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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也 下——by花木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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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琼国就派兵前往边境,离国也派出不少水军,在琼、离两国间的海域内来回巡视。

如此严密的搜查,真是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更别说一个大活人了,不到三天时间,琼国军队就抓到了林清延。

琼国将林清延押解到离国军队手中,离国军队再押解着他,一路回羌城。

不久前还被高高在上的离国丞相、琼国的座上客,转眼间就沦为了阶下囚,真是世事无常,无常到让人觉得可笑。

封宸跟随着军队一同回城,看着林清延蜷缩在囚车里,一副蓬头垢面,衣裳凌乱,面无人色的模样,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愤怒,反而异常平静,整颗心像一粒沉在水里的石子,周围是冷冷的水,里面则无波无澜。

回到羌城,廷尉依照程序审理了林清延,然后在罪证确凿之下,离王颁布诏令,将其以谋反之罪赐死,即日腰斩于市。

处死林清延时,封宸站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

刽子手剥去林清延的上衣,使他的腰部露出来,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神采飞扬,指点江山的豪气,一身的嶙峋骨肉,形销骨立,虚弱不堪,两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神浑浊,看上去,简直像个老头,而不是风华正茂的青年人。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人又为何而生?

封宸没来由地开始胡思乱想,这些问题他之前从未想过,现在也想不明白,脑里乱成一团,却又好像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刽子手将林清延拖至鍖锧,林清延俯身趴于行刑台上,干瘦的胸骨下压着鍖锧,如一条砧板上的鱼,就连挣扎的能力都已失去了,只能静静等死。

刽子手举起大斧,手起刀落,砍在林清延的腰上,就这样干净俐落地将他整个人斩成了两半。

鲜血喷涌,染红了整个行刑台。

就这样短短一瞬间的功夫,一切都结束了。

近七年的你争我抢,起起伏伏,恩恩怨怨,就这样,被一把斧头斩断了,从此烟消云散,成为历史。

台下的人群里有人放声大哭。

受腰斩之人并不会立刻死去,有些甚至可以保持清醒长达两个时辰。

台上,林清延已是手足异处,嘴唇失去血色,已是在濒死边沿,听到哭喊声,他缓缓抬起眼,向台下望去。

离国的刑法较其余各国都更为温和仁慈,鲜少有诛连之罪,所以即使此次林清延是以谋反罪论处,离王也并未诛其同籍。

此时此刻,台下站着的除了看热闹的人,还有林清延的家属——他的妻儿、父母、兄弟姊妹。他们有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有人泪流满面。

其中一名老妪更是哭得几欲昏厥,那人正是林清延的母亲。

她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仿佛在受刑的不是林清延而是她。

或许,现在的情形比起让她亲自受刑还要更令她难受百倍。

封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脑里突然无来由地浮起一句话——在你位极人臣,荣耀一时时,默默守在你身后的人是她,当你受苦受难,千夫所指时,为你流尽眼泪的还是她。

林清延看着她,不知不觉间,眼中滚出了一滴眼泪,他全身开始因失血过多而抽搐起来,他伸出手,手指紧紧扒住身下的行刑台,抓得指甲崩裂,鲜血直流,但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睁大了眼睛,看着台下那名老妪,干裂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已经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似乎连张开嘴都非常困难。

他最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艳阳高照,万道金光自空中投下,撒满了这碌碌红尘。

封宸看着前方,动了动嘴,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着谁说话一般,轻声说道:“他说‘对不起,孩儿不孝’。”

阳光照进他的眼中,他闭了闭眼,转过身,朝街道另一头走去。心里飘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人就一身白骨皮肉,红粉骷髅,争再多,抢再多又如何,只有在闭上眼的那一刻,能了无遗憾,能平和安详,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一边走,一边想,熙熙攘攘的人群与他擦肩而过,他一个人孤独地走着,走过繁华街道,走过烟云楼阁。

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这里是另一个人出生和长大的地方,那人是他的朋友、爱人、家人,那人是一个可以就这样抛下了他,独自离去的狠心人。

不知道他是否也走过这里,如果是的话,他在这里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封宸踏上一座石桥,桥下是碧波云影,画舫来往如织,桥上有无数行人来来往往,他们都不认识封宸,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来历,对他们来说,封宸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异乡人。

封宸站在石桥上,望着热闹的人群,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到底该走去哪里。

天下之大,他竟已无处为家。

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人会为他哭,没有人会为他笑,没有人,会等着他回家。

第147章

封宸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了一阵,走到街道口时,不远处停下了一辆相当华丽的马车。

封宸一走到路口,马车的车帘就唰一下被人掀开,接着,诡丠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车内探出了头。

“阿宸!!!”他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朝封宸飞奔而去。

路人纷纷侧目。

封宸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掉头就走。

诡丠撒开蹄子,飞奔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袖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国师大人!”

