灰白根须当中,隐隐一点红光闪烁,被单致远飞身跃起,一把抄在手中。血红色纯正深厚,光泽却有些暗淡,生机消退,暴怒却更胜以往,正是被金雕夺走的开阳神石。

单致远屈膝落地,缓缓直起身来,神情冷肃,嗓音却轻忽微颤,“果然是你……”

关鸣山被他偷袭成功,跌在一旁,黑袍下摆翻开,露出青绿木质与无数断裂根须。

翻开四散的泥土中间,夹杂寸寸白骨,血肉尚未褪尽。

单致远垂目望去,不由涩声道:“关兄……”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关鸣山唯有面容灰白,颈下尽已化为木质,如今被斩断根系,屋外那些蠢蠢欲动的根须也失了主使,纷纷没了动静。往日的贵公子如今却狼狈至此,又惨笑道:“你当真不肯……”

单致远手提龙牙,灵力灌注剑身,隐隐腾火,又垂目道:“你对我情意深重,在下感激。只是情从何起?不过也是因了神魂碎片中一点眷念。若你并非勾陈主魂,在下何德何能,会入你关公子法眼?一切皆是,”单致远手中利剑外,烈火烧得愈发猛烈,赤红火舌暴涨三尺,已落在地上,缠住根须熊熊燃烧,“孽缘。”

二字轻轻出口,烈火呼啸,充斥房中。

单致远趁势撞开房顶,唤出阿桃,一人一豹冲散姗姗来迟的守卫,往城外逃去。

那房顶大洞处骤然腾起一点青光,单致远高举手中赤红神石,那青光便受吸引,猛烈扑入其中。

开阳神石暗淡光芒顿时亮了三分,生机竟比往日更充沛。

神魂碎片,至此归位。

第八十四章:再回首已百年

万渡城中烈火冲天,但见青玄两色光影飞驰冲向城外,负责守卫关府的众修士紧追其后,法宝轰轰烈烈,烟火一般杀向那女干细。

又有传讯灵符四散到城中各处,守城侍卫亦是列队出动,一眼看去满天皆是神识如织,追捕修士多如过江之鲫,围追堵截,各显神通,将那一人一豹从四面八方团团包围。

单致远眼见逃脱不能,只得取出一把烟雾弹,往上下左右撒网般布开。那灵符弹发出清脆破裂声,接连爆炸,浓烈紫红烟雾滚滚翻腾,遮挡五感六识。

只此一瞬便足够,单致远立时念了法咒,前方空间悄然裂开一道缝隙。他飞身跃上阿桃后背,一拍黑豹肩膀,阿桃知机,四肢矫健一跃,有若玄色闪电般窜入天方圣域。

待两名金丹修士驱散浓雾时,那逃亡者早已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阿桃身躯降落在灵草丛中,顿时欢快一滚,扭头咬住单致远衣角,要同他嬉戏。

单致远却不为所动,只单膝跪地,龙牙倒转支撑身躯,两眼茫然失措,只觉胸口仿佛被刺伤一剑,创痛难抑。

阿桃摇头晃脑拽了几拽,见主人静默如雕像一般全然不理,似是察觉了单致远悲痛心绪,收起欢腾姿态,喉间低低呜咽几声,先是侧头在他身侧磨蹭,又绕至单致远背后躺下,身躯侧躺成半圆,将那剑修牢牢圈在怀中。

单致远终是克制情绪,顿觉疲倦已极,往后坐下,靠在阿桃腹侧。

再对上阿桃金灿灿双眸,不由涩然一笑,轻拍他油光水滑的厚实背毛,“阿桃,我,莫非错了?”

阿桃喉间发出低沉呜咽声,身躯圈得紧些,探过头颅,伸出血红倒刺的舌头,轻轻舔他手指。

如若不论前世因后世果,他与关鸣山确是一见如故,彼此欣赏。又同受天命捉弄,故而心有戚戚。所差异者,无非他贵为天帝,关鸣山却不过半片四御残魂。倘若异地而处,只怕他所作所为比关鸣山更为偏执。

天方圣域中寂静无风,草木辽阔,苍翠铺陈遍地,极目之处皆是青绿。

这三界罅隙之地,既无四季荣枯,亦无人生悲喜,便有若镜面一般,冷静映照出旁人心境。

极静之中,唯有关鸣山那声嘶哑低喊回响耳畔。

我——不甘心!

故而不择手段,逆天抗命。

故而弑亲、弑神、欺瞒众生。

命数天定,无论如何挣扎,皆逃不出造化。非但凡人如此,神明何尝不如此?

