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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策——by慕时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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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苏少衍直视那一双墨瞳片刻,转而又移开,“可惜臣来此不是要同王爷说这个,如果王爷不方便,那臣说完就走。”

“少衍。”

“还请王爷屏退左右。”苏少衍的声音是极淡的,却是在变了相的坚持。

李祁毓叹一口气,又见他表情严肃,只得挥了挥衣袖示意其他人等离开。静谧的厅室内,片刻后便剩下他们两人,这个情形,李祁毓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们秉烛促膝,夜谈至天明。

已是多久远的事,连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臣来此,是来告知王爷二殿下将会在腊月起事的事。”

眉峰一挑,祁毓看他的眼神不由一亮:“哦?腊月,这么说你已经调查清确切的日期了?”

“是,但臣这里目前有两手情报,故难抉择。”

“呵,我还当这世上没任何事能难倒我的少衍,”刻意将话语加重那句我的少衍,顿了顿,道:“既是如此,不妨说来听听。”

轻抿下一口茶,苏少衍随后将自兄长苏淮远同暗线孟九龄处得到的关于两个不同时间的起事一一道来,苏少衍的声音清润的就像这白梅瓷杯中盛着的茶,带那么些回味,加那么些悦耳,只是,失了温度,还是对自己失了温度?失神间,且听苏少衍继续道:

“臣话已说完,剩下的,想必王爷自会斟酌。”

“少衍,如果是你,你会选谁?”伸手截住那急欲匆忙离开的人,墨瞳逼视般霸道印入其中一幕湖光隽永:“还是,你一早有了决心,问本王不过是在坚定你的决心?”

“臣,不知道。”

“你不忍心了是不是?本王就知道。”一把将来人清瘦的腰际搂住,“本王又何曾忍心?”言罢细碎吻上来人的耳廓,“只是这一赌牵涉甚大,若无十足把握……”

王爷知臣,难道臣就不知王爷?苏少衍心中滞了半瞬,缓道:“王爷还请放心,臣自会周全将兵符拿来。”

“少衍,你这又是何必?”

“难道给臣一次让王爷欠臣的机会,王爷都如此吝啬么?呵,还是王爷对臣的身手不放心,如果真是那样,那也只好等来年晴明……”心猛的一跳,唇已被那人霸道堵上,苏少衍没推开他亦未迎合,他闭着眼,默默的在心中重复:

李祁毓啊李祁毓,我已为你做至如此,纵使下地狱。

第062章

苏少衍思量过,从邠州到雍州若当真折这一途往返,便他轻功不俗,也需一月左右时间,况且这之中还得加上混入禄南王李祁祀身边盗取兵符这一事,他轻叹声,有时也会想自己这张脸究竟骗了多少人?还能骗多少人?他盯着掌心,在夜深无人时略略算来,才惊觉这几年原来干的都是些蝇营狗苟的事。

但又真有什么办法?身处漩涡之中,谁又能以真面目示人?既然早已放弃明哲保身,那退路就唯有个死,纵是败,也要败的俯仰无愧,这,才是他苏少衍。

所以他决意铤而走险。

假传圣旨,盗取兵符,每一条都足够他死一万次,但是他并不害怕,也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一线生死反倒将生死看的淡然,他只是觉得,既然决定要做就做那个让李祁毓离不开的人,而不仅仅只是作为他的情人。

李祁毓的「幽啼夜判」一共分有四部,乾、坤、坎、离,在这之中,乾坤两部由李祁毓自行管理,坎部分属席君缪,而离部则一直归他统领,为能顺利盗取禁兵兵符,他让离部擅长临摹之人伪造圣旨,假称皇帝病危,传令禄南王李祁祀回京,又在其临近雍州时制造混乱阻碍行程,并趁乱以假兵符换之。

计划并不算完美,但是,从思虑到筹划再到行动,给他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对这个计划,李祁毓并没有多发表意见,他只是背过身,说,少衍说怎么做就怎么做罢。苏少衍沉吟了半刻,垂手道了句是。

一直是如此,从最开始的授业恩师百里丘,再到现在从未谋害过他的兄长,这人从来都是说放弃就放弃,以致连苏少衍有时也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会不会下场也如是他们?