看来他一直惦记着封宸说要将他引见给离奚若的事。

封宸真是服了他了,叹了口气,说:“跟我来吧。”

诡丠拉了拉他的袖子,又指着马车,看样子是想和他一起搭马车走。

封宸跟着他走向马车。

一上车,封宸就后悔了。

玖兰一身华服,老神在在地坐在车内,腰系玉带,衣缀珊瑚翡翠,简直是珠光宝气到了极点,要是往太阳下一站,完全可与日月争辉。

他咧嘴一笑,慢悠悠地说:“怎么,不想见到寡人?”

封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和诡丠在一起,又是找到自己的,便一掀衣袍,在他对面坐下。

玖兰王笑着看了他一会儿,也没再说什么,转头看着车外的风景。

片刻后,马车驶到宫门口。

封宸下了车,又转身将诡丠抱下车。

玖兰王跟着下车,但却没有进王宫的打算,朝封宸说道:“事情做完了就把人原路送出来。”

封宸看着他:“你不进去?”

玖兰王显然没想到他会多问这一句,愣一下,才答道:“寡人要在此处等一个人。”

封宸嗯了一声,不再说话,领着诡丠进了王宫,玖兰王站在后面,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

太监在前方领路,封宸走在中间,诡丠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路后,封宸往后看了一眼。

诡丠依旧背着那把巨大的古琴,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跟着大家,走得有些吃力。

封宸停了下来。

诡丠“碰”一下撞到他身上。

“过来。”封宸扶住他,接着又朝他伸出手:“我抱你。”

诡丠看了看他,顺从地抓住他的手臂,封宸将他整个人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

到了逆灵宫后殿,封宸放下诡丠:“进去吧。”

宫女替他们打开了宫门,殿内依旧昏暗一片,只有点点烛火。

诡丠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望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垫着脚尖,轻声走进去,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房中阵阵幽香,离奚若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明日他将下葬,然后永远长眠于不见天日的陵墓中。

“国,国师。”诡丠站在床边,紧张地手都在抖。

烛火轻轻摇晃,温柔地抚摸着离奚若的脸庞。

诡丠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恭恭敬敬地说:“在,在下,诡丠,封国人,家住槐山,师从诡诸大师,在,在下……”

诡丠静了许久,突然伸手摸了摸胸口,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得十分平整的纸来,他展开纸,照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句地念道:“在下仰慕国师大人已久,特,特来觐见,望国师大人能……。”他这一段话念得字正腔圆,显然是练了许久,不过他念着念着,突然又停住了。

他拧着眉头苦思了片刻,突然又将纸收入怀中,抬起腿,小心地往前迈了一步,让自己离床近了些。

“国国,国师大人,在下其实,是想,和您交个,朋友。”他探头看了看离奚若的脸,离奚若自然不可能给他任何回应,但诡丠却好像从他脸上看到了‘许可’的表情,立刻展颜一笑,大胆地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离奚若的手。

“国师大人,下一世,我们做朋友吧。”说完后,他又朝着离奚若嘿嘿傻笑,最后点了一下头,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抬起,一揖到地:“在下,就先,先告退了,国师大人,多多,保重。”

封宸站在殿外,仰头看着那湛蓝的天空。

他站立在浩瀚蓝天下,清风缓缓吹过,撩起他的衣摆,吹动了他脸旁的头发。封宸闭了一下眼睛,感受着这怡人的清风。

“啪嗒啪嗒。”诡丠走出寝宫。

封宸睁开眼,低下头,看向诡丠。

诡丠眨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目光炯炯地回望着他。

“走吧。”封宸伸出手。

诡丠握住他的手。

这次封宸没有让人引路,自己带着他,慢悠悠地朝宫门走去。

磨磨蹭蹭地走到宫门口时,天色已渐晚,斜阳无限,将他们的身影投在石板路上,拉出道道斜长黑影。

玖兰王站在红色余晖中,一身华服璀璨夺目,看那样子晚上上街的时候都不需要掌灯,他自己就是个大灯笼。

封宸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过去,走近了后才发现,还有两个人站在玖兰王对面,方才被马车遮住了身影。

这两人相当显眼,身形欣长,骨架舒展宽阔,其中一人黑衣黑髪,比封宸还要略高一些,双眼用黑布蒙着,鼻梁高挺,下巴尖瘦,嘴唇薄如刀锋,即使蒙着眼睛,看上也相当冷酷。他的背上还背着一把巨大的剑,剑身用布裹着。看上去真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不少途人都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

另一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岁,不过看眼神应当远不只这个岁数,他眉目俊朗,天中丰隆,看着有几分修道之人的意思,但又没那么超凡脱俗,眼中暗藏着一股威风凛凛、不容抗拒的神色。