不过一群修为或高或低的蝼蚁,心怀飘渺幻梦,徒劳在网中挣扎罢了。

单致远讥讽笑出声来,凡人修道,与天争命;神明天生,严明纲纪。到头来尽皆一群提线傀儡,上演出出荒唐闹剧,却不知取悦了何处窥探的神秘。

此时当有烈酒数坛,供人一醉方休,忘记这些忧烦才好。

天方老祖不知何时飘飘摇摇靠近,无色莲花停在三尺开外。方才那一瞬开启,凡界生机因缘灌入些许,已足够这神算老祖推衍前因后果,此时见单致远郁结在怀,终是忍不住,出言劝慰道:“致远,我且问你,关鸣山出身如何?”

单致远不明就里,却仍是答道:“万渡城主后裔,关氏四代单传,只得了这一个千金之子,被关荣城主视若珍宝。”

天方老祖又问:“关氏贵公子,城主继承人,万渡城中有几人?万渡城人口几何?”

单致远一愣,隐隐猜到天方老祖想法,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万渡城人口八百万,关氏公子……只此一人。”

天方老祖更进一步,再问道:“凡界百姓几何?修士几何?筑基者几何?凝脉者又几何?”

单致远便低声叹息,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凡界百姓何止亿万之数,有灵根、能修道者,万中取一人;这些修道者当中,筑基者千中取一人;凝脉者剩余千中再取其一。能修至凝脉高阶,寿数六百余,已是寻常凡人奢求而不得。

关鸣山出身尊贵,资质尚佳,放眼凡界之中,能出其右者不足百人。

若立于巅峰的天之骄子也只会一味怨艾,自弃以选邪道,凡界苍生岂非应全民入魔,抗天不公。

终归是——贪心不足,命途难明。

天方老祖言及此时,叹息道:“人生苦短,命数天定,笑也百年,哭也百年,是苦是乐,是幸是舛,不过存乎一心。”

单致远终是长叹一声,心头郁结,眼前迷雾尽皆消散,仿若一缕通天彻地的银光自天而降,沐浴全身。生死轮回、草木荣枯、春华秋实,夏雨冬雪,轮番转换。

凡人神明,生死在己,抉择在手,所能抗争的极限,为尽力二字而已。命运无常,唯有天道恒常。

这其中因果,便是他想要追寻的真理。

他终于……寻到了自己的“道”。

单致远自阿桃身旁起身,正一正衣冠,对天方老祖长施一礼,“多谢前辈教诲,金玉良言,获益匪浅。”

老祖抚须含笑,目光祥和,又透出几分难掩的自得,“不敢当。”

单致远正色道:“晚辈所寻之道,既非杀戮,亦非救赎,乃是冥冥之中主宰一切的因果之道。我等生灵,尽人事,听天命,颇多无奈,若参不透因果,唯有看破、放下。唯有因果之力,才是这三界根本。”

天方老祖叹息,“此番悟道,难能可贵。因果造化皆是天道恒常,非外力能移。前路漫长艰险,万望珍重。”这老道拂尘轻扬,莲花盘跟前慢慢凝结一团白雾。

那白雾飞速收束成型,十二棱柱形,色如白玉,隐隐藏有晶光闪烁,又是一枚补天神石。

只是这神石之中气息杂驳,你中有我,我中藏你,竟分不清是勾陈哪一相。

单致远意外得口吃起来,期期艾艾道:“这、这是——可、为何——”

天方老祖肃容道:“麒麟大人与我有约,待你寻得己身大道时,才能将此物托付于你。”

竟是麒麟……预料在先,更早将四相命运托付于他。

单致远只觉眼角微酸,抬手将那神石握在手中。同开阳、麒麟两块神石不同,这一块玉白神石触手间极是滑腻和暖,有若暖玉一般。

天方老祖道:“星辉之光化作五行,滋养人间。勾陈却只有四相,这一块便用来补足五之常数。先取你心头精血,将其炼化为本命法宝,与万神谱间构建联结。再将其与四相神石一道炼化,若是——”天方老祖咳嗽一声含糊过去,又续道:“便能重新召回四御大神。”

单致远听他闪烁其词,眼神微凝,自顾道:“若是命不该绝,便能召回勾陈;若是缘尽命断,又当如何?”

天方老祖眼神躲闪,又抵不过那青年瞪视,只得道:“若是缘尽……自然烟消云散。星辉中自有崭新四神诞生,各司其职,断不会乱了秩序。”

单致远闭眼压住涌上来的泪意。原来麒麟此举深意,并非是要寻稳妥的克制四相分裂之法,只不过要单致远领悟己道、坚守本心,纵使四相消散,缘尽情消,也能独自踏上漫漫仙途。

到了这般危机时刻,麒麟却依旧为他考量,半点不顾自身。

天方见他脸色惨白,指尖颤抖,不由叹息道:“大丈夫岂能无泪,你若想……就在这圣域中……终归无人能窥伺得到。”

单致远却强压下喉头腥甜,方才展颜笑道:“勾陈,麒麟,太羽,开阳,四相已收回其二,如今哪有闲情逸致伤春悲秋。多谢前辈代管神识,在下这便告辞。”