帮凶的自己与首肯做这一切的这人相比,究竟谁又比较可悲?

不问,抑或是不敢问。

这次的行动是在夜幕罩下大地时进行的。

身边少了个人,总有那么些不习惯,化装成侍卫模样的苏少衍很轻易的混入李祁祀随行的人员中,少一个人再多一个人,一样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实在不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据幽啼夜判·离部的人回报说,禁军兵符就贴身系在李祁祀的腰际的香囊里,甚至从不轻易取下。

这实在是个麻烦。

虽说如此,好在总是天无绝人之路。

一路风尘回京的李祁祀居然在驿站醉了酒,苏少衍的原意是先以十步酥放倒他,这下看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王爷,卑职扶您回去。”好容易和原先服侍李祁祀的侍从调了班,苏少衍眼见着时机已到,自不可能放过。

直挺的鼻梁,下颚完美的线条,多瞧一眼居然觉得这人和李祁毓竟也有几分的些相似,只是双瞳远不如李祁毓那般的幽不见底,像他这般没有心机的人,生在帝王家真是……

“四弟,是,是你么?”胳膊忽地被扯住,苏少衍屏息,眼见着那个醉眼朦胧的人将自己带至身后,一边言道着一边唇就要落下来,难道说?苏少衍心一怔赶忙推开,“王爷醉了,卑职是怀瑾。”

“四弟。”李祁祀却不理他,亦不容他反应,只是将脑袋支进他的怀里,这个熟悉动作,一时让苏少衍滞了半刻,且听那人又道:“父皇说过喜欢男人是不对的,但为什么?本王就是忍不住,明明都已经逃的远远的……你说,本王是不是病了?”

“王爷没病,王爷只是醉了。”从来清楚李祁毓是祸水,却没想到居然祸水到连自家兄弟都不放过,苏少衍好容易将心绪抚平,边应着,目光已然锁定他腰后的香囊。

“本王清楚,本王学不来二哥,也不似他身边那苏家公子来的厉害本事,可是……可是就因为这样,本王就该放弃了么?”

“王爷,卑职扶您进去歇息。”听到他人评价自己依旧镇定如斯的,恐怕这世上也就苏少衍这一个了,而此时苏少衍只是扶住他,随后一条弧线自李祁祀身后划过,颇有分量的香囊便是转移至右手内,他刻意不去听那跳的剧烈的心,精准的点上李祁祀的昏穴。

“有刺客,抓刺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本就不完美的计划,自不可能只出现一种变故的可能性,他来不及去猜测那藏在暗处的第三双眼睛究竟是属于哪一路的暗探,纵身一跃,飞出早已弄坏的风窗。

哪怕不可全身而退,也要为对方留出一条逃生之路,这是那时作为「双翼」一直以来的习惯,那时他们没有「茧」,但也不希望对方任何一个死。或许正是彼此的一无所有,才会将对方的生命看的如此宝贵。

可是,谁又能回到过去呢?

不过是个念想罢了。

苏少衍到底是受了伤,一片流光乱火中,倏忽间那一下钉入骨髓的锐痛,疼的差点连他都要放弃。暗箭射伤的是左小腿,箭锋已然没入骨,他想、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大好,但咬了咬牙终究忍住了不说出疼来。

两个人时可以勇敢,但一个人时则需要坚强。

距雍州还有一段距离,受了伤,勉力以轻功在夜色中穿行了好一阵才逃过那帮人的追捕,虽说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是极好的,也到底耐不住铁箭瞬间抽离伤口的疼痛,疼,可再大的疼,也疼不过看见那个和自己相貌十足相似的少年出现在轩王府的瞬刹。

对自己说了多少次不要多想,为何这个时刻,偏就是忍不住的会浮现那张相似的脸。原以为一直以来追求的都是那人对自己的肯定,又是从几何时起,竟卑微到要开始亲力亲为?