更奇怪的是他脖子上用朱砂画着怪异的图案,那些图案一路向下延伸,锁骨、胸膛、手臂上随处可见,而他也没有刻意遮掩的意思,就这么大模大样地露出来,任君观赏。

“这不是四皇子吗?”那人见了封宸,立刻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丝毫不见生份:“十八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封宸看了他一眼,微微躬身,道:“天师。”

“哈哈哈哈。”那人仰天大笑:“什么天师不天师的,饶了我吧,这蠢称呼拿出去哄哄人就算了,我们自己人就别这么叫了,直呼姓名就是。”

封宸嗯了一声,身旁的诡丠已经像只蝴蝶似地飞扑过去,扑进那男子怀里,男子笑着将他抱起。

“师傅~”诡丠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小家伙,还知道我是你师傅呐?”

诡丠一边蹭一边软绵绵地说:“知道呢,徒儿可想师傅了。”

诡诸道:“现在装可爱已经迟了,为师和你师兄离开槐山不过一个月,你竟然就偷跑出来,还惹了那么多祸,师傅不罚你不足以平心中怒气啊。”

第148章

诡丠眨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们不在,师姐不理我,我才出来。”

诡诸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师姐忙着准备成婚忙得都快疯了,哪有功夫搭理你。为师不过出去送个喜帖,很快就会回去,你就不能乖乖地忍耐几天寂寞吗?”

诡丠扁着嘴,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怎么,还闹脾气了?”

诡丠不回答,扁着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徒儿,也要成亲。”

诡诸哈哈笑:“傻小子,你这个年纪成什么亲,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可是,徒儿不想,一个人。”

诡诸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髪:“不是有师傅在吗?你不会孤单一个人。”

“那……”诡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跟师傅成亲,可以吗?”

玖兰王噗一下笑出了声。

诡诸也哈哈大笑:“你这傻徒儿。”他笑够了,又捏着诡丠的脸,调戏他:“想跟你师傅成亲的人太多了,你排不上号,这可怎么办啊?”

“师傅……”诡丠搂住他的脖子,难过得都快哭了。

诡诸又笑着逗了他一会儿,打算走了,便回头和玖兰王、封宸道别。

“慢走。”封宸欠了欠身,和他道别。

诡诸回了个礼,直起身时,忽然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封宸,说道:“眼耳鼻舌身意触生所得不过色法,得之,可知世,却也困于世。失之,离形去知,同于大通,犹胜于得。”

封宸愣了一下,然后眼里慢慢浮起一些惊讶的神色。

诡诸点到为止,不再多说,爽朗一笑,道:“有空可到槐山了,我教你真正的观世之法。”

玖兰王站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不过看诡诸的样子,明显是不想让他听出里面的道道,所以也就识趣地当个花瓶,什么也没问。

诡诸和封宸说完了话,又转身和玖兰王啰嗦了一阵后,玖兰王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最后微笑着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希望先生能好好考虑一下寡人的提议。”

“好说好说,后会有期。”诡诸打着哈哈,抱起诡丠,领着自己的大徒弟,拖家带口地离开了。

玖兰王摆明了是想招揽诡诸,不过这位“天师”如今带徒弟带得那么快活,估计也不会想重回庙堂,玖兰王多半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玖兰王目送诡诸一行人离开,回头,看着封宸:“你今晚有什么打算?”

封宸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道:“奚若明天入陵,今晚要准备。”

玖兰王点了点头:“宫里有人专门负责准备,你帮不上什么忙,去了也是碍事,不如今晚和寡人小酌一杯。”

封宸显然是想陪着离奚若,哪里也不想去,更不想陪玖兰王,当即就露出了一个赤裸裸的嫌弃和不情愿的表情。

玖兰王无视他的表情,道:“带你去个地方。”他顿了一下,有些狡黠地笑了起来,继续说:“国师常去的地方。”

封宸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跟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轱辘”,驶过大道,穿过青石板路,碾过灰扑扑的黄土路,来到城郊。

两人下车,玖兰又带着他悠悠闲闲地踱步片刻,行至一条小巷内。巷道不算宽广,仅够一辆马车堪堪出入,所以途人多将马车停于巷外,自己步行入内。

巷子里的楼宇都紧紧挨在一起,连成长长的两排,占据了街道两侧,宛若两条巨大的正在酣睡的蛇。楼上居人,楼下作市肆。这里不似外面其它铺子般每门每户自成一体,反倒都将门大大地敞开,远远望去,好像所有的市肆都连在了一起,食客三五成群地在铺子间自由穿梭,于这家畅饮美酒,饮够了,再跑到那家叫一碗凉面,随意得仿佛在自己家中后院一般。

炊烟袅袅,朦朦胧胧的青烟带着柴火味和饭菜香腾腾升起,飘入漆黑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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