他扭头唤道:“梼杌。”

阿桃愣了一愣,支楞耳朵转了一转,方才醒悟过来,忙从草丛中站起,轻轻一跃落在单致远身旁,讨好用尾巴缠绕在主人手腕上。

单致远轻轻抚摸阿桃耳根,柔声道:“勾陈赐名你梼杌,切莫忘记。”

阿桃努力仰头,作不可一世状。

单致远失笑,再揉他头顶,同天方老祖道别,重返了凡界。

许是前三枚神石得来太过容易,此后漫长岁月中,勾陈与太羽两枚神石竟寻不到半分下落。

单致远也不气馁,一面刻苦修行,一面游历凡界。

刹那一弹指,桑田变沧海,不觉便已过了百年。

修真界中,百年光阴不长不短,却也够金丹修士提升一个境界。单致远如今已臻金丹巅峰,半步元婴的修为,足以傲视群纶。

真仙派同样跻身二流宗门,有门徒数千。以奇荟谷为中心,绵延数千里山岳平原,皆是真仙派领域。

剑圣门素来门徒稀少,于森便安心依附真仙派,做个逍遥剑修,时而对众弟子指点一二,只待何时挑个资质绝佳之辈来继承衣钵。

胡满仓得偿所愿,非但跻身一流商会,更将昔日把他扫地出门的乾坤阁尽数兼并。胡满仓将乾坤阁在群仙坊的总会换了真仙阁的牌匾,也算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好不得意。

真仙派实力大涨,外有剑圣大弟子坐镇,内有经营有道的商会支援,正是凡界浩劫之后,宗派里的后起之秀。

连那群无法无天,惯会偷女干耍滑的灵猴,也在奇荟谷中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下来。

真仙派六十年前收了一名冯管事,此人本是凌华宫外门弟子,有凝脉二层修为,与岳仲原是故交。后在秘境历险时遭遇妖兽袭击,虽侥幸逃得性命,却也丹田尽毁,形同废人。

仙途既然断绝,凌华宫外门弟子又众多,自不会养着这样一个废物,遂将其逐出门去。幸而岳仲顾念旧情,知晓之后将其聘入门中,挂了管事之名,本意不过做件善事,为老友颐养天年。

不料冯管事却同那群灵猴相处甚欢,一来二往,十几年间竟将这些跳脱灵猴训成了一群猴仆,端茶倒水、打扫庭院、采集灵草、耕耘灵田,件件做得得心应手,在真仙派中蔚为奇观。

那些谷中小妖与众弟子受了灵气滋养,又一心追随阿桃大王,勤奋修炼,亦是颇有成效。曾修习变身术的那只浣熊与猴王十年前皆修成正果,化了人身,被岳仲收入门下,做了排行第五十八、五十九的关门弟子。

人与妖共处同门,在饱受妖魔作乱后的凡界,自有人攻讦诟病。然则真仙派门规严厉,众弟子品性良好,自也不惧旁人言论。

更何况这百年间,七福城式微,万渡城更是派系林立,多番易主,早已元气大伤。其余宗派则新秀林立,真仙派从不容小觑。

总而言之,除开勾陈太羽不见踪迹之事,除开三山观依旧同真仙派处处敌视之事外,其余诸事顺遂。

单致远终年孑然一身,只带阿桃随行,走遍凡界千山万水。又因缘巧合,得了不少宝藏灵药,他只挑自己合用之物留下,其余皆交回师门。

他于一年前得了份地图,寻访之下,来到了一处名叫清鸣古地的秘境。

那处秘境位处落仙沼泽深处。那沼泽内毒气肆虐,连仙人也要陨落在此地,是故名唤落仙。沼泽幅员三千余里,惨绿毒雾有若青纱,笼罩半空。

单致远便将阿桃收在驭兽袋中,手持辟毒的八宝琉璃青罗伞,飞剑横空,往沼泽深处遁去。

他自从游历人间,便养成习惯,施展堪舆术,行进缓慢,要将凡界亿万土地寸寸搜遍。

倒叫他寻到无数珍宝灵兽,连那纯粹未曾见过天日的补天神石也寻到三枚。他自将其一一收入库中,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便也在沼泽上空缓行,绿雾在足下缭绕,浓得无法视物,若神识探入亦会受损。

唯有堪舆术洞彻天地,不受毒雾滋扰。

这沼泽内经年累月,埋藏了无数飞禽走兽与探险先烈,白骨累累,法宝如山。只是全受了毒素侵蚀,早已不能再用。

又有些罕见毒草长在泥沼之中,深不可测的沼泽之下,有毒蛇妖鱼游动。

单致远只匆匆一扫,并不停留,直到抵达了沼泽中心,只见青雾减淡,露出其下泥潭,浑浊水面逐渐凹陷,形成一个百丈的锥形大坑,坑底有个不足十丈的无底深洞,不知通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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