真是太过廉价的奉承。

他叹一口气,终究明白情之一字是如此,想要的太多,就注定什么都要不到。即使偶尔他也会弄不清为何像他这样聪明一个人会在这件事上一根筋。

执拗、隐忍、眉眼端出刻意的毫不上心。

拼了命的想都要忍住,只为不让人看穿那一点他仅剩的骨气。

长夜幽冷,他已不知走了多久,抑或是太久不曾走这样的夜路,他紧了紧手心,不多时,他胸口的气便开始有些浮,果然人是最经不得个懒字,他走的一瘸一拐,连琢磨脚底究竟已起了几个水泡的心思都消磨殆尽。

郊外的夜是如此冷寂,一点轻微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他募地回身,忽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自己眼前晃过,随即的,他的胳膊便被人扣住,他喉头一涩,久久才道:

“师父。”

玄色的裤腿看不出先前的血迹斑斑,只是自己这个模样,又怎可能真正骗过花冷琛的眼睛?花冷琛将他横腰抱过,不禁暗道,当年那个像琉璃一样的孩子,怎么就有人忍心把他给弄碎了呢?

“月行怎么没跟回来?”确认了一阵在他身后并无他人,苏少衍这才问。

“他不会回来了。”

明明是一颗舍不得的心,却被他说的这么故作欢喜。苏少衍心中一紧,偏过头知情识趣的不去看他那一双失落的桃花眼,又在怀中摩挲了半刻,淡淡道:“师父去替我把这个交给阿毓好么?我……不想见他。”

怕没有谁能经住这人这般的示弱,他是如此骄傲向来骄傲一个人,模样生的好,头脑也够聪明,就连家世都非寻常人家可比,可偏生的这一切他都不放在心上,他比任何人都勤奋都刻苦,因为他知道,那一切的好不过是上天给他,他握不稳,也握不住,就好比昨日的他怎可能料想到今日的他会受这箭伤,甚至可能保不住左腿?

他想自己是可以忍受住他人冷嘲热讽的,但是,却不能忍受那人看他一丝一毫的异样,甚至,是将他与别人相比较。

他闭上眼,趴在花冷琛的肩头一动不动,他其实也并不是觉得这里踏实抑或温暖,他只是觉得在这里能让他好好的想想一些事,他想起年少的自己曾憧憬过的未来,却不知有一天未来会是这个模样,这是他选的人生,他并不后悔,他只是……不甘心。

第063章

花冷琛几乎是把从苏少衍那拿回的令牌砸在李祁毓脸上的,李祁毓从没见过花冷琛发过这样大的火,印象里这人永远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就算动了怒,也决不会出手打人,而此时,花冷琛不仅打了他,还对他说了从没说过的重话,那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没听清,可花冷琛恼怒的声音又是分明,他说:

“为师把一个完整的少衍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尊重为师的?!”

李祁毓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没忍住的一阵心惊,心思缜密的连根针都差不进去的苏少衍,难道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不,这不可能。

他相信苏少衍,就像相信他自己。但他不知道,他的少衍也会有软弱的时候,年少时,他一直认为保护这名文弱的少年是理所应当,待少年再大一些,他才发现少年并不如自己想象的软弱,他其实很坚强,甚至坚强的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于是渐渐的他产生种过多的保护不过是在自作多情而已的念头,而待少年长成青年,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但是他错了,原来他被时光模糊了记忆,原来少年一直是那个少年,只是少年没有在原地等他,而等他想要过回头追寻少年的脚步,才赫然发现,这些年竟不知究竟是谁追寻了谁的脚步。

一路兜兜转转,就仿佛一个过气的笑话。

“本王……我要去见他。”李祁毓对上花冷琛的眼,表情似竭力忍了许久才没冲动的去拎紧他的衣领:“你不能把他藏起来!”

“他现在不想见你。”花冷琛果决拂开他的手,一边冷笑声扫眼他身后跟着的那名和苏少衍面容几近相似的少年,如此单纯而无害的眼神,李祁毓啊李祁毓,你又是想在他身上找谁的影子?

“带我去见他,你开什么条件都可以。”沸开的水似地,但见眼前一双发红墨瞳怒视着自己,花冷琛却是不避,一声冷哼,又从袖中拿出一封墨迹微晕的密信,看罢李祁毓心中一声咯噔,青白着着脸,眼眶开始发红:

没想到竟是这样决绝而冷静的,处心积虑的不想见自己,苏少衍,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他不想见你,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还有,别做无用的事,不然我会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

“李祁毓,我真后悔把小衍交给你,比起你,殊白要好一万倍!”

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一个是自己教了十来年的得意弟子,花冷琛微睐眼,一时血气只是上涌,这段时日,他已承受了太多,再好的脾气也会有限度,再好的人也会有底线,从前他不知他的底线在哪里,等到被亲手弄丢,他才明白何谓后知后觉。

“师父,把他还给我。”

从来不肯轻易叫他一声师父,为了苏少衍,他也肯服软了么?花冷琛这次没推开他的手,只是道:

“小衍还说,现在所剩时间不多,请王爷好生斟酌。”

为什么已到这个时候,这人还要为自己考虑?李祁毓心一沉,只觉那已经被人狠狠挖走了一大块的心又被人轻而易举的凿裂了一个大口,从来从来,只要事情一沾上苏少衍,自己就如着了魔不再理智。席君缪说,王爷是要做大事的人,万不可儿女情长,于是席君缪送来了自己的表侄陆容止,他看着那张相似的脸,也惊诧也犹疑,想自己并非不清楚席君缪此人的用心,但为何他还是犹豫了?

他想对自己说,也许这样也好,他喜欢的本就是当初那个不沾烟火气的苏少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对杀人与人杀面不改色的他。所以他甚至会去一次次的刻意刁难这人,看这人波澜不兴的湖色瞳现出一丝的为难,竟隐隐的得意。真正是疯了才会这样,折磨这人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明明,你就是比他自己更在乎他的啊。

而现在,他已经不要自己了,他已经胆大到就这样轻易放弃自己了。想到这,李祁毓顿时一个冷噤,他想起那时自己对他说的话,说的那些故意害他伤心的话,原来,不过就像力气出在棉花上,天下之大,他若有心要避自己,自己又该从哪里找起?

除非……除非他一登九五,那样纵掘地三尺,也是天经地义。

“本王不会就这样放弃的,花冷琛你回去告诉苏少衍,本王会让他为今日的举动后悔,一定。”

咬牙切齿的声音,李祁毓握紧拳,仰头望着这如盲寂夜,久久的,久久的。

这注定是一个要被历史铭记的夜晚,过了亥时,连巡视的侍兵们都少了起来。许是那经年不曾有人居住的含章殿难得的点了宫灯的缘故,暗夜里瞧着,也觉有生气了些。早些年,这里曾是幼年的熙宁帝和七皇子李承泫读书的地方,到了暮里时分,清一色的靛蓝八角琉璃宫灯随晚风一挑,便泻一地澹荡的光,就像流动的河,倒映出天幕的颜色。

最近这几日,熙宁帝总是睡的深且乏,隔着鎏金熏炉升腾的紫烟,他总不真切的看见他的小七一身素白的袍子,一步步的向自己走来,小七散着发,眉眼依旧是年少时俊逸飞扬的模样,他说:“三皇兄,你看,到头来你还不一样是输了?

他很想上前去捉住他的手腕,告诉他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也很想告诉他这些年自己究竟有多思念他,但他很努力的张口,却是发不出声响,就仿佛被人用东西堵住了喉头,仅仅能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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